难得孙子和孙媳坐在这陪他闲话,老人家话匣子一打开,就不肯关上,将年轻时候的各样经历都翻出来又说了一遍。

高氏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还劝道:“长雨,你再陪我听爷爷说一遍嘛!刚吃了饭,也不好去睡,得消食一会才好。

她心里也奇怪,昨天还觉得跟公婆爷爷说话很别扭,眼下这么聚集在一堂,却只有让她感到亲切的,跟在娘家时行事规矩完全不同,心情也极为放松。

一直闹到掌灯时分,李明瑞的老古话还没说完,高氏却已经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了,靠在李长雨的肩头脑袋直点。

李长雨忙歉意地对爷爷笑笑,起身扶了她回房,唤丫鬟过来伺候。

丫鬟婆子们都为高氏的表现奇怪不已:身边伺候的心腹被姑爷撵走了,她不是该向姑爷求情,或是想办法放回王嬷嬷等四人么,咋跟没事人似的?

却不知她们的小姐早把这事给忘光光了,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后,不见王嬷嬷等人来伺候,方才想起昨天的事。

只是这时候,她却想道,王嬷嬷她们不喜这里,送回去也好,不然跟在自己身边,又该唠叨一堆规矩了惹得长雨不开心,又要吵闹。因此将这事丢过一旁,根本不再提起。

弄得那些丫鬟婆子都担心地想,小姐被姑爷给拿捏住了?

正好李长雨兴致勃勃地进来,说是准备了好些东西,今天要带她去兜虾。高氏就兴奋起来,再次简装跟李长雨出去疯玩了一天。

这下一发不可收拾。

本来李长雨也就想带媳妇打鱼兜虾、顺便四处晃荡一番,看看田野风光的,谁料高氏放开拘束玩了两天后,那心越发活跃起来,加上在外玩乐时,李长雨待她柔情呵护,小两口情意绵绵,如鸳鸯戏水,别有滋味,竟是跟在家规矩相处截然不同,越发让她欢喜心动。

晚饭时吃了小笋和蘑菇,听婆婆说这是她自个去山上采的,高氏不免眼睛发亮,当晚便磨着李长雨,要他明儿带她上山采蘑菇。

李长雨有些傻眼,他似乎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哩。

高氏的转变很让他开心,可是她根本就是个没出过门的娇滴滴的小姐,山上蛇虫又多,真要带她上山的话,不得把自己给累死?累一点还是小事,要是她有一点闪失,自己也心疼不是?

于是,他转头苦劝起媳妇来:“宛儿,山上野东西多的很,你没出过门的,要是吓着了,娘要骂死我哩。”

高氏也有些摸到他脾气了,温柔地说道:“你不是跟我一起去么?还跟我说,到处走走有好处。我觉得自己这两天饭都吃的多了些,身子好多了,看来还真要多活动呢。”

李长雨苦着脸道:“宛儿,到处走走也不能上山哩。我跟你说,那一年,咱村的梅子在山上掰野笋,叫蛇咬了一口······”

他将梅子被蛇咬,然后如何跟李长明结亲,如今他们生活很幸福等跟高氏说了一遍。听得高氏两眼亮晶晶的,觉得比那戏文上演的还要好,因此不但没吓住她,反而更加想去了。

李长雨当然不会答应带她去。要知道如今出门,高氏都是将伺候的人留在家里,打发她们帮婆婆种菜洗衣干家务,自己则光溜溜一个人跟李长雨逍遥自在闲逛。可是李长雨也是一直在念书,少有干农活的,身子骨自然不比槐子青木他们壮实,背篓子扛网地忙一天,也是累得腰酸背疼,最后忍无可忍,将身边的随从五子给叫上了,高氏还嫌弃五子跟着碍眼呢!

