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商憨厚笑:“多谢军爷们照看生意。”

  将官摆手示意兵卫们:“收下吧,回头替老于宣传一下。”说罢又招手,“老于多给我一个。”

  既然将官发话兵卫们便收下了,于商又笑着多拿一个给将官。

  将官一边端详一边摆手:“行了,快走吧。”

  兵卫们也不再检查,直接让于商过去。

  “京城现在流行这花样?”将官与兵卫们议论,“我把这个送给傅监军身边的随从们,他们应该很高兴吧,从京城来到这里,诸多不习惯,这也算是缓解下思乡。”

  兵卫们都笑起来。

  于商坐在车前,随着马车疾驰将身后的热闹抛下,走过一道又一道关卡,穿城过镇,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车上的货物也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深夜只余下一辆车停在荒野山沟,人和马都不见了。

  ……

  ……

  清晨的日光洒在荒野上的时候,于商将头上帽子,脖子上的围巾,一一解下,抛起来,然后迎着日光舒展面容。

  他猛地发出一声嚎叫。

  身旁也瞬时传来十几声嚎叫。

  于商转过头,看着十几个穿着布袍的男人,虽然穿的是他从京城带来的最新样式的衣袍,但怎么看都有些怪异,或许是因为与大夏民众不同的眉眼骨相——

  于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仔细看,他也是这样的——

  “契帛,换上咱们的衣袍吧。”为首的男人怪叫着,扔过来一件袍子,“将军特意让给你带的。”

  于商伸手接住哈哈大笑“契帛多谢将军。”,说着他就在疾驰的马背上展开双手,脱掉原来的富贵团花袍,穿上肩头袖口毛皮的衣袍,迎风展开双臂。

  “我回家了——”

  ……

  ……

  “回来了正好。”大帐篷中,正在用小刀割胡子的男人说,“上次的粮食吃光了。”

  于商皱了皱眉头:“这么快?”

  割胡子的男人将小刀猛地砸在地上,吼道:“又不是我赤那部吃的,我现在养着两路,不对,三路人马,这些粮食,我都没吃几口。”

  于商对插在脚边的小刀视而不见,对男人的吼叫也没有丝毫惧意,略有些惊讶问:“三路,除了大王,难道大王子也跟将军你要粮了?”

  将军是西凉王的女婿,赤那部的头人,此次西凉王率领三子亲征,由大王子坐镇西凉城,同时召赤那部为左翼。

  “这也太过分了吧。”于商摇头,“大王子在后方安享太平,竟然还要你提供粮草,将军你太难了。”

  说着又一笑。

  “这般功劳,一个公主可不够,待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将军记得跟大王再要两个。”

  赤那头人脸色阴沉:“要那么多女人有什么用,我的兵马损耗太大了。”说到这里,他看向于商,“既然他说过天下皆是生意可做,那除了粮,能买人吗?”

  于商无奈摇头:“将军说笑了,人不是死物,可运送不过来。”

  赤那头人显然也知道,他也就是随口一说,抬脚踹桌案,恨道:“有什么功劳,这仗打到现在,得来的都是大王的唾骂,大王反而只夸大王子,说他守后稳固。”说到这里,看了眼左右,左右的亲卫立刻退出去。

  赤那头人上前一步,对于商低声说。

  “三王子说,用大夏人的话说,我们大家这是给大王子做嫁衣呢。”

  意思就是三王子也不满了?甚至对大王子的地位动了心思?那人真是料事如神啊,于商心里感叹,神情不显,还点头道:“用大夏人的话来说,大王子这也没错,他是长子,你们都要为他做配。”

  赤那头人骂了句脏话“你当大夏人当久了,都不知道咱们的规矩了?谁力气大,谁就是大王!”

  于商伸手摸了摸脸:“其实我都不知道我算哪里人,一半大夏,一半西凉,然后就不是人。”感念一句,又笑道,“将军勿恼,我这次来就是做这个规矩生意的。”

  赤那头人愣了愣没听懂,问:“什么生意?”

