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弈哦了声:“今日又是什么理由?”

  “说是昨夜家中有事。”一个官员说。

  另一个官员笑道:“这个我知道,的确是有事,那谢燕来从宫里回家去,在家里跟兄弟们吵闹,对长辈也无礼,据说也打起来了,激烈不输与京营那几场。”

  又一个官员大笑:“那谢校尉在家中也必然是百战百胜喽。”

  官员们都笑起来,也有人摇头“成何体统。”

  邓弈淡淡道:“家中子弟不成体统,我们谢大人自成体统。”

  那倒也是,谢家子弟再飞扬跋扈,谢燕芳依旧声望名清,从不受牵连。

  官员们无奈又恨恨。

  一个官员低声道:“不过这次这个的确是借口。”

  诸人都看他,邓弈也微微回头。

  那官员忙上前一步:“谢大人借着家事不来上朝,是要回避,兵部那边给谢燕来请封的奏章拟好了,今日就要请议。”

  为谢燕来请封?官员们对视一眼,按理说谢燕来有军功可以封赏。

  “请封什么?”邓弈问。

  那官员摇头:“那边的人藏着厉害,打听不出来。”

  其他官员们纷纷嗤声“什么见不得人的。”“有本事别请议,别让人知道,自己定。”

  邓弈笑了,说:“好,那我们就等着洗耳恭听。”

  说话间来到了外殿,朝官们都已经按序列好,看到太傅纷纷施礼问好,邓弈微微颔首,站在了最前方,等候皇帝皇后奏乐升朝。

  皇后和皇帝起的有点晚,昨晚小宴玩得太开心,原本说只喝一杯甜水儿,最后楚昭喝了四杯,最后还是萧羽哄着她夺下了酒杯。

  “是我耽搁了陛下的早朝。”楚昭说,“下次我再睡过头,陛下先去上朝就好,我可以趁着没人注意溜进去。”

  萧羽断然摇头:“我一定和姐姐一起,不分开的。”

  楚昭觉得这一年多萧羽个头长了,胆子似乎还没长,不过也不急,再等两年,十一二岁就是大孩子了。

  再两年,就可以亲政了。

  时间其实过得很快呢。

  那一世她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儿,如果她有孩儿,如果萧珣真对她有情义,她的孩儿也能做皇帝吧?

  这就是上天怜惜她,所以这一世,让她养大一个皇帝?

  楚昭伸手抚了抚萧羽的肩头,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朝殿在前,齐公公对侍立的内侍示意,悠扬的乐声便响起来,楚昭收起笑肃容牵着萧羽的手走进大殿。

  伴着朝臣们“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叩拜,萧羽抬手示意“众卿平身”,楚昭走到帘帐后落座,顺手先拿起几案上的茶水喝了口,再吃一口御膳房最新的点心。

  这帘帐后,是她的小天地。

  这些动作并不会影响她端坐的身姿,帘幕外朝臣们不会发现,或许也根本就不看这边,连皇帝如今都是个摆设,大家有什么话一概对着太傅说。

  朝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楚昭吃过茶点,听着渐渐热闹的朝堂,拿起纸笔,遇到重要的或者听得糊涂的便记下来,回去和萧羽慢慢想。

  不过今日没什么太要紧的事,都是前几日商量过的,官员们将利害终于理顺了,邓弈准许的声音不断响起。谷

  看来今日朝会会很快结束。

  楚昭放下纸笔,准备再喝口茶,刚端起来,听到兵部的官员出列说边郡的事。

  说得详细又认真,从最初到今日,令小吏搬了舆图,将几次要紧战事展示给众官看,目的是论证虽然战事胶着,但大夏必胜局面。

  朝堂上官员们也不时询问,尤其是邓弈,一时间很是热闹。

  楚昭也顾不得喝茶,认真听,又高兴又撇撇嘴,昨日谢燕来在朝堂他们可没说得这么热闹,原来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想让谢燕来出风头。

  还好,谢燕来在民众中有风头,不管他姓什么叫什么,大家看了看这个敢勇善战的好男儿。

  “——所以,此时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当务之急,是把人员落定。”