于是,为了转移视线,他便建议明天带她去郑家玩。

“梅子和菊花都住在山边,云大夫就住在菊花娘家。我本想早些带你过去玩的,可是眼下正是栽秧的时候,她们都很忙。明天我就说带你去找云大夫,借机瞧瞧她们忙完没有。你放心,咱先去看看,你也好见识农家媳妇的生活。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跟她们谈不来,咱坐一会就走;要是你喜欢跟她们说话,那往后就多跟她们相处,也省得你住在这乡下觉得闷。”

他觉得媳妇应该跟菊花能谈得来,所以这么说。

高氏眼前则闪现这几天见过的乡村媳妇,觉得自己未必会跟她们谈得来,不过想想云影,还是答应了。

李长雨想了想,又将菊花脸上有癞皮的事跟她说了,叮嘱她注意些,见了戴面巾的菊花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总盯着人家的脸看,或是问人家为何要戴面巾之类的话。

引得高氏又感叹了一番,连说这小村的故事人物真多,缠着李长雨问张槐娶菊花的经过。

李长雨没法子,只得将他们的事情大略说了些,中间自然省去了他也曾对菊花动心的事。

就算是这样,高氏也被感动的稀里哗啦,觉得张槐能不嫌弃菊花丑陋,坚持娶她,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遂对第二天的拜访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要去瞧瞧这对特殊的乡下夫妻。

于是,第二天上午,高氏便按李长雨提议,揣了个针线活计,跟着他一起往郑家去找云影。

他们穿过柳荫夹道,刚到郑家院子门口,就见门内窜出两条大狗一条小狗,冲着他们一阵狂吠,吓得高氏紧紧地拉着李长雨的胳膊。

李长雨忙呵斥道:“叫啥?都是门口人,你这畜生都不认得,养你白吃闲饭。菊花,菊花!快来把这狗赶走。”

菊花没出来,倒是赵清一溜烟的跑出来了,对着几条狗呵斥道:“狗!回去!”然后仰头对他甜甜地笑道:“长雨哥哥好。”目光转向高氏,眼珠一转,跟着也叫了一声:“长雨嫂子好。你长得好好看哩,跟云影姐姐一样好看。”

第三百四十五章小地主的生活

高氏见这小丫头穿着半新的蓝色小衣裤,脸上身上干干净净的,跟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娃儿不同,虽然晒得有点黑,但圆脸桃腮,眼睛黑亮,十分可爱,再被她这么一夸,心软成一汪水。

她急忙拉住赵清的小手,温柔地问她名字,心下后悔没带些点心小玩意出来,不然送些给`她也好,人家好歹也叫了自己“长雨嫂子”不给见面礼不合适哩。

李长雨笑着拉了她的手,走进院子,对赵清道:“她们人哩,咋就你一个小娃儿看门?嗳哟,不止一个人,这儿还有两个‘大人,哩!”

他看到坐在学步车里的小葫芦和躺在摇床上的赵锋,不禁玩笑起来。

赵清跟个小大人似的让他们,从桃树下横七竖八散落的小板凳里挑了两根凳面平坦光滑的出来,殷切地端到高氏面前放下,弯着眼睛笑道:“长雨嫂子坐。我娘跟云岚姐姐在后院哩,菊ā姐姐还在家没过来。长雨哥哥,你咋没下田栽秧哩?”

李长雨听了一滞,讪讪地笑道:“清儿,长雨哥不会栽秧哩,跟你哥一样,光读书去了。来,清儿,过来吃绿豆糕,这是你长雨嫂子做的,可好吃了。”

高氏听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女娃十分有趣,又见李长雨竟然带了些点心吃食过来,暗自感激他心细,想的周到,帮自己圆了面子,于是也招呼起来。

赵清见李长雨打开一包点心,青绿香甜,十分高兴,红脸害羞地站那绞着衣角,想吃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李长雨和高氏急忙都劝她别不好意思,这是长雨嫂子的一点心意,只管过来尝就是了。

赵清抿嘴笑着点点头,刚要过去尝尝忽见小葫芦口水拖下一长串——他正出牙,经常流口水——忙过去撩起缠在他胸前的帕子帮他拭去,嘴里还逗他说话。

还没转身,她弟弟赵锋又咿呀大叫起来。

她忙丢下葫芦奔到摇床跟前,小手往奶娃屁股底下一探,遂皱起小眉头,低头鼓嘴翻眼对那小娃娃清叱道:“才换的尿布,这又尿湿了。你就不能省省心么?整天就知道拉屎拉尿。瞧人家小葫芦,把一回尿要管半天,都不用换尿布的。就你整天折腾人。

