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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李闻竹本想唤叶嘉世子妃。但周憬琛如今已经并非景王世子,身上的爵位早被朝廷废除。这才改换了少夫人一称。周憬琛对李闻竹的态度就显得敬重许多。

  叶嘉见了周憬琛的态度,顿时知道他的意思,也客气地回了一句:“李先生。”

  晚间的饭食叶嘉没动手去做,叶五妹非要给叶嘉露一手。叶嘉自然是欣然应允。叶青山陪两姐妹说了会儿话便也进了书房,喜来将后厨收拾了一番,发现什么都没有。最后还是叶五妹熟悉此地,他们才顺利地烧着火。原来轮台城内用柴火不似在东乡镇那般容易,这里用柴是得花钱买的。

  这一顿晚膳用到了天黑,柳沅李闻竹才微醺地告辞。叶青河与周憬琛吃完又去了书房,不知谈些什么,叶嘉叫司南驾车先送叶五妹回去杨家。

  等叶青河离开已经是戌时,叶嘉早已在一间空屋子洗漱过,人已经在周憬琛的卧房躺下来。

  她这几日从东乡镇一路舟车劳顿到轮台,累的骨头都酥了。古时候的道路可不像后世水泥铺地平整得很,不说坑坑洼洼也差不多。车轮子压在上面本来就颠簸,若是跑起来能把人骨头颠碎。叶嘉躺下去就顾不上想别的,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

  周憬琛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皎白的月色如轻纱披在院子的四周。他在院子里仰头看了明月许久,心中回想着方才李闻竹的话,神色晦涩不明。

  李闻竹算是景王的旧人,但明面上与景王一脉没有交集,实则李闻竹是景王长子周憬琛大兄的奶嬷嬷的儿子,也算是奶兄弟。当初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着李闻竹早就受到主子赏识脱离了贱籍,离开了景王府远赴西北。这西北从兵卒子做起,一步一步打拼到如今的地位。

  他十多年未曾回过燕京,景王出事那段时日他正在战场上抗击突厥。无人查探他的过去,自然不清楚他是景王府出来的人。一年前,周憬琛找上他,试探他的心思。

  李闻竹对景王府的衷心自然不用说,他是必然支持周憬琛景王一脉的。

  事实上,李闻竹在北庭都护府已有十几年,跟着苏勒图出生入死,算是苏勒图的左膀右臂。根基很牢,手下握着十万的兵力。周憬琛端坐在月光之下,月光从浓密的眼睫下漏下去,映照的他眸色沉沉。时机尚未成熟,如今起势还是太早。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周憬琛起身回了屋子。

  门吱呀一声推开,月光从洞开的门照进屋子。屋子里的灯还染着,灯火影影绰绰地映照着床榻上睡得正香的人。那人睡相还是那么不好,一只脚踹出了薄被,白皙如玉。周憬琛笑了一声,走过去将叶嘉的脚放进被子里,去找了两身衣裳便就着冷水在书房洗漱。

  等再次回屋上了床,床上的人已经斜了过来。露在外头的不是脚,而是扯得松开了衣襟。

  周憬琛提着油灯立在床前盯着她看了许久,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床上的人嫌被子盖着热给掀开了,中衣领口大敞,露出了里面薄薄的素白小衣裳。这小衣裳是叶嘉专门为夏日准备的,棉质的,薄得都有些透。穿在里头自然是清凉舒适,但中衣这般敞开,小衣裳下面包裹的什么形状自然是一目了然。

  俯下身在叶嘉的锁骨处吮了一口,周憬琛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今夜太累了就放过你。”

  说罢,抱着人沉沉地睡去。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叶嘉就睁开了眼睛。

  醒来时身边没有人,院子外头听到咻咻的武器破空声。叶嘉披散着头发推开门,周憬琛正在练剑。这是叶嘉头一回见到他练剑,动若惊鸿,婉若游龙。剑锋所到之处尽是凌厉的剑啸。说实在话,叶嘉有点惊艳更多的是惊讶,她一直以为这种剑术是小说里杜撰的,结果还真有。

  五月的清晨林间弥漫着一股雾气,草植上都是一夜凝成的露珠。叶嘉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憬琛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才懵懂地去做了早膳。

  早膳吃刀切面,这院子的锅炉不是很方便,叶嘉懒得弄太复杂的吃食。

  喜来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倒是想做饭,但她厨艺不行。只能等着叶嘉来弄。汤是昨夜炖的半只鸡,喜来一大早起来看这货,此时吃已经浓郁得鲜掉舌头。叶嘉揉了面,打了鸡蛋进去切出两大碗。她早上吃的不多,吃半碗就已经足够,剩下的就全交给周憬琛解决。

  两人在便不用太讲规矩,就在院子的石桌上用的早膳。

  周憬琛的吃相快又斯文,叶嘉半碗吃完,他已经在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叶嘉含着一口汤看他放下了碗筷,默默地琢磨着一会儿去哪里看铺子。眼角余光一瞥,周憬琛刚好抬手,广阔的袖子缓缓地滑下来。叶嘉发现周憬琛的袖子里似乎有个东西挺眼熟。她那叫一个眼疾手快,伸手就一把抓住那厮握着帕子的手:“……等等,你袖子里塞了什么东西,看着很眼熟。”

  “嗯?”周憬琛被她抓着手腕也不慌,垂眸看了眼袖子,抬眸又看了眼叶嘉,“眼熟?”

