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也谢过宛儿,招呼她坐下说话。

李敬贤也跟着来了,和板栗葫芦泥鳅几个叽叽喳喳说不停,他也单独送了小葱两样小玩意,这不禁让菊花警惕起来。

高宛儿先去问候了郑长河跟杨氏,方才过来和菊花坐在一处说话。

她从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放在菊花面前打开,里面是些小衣裳和鞋袜,说是自己亲手帮板栗小葱几个娃儿做的。

刘云岚提起一件精致的葱绿缎子小袄儿,赞道:“这是小葱的?宛儿你手艺可真是没话说。”

高氏笑道:“我也不多说了。往常你们也不缺这些的,这回遭了难,东西都失了,菊花又病着,一时也顾不过来添置,我就帮着做了几件。”

菊花也不矫情,含笑收下,并诚心谢了她。

这些日子,不少亲朋好友和邻居都送了东西过来,不管咋说,都是一份心意。菊花让小葱都登记了,人情往来可是马虎不得的。

高氏见菊花老是去瞄李敬贤,得意地问道:“如何?我儿子是不是越长越出息了?”

刘云岚听了扑哧一声笑起来。

菊花笑道:“你儿子自然是好的。不过要是梅子在这,她该说她家李敬文好了,我跟云岚姐姐也觉得葫芦和板栗好。谁不觉得自个儿子好哩?”

高氏想说你就好好比较一下,挑个女婿嘛,又觉得小葱大了,再开这玩笑不合适,就算想结亲,也得慢慢来,遂把话咽回去了。

说笑一会,高氏见郑家要吃饭了,急忙告辞。

菊花也没留她,将一行人送出院子后,转头回来吃饭不提。

饭后,两家人都聚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闲话。马婶则带着妞妞、小喜等人在晒雪里蕻,杨氏和何氏也跟着帮忙。

看着她们把一棵棵肥嫩青绿的雪里蕻或排在门前石阶上,或摊在场院中央,或掰开菜梗架在晾衣裳的竹竿上,弄得满院子都是青绿,充满生活的气息,菊花却觉得心里空空的。

往常冬天,晒干菜、腌菜、做糖食糕点、腌腊味,忙碌着把家里坛坛罐罐都装满,房梁上都挂满腊味,衣服鞋袜准备齐全,那心里就无比踏实,觉得这样的日子才实在。

可是,如今家没了,就买了东西来也没处放。住在娘家,明明不缺吃不少穿的,手里还不缺钱,可那心却好比悬在半空中,没一点着落。

她心里难受,便问槐子往桃花谷修路的事。

槐子仔细地对她说道:“年前就能把路修好。年后天气好的话,就能盖屋子了。砖瓦我都定下了,也买了好些青石方片,用来砌墙基。过几天请夫子过去瞧瞧,帮着选一处合适的屋基场。选好了先砍树,把地方腾空清理出来。”

郑长河身子还没好,歪嘴说话还不利索,他靠在躺椅上,咕噜了两句啥也没人听懂。

张大栓就对他道:“你呀,甭操心。我跟槐子忙得过来,再说不是还有青木帮忙么。葫芦跟板栗也能干的很,又会写又会算,记性还好。你甭瞅着他们小,比咱俩都出息哩。”

郑长河“啊哦”了两声,裂开歪嘴巴笑着不住点头,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两句话,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菊花就道:“爹,这条路修好了,沿路边都要盖房子,让下人住,也是帮着照管的意思。”

她对槐子道,爹是怕咱们住进桃花谷那边,太偏僻了。

槐子忙笑道:“爹,往后那边人可多了。秦大夫准备把医学院建在竹园那边哩,离桃花谷也不算远。夫子想把书院建在这后山。等这两处地方都建成了,清南村这块人可就多了。”

杨氏走过来对菊花抱怨道:“我说你们,把房子盖那么远干啥?娘往后想看你,还要走那老远的路。”

菊花拉着她手笑道:“娘,咱们两家人越来越多了,住远些省得娃们吵架。亲戚么,远的香,近的臭。住的远些,哪天你想我了,跟嫂子一块坐车进山去我那吃顿饭,也算走亲戚哩。要是住的近,天天见面,就没走亲戚的味道了。”

