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一下。”他说。

  ……

  ……

  朝堂上皇后突然说话,以及散朝后太傅和皇后在殿内争吵,掀翻了桌子砸坏了茶杯花瓶据说满屋狼藉,更有夸张说太傅和皇后打起来了——各种消息风一般飞了出去。

  当然,对于朝事民众们还并不知晓,只是在世家大族的深宅里都响起了议论。

  谢燕芳坐在棋盘前笑了笑,说:“此时此刻,我应该立刻进奏拒绝对你的封赏,表明我们谢燕来只一心为国为民,才德尚浅,如此,成就我们谢氏谦逊的美名。”

  坐在亭子栏杆上,双腿几乎垂到水面上的谢燕来对着水池里的鱼嗤笑一声。

  “但是。”谢燕芳道,将一颗棋子落下,眼中没有笑意,“凭什么要谦逊避让,难道就因为你姓谢,所以不能封赏,而那梁蔷因为姓梁,所以必须封赏?真是荒唐可笑——”

  “行了。”谢燕来转过头,打断他,冷冷说,“你就直接说,我该怎么做吧。”

  谢燕芳看着他,道:“去闹,去要,去让大家知道,是你,是我们谢氏逼迫皇后。”

  谢燕来长腿一抬转过来,落地站起来大步向外而去。

第二十五章 一步

  谢燕来拿着偷来的谢燕芳的牌子闯进前朝,要跟邓弈论对。

  还好宫城禁卫们反应快将他拦住。

  “小爷,你要是闹,那才是给太傅送上门。”一个禁卫低声劝,“别说封赏了,你要在大牢里关上一年半载了。”

  虽然已经两年多没在皇城,禁卫们都还记得他,称呼还很亲密。

  “小爷我不配封赏?”谢燕来怒骂,指着太傅殿所在,“他邓弈算什么东西,守门丞!就因为给先帝守宫门得了机会,真论起来守宫门,我才是守在最外边最重要的那个,这太傅之位说不定是先帝赐给我的,被他邓弈抢了!”

  这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了,禁卫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乱哄哄将他向外簇拥出去。

  但也有人听得两眼放光,想起当年往事,忍不住嘀咕“也说不定。”

  指挥使一脚将瞎嘀咕的兵卫踹走,再对谢燕来无奈说:“谢校尉勇武,我们心里清楚。”

  又有什么办法呢,勇武很简单,但牵涉朝堂就复杂了。

  他压低声音伸手一指:“小爷,去兵部,比这里安全,也能闹大出气。”

  ……

  ……

  暮色沉沉,楚昭在后宫听着小曼讲谢燕来在兵部大闹的场景。

  这跟她和邓弈在宫内纷争不一样,兵部衙门在御街上,人来人往人多眼杂一瞬间就传开了。

  “如今街上都在议论。”小曼说,“都知道因为封赏的问题,朝堂起了纷争。”

  楚昭问:“民众怎么说?”

  这一次答话的不是小曼,而是丁大锤,他恭敬道:“民众都在说是谢氏和太傅争权,皇后被谢氏所胁迫,在其中左右为难。”

  楚昭叹口气:“谢燕来这是在为我解围。”

  其实封不封赏他才不会在意,他一闹,这件事就把她摘出来,民众不会震惊皇后干政,兵士们也不会质疑皇后私心打压梁氏。

  跟邓弈吵过之后,邓弈召集了官员们商议,楚昭也没闲着,取来梁氏父子的纪录,看到了他们的战功,真的是稳打稳扎,无可挑剔,且跟谢燕来相比,父子两人风评非常好,上下皆称赞。

  如果真传出是她拒绝对梁蔷封赏,民众议论倒是次要,会影响军心,再有人推波助澜,她的声名就糟了。

  殿内安静无声,一向什么都不在乎的小曼也微微蹙眉,跟在楚昭身边,她已经不是边郡的小山贼,能察觉这一次皇后也好,太傅也好,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也不再是山野猎户的丁大锤忽的问:“娘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丁大锤入京后被楚昭充入龙威军,龙威军又被楚昭分成两方,一方在后宫为禁卫,一方则化为秘密卫队散布在京城中。

  丁大锤就是后者。

  不过一直以来都不用他们做什么,有小曼手下的小兔等人就足够了。

  楚昭看了眼案头,适才邓弈让人送来了新的封赏决议,谢燕来和梁蔷都封了游击将军,可领兵三万众,两人各自归属的四方将军邓弈也直接划定,都避开了落城。

  “这都盖上玉玺了。”阿乐忍不住低声说,“太傅还让人说,明早就宣告,急的很。”

  这还算什么商议?