  这个水红的布料,这个水红的布料……叶嘉的脸颊一点点变红,盯着那水红的布料眼睛里一点点冒出火焰。她死死抓着周憬琛的手腕,仿佛要把他手抠出三个洞。另一只手伸进了周憬琛的袖子里抓着拿东西,狠狠一扯地抽出来。哗啦一声甩开,她后面的话湮在了嗓子里。

  叶嘉:“……”

  周憬琛好似一愣,低头看过去。

  叶嘉面无表情地把布料折起来,拉过他的手放进他袖子里去:“……没,我看错了。”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而后慢条斯理地把手塞进袖子里。将叶嘉折叠好的那个红色的布料抽出来,手慢慢一甩,帕子展开,他则抬眸看向了正对面的叶嘉。两人目光短暂的一个交错,叶嘉默默地移开视线。他眨了眨眼睛,凝眉思索了片刻,忽地恍然大悟。

  叶嘉:“……”

  像只斗败的公鸡,叶嘉默默地将脑袋耷拉下去。

  周憬琛眼底浮现了淡淡的笑意,须臾,又压下去。他静静地凝视叶嘉,有些受伤的样子看向叶嘉:“嘉娘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什么?”

  “……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红手帕?”叶嘉犟嘴道。她乍一看那熟悉的颜色,当真以为是乌龙寄给他的那件小衣裳。毕竟自打这东西到了周憬琛的手上,这人就没给还回来的意思。后来叶嘉在家里也找了,没有。这才自作多情瞧见同样的色泽,以为这厮随身携带。

  “这不是嘉娘曾赞叹湘妃色最衬我么?”周憬琛的眼尾似狐狸一般吊上去。

  叶嘉:“……我说的是湘妃色的衣裳最衬你肤色。”

  周憬琛凝视了叶嘉许久,忽然捂着脸呵呵地笑出了声。

  叶嘉:“……”

  莫名其妙丢了个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叶嘉也不晓得自己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回事,看到周憬琛袖子里那点红布就胡思乱想,搞得好像她满脑子颜色废料似的。丢脸的叶嘉有些恼羞成怒。她把碗筷一放,去屋子里摸了一些钱出来掉头就走:“锅碗你叫喜来去洗,我先走了。”

  “看铺子去么?”周憬琛看了一眼喜来,喜来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跟上去。

  “嗯,着急去。”

  叶嘉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院子,没影儿了。

  周憬琛住的这个院子是在东街,离的轮台最繁华的街道不算很远。叶嘉出来的时候司南和展临早就等在门外了。说起来,叶嘉昨夜睡得早,估计是周憬琛安顿的这两人。不晓得这两人早上是何时起的,一大早也没看到这两人。如今悄无声息地等在门口也确实有点吓人。

  叶嘉拍了拍胸口,才把到嘴边的惊吓吞下去:“你们何时在这等的?”

  “辰时便等了。”司南将骡车赶过来,“夫人是要去市集么?”

  “去街区。”

  去看铺子,自然是去街区看。

  叶嘉早在先前来的一趟中打听过,轮台最繁华的街道就是东街这边。聚集了轮台最红火的铺子和好货。轮台有权有势的人都在东街买,里头就是吃食都要比西街北街南边要贵上一半以上。叶嘉要推出来卖的梨花膏针对人群是高消费者,自然要把铺子设在繁华的地方。

  轮台这边的市场比东乡镇就完善了许多,不管是做生意还是租赁铺子,牙行做事都规矩不少。叶嘉第一步自然是去找靠谱的牙行,寻一个何事的人打听铺子情况。

  轮台的牙行有好几家,除了商户主办的牙行,还有官府创办的牙侩。最大的一家牙侩自然是当地政府创办的,里头轮台本地的平物价,通商贾的活计能做的它都接。里头的牙人也多,干活伶俐,说话好听。最主要的是手里的资源多。但就一个不好,贵。商户办的牙行要差一些,价格便宜一半。

  叶嘉既然要置办铺子,自然也就不计较那一点牙人钱。找了个据说非常老道的牙人,先是听叶嘉说了一遍铺子的具体要求,那人翻出了一个厚厚的本簿。

  翻找了许久,定了几处带叶嘉一行人过去看。

  “轮台东街这边的铺子都紧俏的很,不敢说寸土寸金也差不离了。当地的大官家眷,富商家眷,都在东街这边买货。这边多数卖笔墨纸砚书籍玉器古董字画,金银珠钗等等……一般中原那边来的好东西,还没送去西街就在东街这边卖空了。这边的铺子实在是不好抢,一般挂牌个半个月就没有了。”

  那牙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话跟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不仅给叶嘉介绍轮台各个街道商铺的情况,还着重讲了一遍各个街道主要的消费人群,“西街那边铺子其实也不错,那边偏西域的货多一些。西街卖的多的便是吃食,西域独有的香料,还有一些胭脂水粉和布庄、成衣铺子。那边主要是有个大的柳巷,女子多,用这些东西的多。”