  “如今边军有些功有罚,有却当补,这是我们兵部拟定的封赏名册。”

  “有三人人当提升卫将军,谢燕来——”

  听到第一个报出的名字,帘幕后楚昭攥紧了茶杯,眉眼惊喜,卫将军啊,是啊,钟叔说了,其实这一年多谢燕来做的就是卫将军的位置。

  落城,交给了他。

  钟叔不情不愿地说,他做得很好。

  也该让他名正言顺了。

  所以这次也才特意让他上京城来。

  楚昭含笑听着官员将余下的两人名字念完,然后邓弈的声音响起。

  “其他两人可,谢燕来,不可。”

  楚昭的笑顿时一僵,差一点伸手掀起帘子,但好歹忍住了,太傅真是——不要太在意身份啊。

  ……

  ……

  举荐的几个官员神情也不高兴,直接把楚昭想说的话说出来。

  “大人是因为谢校尉的身份?”

  “太傅认为是我们徇私献媚了?”

  “太傅请看,这是谢校尉两年来的战绩,出生入死,伤痕累累,斩杀数千西凉贼。”

  “举贤不避亲,举亲不避嫌,难道因为谢校尉是谢氏子弟,就只能有功不赏吗?”

  有官员们质问,便有官员们反驳。

  “到底是谁徇私献媚了?”“谢燕来什么身份?私德不修!”“有功?他只有功吗?”

  “你们兵部的人是不是眼睛不好啊?”“谢燕来这两年来多少次矫令不听,肆意妄为?”“他在军中横行霸道,与人抢功,率兵竟然攻打同袍!”

  朝堂上吵闹成一片,坐在帘帐后的楚昭叹口气,她一会儿和太傅好好说一说,这世上的人哪有十全十美。

  其实昨晚她就是要跟太傅说这个。

  邓弈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都住口!”

  太傅发话,御史们也纷纷呵斥,殿内安静下来。

  “你们想多了。”邓弈看着双方对立的官员们,“谢校尉有功当然可以封赏,只是这个封赏太过了,卫将军——”

  他摇摇头。

  “他还不够格。”

  楚昭在帘帐后抿了抿嘴,他不够谁够?军功都列出来了。

  帘帐外的官员也说出了这话,这是一个武将,性情憨直,喊声太傅:“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做事都是思虑周详,一件事一个人非要琢磨个透彻才行,但咱们行军打仗没这么讲究,他勇武善战,他就有资格坐这个位置,我看人可不是看出身,我老董在这里立誓,如有私心,天打五雷轰。”

  这话一些官员们脸色很难看,这粗人,那他们反对,就是有私心,就要被天打五雷轰吗?

  “放肆!”

  “放肆什么?董大人说的有错吗?你们动动嘴皮子容易,知道在前方打仗多不易吗?”

  “谢燕来没资格,谁有资格?”

  殿内瞬时又吵起来,邓弈再次把高声呵斥。

  “既然这样说,本太傅的确觉得还有人更有资格。”他也没生气,看着那愤愤的武将,“只不过,此人倒是可能被看出身而不得重用。”

  董大人皱眉:“谁?”

  邓弈道:“左翼军军侯,梁蔷。”

  梁蔷?这个名字么,董大人似乎有印象,他要说什么,但有声音在他之前开口了。

  “不行!”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没有官员们响亮,但这一刻响彻朝堂。

  官员们下意识地看向前方龙椅——之后。

  垂下的帘帐被人掀开,穿着皇后朝服的女孩儿站出来。

  满朝无声,似乎都呆住了。

  楚昭站在龙椅边,没有俯瞰满朝官员,只看着最近前的邓弈。

  “不行。”她再次说。

第二十三章 开口

  楚昭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朝堂上掀了垂帘走出来。

  她知道历来能上朝的皇后几乎没有,她是陪同皇帝才坐在朝堂上。

  皇帝都没资格开口,她坐在皇帝身后更不能。

  这是逾矩了。

  她看着邓弈,能清楚地看到一瞬间邓弈的脸色就沉如锅底。

  但她怎能不开口?