  于商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符,伸手递过来,说:“胜败生意。”

第四十五章 巡弋

  主帅军阵出现在大地上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乌压压的旗帜,最显眼的是帅旗。

  谢燕来在马上遥望,看着那个楚字。

  帅营中其实已经没有姓楚的主将在。

  楚岺已经不在了,楚昭也远在京城,不过军中还是习惯存在楚字大旗,楚岺将军是在阵前击退西凉王过世的,楚昭作为皇后与大家并肩而战,所以兵士们相信楚将军和皇后依旧与他们同在。

  钟长荣一开始还想只用楚字大旗,是楚昭不同意。

  “人不在了,再厉害也能被取代。”她说,“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守住一切。”

  守住。

  这女孩儿似乎一直有执念,守住的执念,就好像她随时都要失去。

  谢燕来捏了捏腰间垂挂的香囊,里面的杏仁早已经吃完了,现在放着楚昭前几天送来的信,信上毫无皇后风姿,骂东骂西——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

  旁边侍立的小山看到了,立刻高兴问:“小爷见到钟将军这么高兴啊。”说着点头,“是好久没见了,我也怪想他的。”

  谢燕来哦了声,挑眉斜了他一眼:“想他啊,那这次你跟他走吧。”

  小山吓得打个哆嗦,脸上的笑立刻变成哭:“小爷,我的心都在你这里。”

  谢燕来不理会他的诉衷心,看向前方。

  皇后和朝官们这段日子的对抗,通过邸报也能看出来,还有钟长荣也跟他唠叨,朝官们欺负阿昭——钟长荣也是,跟他有什么好送信的,军令中夹杂着私信,就不怕被人揪住,定一个与谢氏结党的名声。

  虽然邸报上,信上看起来是皇后要霸权,但他知道,那女孩儿要的并不是权利,她只是在恐惧。

  可怜啊,拥有的越多反而越惊恐,不像他,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失去。

  看到钟长荣出现在视线里,谢燕来收起遥思,催马上前,高声道:“末将谢燕来,携游击营恭迎大将军。”

  在他身后密林而立的兵卫齐声高呼“恭迎大将军!”

  检阅过兵卫,钟长荣带着副将们走入营帐,先打量一眼帐内,看到落满了灰尘,还飘着杂草的地面,皱眉喝道:“谢燕来,你不守在界子关又到处乱跑!”

  谢燕来道:“将军你放心,不管我跑哪里,界子关我都守得牢。”

  此时屋子里都是自己人,钟长荣也不客套,直接问:“你是不是又去探西凉境了?”

  谢燕来笑道:“西凉兵常来咱们这里探,我自然也要过去看看。”

  钟长荣伸手指着他,道:“你就是喜欢自作主张,你死在西凉我不管,丢了界子关我要你的命。”

  谢燕来嗤声:“界子关要是能丢,这仗也不用打了。”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不理会他的狂言,扫了扫椅子上的灰尘坐下来,副将们喊在站在谢燕来身后的小山:“快给将军奉茶。”“小山你是不是想将军了?这么久没见。”

  小山听到第一句话扭过头似乎没听到,听到第二句话干脆掉头出去了。

  副将们都愣了下:“这是出去准备茶水了吗?”

  “谁知道他干什么呢。”谢燕来扬手一扔,将自己的水囊抛给钟长荣,“尝尝,这可是我家里送来的好茶。”

  钟长荣接过,看到水囊带上还缀着珍珠,冷哼一声。

  其他副将们也不觉得谢燕来在说大话,谢家公子嘛,吃喝用奢靡也不奇怪。

  这时候兵卫也给其他人送来了茶水,很显然是小山吩咐了,虽然他没有再出现,副将们也不在意坐下来歇息喝茶,同时议论。

  “这仗西凉到底要怎么打?”一个副将道。

  另一個副将纠正:“应该说这仗西凉还打不打。”

  谢燕来席地而坐,道:“欲速则不达,西凉王必然也是这样想,所以不要急。”

  说着又笑。

  “西凉王积攒了一辈子,就为了这一次大战,他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他是死都要耗死在这里。”

  “那就耗呗,咱们大夏跟他打都不怕,还怕他耗着?”