  “咱这边,东街为贵,西街次之。”人牙子不用旁人接话就能说个不停,“南街再次之,最靠北边的稍稍差一些。但夫人若是想赁的便宜,北街也有不错的铺子。”

  叶嘉一边听着,去到东街。跟人牙子连看了两间铺子,说实话都不算很好。一间是位置太偏了,隐没在店铺的巷子里,一眼望上去都能找不着。另一间虽然位置不错,但价格太高了,而且内里的空间太小。只不到十几平米的铺子,他要价三十两银子租金一个月。

  她心里有些犹豫,琢磨着不然那还是西街看看。她刚从铺子里出来准备上骡车,车子就跟一辆奢华的马车狭路相逢了。两人堵在街道上,进不得,退不得。

  叶嘉刚要吩咐司南把骡车赶到墙角,让这辆马车先过去。就见到马车靠叶嘉这边的车厢帘子掀开了一个角。里头坐着一个锦衣华服、妆容明艳的少女。

  那少女目光穿过人群直直地落到叶嘉的身上,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叶嘉感受到目光的瞬间扭过头,视线与那少女相接。那少女见叶嘉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殊色,脸色从从容不迫到隐约僵硬,再到渐渐铁青。她那眼神死死地锁定了叶嘉,须臾,刷地一声扔下了车窗帘子。然后不消片刻,那车子上面跳下来一个身影。

  那身影走到叶嘉的近前,一副高门婢女的打扮。微微昂起下巴,道:“这位姑娘,我家姑娘有请。”

  叶嘉心里隐约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燕京离轮台有多远,古时候交通又有多不方便她亲身体会,一个世家贵女不太可能逃家跑到这里来的。叶嘉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理会这个人的话。只侧身与身边等着的人牙子说了一句,而后便上了骡车。

  “走吧,去西街看看吧,东街可能不太方便。”

  人牙子目光落到那穿得十分体面的婢女身上,转头快速地应了一声。

  “司南,展临,走吧。”

  说完,展临马鞭一甩,扯住那人牙子坐上车椽子便吱呀吱呀地调转方向离开。

  叶嘉的骡车走远,那婢女才沉着脸回到马车上。

  马车上顾明熙双眼已经血红,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滑落下来。她一只手的手指掐进了肉里,好半天才喃喃地嘀咕:“不对啊,不对的。允安哥哥没有妻子,允安哥哥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他怎么会有妻子?怎么会,怎么会……”

第86章

  西街离得这边有些距离,轮台这个城内还是很大的。骡车往西街走,那辆马车就跟在叶嘉骡车的后面。叶嘉去到哪里她就跟到哪,叶嘉这边车停下她便也停下来等,明晃晃的意图都半点没个遮掩。

  喜来掀了车窗帘子几次回头去看那马车,眉头皱起来:“东家,这人是何意?”

  “不必管他们,不妨碍事儿就当没瞧见。”

  叶嘉被跟的有些心烦,她这边是有正事要忙,根本没有闲心跟一个娇娇小姐纠缠。连着跟牙人看了三间铺子,最终确定了一间位置靠西街中段的铺子。大小合适,位置也不错,就是价格有些高:“这个铺子先停两日,我回去思索两日给你答复。”

  寻常人家看铺子至少是要三四天的,看了一回还得做比较,大多是没那么快做决定的。牙人习惯了这般点点头:“那夫人且回去思索两日,想好了要定下来便去牙行寻小人便是。”

  叶嘉点点头,跟牙人在铺子跟前分了伙。刚准备回去,方才拦路的那个婢女又挡在了叶嘉的面前。

  此时不仅仅是婢女,怕叶嘉不过来,驾车的车夫也下车挡在了叶嘉的面前。叶嘉还没动,身前就挡起了两个人。展临跟司南两人往前面一站,周身不好惹的气息就叫婢女的脸白了白。车夫虽也会点武艺,但显然被司南和展临的气势所摄,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坐在车上没有下来的顾明熙此时终于坐不住,过了片刻,一个婢女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下了马车。

  顾明熙一身湘妃色的直裾,面上戴了面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乌发梳成堕马髻,眉心还点了一个三瓣的莲花形花钿。她扶着婢女的胳膊莲步轻摇地走到叶嘉的跟前,论起身量,比叶嘉要高出一点点。只一双眼睛也能窥探出面纱下若隐若现的美貌。

  “我是顾家明熙,”那少女站定以后缓缓开口,语速是一种世家贵女特有的不疾不徐,“相信允安哥哥与你提过我,我乃允安哥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叶嘉:“……”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两人就这般面对面站着,也所幸这家铺子是关了。不然这般堵在门口还得坏人生意。

  越到中午,日头就越晒。炙热的日头烤着大地,一股热浪就涌了上来。顾明熙一番话说完便不开口了,静静地等着叶嘉张口。但她等了半天,叶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点开口与她叙话她的意思都没有。顾明熙的眉头蹙了蹙,面色显得没有那么从容了。

  顾明熙身侧的婢女感受到主子的不悦,顿时就张口呵斥道:“……你这乡下妇人怎地如此无礼?没听见咱家姑娘与你说话?”