  她亲手救了萧羽,亲口对先帝讨要了皇后之位,亲眼看着萧珣父子被困,亲自送别了父亲,一点一点剥离了那一世的噩梦,几年过去了,提着心才放下来,谁想到坐在朝殿上又听到了那一世听到的话。

  那一世是在后宫听到的。

  萧珣下朝归来,笑着跟她说“边军中一后起之秀,极其勇武,被砍中一臂犹自不退,硬是带着兵马全歼了伏军。”

  她也很高兴,当然不是因为与有荣焉,她高兴是因为萧珣高兴,于是她很高兴继续这个话题,还问这人是谁:“既然如此勇武,陛下正缺人,当重用。”

  “重用,当然重用。”萧珣对她说,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睛笑眯眯,酒窝深深,“此人梁蔷,朕会封他为卫将军,期望他能秉承你父亲威名,你请钟将军多照看他,如今边郡不稳,谢贼叛逆,钟将军也是两头分心。”

  那时候宫里刚进了两个美人,萧珣说是世家之女,国朝不稳,他需要安抚世家,无奈受之,虽然是无奈,但新人进宫萧珣不可能冷落,原本只属于她一人的萧珣被分走,她已经有四五日没能见到萧珣的笑脸。

  她醉迷在这笑脸里,点点头:“我这就跟钟叔说,钟叔有了帮手,也好轻松些。”

  轻松啊,是轻松了,最后轻轻松松地死了。

  这一世萧珣没当皇帝,谢氏没有叛乱,为什么她还是听到这句话了?

  坐在帘帐后的她,宛如一道雷劈下,她必须开口出声制止。

  “皇后!”邓弈喝道,“岂能妄议朝事!”

  殿内的官员们也醒过神,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神情惊疑地看着楚昭,萧羽也在同时站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站到了楚昭身边。

  既然开口了,就不能再退回去,楚昭道:“太傅大人,本宫不是妄议朝事,是在论边军,本宫是有资格论一论边军的。”

  是,这个皇后跟以往的皇后不同,楚后是领过边军对战西凉的,当时主帅楚岺死,是由楚后接过兵权,虽然碍于身份不算是边军主帅,但边军上下都还是把她当主帅看待的。

  “娘娘的心意,我等明白。”一个官员主动道,想要化解太傅和皇后的僵持,“兹事体大——”

  “正因为兹事体大,本宫才不得不开口。”楚昭打断他,“太傅,请听我一言,这种时候,军将调动实在不妥,还是慎重。”

  邓弈看着她:“不知娘娘说的是哪一个慎重?是先前请封说谢燕来为卫将军,还是臣提议梁蔷为卫将军?”

  这话让殿内再次响起低低议论,看向皇后的神情变得复杂。

  先前兵部说请封谢燕来为卫将军的时候,皇后可没有出来反对,直到太傅说应当封梁蔷为卫将军——

  那皇后的意思是更意属谢燕来封将?

  这倒也不奇怪,皇后也得叫谢燕来一声舅舅,自家人嘛。

  楚昭心里叹口气,也怪不得邓弈一语发难,自己不打招呼突然在朝堂上出来说话,说的还是反对他的话,也是对他的发难。

  “卫将军之位事关重大,都要慎重。”她看着邓弈说,“如果说谢燕来私德不休,梁蔷也并非完璧无瑕。”

  邓弈点点头:“是,我刚才正在董大人说。”他看向殿内,“梁蔷出身的确不好,他是罪役之身投戎。”

  董大人身边已经有官吏低声跟他讲了梁蔷的事,董大人神情犹豫,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是误会了邓弈,他便对邓弈一礼:“下官唐突了。”

  “但本太傅依旧愿封他为卫将军,所以我看人也不看出身,也没有私心。”邓弈接着说,回应先前朝官们的质问,说最后一句话时,视线看向楚昭,眼神带着警告。

  他是在警告她不要有私心,楚昭动了动嘴,忍住了一句不太好听的话,这话要是出口,那就真伤了她和邓弈的和气。

  但她不说,不想伤和气,不代表别人不想,殿内响起嗤声。

  “董大人先别急着说唐突。”有一个官员垂手似笑非笑,“太傅大人对梁蔷不计出身,但并不是说就没私心,只不过这私心不在梁蔷,在谢——校尉身上。”