刘云岚听了笑着点头,说往后菊花再回娘家,就是客了。

众人又议论起盖书院的事,青木说只待夫子确定了地方,工部魏大人就要安排人砍树,清理道路,规划房屋格局等。

正说得热闹,秦大夫和云影带着一双儿女过来了,是来商讨医学院的事。

小娃儿们急忙搬凳子,青木招呼他们坐下,红椒和紫茄则拉着秦淼去一边说话,山芋也拽着秦淼的弟弟秦瀚去看外婆家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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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谁的字值钱

云影坐下笑道:“要我说,这事也没啥好商议的,等明年把房子盖好,再放出风声,对外收徒不就完了。”

菊花认真对二人道:“这医学院的房子和一应需用之物,只需有银钱就能买来,因此不算难事;重要的是,要召集天下杏林高手汇聚此处,研讨交流医术,并教授学生。不然,光凭你跟秦大夫两个,不得累死?从这点来看,医学院跟书院的办学意图是相同的。”

秦枫显然不像云影那样漫不经心,肃然点头道:“我已经对外放出了风声,料那些隐居的杏林人士和想在医道上有所突破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的。何况他们来了这里,无论是探讨医术,或是当先生,或是当学生,各样条件都优厚,毫无后顾之忧,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条件优厚,云影想起这项银子来源,就道:“菊花,你们两家拿出好几万银子,我跟师兄都很不安和惭愧呢!”

不等菊花回话,秦枫就笑道:“我可没惭愧。你也休要惭愧。这银子又不是给我们用的,这是张家和郑家积德行善之举措,跟咱们悬壶济世一样。建这样一座医学院,好过把银子捐到庙里点香油。非是我不敬鬼神,而是觉得做些实事更实在。”

槐子接道:“我们光就出些银子,如何教、如何治病救人,还不是要靠你们?所以我倒觉得给你们添麻烦了哩!”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何氏道:“可不是。下塘集这块的人,不晓得有多少人家给秦大夫和云大夫供长生牌位哩。菩萨好是好,他也忙不过来哩。还不是秦大夫这样的人帮咱们老百姓?这个啥医学院,要是建成了,肯定好多人来瞧病。”

板栗忙道:“奶奶,这医学院是读书的地方。看病得去集上。去济世堂。”

小葱见何氏还是一脸糊涂,就跟她细细地解释了一番。

何氏跟杨氏方才明白。她们立即决定,要红椒和紫茄都去医学院上学。把个小葱弄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边,秦枫将医学院的规划条陈拿出来,跟槐子和青木商讨,不断补充完善。

葫芦和板栗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菊花则和云影嘀咕,要多拉几家富户进来,多弄些银子使用。又建议云影让人把那搽脸的护肤品多做些,往后就当作一项收入来经营。

云影听了连连点头。

几人商议到日落时分方才停歇,自此秦枫和云影也忙碌起来。

当周夫子把书院地址定在郑家后山后,清南村再次火热起来。寒冬腊月里,魏大人和赵耘召集了一两百人在山上伐木、开通上山道路。然后清理场地,做些工程前期的准备事项。

村民们也把心思从张家的大火转向书院,整日谈论的都是这事,也就张郑两家心头还弥漫着大火的阴影,又因为准备建新家园而忙碌不停,无暇顾及此事。

纷乱扰攘中,又到过年了。

因有不少求学的学子年前就到了下塘集,甚至来到清南村,租住当地人的房屋。因此下塘集分外热闹起来。清南村人怀着兴奋的心情,期待憧憬读书人汇聚小青山的盛况。

有几个宿儒应周夫子邀请,也在年前赶到清南村。

李耕田激动万分,兴冲冲地为他们腾房并院,安排住处,添置家什用具。赵耘也跟着忙得脚不沾地,自不必一一细数。

过年的时候,按说张家跟郑家在一块过,应该热闹才对,但张家刚遭大难,实在难以畅怀笑闹,却又因为大难不死,格外珍惜,所以这个年虽然少了些喜庆,却多了些温馨。

主家们聚在一处过年,下人们为了干活方便,马叔一家、刘黑子一家、老陈头(黄麦)一家,还有樱桃等人商议了,干脆也聚在一处过年,因而郑家大院人气旺盛的很。

年三十这天,郑家大院里下人往来穿梭,进出频繁,青木槐子也忙得不得了;菊花和刘云岚也指挥安排媳妇们张罗年夜饭。

张大栓则带着板栗跟葫芦贴门对子和年画儿,后面跟了一串小娃儿指指点点。

忙碌中,菊花忽地想起一事,便张罗了一些菜,让青木和槐子提了给周夫子他们送去,表一份尊师重道的心意。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手里各自拿着几幅字,嘴巴裂开老大。

槐子先笑着对菊花道:“夫子说,那个用粽叶包的荷叶鸡和鱼味道好的很,他还要些;还有,那雪里蕻烧猪肚也要些,烩猪耳朵也要些。”

菊花一愣,她可是拿了三只鸡、三条鱼哩,还要?