  这已经是邓弈退一步了,楚昭道:“太傅知道我会同意,而且越早宣告也好,这样才能平息这件事,免得引发更大的谣言,毕竟现在还是战时。”

  小姐也同意了?阿乐松口气,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

  楚昭看向丁大锤,说:“你们——”

  这是答复他的询问?丁大锤看着楚昭,又有些不解,怎么开口又停下来?似乎很难说出口?

  楚昭微微垂目一刻,再抬起眼,接着说:“——盯着太傅。”

  ……

  ……

  京城白日发生的热闹,夜色也没能阻止它传开,住在京营里的梁蔷也知道了。

  夜色深深了,他的住处还不断的有访客前来。

  甚至还有灶上给送来了宵夜。

  这跟他刚来时的冷清完全不同。

  那时候听到他的名字,又没有拿着官牒,京营的人爱答不理,给他一个住处打发了,还让他一日三餐自付,然后就继续跟同伴们热情地讨论谢燕来。

  “快,再讲讲游街的场面?”

  “真的那么多人都喊着英勇好汉吗?”

  那时满京营都在谈论谢燕来。

  而此时此刻,满京营都在问梁蔷。

  梁蔷是谁,梁蔷做了什么,他的前尘往事都被翻出来,他的功绩也被提及,有人为他激动,有人为他愤愤。

  “梁公子,你一定能封赏的。”

  “就该你封赏,你的功劳板上钉钉。”

  “难道因为先前的罪身就要被歧视?”

  “我为梁公子不服!他谢燕来凭什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谢燕来也是有真功劳在身的——”

  吵闹争执,从夜色沉沉一直到东方发白,而确定的消息也随着天亮传来了。

  “——着梁蔷进宫入朝——”

  虽然没有说详细,但进宫入朝也就意味要封赏了。

  京营再次掀起热闹,无数人围着梁蔷表达恭贺。

  梁蔷神情平静谢过诸人,在十几个兵卫的簇拥上上马,见他如此沉稳,四周的兵卫感叹“果然大家公子风范——”“这就是宠辱不惊吧。”

  梁蔷骑马再次来到城门时,天光已经大亮,人来人往,看到这位被兵卫簇拥的小将,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是边军吗?”有闲人大声问。

  梁蔷看他一眼,点点头:“是。”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自己是私人身份,也没有解下兵袍,而是一催马向内而去。

  街上没有那日的人多,也没有等候围观他,更没有鲜花撒过来,但他梁蔷也并不是沉寂无声。

  “看,是梁蔷。”

  “梁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阿蔷兄弟,我是你黄大哥啊——”

  “快,敲锣打鼓,都敲起来,迎接阿蔷公子回来——”

  “应该是迎接梁小英雄回来——”

  街上冒出了很多他当年的旧友,他们站在街边,酒楼茶肆里,热情激动的招呼,甚至带着家丁随从敲锣打鼓。

  他们为再见到他热泪盈眶。

  “阿蔷,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一声——大家兄弟们十里相迎——”

  梁蔷骑在马上忍不住笑了笑,早点?早点只怕不会,他们大概只会装作不认识。

  虽然这些公子们的大呼小叫,敲锣打鼓,不如那日的场景美,但吸引了民众们围来询问,再加上昨日的消息,顿时议论纷纷。

  “这就是梁蔷?”

  “昨天谢燕来大闹兵部,说被抢了封赏的那个人?”

  “原来是他啊?咿,也挺好看的——”

  “就是他让太傅力荐?谢家为了阻止他封赏,都逼迫皇后娘娘帮忙了。”

  “这么厉害啊——”

  “哎,他是梁蔷,梁寺卿家的子弟,你们忘记了梁寺卿当年的事?”