  他把谢和校尉两字分开拉长。

  殿内所有人都瞬时明白意有所指,再次响起嗡嗡地议论,梁寺卿当年的旧事大多数人都知道,也有部分人不知道——经历了皇子乱,先帝驾崩,新太傅监国,谢燕芳入朝,几轮清洗新人换旧人。

  一时间知道的议论,不知道的询问,包括那位董大人是不知情的,被人拉着讲述。

  总之一句话,谢氏和梁氏有仇,而太傅与谢氏不合,那太傅自然要打压谢氏封赏,乐意封赏梁氏咯。

  殿内嘈杂一片,还夹杂着官员的冷笑。

  “昨日据说梁蔷登门拜访,太傅特意回家相见。”

  “不知道太傅昨日府中多了进了几辆车啊?”

  “你少胡说八道,你莫非也去太傅府中了,若不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朝堂混乱成一片,议论声变成了吵闹声,越吵越凶——

  “肃静!”女声呵斥。

  同时也响起了童声“肃静!”

  见惯混乱的御史们耳聪目明,第一时间注意到皇后和皇帝说话,虽然皇帝几乎不开口,但他毕竟是这朝堂的主人,他一开口——

  “肃静!”“不得喧哗!”御史们纷纷呵斥,两边值卫顿响手中的兵器,齐声呼喝,一时间朝殿内如狂风席卷,很快卷走了吵闹,恢复了安静,视线都凝聚到前方,不过看的不是太傅,是那个女孩以及她身边的小皇帝。

  楚昭不待大家再说话,直接下令“今日朝会就到这里了!”

  满朝官员没有动,视线也从她身上移到邓弈这里,朝会结束不结束,自来都是太傅说了算。

  皇后么——

  邓弈看着楚昭,问:“娘娘确定要这样散朝?事情还没议完呢。”

  楚昭道:“本宫说了,这件事要慎重,大家详细查验比对之后再议,现在这样吵闹也吵不出结果,反而伤了和气。”

  最后一句话看着邓弈,眼神带着几分恳求。

  邓弈看着她道:“娘娘多虑了,听政这么久你也该知道,在朝堂上没有和气,所以也没有伤和气这一说。”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

  “散朝。”

  ……

  ……

  官员们如潮水般涌出大殿,在殿前汹涌四散。

  原本下朝后的疲惫皆不见了,官员们要么眉眼深沉,要么眼神闪烁,要么快步而行,要么慢步思索。

  今日的朝会虽然很短,但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卫将军之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废话,谁在意那个,别说卫将军,大将军封赏都不算什么。”

  “是皇后开口说话。”

  “确切说,是皇后为谁说话。”

  伴着议论消息也向皇城外散去。

  外界会有什么纷纷,楚昭并不在意,散朝之后她让萧羽先回去上课,自己来寻邓弈。

  邓弈被几个亲信官员簇拥着向太傅殿走去。

  “太傅。”楚昭在后唤。

  邓弈停下脚,转过头看着疾步而来的楚昭。

  “太傅,本宫有话与你说。”楚昭道,说罢越过邓弈先迈进殿内,“其他人稍候。”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再看邓弈。

  邓弈对他们摆手,自己迈进殿内,官员们正犹豫要不要后退,那个跟随皇后进去的宫女砰的关上门,又有两个侍卫站在门边,眼神沉沉看着他们。

  官员们忙退开了。

  “太傅。”楚昭进门先道,“你听我解释,这件事——”

  邓弈抬手打断她:“娘娘,你先听我一句话,不管你说什么,有件事请恕我不能更改。”

  楚昭愣了下,无奈皱眉:“太傅,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我知道你不喜谢氏,但梁蔷,也并不合适——”

  邓弈道:“我先前在朝堂上选定梁蔷,是因为不喜谢氏,但现在我选定他,是因为皇后。”

  什么意思?楚昭皱眉。

  “皇后你在殿上开口反对,那么如果梁蔷不能封赏卫将军——”邓弈看着楚昭,因为关上了门,殿内有些昏昏,让他的面容明暗不定,“那这大夏,是本太傅监国,还是皇后您,监国?”

