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刺痛让谢燕来从昏睡中醒来,入目昏黄。

  “我睡多久了?”

  他被婢女们搀扶住的那一刻,他就昏死了过去。

  此时醒来,微微一怔立刻就要起身。

  但后背的剧痛让他咬牙倒吸一口凉气,又跌回床上。

  “公子。”“你别动。”

  婢女们急急围上来安抚。

  一个婢女落泪:“公子,你伤的太重了,适才家里的大夫来清理伤口,你都没有醒。”

  她们看的都差点晕死过去,连大夫都一度以为谢燕来没撑过去,期间还试探脉搏。

  她们一直担心谢燕来醒不过来,大夫也说,今天要是醒不过来,就不行了。

  现在能醒来,真是谢天谢地谢满天神佛。

  “公子,你一定要好好养。”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婢女眉眼满是忧虑,“那大夫与我有亲,悄悄告诉我,你最后两鞭子非常重,五脏六腑极有可能都伤了。”

  四周的婢女垂泪。

  虽然早知道没人把谢燕来当家人,但也得当个人吧。

  这是往死里打啊。

  “哭什么哭啊。”谢燕来趴在床上笑,“别哭了,那就慎重些,好好养就是了。”

  婢女们喜极而泣,公子从不为难她们这些当奴婢的。

  “公子。”一个婢女叹气,“你但凡对他们也这么乖顺,也不会——”

  这他们自然指的是家里的公子老爷们,甚至包括当家管事。

  公子在他们这些人面前,脾气态度极其的坏,非常不讨喜。

  如果能讨喜一些,也不至于总是受罚。

  看看身上的伤,视线扫过,婢女们又开始默默流泪。

  谢燕来头枕着手臂嗤笑:“乖顺对他们没用,你们就好好的做婢女,其他的事不要多想多管。”

  婢女们应声是。

  谢燕来又要起身:“那个楚小姐——”

  原来是惦记那个楚小姐,婢女们对视一眼。

  “公子,楚小姐已经走了。”她们忙说。

  走了啊,谢燕来还是要起身:“我去见谢三——”

  应该不是想见三公子,是想去问楚小姐的事,婢女们按住谢燕来,轻声说:“公子,三公子不说见人的时候,没人能见到他。”

  公子真是关心则乱,这个都忘记了。

  也不是忘记了,而是非要见,如果三公子不见,肯定要硬闯,然后又会被杜七打一顿——

  “公子,你可不能再惹三公子了。”

  “公子,三公子不想说的事,你问也问不出来啊。”

  “公子,你要实在担心,不如直接去问楚小姐。”

  听到这里,谢燕来没有再强起身,趴伏回去,冷哼一声:“我问她干什么?谁要管她什么事。”

  不管吗?婢女们对视一眼,街上发生的事她们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她们亲眼看到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站在院落里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公子,你与楚小姐——”她们好奇问。

  “我跟楚小姐什么事都没有。”谢燕来打断她们。

  婢女们再问:“那她为你——”

  “她什么都没有为我。”谢燕来再次打断,冷冷说,“她只是为了见谢燕芳。”

  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那女孩儿想要达成去见她父亲的目的,要挟说动谢燕芳,可比要挟他有用的多。

  至于达成目的会付出什么代价,那是楚昭自己的事,她自己承担,与他无关,他也不关心!

  他把头转向内里后,婢女不问了,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但后背的伤口陡然刺痛。

  婢女们又开始给他上药。

  “怎么又上药?”谢燕来咬牙忍着火气,又冷笑,“家里的药,用不用都无所谓。”

  “公子。”婢女们说,“这不是家里的药。”

  不是家里的?

  谢燕来转过头,看到一个婢女手里拿着一个瓷瓶正在给他敷药,另外两个婢女手里各自拿着药瓶在看。

  “这是楚小姐的婢女,特意找我们送来的药。”一个婢女说,“她说的可认真可详细了,千叮万嘱怎么用,什么时候用,说的我好像是个傻子,什么都记不住一般。”

  谢燕来看着药瓶,再看那婢女:“乱七八糟人送来的药,你们就给小爷用?不是傻子是什么?”