  “先不管当年什么事,能被封赏,必然是有功劳。”

  “哎,英雄好汉——解下衣衫看一看——”

  清晨的街上渐渐变得沸腾,簇拥着那小将披着晨光缓缓向皇城而去。

第二十六章 心事

  街上喧闹的时候,朝臣们已经鱼贯入朝。

  走在最前方的是邓弈,落后一步的是谢燕芳。

  “谢中丞今日怎么有空上朝?”邓弈故意问,“家里的事这么快忙完了?”

  谢燕芳坦然道:“先前的忙完了,昨天的还没。”

  昨天谢燕来闹了兵部,虽然不会被当场被禁军围打,但也还是被兵部武卫拿下,关进了大牢。

  “原本兵部那边说让我去领人回家管教,但我觉得还是让他在里面清醒清醒好。”谢燕芳说,又看邓弈一笑,“他出不来,皇帝封赏这种事我们家不能一个人都不来,所以只能我来了。”

  邓弈笑了笑:“谢中丞说笑了,就算你不来,也没人怪罪,更不会收回谢校尉的封赏。”

  谢燕芳一笑,纠正邓弈:“应该叫谢将军了。”说罢越过邓弈向前而去。

  邓弈看着他的背影,年轻公子把官袍也穿出了衣诀飘飘,身后不其然有如数视线追随,一多半赞叹。

  赞叹什么?名士风流?邓弈嗤笑,那只是外表,真实的谢三公子倨傲张狂不逊那位名声在外的谢燕来,甚至更甚。

  自从他从东阳回来,入了御史府,短短时日御史大夫被各种手段逼得告病,御史府几乎是他这位中丞说了算,真名士风流可做不到如此。

  就如同东阳谢氏尽管不入京,不封爵,不煊赫门庭,又怎可能就是良善高洁无欲无求之辈?

  如果先太子在,作为外戚,但不是唯一外戚的谢氏,或能被压制,但现在帝幼无依,原本有那女孩儿,能挡一挡住谢氏勃勃野心吞噬小皇帝,但现在看,那女孩儿——

  邓弈眉头微微皱起。

  他此时踏入殿内站定,伴着升朝乐,皇后牵着皇帝走进来,皇帝坐在了龙椅上,而那女孩儿坐在了龙椅后。

  邓弈垂下头俯身与诸臣叩拜,听到头顶上落下皇帝免礼平身声再抬起头,他的视线微微一暗——

  皇后坐在皇帝身后,但没有垂帘。

  其他官员也发现了,响起了低低的议论,要说昨日皇后因为争执掀起垂帘,今天怎么连帘子都不放了?

  嘈杂声起的时候,小皇帝忽的开口:“昨日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请太傅宣旨。”

  齐公公忙将圣旨捧给邓弈,虽然这是邓弈写好送来的,虽然大多数人都已经知道内容,但该走的样子还是要走,邓弈接过圣旨当众宣读,萧羽再道:“谢校尉朕已经见过,尚未见过梁蔷,如此勇武小将,宣来一见。”

  内侍便将宣召一声声递出去。

  这一番后,官员们也停下了关于皇后没有垂帘的事,转头等着看那位梁小将入殿。

  可能皇后也想亲自见梁蔷。

  听着一声声通传,等候在殿外的梁蔷略有些紧张,看着前方巍峨的大殿,其实就算他还是未落罪的梁氏公子,也不一定有机会踏入朝殿,更别提被皇帝亲自下旨封赏召见。

  没想到他落罪了,反而一飞冲天。

  不过这又跟他无关,他能一飞冲天,只是别人把他托起来罢了。

  是翱翔,还是落地摔扁,都不是他能做主。

  梁蔷胡思乱想神情变幻痴痴呆呆,来迎接的内侍也不奇怪,面圣这种事,没几个人能淡定。

  “梁小将军。”内侍含笑提醒,“请吧。”

  梁蔷收起胡思乱想,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对内侍一礼,迈进殿内。

  “末将梁蔷,叩见陛下。”