第二十四章 相对

  邓弈在朝堂并不是说什么就算什么,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心,比如谢燕芳。

  跟他一心的官员们也各有家世立场,所以也会考虑自己的利益。

  不过这都无所谓,朝事就是这样,邓弈也并非一件事受阻就不罢休。

  但楚昭不一样。

  楚昭是皇后,她不在朝臣中,是高高在上的,尤其是皇帝还小,她陪同皇帝听政,她在朝堂上开口,还是反对太傅,意义完全不同。

  楚昭明白这个道理,叹口气。

  “我后悔昨日就算惹太傅不快,也该闯进去见太傅。”她说,“这样也不会有今日在朝堂上这个误会。”

  邓弈面色没有丝毫变化,道:“娘娘既然有了主意,昨日今日都没什么区别。”

  楚昭道:“先别急,咱们坐下来说。”说着自己先坐下来,还斟了茶,“太傅,早朝辛苦,先喝口茶。”

  这一年多他们之间也有争执,不过争执归争执,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说。

  邓弈没有说话,也坐下来,接过了楚昭递来的茶。

  “我先说我的私心,谢燕来我是的确想要他封赏,他是个勇武善战的好苗子。”楚昭说,说到这里时话头一转,“但他这个人的确私德不好。”

  邓弈看她一眼。

  “封赏他是为了钟叔,钟长荣。”楚昭不回避邓弈的视线,接着说,“他勇武,但私德不修,又是谢氏子弟,这样的人,既好用又好拿捏,太傅,你也知道,钟长荣比不得我父亲的声望,也比不得他的才干,我以皇后的身份助他坐镇边军,但他这个主帅坐得不容易。”

  这是事实,邓弈以前就知道,边军主帅哪有这么容易当的,他本不赞同楚昭的人选。

  但楚昭死咬不松口。

  邓弈也明白,这女孩儿把边军变成自己的私产,跑去拼了命地搏杀出声望,绝不会放手。

  就像如今还在她手里捏着的龙威军。

  龙威军本就是不合规矩,是先帝和楚岺胡闹的私兵,先帝和楚岺都不在了,龙威军应当解散,但楚昭不仅不解散,还私下扩兵。

  “我不是扩兵,是补上,这几年事情不断,先帝留的龙威军缺损了一半多,正是因为龙威军才护住了陛下,如今西凉王虎视眈眈,中山王其心不正,在陛下未长成之前,还是让他们保持先帝在时那般,先帝在天之灵得知也必然安心。”

  这些话邓弈也就听一听,说白了还不是贪权,她是靠着龙威军起家的,这也是她的靠山依仗。

  世人皆有私心,坐在这皇城里的人更是,而且私心会越来越大。

  这是难以避免的,邓弈并不苛求,她坦然了自己在边军的私心筹划,邓弈脸色稍缓,抿了抿茶,问:“所以阻止梁蔷升迁自然也是娘娘的私心了?”

  那的确是私心,楚昭点头。

  邓弈说:“你当年跟梁氏的事根本不算什么,是谢氏借由头罢了,梁氏心里也清楚,就算不清楚,你如今是皇后,如果你对他们施恩,他们怎会怨恨?他们真正怨恨的是谢氏。”

  邓弈将茶杯放下,敲了敲桌面。

  “皇后要是为了私心,反而应该提携梁氏才对。”

  这样的话皇后就多了一个帮手,掣肘谢氏,楚昭明白邓弈的意思,心里苦笑一下,她的私心不是这个私心,她的私心是没法说出口。

  “我明白。”她点点头,一脸受教诚恳,“我记在心里了,只是这一次就罢了,现在边军战事到了要紧的时候,兵将们都习惯了,不要变动,再胜局之后,对梁蔷父子论功行赏,我到时候一定再站出来反驳太傅——”