  叶嘉一边眉头扬起来。还没说话,喜来冷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好笑,你家姑娘谁?凭什么你家姑娘问话,我家夫人就要回?如此行事还好意思说旁人着实无礼?我看你们才没规没矩!”

  喜来平日里话极少,在周家时除了干活就是吃饭,人总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叶嘉原以为三个姑娘里头就属秋月嘴皮子最利索,没想到喜来说起话来还挺有气性。她这一句话出来就给那婢女给顶得红了脸。那婢女一手指着喜来的鼻子‘你’了个半天,被顾明熙瞪了一眼脸色微变,面红耳赤地闭了嘴。

  顾明熙此时约莫是看出来叶嘉不是那种被人吓唬一下就怕了的人。抿了抿嘴,她上前行了一礼,道:“这位姐姐,我此行过来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允安哥哥在此地可好。”

  叶嘉盯着她看了许久,偏头直白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在的,叶嘉并不是很擅长跟顾明熙这一类型的女子打交道。就像原主的母亲叶苏氏,这等眼中含泪说一句重话便会梨花带雨的女子,她基本是见到了就绕着走。结果这个姑娘格外执着,叶嘉都已经表现出这般明显的排斥,她还是要硬着头皮撞上来。

  “挺好的。”叶嘉开了口,即便是穿着粗布麻衣,那股摄人的艳色也叫人退避三舍。叶嘉冷淡地看着她,嗓音如叮咚泉水般清冽:“我现在告诉你了,你知道以后就走吧。”

  顾明熙与叶嘉打了个照面,被她眼神一扫,即便脸藏在面纱下面也还是不自觉地烧起。叶嘉见她怔忪也没有搭理,没有耐心继续跟她缠磨,绕开主仆便往后头的骡车走去。

  顾明熙愣了半天,她疾步上前想要拦住叶嘉:“你,你这是何意?”

  喜来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挡,叶嘉的人就已经上了骡车。她人站在车上扭头看过来,顾明熙果然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了。她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略显指责地看向了叶嘉:“姐姐,不知是否能我去你府上坐一坐?今日见姐姐面善,想与姐姐促膝长谈。不知姐姐方便与否?”

  “不方便。”叶嘉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另外,与你不熟。姐姐一称我不敢当。我家中虽有姐妹,但都是北庭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可没有这个福分与顾姑娘称姐道妹。”

  “你!”顾家丫鬟手一指叶嘉。

  喜来走过来啪地一巴掌打在那人受伤。路过她上了车,径自将车厢门关上。

  司南和展临看也没看还站在店门口主仆四人,一甩马鞭就将骡车赶得飞快。叶嘉皱着眉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几个人影,心里隐约有些不适。这种感觉类似于她手里握着一杯糖水,杯子上方忽然飞来了一只苍蝇。虽然没有落下来,但只要看到苍蝇在飞就已经心中不适。

  叶嘉从方才起脸色便不大好看,喜来觊着她的脸色,默默将呼吸声都放轻了。

  她这般小心翼翼,弄得叶嘉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成婚之前便提过顾明熙此人,虽说相识不算太久,但周憬琛的脾性她还是有了解。他那个人是骨子里的高傲,根本不屑于在此事上说谎。既然他早早表明了态度,她便没有必要再揪着不放。

  “不用管她们,”叶嘉不是揪着过去不放的性格,正事要紧,“去苏家作坊走一趟。”

  既然出来这一趟,干脆把要跑的事情都跑完。早点结束便可以早点回去。东乡镇那边虽说有人看着,但叶嘉做主做习惯了,离开太长时间总会觉得心中不安。

  司南将骡车掉了个头,在西街东街的中断掉了个方向往南边的城郊驶去。

  后头跟着的马车见骡车掉头,忙也跟着掉头。展临回头看了一眼不远不近跟着的马车,轻声与叶嘉说了。叶嘉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不用管她,要跟就跟着吧。”

  一刻钟后,骡车在苏家作坊门前停下。司南跳下去敲了门,片刻后,一个年轻男人过来开的门。看到司南还不知道是谁,等听说是东乡镇的周家人后,连忙客气地将人引进屋子。后头跟着的顾家人看着叶嘉一行人进了这个院子,马车在胡同口停下来。那名唤香兰的婢女皱着眉头打量了许久,觉得这个地方瞧着不太像住处,便使了车夫前去敲门问话。

  等问出来是一家作坊后,顾明熙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这个村姑是故意的么?!”香兰很是看不上叶嘉,素面朝天还不懂得收拾自己,邋遢得叫人瞧不上眼,“怕咱们姑娘见到世子爷,故意溜着咱家姑娘?”

  “香兰!”旁边另一个侍女瞪了她一眼,“主子,不如先去五公子那儿安顿吧?世子爷阖族上下的冤屈未洗清,往后老长一段时日在此地滞留。姑娘若是想见世子爷,时辰多的是,其实没必要急着一时半会儿。再说姑娘如今也不知世子爷的近况,去了指不定不讨喜。不如先去安顿下来听五公子说,五公子先一步过来,定然早早见过世子爷,了解不少世子爷如今的情况。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再去相见,岂不是更好?”