一边发怒训斥一边从奶娃的脚头位置扯了块干净尿布,将那湿透的尿布拽出来,然后用手托起小娃儿的屁股,将干净尿布一端塞下去,另一端搭在小肚皮上,再用布带子缠好捆紧。忙完了卷起那块湿尿布,蹬蹬地奔向井边,丢进一只小木盆又从木桶里舀了些水把手洗了洗,方才转头回来,却见高氏张大了嘴巴愕然地瞧着她。

无怪高氏惊奇这么点大的小女娃,照顾两个更小的奶娃,那个麻溜劲儿,小模样跟个大人似的,看了让人好笑又心疼。她家里的小孩子从出生就是一堆丫鬟婆子围着,哪里见过这样的,因此就看住了。

李长雨却见怪不怪,一边夸奖赵清能干,一边过去逗小葫芦;高氏便拉着清儿跟她说话,又让她吃点心。

待刘云岚和石头娘从后院提着两大篮子菜出来见了这小两口,忙寒暄招呼问好。

紧跟着菊ā和云影也过来了——云影每天早上都要帮菊ā把脉检查,因此这时段大多跟她在一块。今天早上,何氏起早去集上买了两副下水回来,两人将下水收拾干净了才提过这边院子,进门就听李长雨跟石头娘大声说笑。

等李长雨为菊ā和高氏互相介绍后几人坐下,一边帮着摘菜,一边跟李长雨两口子闲话,又尝了高氏带来的绿豆糕,称赞不绝;云影又跟高氏讨论一会这糕点的做法,嘀咕了半天。

高氏见这几个媳妇温和爽利,并不像旁人那样盯着她看,云影自不必说——她本就不是农家人,就是菊ā跟刘云岚也很出色。菊ā更是与自己想象的丑女相差甚远,除了面巾挡着看不见的部分,露出来的眉眼很是沉静传神——说话行事一点也不萎缩害羞,好像对自己脸上的癞皮根本无所谓。

她看着大家忙碌说话,十分有生活气息,并不嫌烦,于是掏出针线活一边做一边微笑着跟她们闲聊起来。

菊ā和云影去厨房将猪下水焯水后清煮,忙完了转身出来坐下歇息,眼瞅着李长雨忍不住嫉妒地想,小地主就是不一样,瞧这小子,栽秧的时候,人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她这个大肚婆跟赵清这个五岁的小女娃都不得闲,他倒好,带着媳妇串门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看来真是不能比。往常清南村的人都是一样种田,如今出了个地主豪绅,不用交税,专门等着人送粮食上门,这么发展下去,贫富差距自然是越拉越不过想是这么想,她却又不愿意费心挣那份富贵,只想过这简单但也不贫穷的日子,不想把生活弄得太复杂。

李长雨被她瞧得心头发毛,不禁问道:“菊ā,我没欠你钱吧?你这样苦大仇深地盯着我干啥?”

菊ā一边帮嫂子摘菜,一边道:“嫉妒你呗!”

云影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高氏则莫名其妙-地望着菊ā,不知她为何嫉妒自己夫君。

李长雨却明白菊ā指的是什么,晓得她开玩笑,只嘿嘿笑着不答话。

菊ā问道:“你咋不去秧田瞧瞧哩?昨儿槐子还跟我哥念叨你,说你还差他们一顿酒。”

李长雨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去哩。上回他们割稻,我跑去跟他们说话,结果叫刘三顺给拉下田,硬逼着我割了两趟稻子,结果晚上屁股疼得睡不着。这些家伙最不讲情面了,我眼下要是去了,还不得被逼着下田栽秧么”

众人都笑了起来。

高氏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李长雨笑着对她解释了一番,说是这些同村的好友故意整他。

菊ā见高氏举止十分娴静端庄,就算穿了布衣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不知为何要这样简单装扮,坐在这里听她们闲话。

正打量她,忽见她抬头看自己,便微笑问道:“宛儿,你刚来这里,还不太习惯吧?有空就找云大夫聊聊,她也是不会干农活的,你们一块说话也不怕耽误事。”

高氏见她跟自己说话,忙笑着应了一声,说自己来打扰她们了。

云影不服气地对菊ā道:“说得好像你能干很多活似的,你不就是洗衣煮饭吗?这些我也会。就是种菜锄草,如今我也懂一些。我准备开一块药田,种些寻常药草,顺带也种些菜。菊ā,你帮我弄一块地好么?”