青木见妹妹奇怪,便解释道:“夫子说,他们家也做了这个,只是不如咱们烧的地道,所以他老人家就不客气了。他家来了好些人,都是夫子的老友,咱们送去的不够吃哩!”

菊花听了十分高兴,刘云岚则急忙叫妞妞去收拾,又叫添上两只兔子和两只烧鸭,反正今儿过年人多,这些东西准备了不少。

妞妞忙答应着去了。

菊花就问槐子手里拿的是啥。

槐子听了,跟青木相视一笑,道:“今年咱们村人可有面子了。我们去的时候,夫子正跟老友帮大伙写‘福’字儿哩。我就也要了一幅。夫子又特意帮我跟青木写了两幅字,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连村长也没有哩。想是因为咱们家出钱办医学院的缘故,夫子才写给我们的。”

菊花听了大喜,忙把那几幅字要过去,细细观看。眼睛不错开,嘴里说道:“这字得裱起来,不然留不长哩。”

槐子点点头道:“等年后送去集上裱糊。”

葫芦等小娃儿都挤过来看字,黄豆伸手扯住条幅的下边,喊道:“我瞧瞧。我瞧瞧这字我可认得。”

菊花慌忙抓住他手,一叠声地叫道:“嗳哟!小祖宗,甭扯坏了。这字可值钱了,千金难求哩!”

黄豆马上松手,仰头问道:“姑姑,这字儿能卖钱?”那神情十分怀疑。

青木呵斥道:“你就晓得钱。这字是花钱能买来的?”

菊花汗颜,忙跟这些小娃儿们解说这字的珍贵处,趁机鼓励他们好学上进。

张大栓敬畏地瞅着那个“福”字,觉得该说点啥,咳嗽了一声说道:“夫子就是有本事,这字儿写得滑溜溜,怪好看的。”

众人大笑。

菊花见公爹尴尬,忙道:“爹是说这字儿线条流畅,也没说错。”

正笑着,小喜和妞妞提着两个篮子过来,问菊花道:“太太,装好了。让谁送去哩?”

青木道:“我送去。”

黄豆央求道:“爹,我也要去。”

菊花听了觉得不妥,对青木摇头,这小子要是去了,他就敢跟周夫子再要一幅字,好拿回来留着卖钱。

果然,黄豆接着说道:“我也找周夫子帮着写两个字儿。就写我的名儿。黄豆也不难写。”

众人都不让他去,说省得丢人现眼。

好说歹说,黄豆答应不求周夫子写字,到了那里也不乱说话,杨氏又跟着说情,让青木带他去,青木无法,只得带着他一块去了。

一路上不免又恐吓叮嘱,要他规矩说话。

黄豆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青木带着黄豆来到周举人家,见夫子等五个老头儿已经写完字了,正在厅堂中央围着一张小方桌嗑瓜子闲谈。有的抱着手炉,有的脚下架着火坛子,有的干脆就坐在小火桶上(带火坛的凳子)。

他便送上篮子,又解释说都是些什么菜。

周夫子听说多了兔子和鸭,忙吩咐一个丫头拿去厨房,弄热了来尝尝,又招呼青木坐下说话。

青木笑说家里还忙,要告辞回去,却被赵耘过来拉了去。赵耘正和魏大人、李长雨在房里完善书院布局。因书院要在郑家附近修一条上山的路,所以叫青木进去商讨。

青木便回头叮嘱黄豆不要调皮,他马上出来。

黄豆规规矩矩地应了,他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撑着膝盖,腰挺得笔直,眼珠子骨碌转,瞅着面前的几个老头子,心想他们谁写的字儿最值钱哩?