  婢女们嘻嘻笑,但撒药粉的继续撒药粉,还有一个婢女从瓷瓶里倒出一个药丸,就要往谢燕来嘴里塞。

  谢燕来向后躲开,伸手抢过:“别乱塞——这个药丸能把人噎死,我看你们也是要害死我。”

  说罢再次转过头向内,不理会这些婢女们。

  婢女们也不怕他生气,继续好奇问。

  “公子,那个阿乐就是你说过的很厉害的那个婢女吗?给她小姐擦药膏一点都不痛,她家小姐是恶人的那个?”

  “公子,我倒是觉得她小姐一点都不凶恶,反而这个阿乐有点凶呢。”

  “哎,阿乐交代的这么详细,一定是她家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

  吵死了,女人们怎么什么时候都停不下来说话?

  谢燕来面向内里,用力攥手,似乎要将药丸捏碎,但最终药丸完好无损,在手心里发涨发热。

  ……

  ……

  夜色昏昏,谢家宅院灯火点点,有的地方一片安静,有的地方歌舞热闹。

  坐水榭内的谢燕芳写完最后一笔,杜七将信拿起来,今日的事务就算是结束了。

  蔡伯从水榭外转进来,说:“刚接到消息,魏氏赠送的两个粮仓已经交接好了。”

  谢燕芳点点头说声好,并不太在意,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小事。

  他站在水榭边,伸了个懒腰。

  “时候不早了。”他说,“蔡伯去歇息吧。”

  蔡伯问:“公子,楚小姐此举就是楚岺的回复?他这算是跟我们谢家结交了吗?”

  因为三皇子对楚昭的为难,让楚岺看到了楚氏单薄可欺,所以才决定与谢氏交好吗?

  “楚小姐说了不是。”谢燕芳笑,“我都主动表明是我陷害她,她也主动表明是她自愿挑衅三皇子。”

  蔡伯知道那女孩儿说了什么,但他不相信,话是话,心是心。

  “我也不是要她的心啊。”谢燕芳笑,“而且,这也不算是结交,只能算是结识。”

  真正的结交是要有来有往真心实意交换的,比如谢家和魏氏这般。

  “不过,她能来说这些话,就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

  谢燕芳看着夜色里的水面。

  “也许,这不是楚岺的意思,只是那女孩儿自己的意愿。”

  蔡伯有些惊讶:“她自作主张?为什么?”不待回答,看着面前的翩翩公子,临水而立,自己先笑了,“那就真是外边说的那样,使尽手段只是为了结识公子。”

  谢燕芳也笑了,摇摇头。

  “不,这女孩儿对我没有丝毫的倾慕,她看到我,眼里只有好奇,以及衡量。”

  衡量?

  蔡伯和杜七有些惊讶。

  “衡量我的价值。”谢燕芳笑说,“蔡伯,这个女孩儿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先前楚昭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证明这一点了,蔡伯和杜七也不否认这女孩儿胆子大。

  “她,有点像我。”谢燕芳接着说。

  这一点蔡伯和杜七就不赞同了,天下胆子大的人多了,蔡伯和杜七也是胆子大的人,他们可不觉得自己就像谢燕芳了。

  “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有人敢在街上骂你,从未见过,所以高看人家一眼。”杜七说,“你别急,有了楚小姐做示范,明天后天接下来肯定会有很多女子冒出来在街上骂你。”

  谢燕芳哈哈笑。

  “我不是因为这个。”他说,又一笑,“楚小姐,也不是因为这个。”

  这个那个的,杜七听的头晕。

  “公子,先不管这个那个了。”他皱眉问,“谢燕来和楚昭是因为哪个?”