她既然安心在这住下来,就要为今后的日子做个筹划,菊ā还说等栽秧割麦完了,要帮她跟师兄盖一个小院,她听了十分高兴,因此又想到种药草。

菊ā听了心里直抽:弄一块地?那土地可是要钱的。这不识生活艰辛的家伙肯定不会想到这点。算了,看在那颗丹药的份上,就不计较这点了。

她便一口答应道:“好。不过种药草对土地要求很严吧?我们也不懂这个,回头让槐子哥带你去我家几块地瞧瞧,看哪里合适,你就挑一块。种菜就不必了。你一个大夫,种药材还说的过去,种菜不是太浪费了?我宁可自己种了菜送给你吃,你腾出空来好专心干自己的事。”

高氏听了这话不禁对她多看了两眼,李长雨则连声赞菊ā想得周到,连石头娘也热心地对云影说不用种菜,往后她也会送菜给她等等,只有云影警惕地望着菊ā—她跟她相处了一些日子,深知她绝不是这么随便施展好心的人,说这话一定有下文。

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我也不能白吃你的菜,就当从你那买来就好了。”

菊ā微笑道:“别说的那么小气。就你跟你师兄一年吃的菜,咱家从牙缝里省点出来都够了,也不是多大的出息,哪能要钱哩。不过是大家住在一块,你们干的又是救死扶伤的活计,我们当然敬重你们了。再说,将来我哥家的小葫芦,我肚子里的宝宝,还有往后生的宝宝,说不定哪个就拜你们为师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得提前把他们师傅给照顾好么?”

李长雨听了大笑着站起身,一个劲地跺脚;刘云岚和石头娘也笑了起来。

云影气呼呼地狠瞪了菊ā一眼——就知道她有目的。

菊ā笑道:“你别瞪我。你收旁人家的娃娃也是收,收我家的娃儿也是收,咱们好歹有些交情,同等的条件下,你当然应该收我家的娃儿做徒弟了。不过,要是他们都对医术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强迫他们学这个,所以哩,这事跟送菜给你吃毫不相干。”

云影听她说起小娃儿用“他们”这个词,好像她往后还要生许多孩子似的,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酸!

说真的,她很佩服菊ā!除了她刚到的那天,菊ā得知真相后有些反应外,后来一直都很平静,极为坦然。她好像从不忧愁伤心,也不容易生气发怒,跟她呆在一块真的很舒服,连带着她郁结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第三百四十六章融入乡村生活

她看着菊花笑眯眯的样子,本想故意挑剔顶嘴一番的,忽然就改口道:“好!只要你生的宝宝喜欢学医,我就收他们做徒弟,定要教出几个医道圣手出来。”

李长雨急忙大叫,说自己也要帮娃儿预定一个名额。高氏听了顿时羞红了脸,把头都低到胸口去了。

赵清羡慕地看了看菊花,一不留神就咬着手指头眼巴巴地瞧着云影——因为菊花告诉她不要将手指头放嘴里,容易生病,她总是记着,这会儿想学医,就忘了这回事。

云影见赵清渴望的样子,心里一软,忙拉过她道:“清儿,你也想学么?”

赵清忽闪着大眼睛点点头,又转头瞧了瞧摇床上的弟弟,再次摇摇头道:“我没空闲哩,我要带弟弟。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嗳哟!云影一听心疼坏了。她对赵清说道:“不要紧,你还小,我先教你认字认草药。要是你不嫌烦,真的喜这些的话,以后我再教你其他,那时候你弟弟该长大了。”°

赵清欣喜地问道:“这样也成么?云影姐姐,我认得好些字了哩——我哥教我的,菊花姐姐也教了些。你教我认草药就成。哎呀!我还是先问问我爹跟我娘吧!”