  这话顾明熙听进去了。抬眸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作坊大门,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罢了,走吧。”

  她们离开与否叶嘉并不是很在意。进了苏家,年轻人立即引着她们去见了苏伦。叶嘉预备接下来做高端的香胰子品类,将后面订货的事情与他重新商议一二。

  苏伦自然是满口答应,进更好的货他的赚头更大。送上门的好事怎么可能会推拒。

  “不过苏东家,这金贵的澡豆香型只有这几种么?”

  叶嘉是往西域送没错,但换一个角度想。每个地方都有物以稀为贵的现象,西域越是缺少的,东西才会越珍贵。她这边供西域香味的香胰子,说不定还不如传统大燕名贵香料更吃香。既然都已经做好赚大头的准备,叶嘉也不嫌麻烦多准备点花样,“有没有大燕这边传统香料熏出来的高档澡豆?”

  “……叶老板要的话也能专门定制。”

  苏伦这边用的香料是他特有的,弄得比较特殊。若是叶嘉要别的香味,他能根据配方做相应的替换,“只是若单独定制,价位可能会有变动。中原那边名贵的香料价格有高有低,似沉香,檀香,麝香,龙脑香等等,价格就要更高一筹。”

  叶嘉自然知道有些香料的价格十分昂贵,能理解:“这是自然,苏东家只管制。”

  有了叶嘉这句话,苏伦没有不答应的。叶嘉又仔细与他商议了每种香料澡豆的斤两,确定了第一个月的试做成功后签订长期合作契书便将这件事罢了。

  事情处理完,叶嘉就准备回去。

  苏家有意请叶嘉去轮台的大酒楼用膳,叶嘉笑着婉拒了:“用膳这事儿便不用劳烦了。家中还有人等着,着急回去,且等下回生意收效不错,咱再约。”

  两人都是爽快人,既然叶嘉话都这么说,苏伦便没有再留人。

  叶嘉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这个时辰早已饿过了头。司南去食肆里定了一桌菜带回来,叶嘉随便用了点便回屋倒头就睡。周憬琛人不在院子里,估摸着又是正事出去。

  囫囵一觉睡到天擦黑,感觉脸颊被人戳了戳,叶嘉才缓缓地睁开黏在一起的眼睛。

  屋中已经掌灯了,周憬琛一身水汽,湿着头发坐在床沿边上垂眸看她。灯火映照得他双目半明半昧,披散在后背的乌发发梢一点点地往下滴着水。水滴到叶嘉的脸上一阵冰凉,凉的她一激灵清醒了。

  “嘉娘,你铺子找的如何了?可需要我帮衬?”

  叶嘉抹了脸上的水,无语地看着他:“……又不擦干头发,你真不怕老了得偏头痛啊。”

  周憬琛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笑:“那嘉娘帮我擦。”

  叶嘉:“……”

  抓着他手上的布巾子盖到他脑袋上,叶嘉面无表情地给他擦拭了头发。周憬琛才问起了叶嘉白日里的事情,大致说明了需要铺子他这边能弄。需要人手和掌柜,他也能安排。

  红色的布巾子裹着他的湿发捏了捏水,这红布巾子跟早上叶嘉看到的那块还不一样。这厮不晓得是故意还是无意,真把自己随身用的物件换成了红色。叶嘉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好似她对周憬琛说的话总是会有回应,无论她说的时候有多无心。

  “铺子是暂时看上了一间,价格有点贵,还没定下来。”叶嘉收敛了心中的情绪,“但掌柜和伙计的人选暂时还没有。你若能拨人,我正好省了麻烦去找。对了,今儿遇上一个奇怪的人。”

  “嗯?”叶嘉难得开口,周憬琛自然是会找人。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叶嘉最后一句,“奇怪的人?”

  “嗯。”

  叶嘉于是将遇到顾明熙的事直说了。不用添油加醋,直说便是。说完,她斜眼瞥了周憬琛,笑眯眯:“旧人千里来寻,相公心中高兴么?”

  “高兴?”周憬琛的眉头皱起来。

  叶嘉眨了眨眼睛。

  周憬琛没说话,眼睫低垂着遮住了半边眼眸,面上没有半分惊喜之意。

  叶嘉早预测过周憬琛可能会有的表现,怀念也好怅惘也罢都很正常。毕竟是青梅竹马有过婚约,倒是没想到他听到顾明熙找过来竟是这幅脸色。

  “……没什么。”周憬琛右手食指曲起蹭了蹭下嘴唇,“有些古怪。”

  叶嘉的心口就是一顿。眨了眨眼睛,叶嘉的理智渐渐回转过来。她回忆了顾明熙出现后的种种,忽然惊觉自己的迟钝。

  说起来,顾明熙并非消息灵通的顾家掌权之人,只是一个柔弱的闺阁少女,她是如何得知北庭都护府有哪些城池乡镇的。当初她能指点钟青去东乡镇找周憬琛这件事,叶嘉先前就觉得奇怪,但因着某些微妙的情绪在,她的注意点跑偏了。

  两人对视一眼,周憬琛知道叶嘉也已经明白。

  其实他预想到的事情更多。除了钟青受顾明熙指点找来一事,顾明翼跟随朝廷的人来此地一事也十分不合常理。事实上,顾家并非表现出来的清流,中立。顾明翼明面上不问世事,是个闲散的公子哥儿。实际上顾家家主十分看中顾明翼,他来此地寻他故作亲近,目的为何,叫人忍不住心生怀疑。

  另外,顾明翼明确表现出的愿意倾尽全力助他行事的态度,与顾家先前撇清关系前后不一。这般,周憬琛只觉得如芒在背。

  “嘉娘,原定十日后启程去冀州一事提前了。”周憬琛沉吟片刻,道,“后日我便要启程。”

  叶嘉一愣,下意识握住了他搭在床沿上的手腕:“为何会提前走?”