  谢燕来和楚昭在路途中早有结识,谢燕来竟然没有告诉他们,想到这个,蔡伯一向慈祥的脸上都阴沉沉。

  “他一直都这样,不会什么都跟我们说,不奇怪。”谢燕芳倒无所谓,说,“他做好了我吩咐的事,其他的事不再我吩咐中,他自然也不会告诉我。”

  蔡伯冷冷说:“那他是要攀上楚岺当靠山吗?”

  谢燕芳再次笑了:“他姓谢,就永远攀不上的靠山。”

  正如他当初跟太子说的那样,谢氏一飞冲天,但也背上桎梏,别人一看到你,最先看到的只是你的姓氏,你的家族,而不是你自己。

  背着这个姓氏家族,没人会真的相信你。

  就算真要结交,也不会真在意你这个小人物,也是结交你背后的家族。

  这个道理蔡伯自然也知道,但——

  “那些驿兵们的话虽然说得含糊,但分明是说两人关系匪浅——”

  “那楚小姐走的时候,还让婢女给燕来送药。”

  蔡伯还要接着说。

  谢燕芳打断他:“不用多想,他们两人是认识,但也仅是认识,而且,蔡伯,不要以男男女女这些事来揣摩楚小姐,那女孩子眼中没有私情。”

  没有私情?蔡伯愣了下。

  “这就是我为什么刚才说,那女孩儿胆子大,有点像我。”谢燕芳说,“她看着我,以及看着谢燕来,眼里都是干干净净。”

  谢燕芳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水面。

  “她一个女儿家,看到世间的男子,没有私情,只有衡量。”

  “没有私情,就没有私欲。”

  “我甚至直接告诉她,是我陷害了她,她都不悲不喜不怒。”

  “没有私欲的人,才是最胆大的。”

  就像十三岁的自己。

  他那时面对太子射出那一箭,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家族?很明显,这举动只会给家族和自己带来危险,所以都不是。

  他做那件事没有任何私欲,只是因为这件事在哪里,他就去做。

  “不要对楚小姐揣测了,她来结交,我们坦然接受就好。”

  蔡伯应声是,问:“要怎么样与她来往?”

  在谢燕芳这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来往方式。

  谢燕芳转过头,看向院落一个方向:“就像她对待燕来那样,日常无往来,当她被人羞辱责打,我们为她相护,为她送医送药。”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所求,就用他的方式对待他,这也是俗话说的,以心换心。

  蔡伯和杜七应声是。

  谢燕芳抬脚踏入水中,荡起轻轻的涟漪,他踩着涟漪一步步向对岸走去,宛如仙人踏步。

第七十六章 笑谈

  夜色沉沉。

  楚昭扑在床上摊开手脚,闻着刚烘干香喷喷的头发,舒服的长长出口气。

  “这是我这一段以来,最轻松的时候了。”她说。

  阿乐躺在她身边也长长吐口气,说:“因为终于找到阿九,小姐你写的那些信可以让他送去给将军了。”

  楚昭哈哈笑了:“人家都被打的伤成那样子了,你还惦记让人送信呢?”

  是啊,阿乐坐起来,眉头紧皱:“他这个样子短时间内是走不了远路了,这可怎么办?给他喂点什么药能让他立刻好起来干活呢?”

  “阿乐,你有点京城婢女的见识好不好。”楚昭笑,用手戳她,“别总惦记这阿九,你想想今天你家小姐见到谁了!谢三公子,谢三公子啊!”

  见到谢三公子怎么了?阿乐凝神思索:“我知道三公子很有名,但他送信比阿九不一定更厉害。”

  谢三公子当然比阿九有名,人人追捧,如同天上的仙人,这样的人吃过苦吗?能像驿兵那样行路吗?