  头顶上有清脆的童声落下:“免礼平身。”

  梁蔷站起来,大着胆子微微抬眼,看到了龙椅上坐着的孩童,眼一晃,孩童身后有个身影闯进来——

  她。

  他知道皇后垂帘听政,一帘之隔也是隔啊,没想到今日没有垂帘,能看到她。

  因为太惊讶梁蔷不由瞪大眼直视,视线里穿着皇后朝服端坐的女孩儿微微一笑。

  “梁军侯,一别再见,已称将军。”她说,“梁公子,果然勇武。”

  就如他暗自想象过那样,今天真实的听到了看到了,梁蔷怔怔,忙收回视线,再次施礼:“末将叩见皇后娘娘。”说完这一句,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想要跟她多说几句话,他忍不住再加上一句,“若非娘娘当年相救,梁蔷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楚昭笑道:“梁将军谦逊了,快请起身。”

  梁蔷道谢站直身子,邓弈还没说话,旁边有官员耐不住好奇问:“梁蔷,皇后娘娘救过你?”

  这是兵部的曹大人,说起来他对皇后有些不满,昨天还不许给梁蔷封赏,散朝后还跟太傅砸桌子吵闹,虽然因为谢氏逼迫的缘故,但据说皇后在闺中时跟梁氏关系不好,趁机挟私报复也未尝可知——哼,今天见到梁蔷,还赞人家英武,好像是她英明慧眼识英雄一般。

  不过,梁蔷看起来对皇后心悦诚服,还谢救命之恩。

  “当时因为先韩大将军失误,我部陷入敌军重围,我困顿将死之际,皇后娘娘亲自领援兵杀来救了我。”梁蔷对他说道。

  虽然知道楚昭在边郡领过兵,但都觉得是坐镇军中做做样子那种,没想到还亲自领兵上阵——梁蔷这种兵士都说遇到的是死战,可见那场面多凶险,曹大人再看皇帝龙椅后的女孩儿,怨气也散了。

  皇后领过兵,救过梁蔷,的确有资格论述将士封赏。

  殿内有更多官员问梁蔷,有的是为太傅捧场,有的也纯粹是因为梁蔷这个人,梁氏落罪之身还能跳出一个子弟,而且也不只是一个子弟,梁蔷的父亲,如今是四方将军府长史,左大将军尚未选定前,左翼军由他暂代负责,俨然也是一个将军了。

  对于这等落罪再重起励志的人物,官员们难免好奇和敬佩,忍不住要说上几句话。

  殿内变得嘈杂热闹。

  邓弈面色平和听着众臣与梁蔷说话问边军种种事,偶尔也问一句。

  楚昭没有制止殿内臣子们问答热闹,虽然略有些不满,那日谢燕来作为军使上殿,可没受到这么热情的询问,不过她也知道没办法,谢燕来的身份太高了,在朝堂上反而是劣势。

  不管怎么说,虽然不能上殿来享受荣光,关在大牢里,但该有的封赏拿到了,也不枉费这些日子拼死拼活。

  楚昭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站在殿内的梁蔷看到了。

  他不可能看不到,那女孩儿坐在殿内最耀眼的地方。

  所以见到他受封赏,她果然还是很高兴的,先前的反对只是因为顾忌谢氏。

  至于那些皇后挟私打压梁氏更是无稽之谈。

  如果她是那种小人,当初就不会救他,直接看他被杀死,或者干脆趁乱将他杀死。

  梁蔷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他也应该对她笑一笑——

  但他与她再不是从前了,她是高高在上的君。

  殿内被簇拥的小将神情有些怅然,应该是被问询勾起了过往伤怀,楚昭一眼就看到了。

  坐在殿内最高处,现在又没有帘幕格挡,殿内官员们的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很快移开了视线,梁蔷追忆过往有什么好伤怀的,她的过往比他惨多了——还跟他们梁氏有很大干系。