她不停地变幻主意,自己也觉不好意思,仰头一脸歉意地看着云影。

云影不在意地微笑,连说不碍事,这事是该问爹娘一声的。

说笑了一会,高氏见大家都忙了起来,刘云岚和石头娘煮饭炒菜,菊花和云影用炭炉子炖猪肚大肠,就连小赵清都转个不停,小跑着去井边洗了好几次尿布,洗完扯平整了晾在竹竿上。她就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对李长雨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

菊花也不挽留——这大忙的时候·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没意思—只让她空闲了再来玩。

高氏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热爱串门子,她看着菊花和云影,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过几天,等你们忙完了我再来玩。”

说完了见李长雨诧异地看着她·便红了脸道:“来了打扰你们干活,真是不好意思。”

菊花也有些讶异,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微笑道:“等麦子收回来也就没那么忙了。你来坐坐正好能教我们刺绣。我见你那针线活计好的很,我嫂子也很喜欢刺绣的。”

她早就发现这个宛儿绣活很精细,因此这么说。

云影则连声道:“宛儿,你尽管来,你不来我也要请你来的——我想跟你讨教些糕点的做法。我也把自己会的教你·我会做不少糕点呢!”

高氏惊喜地连连点头,仿佛这下找到了正当的串门理由,跟云影轻声说笑几句,才转身去了。

李长雨牵着高氏的手,慢慢地走在柳荫道上,微笑问道:“还能谈得来?”

高氏抿嘴笑道:“还好。”想了想又道:“云影很好,那个菊花人也不错。”

李长雨就不吱声了,却握紧了她的手·进家门的时候,才轻声对她道:“往后你想去玩就去好了。”

高氏点头。

等麦子收完了,高氏果然又隔三岔五地去找云影和菊花。她本想带一个小丫头的·被李长雨制止,每次都亲自送了她去,然后晚一些又去接了她回来。

高氏跟她们一起做针线,或是交流一番厨艺,彼此都觉得有滋有味。

她拿出自己的绣品,顿时赢得一片赞赏,让大家移不开眼,也就云影神色自然,因为她见过更精致的绣品,也认识很多绣技高超的名门闺秀·故而没那么惊讶。

菊花当然是喜欢的,这个高氏绣出来的东西像一副画,带着一丝飘逸的灵气。她前世也不过是在商店的橱窗里见过那些绣品,如今这里随便一个闺秀都能绣出这样的作品来,真是让人感叹!

其实,刘云岚绣的东西也很好·但是两者是不同风格的,就好像民间工艺品和正统工艺品的区别,又好像民谣与古典音乐的区别。

怎么说呢?刘云岚绣出来的东西,不论是花草虫鱼,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或是带些喜气,如花草,或者带着吉祥味道,如鱼儿和鸡鸭等;而高氏绣出来的则完全是艺术作品了,带着些诗意的味道。

刘云岚见了高氏的绣品,大为倾心,忙里偷闲地过来,诚心跟高氏请教针线。高氏对她的东西也很感兴趣,觉得看了特舒心,两人有时一嘀咕就是半天,梅子也会不时地过来凑热闹。

菊花虽然喜欢绣品,但要她学这个却是打死也不干的,因此在高氏跟刘云岚和梅子讲述的时候,躲得远远的。

除了刺绣,再就是厨艺了。

云影是见了美食就要问其做法的。她跟高氏合作,或是你教我,或是我教你,互相取长补短,做出了不少的糕点美味。

菊花还是只看不动。哦,她吃得倍儿欢畅!

云影奇怪地问道:“菊花,你不是爱捣鼓菜肴和点心的吗?为何不来试试这个?”

菊花懒懒地笑道:“你俩不是在做嘛,干嘛非要我也动手?”

高氏忙问道:“你是不是不舒坦?那就不要动了。我回头将方子写给你,等你生产完了再自己做。”

菊花见她一副关心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因说道:“我也不知为何,对这些不大喜欢。当然,吃我还是喜欢吃的,只不想学了做。大概是这些点心太精贵了吧,耗费材料也贵,做起来也麻烦,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可能常做了来吃,所以我就懒得学了。”

这些精致的点心偶尔吃吃当然不错,经常吃的话,做起来麻烦,又不太经济,吃多了也不好—都是高糖高热量,还不如吃她做的果子饼哩,那东西做起来还便宜。

云影不相信地说道:“你做的菜有些比这费事多了,怎不见你嫌弃麻烦了?”