  虽然阿九名声差,脾气不好,阿乐一点都不喜欢他,但阿九过的不是人上人的生活。

  “我给他的婢女送药,说这个药特别管用,能让伤口好的快,她们特别高兴,说这次公子挨打受伤不用养那么久了。”

  可见阿九是经常被责罚的。

  也不奇怪,路途中相处,她都好几次想打阿九了。

  这样的人很讨人厌,但这样的人更适合送信。

  看着阿乐认真的分析,楚昭笑了,坐起来点点头:“是,送信阿九最合适,等他养好了,我会找他的,不过现在也不用那么急了,因为现在有了谢三公子,他能帮我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解决了,送信就可以不那么急。”

  阿乐明白了:“小姐先前让我打听谢三公子,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楚昭点点头,再次躺回去:“现在这件事做好了,我就更放心了。”

  这一世她避开了萧珣,不会再重蹈覆辙,避免了自身的悲剧,现在又提醒了谢燕芳三皇子要杀太子的事,那么太子的命运也会改变吧。

  谢燕芳,她念了遍这个名字,嘴角弯弯一笑。

  阿乐听到了,在她身边,嘻嘻笑,问:“小姐,你更喜欢谢三公子吧?”

  “没有啊。”楚昭立刻说,说完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对,更是跟谁比呢?

  阿乐嘻嘻笑:“喜欢也不奇怪啊,所有人都喜欢谢三公子,谢三公子是不是人很好?就算小姐在街上那样说他,小姐你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凶巴巴。”

  她当时跟着进去了,站在一旁看着,虽然没能近前听到他们说什么,但看谢三公子和小姐三次举杯,谈笑风声。

  不像那个阿九,见到小姐就只会阴阳怪气。

  喜欢吗?楚昭想,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或者说如今的女子们,不管年纪大小,谁不喜欢翩翩公子呢,不止现在,以后,等谢三公子变成燕狼以后,虽然不再翩翩,双手身上染着血,又变成了另一种美,依旧吸引着很多女子。

  那一世有一个世家盘踞一地,在谢贼和朝廷之间摇摆,燕狼深夜翻墙进了这家,不知怎么迷惑了这家的女子,这家女子鼓动自己的兄弟们,带着家族投了谢狼。

  萧珣听说后在宫里气的骂,骂那女子不知羞耻,也骂燕狼不知羞耻。

  “喜不喜欢,并不是因为他是不是好人。”楚昭对阿乐说,“更何况,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说不清。”

  说不清?阿乐眨眨眼,难道小姐不认为谢三公子是个好人?

  楚昭看她:“阿乐,你知道是谁挑动三皇子对我的怒火吗?”

  阿乐一怔,不会吧?

  楚昭一笑:“没想到吧?而且,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阿乐从床上跳下来:“小姐,这人怎么这么坏!小姐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害小姐!”

  散着头发的女孩儿在地上走来走去,如同一头发怒的斗鸡,恨不得现在就去杀到谢宅,将那个翩翩公子乱啄一通。

  楚昭笑着起身抓住她:“你气什么啊,我跟他是无冤无仇,但也无亲无故,他是太子的人,为太子做事,算计三皇子,怎么可能顾虑我?”

  这话有道理又哪里不对,阿乐瞪眼看着楚昭,看着昏昏灯下女孩儿笑的平静,眼里没有半点怒意。

  “小姐。”她抓住女孩儿的胳膊,“你怎么能不生气呢?就算无亲无故,他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

  欺负吗?楚昭想了想。

  “这个在我眼里真不算什么。”她说,对阿乐轻轻一笑,“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待我,无关紧要,我也不在意。”

  阿乐没说话,伸手抱了抱她。

  “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说,“因为受的欺负太多了,就不在意了。”

  楚昭怔了怔,是这样吗?

  受的欺负太多?