周夫子抓了把果子给他,一边问他话。

黄豆一板一眼地答了。

周夫子觉得他不似上回灵动,说话也字斟句酌的,便好奇地问道:“上回见你说话大胆的很,今日何故如此拘谨?”

黄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拘谨是何意。

旁边几个老头见小娃儿一脸迷糊样,失声笑了起来。反正他们闲着也无聊,就逗起这小娃儿来。一个红脸膛长胡子的老头就问道:“你很怕我们?”

黄豆摇摇头,脆声道:“老爷爷长得很和气,一点也不怕人。”说完盯着他长胡子看,很想上去摸摸的样子。

周夫子也换了口气,问道:“那你为何不敢说话?”

黄豆道:“来的时候我跟我爹保证了,说一定不乱说话,也不会找夫子写字儿。”

周夫子等人听了愕然,怎么又扯到写字上面去了?

一个瘦长脸的老头很感兴趣地问道:“你能跟我们说说,这个……是何缘故?”

周夫子在清南村住过好多年,立即用这边的乡语问道:“咋回事哩?黄豆能跟爷爷说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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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拜师风波

黄豆见他们都很好奇,再说,他自个坐那不说话,也憋得慌,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刚才在家发生的事都说了,“我爹和姑姑姑父说,怕我来这乱说话,要夫子写字,太丢人现眼。我答应他们管好自个嘴巴。”

几个老头都忍不住乐了,周夫子笑眯眯地问道:“你心里是很想让我帮你写两个字的,然后把这字拿去集上卖钱?是不是?”

黄豆忸怩了一下,才道:“我先那么想,后来爹说那样不好,我就不想要爷爷写了。”看看几人,似乎怕他们笑话自己,又道,“爷爷甭看我小,我懂眼色的很。周爷爷,你字儿那么值钱,咋不去卖字哩?”

几个老头瞅着周夫子一脸尴尬样,一齐闷笑起来,正要打趣他几句,小娃儿又说了一番话,把他们笑得东倒西歪。

黄豆跟几个老头儿说不上两句话,就把爹的嘱咐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话匣子就打开了,胆子也大了。

他纳闷地问周夫子:“周爷爷,你那字儿咋能卖钱哩?就算写得好看些,也不值当啥用,饿了不能当饭吃,渴了也不能当水喝,我瞅着还没我娘剪的窗花好看哩,真能卖钱?”

周夫子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娃儿,仿佛看见了赵耘小时候的样子,心道难怪都把他当培土的小兄弟呢。

说笑了几句,黄豆想起爹和姑父先前说这些人都是满腹诗书,又好奇地问道:“你们都很有学问?肚子里都是墨水?”

那个红脸膛的老头听了,故意问道:“如何?你可是想跟着我们读书?”

黄豆很干脆地回道:“不想。我家也要办私塾了,等我六岁的时候,就去我家的私塾读书。”这私塾张家和郑家准备合办。

那老头听了郁闷不已,周夫子等人大笑。

周夫子笑完了,决定为老友挽回面子,他见他好像很喜欢黄豆,若能收他做弟子,也是这娃儿的福分。

他便对黄豆道:“这个黄爷爷可厉害了。你要是拜他做老师。保不住往后能考个状元回来。”

黄豆肯定地说道:“我不拜他做老师。也能考状元,我哥哥说我聪明着哩。再说,我才这点大,才认得几个字,想状元的事不是做白日梦么?还是一步一步来好一些。姑姑说了,不能好高……骛远。还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光认他一个人做老师,可不成。学不到东西哩。”

黄老头张大嘴巴,胡子抖啊抖,半响才合拢下巴,周夫子等人再次笑喷了。

等下人端上兔肉和鸭肉,几个老头才歇气开始尝美食。

周夫子尝了块粽叶包烧鸭,连声赞味道鲜美。又见黄豆盯着他瞧,想他肯定不是因为嘴馋——如今郑家可不缺吃的——就问黄豆。他们家是不是常吃这个菜。

这下可麻烦了,黄豆立即说姑姑家常做这个,不过是用来卖钱的,又把喂鸡的艰辛和养鸭的难处说了一遍,还说兔子很难逮,害得黄老头一块兔肉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噎得直翻白眼。

黄老头吃了两块肉就放下筷子,对黄豆道,要是他认他做老师。他就写两个字送给他,就写他的名字“黄豆”。

黄豆立即问他,他的字是不是跟周爷爷的字一样好看,一样值钱。

周夫子忍笑道,你黄爷爷的字比我的字更值钱呢。

黄豆就犹豫了,皱着小眉头思索了一会,才对黄老头道:“认你做老师也成,不过你得去我家私塾教书,不然我一个人跟你读书可不成。我要跟哥哥他们一块上学哩。”

黄老头瞪眼问道:“你要我去你家私塾教书?”