  “押送赛利克的队伍在冀州受袭了。赛利克差点逃脱,虽说在玉门被抓回来,但也死伤不少。赛利克若是逃了,突厥就有借口发难了。如今只能尽快将人接回来,免得夜长梦多。”周憬琛言简意赅地将事情交代,“我后日一早便要启程,耽搁不得。只是你一人在这边我始终心中不安。还需在轮台呆几日?若是无要紧之事,且由着司南展临先送你回东乡镇如何?”

  若是在东乡镇,周憬琛自然是不会担忧叶嘉的安危。毕竟东乡镇乃至喀什县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轮台就不一样。轮台这边鱼龙混杂,情况不明。周憬琛一旦离开,心中始终放不下叶嘉。

  “后日就走?怎地这么急?”怎么这情况一日一变的?

  “押送官兵上一次受袭损伤惨重,如今只能滞留在玉门城内。若是那帮人卷土重来,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再抓回来。”周憬琛叹了一口气,“我这边过去接应,自然是越快越好。”

  “这样啊……”叶嘉擦拭的手一顿,低头思索了片刻,心中不由也衡量起来。

  其实她来轮台是为了两件事。一件自然是置办铺子,另一件自然是澡豆进货。置办铺子不只是租赁门面和选定得力的掌柜伙计。叶嘉在开门做生意之前还是打算做一点噱头,打开市场的。不过如今那梨花膏还在生产之中,这桩事不急一时:“嗯,铺子定下来,人选定了,后面的事情可以晚一点再弄。倒是你,后日就走的话,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准备?”

  “这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周憬琛听叶嘉这么说,心就定了。

  上辈子的周憬琛从来不知牵肠挂肚的滋味儿,即便是亲娘和侄女,他也能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但这辈子多了个叶嘉,他总是忧心她莽撞,遇到什么坏事或者保护不了自己。明明清楚叶嘉并非寻常女子,也是十分机警之人,但他就是舍不下这份挂念的心思。

  两人说着话,叶嘉将周憬琛的头发也擦拭干。布巾子拿下去,叶嘉顺势也起了床。

  她下午回来便躺下睡了,其实还没洗漱过。叶嘉这洁癖晚上不洗漱总觉浑身不对劲。周憬琛见她动作就猜到她是要洗漱,起身拉住了她:“嘉娘你坐着,我去后厨给你提水。”

  这个小院子的主卧是有隔间的,除了内室和外间,最里面还隔开一个盥洗室。里头摆放着一个浴桶,周憬琛在轮台这几日也是夜夜洗漱的。不过他不用浴桶,这浴桶是专门给叶嘉准备的。擦拭用的布巾子也摆放得整齐,是周憬琛用的:“先用我的将就将就。”

  既然他要弄,叶嘉当然不会拒绝。

  她干脆回床边坐下来,琢磨起铺子的事情。若是着急定下来,就不必多看两家。但之后梨花膏这门生意要怎么做,还得从长计议。她正想得入神,周憬琛进进出出的已经将水给弄好了。

  人回到屋里唤了一声叶嘉,叶嘉就皱着眉头进了盥洗室。她正在想事儿呢,就没有注意周憬琛叫她进去洗漱自己没有走,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屋里等。等叶嘉觉得盥洗室的烛光太暗,穿着脱了一半的衣裳出来看到他端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时才一愣:“相公,我要洗漱。”

  “嗯。”周憬琛一手执书一手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在喝,从碗中抬起眼眸,“怎么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是如此的冲鼻又熟悉。

  隐约的尾椎骨都开始发麻的叶嘉无语:“如此紧迫的时候你就不能想点别的?譬如做点有用的准备?”

  周憬琛:“……这不是临行前吃上一口热乎饭。”

  叶嘉:“……”

  叶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好家伙,《维摩诘经》。

  想到家中那本《华严经》,她将手里的脱下来的中衣团吧团吧,团成一个球就砸到那人的跟前去。衣裳啪嗒一声在桌子上摊开,叶嘉几大步走到周憬琛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那碗里的汤药喝的只剩一点渣,叶嘉一手抓起他手中的书:“我看看,又在看什么佛经……”

  书页一翻,果然又是另一本书。叶嘉低头一看,《太公六韬》。

  叶嘉:“……”

  “怎么了?”周憬琛看她忽然一副气势汹汹冲过来,翻了两下他的书结果就半途自己泄气的模样纳入眼底,眸中又浮起了细细碎碎的笑意,“我的书是怎么了么?”

  叶嘉:“……好端端的看个《太公六韬》你在外皮弄什么佛经包?”