  说到这里一笑。

  “反驳太傅给的太少,请太傅再多给三倍封赏。”

  以往她说俏皮话的时候,邓弈都会笑,但这一次邓弈没有,只是神情平静地看着楚昭。

  “变动正是为了胜局。”他说,“皇后可能不知道,围绕着落城卫的三关守将,皆是谢氏人手,只待谢燕来入封,整个西线,就都在谢氏掌握中。”

  楚昭一怔,她的确不知道,但,她又苦笑一下,她也不能说不知道。

  她知道谢氏不简单,虽然看起来很安静,但谢氏是谁啊,上一世当皇帝的人不如他们意,直接就造反了。

  “其实在我当年奔赴边郡去见我爹的时候,还没遇到邓大人之前,我已经见到了谢三公子给我父亲写的信。”她轻声说,“所以可想而知早在战事之前,谢氏就已经对边郡经营了,但是——”

  楚昭看邓弈。

  “不管怎么说,现在战事稳定,边郡稳定,边军节节得胜,太傅,只要再等一等——”

  邓弈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皇后,你不要糊涂了,这件事决不能等。”

  他站起来了。

  “你是跟着你父亲在军中长大,你自己很清楚,战事对武将来说意味着什么!”

  “虽然对国朝对民众来说战事是灾祸,是流离失所,是生灵涂炭,但对以战事为生的兵将来说,意味着机遇,功勋。”

  “朝廷,你我,民众都期待很快取得胜局,结束战局,但如果挖开边军一多半官将的心,你就会看到,他们并不期待,甚至还希望打得更久,因为这样可以换来更多功劳,升官,发财——”

  听到这里时,楚昭也将茶杯重重扔在桌子上,站起来,喝道:“你胡说!”

  殿内宛如炸裂的爆竹,原本站在一旁的小曼一瞬间也绷紧了身子,宛如来到了阵前。

  而在殿外退避到远处的官员们也听到了这突然动静,男声的拔高,女声的呵斥。

  吵起来了!

  官员们对视一眼。

  ……

  ……

  邓弈看着站到面前的女孩儿,她眉目间满是怒意,这种怒意还是第一次见。

  “我自小在军中,所以一直都知道,文臣对武将多有不屑诋毁,最大的恶意就是武将好战贪功。”楚昭竖眉说,眼中又有悲痛,“但太傅你,怎么也能这样说?”

  他适才的话的确是伤到她了,邓弈微微垂目,道:“因为我就是恶人,所以用恶意揣测他人。”

  “将士在外舍生忘死保家卫国,今日生,明日死,谁不想活着?谁不想尽快结束战事?”楚昭咬牙道,“他们的功劳是拿命换的,不是你们站在朝堂上用恶意换来的。”

  “我说的不是将士们。”邓弈道,“我说的是某些将官,官和兵,是不同的。”

  楚昭看着他:“但此时战时,官兵一体,难分取舍,你不能因为某些官,某些人私心作祟,就要将整个战局打乱。”

  邓弈看着她:“落城卫可留置不动。”

  这是他的妥协?是对自己适才说的话表达的歉意?楚昭看着他,问:“然后呢?”

  邓弈道:“梁蔷必须封赏,否则难以服众,让人揣测皇后你私心作祟。”

  楚昭笑了,点点头:“多谢太傅为本宫着想。”

  她以前说话也常有俏皮,但这是第一次阴阳怪气,邓弈木然看着她。

  楚昭又道:“既然如此,那为了不让人揣测太傅你私心作祟,谢燕来也必须封赏。”

  邓弈冷冷道:“臣,这就命人商议。”

  楚昭看着他:“有劳太傅了,本宫告退。”说罢向外走去。

  小曼忙跟上,先一步到门边,打开殿门。

  楚昭大步而去。

  邓弈站在殿内默然不语,直到外边的官吏们进来小心翼翼唤太傅。

  邓弈没有看他们,看了眼桌案,那女孩儿扔下的茶杯歪倒,茶水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