  她受的欺负的确不少,而且都是来自亲近的人,伯父一家,以及萧珣。

  亲人们都能如此对她,陌生人就更无所谓了。

  “我以前就是这样。”阿乐倚在她的肩头说,“没有遇到将军前,我在城里厮混偷窃,每天都要挨打,偷得东西也常常被人抢走,但我那时候一点都不生气,我经常告诉自己,他们又不是我爹娘,凭什么对我好,欺负我才是正常的,小姐,我知道,那不是我不生气,而是我不能,不敢生气,我如果不把欺负当成合理的,我就活不下去了。”

  楚昭早就忘记了阿乐小时候的事,伸手拍抚她的肩背。

  “直到我遇上了将军和小姐。”阿乐说,“我才知道我可以不受欺负,受欺负是可以生气,可以报复的。”

  她抬起头,拍了拍楚昭,眼神坚定。

  “小姐,你将来也会像我一样,遇到待你好,不会让你受欺负的人。”

  每一次她自己心肠硬的感觉不到的时候,阿乐就会把它暖回来,楚昭轻叹一口气,用力的点头:“会的,我一定能遇到。”

  阿乐松口气,又愤愤:“谢三公子不是好人,小姐找他做事可靠吗?”

  楚昭说:“我要他做的事,从道理上讲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

  说到这里笑了笑,当然,对她也有好处。

  她带着几分得意挑挑眉。

  上一世谢氏燕狼也是欺负她的人,一直骂她和父亲,对钟叔他们也是赶尽杀绝。

  那这一世她让谢燕芳护住太子,这样一来,萧珣当不了皇帝,谢燕芳也变不成燕狼,只能在太子座下当一辈子翩翩公子。

  ……

  ……

  夜已沉沉,驿所里只有萧珣的所在亮着灯。

  今日街上发生的人人都知道的事,他知道了,而人人不知道的事,他也知道了。

  “那个谢家子,就是当时与楚小姐在一起的驿兵。”铁英说,“看到他受罚,楚小姐发了疯的冲出去相护,大骂谢燕芳。”

  萧珣神情有些惊讶:“这么巧?”

  这个巧当然不是说楚小姐看到谢家子受罚,而是说楚小姐奔逃去边郡的时候,谢家子竟然在做送信去边郡的驿兵。

第七十七章 旁观

  这是巧合吗?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或许有吧,但萧珣不信。

  “谢氏一直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连无人问津的楚岺都盯上了。”他感叹,看坐在对面的宁昆一笑,“谢氏可以和父王交流一下,竟然想法一样,都要跟楚岺攀亲。”

  宁昆无奈地说:“殿下不要拿王爷说笑。”

  他也不觉得这件事好笑。

  “谢氏连楚岺这种人都盯上了,可见私下有多少动作,谢氏藏在太子身后,躲在杨氏威风之下,无声无息的结交收拢人心,真是好算计。”

  萧珣笑了笑:“谢氏这般算计才是正常的,难道谢氏甘愿一辈子屈居杨氏之下?”

  他的手指轻轻抚摸桌面,回想着见到楚昭和那个驿兵的场景。

  一个驿兵本不在他的注意中,此时此刻再想,原本模糊的驿兵变得清晰,高高瘦瘦,穿着破旧兵袍,在厚帽围巾之下有明亮五官的少年。

  他饶有兴趣地问:“楚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驿兵是谢家子的?”

  宁昆并没有见过楚小姐和谢公子在一起的场面,谢家子当驿兵的事,也是刚刚打听出来了。

  “谢燕来是个外室子,十岁才被谢家认回——这个暂且不谈,长大成人后被安排到禁卫营,但因为桀骜不驯惹是生非,被罚去驿兵营,正好有任务去边郡,就与楚小姐在路途中恰好遇到了。”宁昆将事情讲来,在正好和恰好两字上加重语气,“这么看来,谢家是早有预谋,但楚小姐肯定是不知道的。”

  铁英在旁点头:“我在驿兵营打听的时候,看到有个驿兵很激动,说了句,楚小姐终于找到阿九了——那个谢家子化名阿九,由此可见,楚小姐一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个驿兵的身份。”