  当时因为邓弈那句梁蔷封卫将军这句话惊到她了,冷静下想想,梁蔷父子在军中奋力搏杀,像上一世那样出人头地很正常,早晚的事。

  难道能因为上一世发生的事,除掉父子两人?虽然他们父子杀敌是为了搏出一条生路,但他们也的确是在保家卫国。

  这一世跟上一世还是不同,没有内乱分战,她也不会让钟叔视他们为左膀右臂。

  而且上一世梁氏父子之所以对她威胁,是因为萧珣的扶持授意。

  这一世萧珣不是皇帝,不能再命令梁氏了。

  所以她能退一步,给梁蔷封赏,只要不再碰触落城卫,也别想再得到钟长荣的扶持。

  这件事并不太重要,真正压在她心头的是,命运。

  梁蔷一如前世的命运突然出现,让原本以为噩梦结束,新生开始的她警钟大响。

  命运,真的改变了吗?

  ……

  ……

  谢燕来走来,看到那女孩儿在桌案前支颐出神。

  他攥了攥手,硌手心,然后深吸一口气往前迈步。

  楚昭依旧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谢燕来左右看了看,虽然久不在皇城,当然,先前的时候他也只是领着禁卫,对后宫也不熟,但是吧,他知道楚昭很少让宫女内侍在身边伺候,尤其是吃食上更是只让阿乐沾手,似乎是不喜欢排场,但又似乎是非常挑剔。

  读书写字的时候更不需要伺候,阿乐在殿外站着,和小曼一起唧唧咯咯说笑,看到他来了,两人一个笑嘻嘻一个哼了声看着他——

  也不通报,也不跟进来,一副你自便的样子。

  小皇帝在隔壁殿内上课,隐隐能听到诵读声。

  殿内只有他们两人。

  谢燕来收回视线,扬手一扔。

  楚昭先是听到风声,额头一痛,哎呦一声伸手抓住,一看是个小小的虎头吊坠。

  “你这往大了说,就能算是弑君。”她瞪了眼谢燕来。

  谢燕来皱眉:“难道不该是献媚贿赂君上吗?”

  楚昭肃容:“给皇后送礼怎么能叫献媚呢,叫孝心。”

  谢燕来呵呵两声:“孝心?论辈分,皇后该称呼我什么?”

  楚昭哈哈笑,将吊坠直接缠在手腕上,再问:“这么快被放出来了?我以为要关你十天半个月呢。”

  谢燕来看了眼她的手腕,手腕上原本什么都没带,此时只有这一个红绳吊坠,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了攥,好像有蚂蚁爬过——

  他转开视线:“闹了一场还依旧封游击将军,兵部关着我理不直气不壮,给小爷我摆了一桌庆贺宴席恭送我出来了。”说到这里一顿,又道,“我,准备回去了。”

  楚昭知道他说的回去不是指谢家,而是边郡。

  楚昭丝毫不惊讶:“我知道你一得闲就要走了。”举起桌案上的信晃了晃,“看,让你捎给钟叔的信都写好了。”

  谢燕来转过视线看了眼哦了声。

  “不过给你的还没写好。”楚昭笑道,指了指面前的纸,再看他,“要不你坐下来看着我写?”

  谢燕来对她翻个白眼,都懒得接她的胡说八道。

  “游击将军其实并不如我所愿。”楚昭轻叹一声,说。

  所以她适才忧虑是没达成所愿?就知道会这样,这女孩儿性子犟的很,要做什么就要去做,谢燕来迟疑一下,坐到了桌案对面,说:“世上的事哪能都如意?你别忘了,你是皇后,能让太傅后退一步就不错了,几个皇后能做到如此啊?”

  楚昭歪着头想了想,一挑眉:“没错,像我这样自己要来皇后之位,又亲自去领兵打仗,如此厉害的皇后,后无来者不敢说,前无古人是我独一份。”

  谢燕来哈哈笑,舒缓了眉眼。

第二十七章 两步

  听到这边殿内的笑声,萧羽停下脚,然后转身退回书房内。

  今日授课的是礼部郎中,正和谢燕芳说话,看到萧羽突然回来,两人都看过来。

  萧羽没说话坐回桌案前,礼部郎中知道这个小皇帝沉默寡言,不敢多问忙施礼告退了。

  “怎么了?”谢燕芳问,指了指萧羽拿着的文册,“不是说让楚姐姐看看你写的文章吗?”