  “不行吗?”周憬琛笑得一表斯文,“我素来的习惯如此,自幼便这般行事,改不了。”

  “……”叶嘉真是要被他气死,这人是故意的吧?该不会知道家里那本书被她翻过了她会来找他茬儿,故意搞这一出来吧?周憬琛这厮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周憬琛见她气得脸颊绯红,眼底的笑意直接溢满了全脸:“嘉娘好似很生气?”

  “没,”叶嘉默默地将书还给他,抓着他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就是发现你好像也不是那么死板。”

  周憬琛端坐在椅子上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君子模样,嘴角的笑容却渐渐邪佞了起来。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本书合起来,整齐地摆放到桌子上,歪着脑袋看着叶嘉:“我不死板,但大多时候懒得逗人。”

  叶嘉死鱼眼看着他:“……这么说我还得三生有幸?”

  周憬琛忍不住一声轻笑,“不,是我三生有幸。”

  不可否认,今日遇到顾明熙让叶嘉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翳。虽说这个人并未如何,但存在比想象的还叫人厌烦。等回过神,周憬琛已经站起身。低头轻轻捋起她额前的碎发,俯身唇在她的额头前印了一下。周憬琛面上的笑容轻轻浅浅的,说话也有些无奈:“总得努力一下,叫嘉娘心中多些我的影子。”

  话音一落,叶嘉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嘉娘,”周憬琛抱着她,正色起来,“不管顾家如今忽然寻我是个什么意思,总归不是一桩好事。若是顾家人寻不到我却来找你,切记不要搭理。”

  他这般郑重的交代,叶嘉立即就听到心中去:“我省的。”

  点点头,叶嘉斜眼看向他:“对了,我要洗漱,你不出去么?”

  “出去作甚?”周憬琛将碗底最后一点汤汁饮尽,“我去榻上等你。”

  ……

  自然又是一番小别胜新婚,折腾到三更天这厮还不愿意松手。

  这人看似清心寡欲,但一上榻就会格外的贪。当真是没见过这么贪的人,当然叶嘉也就他一个人,也不晓得别的男子是不是也这般。叶嘉每回都担心他这么闹一整夜会猝死。

  点点在门外咻咻地扒门,这厮夜里将门窗都给锁了。点点白日里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绕着屋子跑了一圈找不到入口。两爪子不停地在门上抓,根本就进不来,急得在屋外嗷嗷叫。被百忙之中的周憬琛呵斥了一声名字才停止叫唤,哼哼唧唧地蜷缩在门边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喜来一脸羞红地经过主卧,都是侧着身走。炉子里热了几次水都没见主卧开门。

  日晒三竿,叶嘉从屋里出来时差不多能吃午膳。原本说好两日后再定的铺子,叶嘉预备今日下午便去交钱拿地契。那间铺子租下来太受限制了,叶嘉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买下来。

  仓促地用了一些吃食,叶嘉准备出门就被书房里出来的周憬琛叫住:“我陪你一道过去。”

  叶嘉看他神清气爽唇红齿白的样子心里就憋火,每次做那档子事,她总有一种周憬琛这厮都是在吸她精气滋补自己的感觉。

  “你今日不忙?”叶嘉心里暗暗骂他。

  “明日就要走,今日自然是在家做好准备。”周憬琛换了一身衣裳跟上来,两人就上了骡车。

  两人直接去到牙侩,找人问了一下昨日那个牙人。

  周憬琛只是走到柜台旁边,敲了敲桌子,拿出一枚印鉴放到柜子上面。那下面坐着的牙侩里管事本来还皱着眉头,不知何人来,见到印鉴立即就变了神色。他当下放下手中的算盘和账本,亲自过来伺候。命下人奉茶,还特意询问两人此行过来所谓何事。

  听说了买铺子,已经与人看好店面。管事当即打发了一个跑堂去找人,很快就将那个牙人叫过来。后来那牙人过来,牙侩管事与牙人商议了片刻,专门给压到了最低价。

  叶嘉瞥了一眼那个印鉴,也没有矫情说什么市场价是多少就给多少。痛快地按照最低价付了钱,并且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就拿到地契,并去官衙备了案。

  即便是最低价,那间不到一百五十平的铺子也值三百多两。不过这个价格比起东街来说已经便宜了很多。东街的铺子要价那才真是狮子大开口。

  “总算是办好了。”叶嘉将地契塞进怀里,跟周憬琛嘀咕了一句,“一两天就办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相公,你说我是不是决定的太草率?应该多货比三家?”

  “铺子只要位置不错就行,”周憬琛笑起来,“再说钱货两讫,反悔不得。”

  叶嘉:“……好吧。”

  两人嘀咕着正准备回去,牙侩门口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两人一眼看到鹤立鸡群的周憬琛,其中顾明熙怔忪了好半晌,突然甩开了下人搀扶的胳膊冲到了两人的跟前。周憬琛怕外头进来那人撞到叶嘉身上,下意识地伸手挡在叶嘉的身前。侧脸转过身,鸦羽似的眼睫低垂下来遮住了眼眸,眉头皱起。

  四目相对,顾明熙眼睛迅速吣满了泪水。

  她翕了翕唇,有些无措又有些委屈不敢靠近的样子。默了默,才开口亲昵地唤了一声:“允安哥哥。”