黄豆无辜地点头道:“咋了。不中么?”

那个瘦老头好心对他解释道:“这老家伙是觉得自己很有才,这个。就是很厉害的意思,到你家私塾教书太……委屈了。”

他这么费心解释,就等着看小娃儿如何回,然后好看黄老头笑话。

黄豆问道:“他比周爷爷还厉害?”

瘦老头一愣,跟另外三个老头对视一眼,斟酌道:“那倒不能这么说……”

黄豆立即一斜眼,有些鄙视地说道:“那不就成了。我奶奶说,‘满罐子水不响半罐子水晃’,你就有本事,也不能这么显摆哩。周爷爷不就在咱们村教书了么,你咋就不能教了?我姑姑说,周爷爷是有真本事的人,一面跟黄帝说事儿,转头就跟我爷爷‘把酒话桑麻’,最是……人来疯,最真了。”

周夫子等人不料小娃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满口村言,却颇有些意味,又见黄老头气得脸越发红了,个个乐不可支,猛不丁听了后边的话,又都呛得咳嗽起来。

好容易歇下来,夫子问黄豆:“你姑姑真这么说的,说我是人来疯?”

黄豆眨巴两下长睫毛,认真道:“可不是,说你老人家好风流哩。”他把原话忘记大半,难免胡乱掰扯起来。

那瘦老头脑子转得快,试探地问道:“该不是说‘真名士自风流’吧?”

黄豆急忙道:“就是这么说的,‘真名士自风流’,就是人来疯。我姑姑说这叫‘返璞归真’。”

瘦老头一提示,他把另一个词也想起来了。

黄老头缓过劲儿来,见几个老不死的乐开怀的模样,生气了,吹着胡子对小娃儿说,不认就算了,他好稀罕他不成!

黄豆不屑地撇撇嘴道:“我也不稀罕你哩。等这书院盖起来了,会来好些读书人,我还怕没老师教?我姑姑说了,只要有心,随时随地都能学到东西;要是那不成器的,再折腾也不中用。”

“哈哈哈……”众皆大笑。

这时,一个穿大红狐裘的小姑娘从内室跑出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神情很是不忿,往黄豆面前一站,对他道:“没见识的乡巴佬,有眼无珠。不晓得多少人要拜我爷爷为师呢!你这是不识抬举。”

说完扑到黄老头怀里娇声叫爷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跟过来,站在黄老头身边侍立着。

本来,若是孙女这样跟人说话,黄老头肯定是要教训一通的,但他今儿被这黄豆气到了,于是就想瞧瞧这小子如何应对。

黄豆见这小丫头跟红椒差不多大,长得粉团团、娇嫩嫩的,不过他可不会怜香惜玉,跟红椒吵惯了的,立马回嘴,反唇相讥。

“你有见识,我咋没瞧见哩?不过穿了件好看的衣裳,就跩的跟二百五似的,不晓得自个姓啥了。”

小姑娘转头怒道:“我姓黄。你见我穿好看的衣裳,不服气呀?”

黄豆翻眼不屑道:“有啥不服气的?衣裳好看,又不是你好看。我红椒妹妹比你好看多了,我紫茄妹妹也好看,我小葱姐姐也好看,我娘跟我姑姑都好看,我们家‘美女如云’!我们家也能买得起这衣裳,不过是要俭省,才不买的。谁都跟你似的臭显摆,有两个钱就了不起呀!”

老头们全部愕然,那侍女脸憋得通红。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又说不过他,只得骂道:“小气鬼,就会吹。”

黄豆跟抓住把柄似的,跟着就质问道:“你不小气,你花得是哪个的银子?还不是你爹娘挣的,又不是你自个挣的。没本事挣钱,有本事花钱,这是废物。我们家才不小气哩!我娘说,小娃儿见风长,用好料子做衣裳,穿一年就不能穿了,太浪费。等我长大了,就做好衣裳,能穿好些年。”

小姑娘不惯跟人吵,见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遂跺脚道:“就是小气鬼!乡巴佬!”