  宁昆冷笑:“谢氏无耻,如果这谢家子一开始就表明身份,楚小姐必然会对其心生戒备,装作一个驿兵接近,待楚小姐情根深种,再揭露身份,楚小姐深陷其中,楚岺也无可奈何了。”

  铁英嗤声说:“殿下,你没看到两人在街上的样子,楚小姐大喊大叫拦着不许谢家的人打这个谢燕来,把谢三骂成沽名钓誉之人——”

  萧珣哈哈大笑:“骂的好,谢三就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铁英补充一句:“楚小姐当时对谢家人的态度,比对殿下时更不恭敬。”

  五十步,一百步,这就有点不好笑了,萧珣轻咳一声,说:“那就看楚小姐对谢家的态度是真还是假了。”

  就目前来看,楚小姐对他态度不善是真的。

  这个么,铁英明白世子的意思,若有所思说:“街上是有说楚小姐是故意挑衅谢三公子,意图结交,因为谢三公子果然请她来谢家,并且亲自将楚小姐送出来,很多人都看到了。”

  “谢三公子把人请进来,再送出去,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又给他博得了好名声。”宁昆说,“都在说他礼贤下士,对一个小女子的污蔑之言,也诚恳的当面解释。”

  一时间街上人人都在称赞。

  谢家子弟闹出那么大的祸事,最后竟然还给谢三公子增添光彩,这真是莫名其妙!

  “这谢氏真是会做人。”宁昆冷声说。

  萧珣倒是很感叹,谢三公子声名他自然也知道,先前他在中山郡,谢三公子在东阳,两人从未谋面,此时此刻来到京城,虽然依旧没有见过面,但能近距离的看到谢三公子行事,果然不一般。

  “当然会做人。”他说,“否则,他们谢氏也不会有今日。”

  宁昆默然一刻,忽道:“还有一件事,王爷说,殿下不用再对楚小姐费心了。”

  萧珣有些意外:“父王怎么改主意了?”说着又一笑,“难不成畏惧谢氏?”摇头故作忧伤,“父王怎能这样,为了儿子我的幸福,不能轻易言败啊。”

  宁昆嗔怪:“世子,又取笑王爷。”

  萧珣笑道:“昆叔你太无趣了,如果此时父王在我面前,我们不知道互相取笑的多开心了。”

  他跟父王就是这样开心轻松的相处,父王在他面前从不摆架子。

  “我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也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父亲。”中山王拍着肥肥的肚子笑呵呵,“那我们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想到父王,萧珣看着跳动的烛火,笑意更浓。

  宁昆也笑了:“殿下在王爷面前怎么做都可以,但在我们面前不行。”

  萧珣对中山王是爱,他们对中山王是敬。

  “我知道了。”萧珣笑道,问,“为什么父王改变了主意?虽然楚小姐窥破我英雄救美,还将一个婢女塞给我堵住我的嘴——”

  说起这女孩儿做的事,他又忍不住笑。

  “但京城之中,又有望春园文会即将开始,我与楚小姐有太多机会相见。”

  “父王不要怜惜我被人嫌弃拒绝啊,这种难得一见的场面,父王应该开心地看热闹。”

  被一个女子折辱不算什么大事,像三皇子那样动怒更是可笑又无能,对一个男儿来说,被一个女子折辱,再让她折服才是真正的报复。

  宁昆笑道:“王爷自然知道殿下不会在意,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小姐。”

  他看了眼门外浓浓的夜色。

  “这位小姐现在已经不是籍籍无名,无人在意,她在京城已经成名了,人人都在谈论她。”

  他收回视线看向萧珣。

  “谈论她,自然会谈论到她的父亲,卫将军楚岺沉寂十几年后,再次在京城成了话题。”

  “人人瞩目的卫将军楚岺,我们不能再接近了,否则会被陛下起疑,世子和王爷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