菊花道:“你想想,我做的哪样东西不是自己家种的或是养的?要不就是极容易得,不然买来的话也要便宜才成。你们做的这些点心,不说别的,光糖和油都不知要用多少,更不要说其他的东西了。等我真有钱了,能每天吃得起这些的时候,也不用我亲自做,让丫鬟做就好了。”

云影哭笑不得,不过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菊花做的那些各种馅儿的果子饼、薄饼,虽然很费事,但用的东西确实都是她自己家种的,并不值钱;那蒿子粑粑更是在田野里采了野蒿子来做的;荠菜饺子也是野菜做的;还有凉粉、酸辣粉丝等等,都是平常的东西做出来的。

虽然摇头不赞成,她也不得不承认菊花说的对。

年轻的女人们在一块混着,又不会勾心斗角、搬弄是非,加上几个小娃儿插在中间,自是热闹非凡。

高氏也曾极力邀请她们去李家玩,说让她当回主人招待她们。

结果,菊花跟云影去坐了一会就找借口走了——因为那一堆丫鬟婆子实在让人受不了。

高氏吩咐丫鬟婆子们摆茶果招待客人,她拉着菊花跟云影说话。那些丫鬟婆子们虽然表面很客气尊敬,可是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屑,将糕点茶水摆上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仿佛在说,你们这些土包子肯定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今儿可是沾大光了。

这样态度也就不说了,等她们伺候上了茶水,齐齐地站到高氏身后,斜眼打量防备着她们的样子,才真正让菊花觉得忍无可忍。

她实在懒得再呆下去,她可不想为了维持什么礼节面子委屈自己,也不会为了争一口闲气跟个仆妇计较,有那空闲她还不如去河边吹吹风,凉快凉快呢!高氏要么是太天真了,要么就是见惯了这些仆妇的嘴脸,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

她想,怪不得听人说李长雨赶走了媳妇身边伺候的人,这些人确实不像话。看高氏的举止,高家应该是重视规矩礼法的,下人不会不懂规矩,只怕是好日子过久了,平常优越惯了,才会有这副形景。

云影就是个直脾气,不像菊花心理年纪一把了,能不动声色,她气得板脸不语。敢瞧不起她?她什么样的富贵没见过?就是王公贵族之家也会待他们父女为上宾。因此菊花说身子不舒坦要走时,她当然跟着走了,临走还狠狠地瞪了那几个丫鬟婆子一眼。

高氏还诧异呢,以为菊花真的是不舒坦,急忙让身边的婆子送她回去,被菊花摇手制止了,说有云影陪着就成,她才作罢。过后到底让丫鬟跑去张家,探问得菊花无事才放心。

晚间,她跟李长雨说了这事。

李长雨马上明白是什么缘故,郑重地要她好好管教身边的下人,这些人都是势利眼、富贵心,对他这个姑爷尚且瞧不起,更何况村里的邻里了。

“宛儿,我已经送走了四个,的确有些落你的脸面,若再将剩下的人也打发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所以你该上心些,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了,这些下人要不好好地管教的话,迟早会坏你的事。”

高氏气得变了脸,立即将丫鬟婆子唤来训斥。

第三百四十七章无知者无畏?

结果,真是她们舒坦日子过久了。这高氏在家颇受宠,边的人当然跟着沾光——那是从未受过委屈的。一直都顺心顺意惯了的一帮人,来到这乡下,心里早就有许多的不满,高氏一问,她们想也不想地就说出了心里话,自觉是为小姐打算,并无不妥之处。

一个丫鬟上前道:“小姐既然问了,今儿我就多句话:小姐时常这样跟那些乡下村妇混在一块可不好,要是可怜她们,送些东西吃食过去也就是了,带到家里来实在不妥。小姐这些日子总是穿得怪模怪样的出去,也不梳妆打扮,等回去娘家……”

“锦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高氏不待这丫头说完,就惊怒地打断她的话。她原还觉得李长雨赶走了王嬷嬷是小题大做呢,谁知这些人竟然真的逾矩。她们都是自小伺候惯了她的,待她一直很忠心,她竟是从未见过她们这样的一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其他人,沉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说实话。小姐我也是有些糊涂了,想听你们说真心话。”