黄豆道:“乡巴佬咋了?那也比你能干哩。瞧你这模样,就是没出息的。”他瞅了一眼站在黄老头身后的那个丫头,“你还不会穿衣裳吧?洗脸也要人帮忙吧?拉屎还让人擦屁股,走路也要人跟着。啧啧!真是笨死了。我就不说旁的了,你肯定也分不清小麦跟韭菜的,喂鸡也不会……”

他小嘴巴不停歇,把几个老头都听傻了,瞅着这两娃儿用另类语言吵得火热,想拦住他们,又舍不得这场热闹。

很显然,黄小姐吵不过这乡下小子,每每她说一句话,这小子就能蹦出一大堆话来,也不晓得他哪来那么些话,还都振振有词,不似别地乡里小儿,吵架骂出一堆污言秽语。

黄小姐忽然醒悟过来,扬起下巴傲然对黄豆道:“你说的那些事都是下人干的。干下人干的活,没出息。你会认字吗?你会读百家姓、千字文吗?哼!肯定不会。你就是土包子!没见识!”

黄老头觉得孙女平常也算伶牙俐齿的,今儿遇上黄豆却使不上力。也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哪里跟人这么吵过?好容易孙女转过弯来了,却看见黄豆露出嗤笑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

果然,黄豆再次鄙视小女娃:“下人干的活计咋了?你连下人干的活都干不好,还想干上人的活计?百家姓、千字文?谁不会那个。我山芋弟弟才两岁,就会背了。我跟红椒妹妹都背的滚瓜烂熟了。会背两本书,认得几个字,就在外边显摆,丢人死了。我姑姑说了,‘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做人要谦虚点,甭跟‘老子天下第一’似的,让人笑掉大牙。”

他这是吹牛了,因为他也是才跟葫芦学这两本书,不过他记性好,倒是真会背了,红椒和山芋则背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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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拜师

见黄小姐有些受不住了,那光景要掉眼泪,黄豆忽然醒悟过来,一挥手鸣金收兵:“算了,‘好男不跟女斗’。跟你个女娃子吵也没劲,回头你哭了我还要挨骂。”

黄小姐本来还撑着,叫他一说,禁不住就哭了起来,泪眼朦胧地瘪嘴对着黄老头委屈地喊“爷爷”。

几个老头再也顾不上瞧热闹,慌忙哄起小姑娘来。

黄老头心疼孙女,瞧着黄豆恨得牙痒痒的。

黄豆最是能屈能伸了,再者,他也感觉闯祸了,若是不能把这丫头哄歇嘴,等他爹出来,肯定要骂他,说不定回家还要挨打。

于是,他急忙上前对黄小姐道:“好了好了!甭哭了!我给你赔小情还不成么?”

说完解下腰里的荷包袋,从里面掏出一副小巧的弹弓,要送给小女娃玩。

黄小姐没见过这玩意儿,于是停了哭声,好奇地瞅着这东西,很是狐疑。

黄豆见了她的神情,就想试给她瞧。

眼瞅见一只花猫迈着优雅的猫步从厅堂走过,便从兜里掏出个光溜溜的石子儿,用弹弓瞄准那猫,“嗖”地一声,把那石子打在猫的脑门上。

那猫顿时“喵啊”地惨叫一声,跳起来窜出好大一截,然后惊恐地回头张望,毛发乍起,浑身戒备,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黄小姐到底年幼,一个没忍住,破涕为笑。笑了一半,忽地想起刚哭来着,又急忙停住。

黄豆也没笑话她,请她去郑家玩,说他家有好几个姐姐妹妹,又绘声绘色地跟她说,他家的小鸡正在出壳,毛绒绒的,很讨喜;又说姑姑新逮了三只小狗儿。肉嘟嘟的。说大黄是一只狗,可是会逮老鼠;又说带她去罩麻雀;又说他娘包的酸菜饺子炕了最香,他姑姑做的泥鳅汤最鲜……

就这么的,黄豆小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愣是把黄小姐哄得两眼冒光。

她先还记着自己跟这家伙吵了架,不理他;后来就忘了。不时地插上一句,说“真的”“你骗人”之类的话。

转眼工夫,两孩子竟然有说有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