  萧羽说:“姐姐在和燕来舅舅说话。”

  谢燕芳哦了声,果然出了大牢不回家先来这里了。

  “你燕来舅舅马上要回边军了,是来跟皇后和你告别的。”他说,“不用避开。”

  萧羽点点头:“我知道,但——”轻叹一口气,“姐姐这两天都不高兴,难得跟舅舅说话说得高兴,就让她多开心一会儿吧。”

  他看着面前摆着的纸张,写好字,读好书,当个好孩子并不能为楚姐姐排忧解难,只能看着姐姐被太傅欺负。

  他是皇帝,但没有玉玺。

  “再等几年拿回玉玺亲政,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别想想指手画脚。”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谢燕芳,亲密又坚定地点点头。

  “到时候舅舅也不用顾忌,可以随意说话。”

  谢燕芳失笑,看着孩童真诚的脸,觉得都不好意思揣测小儿这是讽刺他在朝堂上不帮楚皇后说话。

  “阿羽是觉得太傅欺负楚姐姐了?”他在对面坐下来,问。

  萧羽神情惊讶:“难道舅舅觉得不是?”

  谢燕芳没忍住一笑,这小孩在他面前总是赤裸裸的故意耍心眼,就是那种我知道你会看穿但我就是要你看穿。

  他收了笑,摇摇头:“我觉得不是,在朝堂上,这是很正常的事,难道阿羽没见过朝堂上争吵吗?”

  谢燕芳有半年不在京城,就算在京城,他十天也能五天告假不上朝,但萧羽不同,除非是生病了,才能歇息。

  他当然知道朝堂上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更好笑的是,吵到热闹的时候,有官员还对着他痛哭——哭着要去陪先帝。

  那就去啊,只是哭做什么,一头撞死在朝堂上啊。

  他端坐龙椅上俯瞰这些朝官们吵闹,不觉得吵闹,看到他们以死相逼更不觉得吓人。

  死,有什么好怕的,他看到无数民众死在眼前,看到兵士阵前残肢断臂,看过地上都被血水染透。

  他父母都能死,他也几次被人想要害死,你们这些朝官死了又怎样?

  死就死呗。

  但朝官们之间怎么吵生闹死都无所谓,跟楚姐姐吵那就不一样了。

  萧羽看着对面坐着的公子,摇摇头:“舅舅,楚姐姐是君,他们眼中无君上,是忤逆。”

  忤逆,就该死,但偏偏他没办法让他们去死。

  谢燕芳看着孩童眼里浮现的躁怒,伸手敲了敲桌面,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一段清澈的节奏。

  “君臣是有别。”他说,“但并不是说,皇帝可以无所不能为所欲为,而臣子也并不是皇帝说什么就听什么,所以才有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

  萧羽哦了声,打断他:“我知道,先生讲过,但如果不是因为拿着玉玺,不知道太傅敢不敢犯上,我相信姐姐亲自领兵打仗,比太傅的决定更好,更对。”

  你跟他讲大道理,他问私心,当了皇帝的小孩的确不一般,谢燕芳满意一笑,道:“既然你问这个,我就告诉你大逆不道的话——”

  说到这里又停下,看了看室内。

  齐公公看到了,便上前斟茶,笑道:“三公子就放下中丞身份,跟陛下甥舅随意说话,老奴在门边守着呢,保管不让任何人听到。”

  说罢退到了门边,让门外侍立的宫女内侍走远一些,他则面向外,但人依旧在室内站着。

  这个老奴只在萧羽和楚昭相处的时候才会回避,其他时候都守在萧羽身边。

  谢燕芳收回视线。

  “君臣之间,其实不论对错,说白了,是博弈,再说简单点,就是各取所需,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王需要臣子来替自己牧守四方,谁也离不开谁,但谁也有各自的私心,所以,阿羽,这才刚开始,以后像这种事还多得很,尤其是等你拿到玉玺之后,那可不是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微微倾身靠近孩童。

  “那时候,满朝文武都不跟对方吵了,而是对准了你,和你楚姐姐,他们要吵闹,要赢,要压制的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