本来因为高氏发怒而不敢说话的那些人,见她这么问,便急忙纷纷点头,并劝她早些回清辉,最好怂恿姑爷搬到湖州去住,将生意也挪到湖州,这样靠着老爷近些,也能得娘家照应。

“小姐也不想想,大小姐和二小姐出嫁了,那不是一年往娘家跑好些趟?偏偏小姐对这事不上心咱们瞧了干着急。”一个婆子苦口婆心地说道。

高氏抚着手指不语,好一会才道:“我竟不知你们如此为我操心——”众人听了心下暗喜,都道小姐是转过这个弯儿来了,谁知接下来的话惊呆了一干人——“只是这样也太没个尊卑上下了,看来都是我往日纵的你们得了意。我今儿只说一句:再有人敢对我跟二爷的事指手画脚、待人看菜下碟的,那就不是送回高家这么简单了,或卖或打,绝不容情。我也懒得跟你们解说,也不必向你们说——难道我跟二爷如何行事交结何人还要跟你们交代不成?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高氏看着目瞪口呆的一帮人,又加了一句:“还有,这里是李家,不是高家,自此后莫要再叫我小姐,该叫我二奶奶。”

阴沉着脸说完这番话,便不再言语,只静坐喝茶。

到底是大家的小姐,她虽然从不曾有过大脾气,但真撂下脸那气势压得一干人冷汗直冒:小姐比姑爷还狠,竟然要卖了她们,可不是太冤了?

高氏心里也不平静,这些奴才好胆,竟然这样小看人。那菊花就不说了—高氏跟她相处了这些日子,也不敢看轻了她——那云影可是云真人的女儿。云真人是谁?那是靖国有名的医道圣手。听说他脾气古怪的很,就凭她家的这样的,人家根本懒得理。如今认得他女儿,却被当乡下人嫌弃,真真是昏了头!

她警告了一番下人便打点起威仪,下定决心不再纵容她们。只是出了这样的事,那心里就存了疙瘩主仆间再难有信任,于是将她们或嫁人或遣送回去养老,到底都打发了,这些也不消细说。

麦子收回来后,郑家出地,张家出钱,帮秦枫师兄妹盖了几间屋子,外带个大院。李耕田听说此事后急忙赶来硬是也出了一份钱其余村里人都来帮忙出力,一气将这房子给盖了起来。

张槐着实感激秦枫兄妹同青木邀了村里一干男人,直接将那长成的柳树、桃树、杏树等连土挖了好些移栽到房前屋后竟是让这新房子周围绿树成荫,看起来跟养了多少年似的。他本想还挖些花花草草栽到墙根下,弄得跟自己家一样,被秦枫给拦住了。

“我这院子里最适合种的是药草,弄那么些花草来也没空打理,栽几丛野菊也就是了,其他不用忙。”

槐子跟青木这才罢休。因这里离河有点远——就是菊花家最早买的那块荒地——又帮着在院子里打了口井。

一切忙完后,几人站在院门口,眺望着不远处的一塘青青荷叶,间杂粉红荷花——那是郑家的鱼塘,旁边地里是一片绵延的青绿山芋藤蔓和郁郁葱葱的黄豆,再高一些是小树林似的玉米,田野的深处则是丛树和屋舍重叠的村庄,一簇簇的,飘荡着烟火气息。

秦枫收回目光笑道:“这地方好,前面开阔,后面靠山。”

他之所以任凭郑家和张家帮自己张罗,也是想让他们心安,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并不喜欢老占人便宜。

青木笑道:“先让屋子晾些日子,过了夏天再搬过来吧,还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这屋子空空的可不成。”

秦枫道:“这个你们可别插手了,我们自己来,再说我还要添些用具,你们也不大懂得。”

槐子和青木笑着点头,要他有需要帮手的就说一声。

这时云影和菊花从新屋里走了出来,菊花笑着打趣道:“云影,往后你黄豆,直接在我哥地里拔就是了,想吃山芋就自己挖,想鱼就自己捞,瞧这一块地啥都齐全了。”