  周憬琛看着她,眼睫低垂,嘴角轻松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闻声只淡淡地颔了颔首,对于突然冲到自己面前的人既没有表现出惊喜的情绪也没有表现出惊讶来,只是平静无波地应了一声:“嗯。”

  顾明熙等一行人刚要到嘴边的话全噎在了嗓子里,四周忽然静谧无声。

  叶嘉:“……”

第87章

  场面一瞬间有些凝滞,顾明熙眼泪要掉不掉的,述衷肠的话就这么被噎在了嗓子眼。

  周憬琛若是发怒或者惊喜,他们都有办法应对。毕竟来之前料想了许多可能要应对的场面,却没想到周憬琛对他们的出现表现得毫无反应。这般叫顾家人好生尴尬,顾明翼顿时就感觉到了棘手。若周憬琛对顾明熙也没有特殊相待,顾家要突破周憬琛的防备获得谅解怕是有些难。

  顾明翼暗中给顾明熙使了眼神,指望顾明熙能想个对策。

  然而顾明熙哪有对策?

  她只顾傻呆呆地盯着周憬琛,根本就没注意到他使来的眼色。不仅没有,她目光下移,落到周憬琛握着叶嘉手腕的手上那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顾明熙不能理解,素来冷若冰霜的周憬琛为何会以如此亲近的姿态对一个村妇?

  虽说眼前此人姿容确实不错,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也不敢说自己比叶嘉更美。但顾明熙私心里就是觉得美人可并非一张皮相,村妇就是村妇!

  叶嘉被顾明熙这般瞪着也没恼火,只是扬起了一边眉头,静静地与她对视。

  顾明熙很快低下头去。抿起的嘴角瘪了瘪,好似要哭出来。

  周憬琛半点动容的神色也没有,甚至还有几分不耐。这般叫顾家人的亲近显得十分尴尬。周憬琛确实是没有耐心了,低头轻声与叶嘉说了一句:“走吧嘉娘。”

  叶嘉扫了一眼顾明翼。

  四目相接,顾明翼第一次看清楚叶嘉的面容。姿容少见的明艳,眉目清正,神情镇定而从容。哪怕一身不体面的衣裳,却没有半分他臆想的畏缩。

  顾明翼一怔,叶嘉却已收回目光,周憬琛护着她往外走。

  夫妻俩这般情态顿时叫顾明翼再也端不住姿态。事实上,他已经抵达轮台十多天,虽说与周憬琛打交道才三四日,但无一都被拒绝了。

  感觉到不妙,立即牵起嘴角走上前来拦住:“允安,说起来,上回见着弟妹没能好生见过礼,实在是失礼了。不如这回我做东,去玉满楼坐坐如何?正巧你与明熙也许久未见,明熙自从你府上出事以后便一直挂念着你。如今特意千里迢迢赶过来,如论如何咱们也该叙一叙旧……”

  顾明翼挡在前头,周憬琛渐渐有些不悦了。

  淡淡地瞥了顾明翼一眼,顾明翼笑容瞬间就是一僵。

  ……眼前之人是周憬琛,并非燕京那帮随他拿捏的纨绔子。顾明翼瞬间冒起了冷汗,回过神来。

  事实上,当初景王府一出事,顾家就忙不迭地叫仆从上门退亲。虽说合情合理,但急于撇清关系的做派未免令人不齿。顾家有些墙头草为了倒向新皇这边,不可否认做了些落井下石的举动。虽非家主所为,但此时顾明翼此时这般说话未免显得太轻飘飘。

  他脚步滞在原地,有些不太敢造次:“……便是不叙旧,也算是旧相识。允安,可否借一步说话?你对顾家有些误会。这些误会若不解开,当真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说完,怕自己说的话没有分量还给一旁只顾流泪的顾明熙使眼色。

  “允安哥哥……”顾明熙呆愣的站了好一会儿可算是收到兄长的眼神,周憬琛冷淡的态度让她想起了上辈子许多不好的事。

  不可控制地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子女不亲,夫婿厌弃,不到三十便吊死于朱家后宅。若是上辈子她能大胆点,不贪图富贵,咬紧牙关跟着允安哥哥来北庭与他同甘共苦。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与允安哥哥之间就不会被顾明月借故做文章,白白被她抢走了独属于她的温情与照顾?

  因为一念之差,一辈子与允安哥哥形同陌路。

  顾明熙上辈子出嫁以后就一直在后悔。每时每刻都在比较,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新夫婿样貌不如周憬琛、性情不如周憬琛、才华不如周憬琛、甚至连行事为人的做派都不如周憬琛。越是比较,她便越觉得无法接受。以至于悲惨一生。如今重新回到十五六岁,顾明熙本以为一切可以重来。回到了未嫁时,周憬琛也还在北庭。一定有机会挽救,她来之前是抱着这样的期望的……

  “……其实,其实上门退婚一事并非我所愿,乃是奶娘自作主张。”

  顾明熙袖子下的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掐进去肉里:“她只是太疼爱我,自幼将我奶大,见不得我受半分苦。那日是她趁我不注意,擅自拿了信物去王府说了那些话。允安哥哥,我自小便是盼着与允安哥哥成婚的,如何会做出那桩事?是奶娘做的,她被爹娘发现擅作主张以后,已被爹爹娘亲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