众人一看,可不是吗?这一大片地原本有二十亩,就算在山边划出一块给秦枫师兄妹盖了房子,那也不过是用了一个边角,还剩下好大的一片。而这一片土地上有鱼塘、有各个品种的黄豆、山芋、玉米、芝麻等,黄豆垄沟里还种着向日葵。

总之,农家人除了主粮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是一定要种一点的。比如芝麻,过年的时候做糖要用,种一点点,哪怕收几斤也好没有的话就得花钱买。有没有钱是另外一回事,但掏买这些东西对于农家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这就是小农经济思想吧!依照菊花的想法,花钱买还省事,多种一样东西多操一份心,可是两家的大人却不会听她的。

云影见菊花自从服药后,吃饭睡眠都很好,她心情便也跟着好了许多,这时看着眼前这块地,欢喜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那鱼我肯定要时常弄些上来吃的。青木大哥,到时候你可不要心疼。”

青木还没说话呢,槐子笑道:“他肯定不会心疼,前儿还在跟葫芦说,要他认师傅哩。”

菊花笑道:“这才哪跟哪呀?葫芦才那么点大,要是他啥也不爱,就爱种田,难道非逼着他去学医不成?走,云影,咱们去扯些黄豆带回去剥了豆子,我做鱼给你吃。哥,我就在这扯了,晌午你跟秦大夫也过来吃吧。”

青木点头笑道:“跟我说干啥,你就把这黄豆全都扯回去了,也没人会说你。”

槐子见他们兄妹打趣,笑着插话道:“你虽不计较,可没那个道理哩。菊花,你先走,我跟你哥把黄豆带回去好了。鱼就不用了家里还有哩,我昨儿捞的还剩下一条。”

秦枫推说自己有事,让他们先走然后站在门口望着田野沉思。

他最近心情很不好:连续两个孕妇难产,他却毫无作为,只能按那些亲人的要求,或保大人,或保孩子,竟然无一个是母子都保全的。

以前他也经常遇见这种情况,虽然也会叹息,但不会如此沉重。作为大夫他见惯了生死!这孕妇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不知有多少,他并不是神医不能保证每次出手都能让母子平安,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提高医术以期救治更多的人。

可是,现在他心里揣着剖腹产的想法,却根本不敢尝试,再见到孕妇或孩子死在自己面前,那心里就内疚煎熬起来。

他有时也羞愧反省:到底是担心做不成功,还是担心事后被人纠缠怪罪坏了师傅和自己的名头?

这生娃的关口难过,谁都知道。他作为大夫,在孕妇生死关头被请过去后,若是将母子都救下,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能,也会如实告诉孕妇家人,保哪一个更有把握,这样就算死了人,人家也不会怪他

可是,若是他提议帮孕妇剖腹,那后果就不这么简单了,成功了一切都好说;失败的话,只怕人家要将他大卸八块,传出去也会损了云真人一世的英名——因为这举动太惊世骇俗了!

菊花只是个外行,问来问去只能说出那两点,一切都得靠他自己摸索。他跟师妹也做了力所能及的尝试和准备:麻醉、金针止血、肠线缝合、烈酒消毒等等,可是每到紧要关头,他还是不敢轻易下手。

上次站在那孕妇的床边,他激烈地挣扎,最后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孩子,因此回来后枯坐了一晚上。

要是师傅在就好了,有他老人家在一旁压阵,他心里就有底气,肯定敢尝试。

他苦涩地想,自己还是害怕的吧!

可是如今师傅不在了,连师妹也要指望他,他不出这个头,就永远跨不出那一步。

想起上次他煎熬不住去找菊花时,她一脸平静地对自己跟师妹说道:“我也不瞒你们,我是做了一个奇怪的长长的梦,知道一些事情。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就算是外行,也从未听说过哪种手术是万无一失的,这要取决于很多方面——-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总有人要开这个头,我为自己跟孩子搏,你们为了自己的事业搏,大家各取所需。你们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写在纸上,跟家里人交代清楚,这样就算你们做失败了,也不会被他们责怪。”

她说完这些又微笑道:“也不知为何——你们可以说我是‘无知者无畏,吧——反正我就是相信你们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