  副将们点头“我们自然知道。”“但有些人会急啊。”“监军就认为战事越久,我们这些将官越贪功。”

  谢燕来道:“当监察的都这样,不用理会他,人家来了不说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这个职位,不管他说什么,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又能怎样?”说到这里又一笑,“他要是真能怎么样,那也不错,可以扣他一顶贪功的大帽子,或者再狠点,说他意图不轨,是西凉奸细什么的——”

  副将们听得入神,有人还忍不住点头“好——”

  “好什么好!”钟长荣听着谢燕来指点江山,看着副将们频频点头,听到这里再也听下去了,喝道,“我带你们来是巡查的,不是来听人指教的。”

  副将们失笑,也没有紧张慌乱,钟长荣和谢燕来两人在一起总是争吵,他们都习惯了,甚至自从谢燕来作为游击将军独自领兵在外后,还有点不习惯。

  “你看看你的脏心眼。”钟长荣瞪眼看着谢燕来,“有你这样当主帅的吗?主帅是这样当的吗?”

  谢燕来哈了声:“我又不是主帅!我管主帅怎么当呢,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

  钟长荣呸了声,将水囊的茶水仰头饮喝了几口,站起来:“走,继续巡查。”

  主帅巡查也是要动作快,毕竟不能游离中军外太久。

  谢燕来也不挽留起身相送。

  钟长荣在迈出门时,欲言又止,最终又对谢燕来说:“我不会跟傅监军对峙的,他要闹他一个人闹去,我要的是守住边郡,阻挡西凉,只要做到这个,就没人能奈何我。”

  谢燕来吹了声口哨:“钟将军长进了啊。”

  钟长荣瞪了他一眼,将还没喝完的珍珠水囊挂在自己身上,大步向外走。

  外边兵卫们已经重新列队,谢燕来骑马亲自相送。

  “你说。”他突然想到什么,在钟长荣身侧,低声道,“西凉王想要议和吗?”

  钟长荣冷笑:“打成这样了,还想议和?谁跟他议!他凭什么议!”说到这里又一笑,“当然也不是不能议,只要西凉王来我们这里负荆认罪,叩头求饶,但是这不叫议和,叫战胜,西凉王也不再是大王,是俘虏。”

  谢燕来啪啪抚掌。

  这动作引得四周兵将都看过来。

  钟长荣黑脸微微一红,瞪谢燕来:“发什么疯!”

  谢燕来拱手高声道:“钟将军心志坚定,恭祝钟将军稳坐中军,我等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身后列阵的兵卫们齐声吼“无畏无惧,所向披靡!”

  钟长荣好气又好笑,真是什么将带什么兵,也就谢燕来这里喊的口号这么——嚣张。

  他再看谢燕来一眼,催马向前疾驰而去。

  从界子关到杏谷关要走两天,当钟长荣的主帅军看到关口的时候,那边乌压压兵阵也已经在列队等候了。

  为首的小将一马当先迎来,身旁兵卫簇拥,气势丝毫不逊于谢燕来,甚至比谢燕来那边还郑重。

  “末将梁蔷,恭迎大将军。”小将下马施礼。

  钟长荣居高临下俯瞰这个小将,梁氏父子真是深受邓弈青睐啊,进京一趟梁蔷获封游击将军,现在梁籍又要来他的中军——

  阿昭写信来,担心他被架空被夺权,让他一定要小心,钟长荣也并不觉得阿昭说得太夸张,只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他现在有兵有权有威望,只要他不犯大过错,就没有人能取代他。

  当然,他会对梁氏父子多关注。

  如果发现他们父子名不副实,他才不管邓弈如何青睐,一定会将他们免官去职。

  “梁将军辛苦。”他道,“待本帅巡查大营。”

  梁蔷忙让开:“将军请。”

  钟长荣从兵卫面前走过,又巡查了关口各处,站在城墙上向前方望,远远能看到一片片杏花林。

  “这里云中郡最小,但也很重要的一处关口。”钟长荣道,“梁将军可不能半点疏忽。”

  梁蔷应声是:“末将必不负将军厚望。”

  钟长荣淡淡道:“这倒也不是本将厚望,依着本将,你有更合适的地方去。”

  这话可真不客气,梁蔷微微垂目,道:“那末将更不能负将军厚望。”

  小子说话也挺傲的,但跟谢燕来的傲气又不同,谢燕来骂你是唯恐你听不懂,梁公子则是客客气气——钟长荣心里哼了声。

  “那本将就拭目以外。”他道,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梁蔷跟上,道:“前方城堡内准备好了汤茶饭食,请大将军略作歇息。”

  钟长荣微微转头,问:“有京城的好茶吗?”

  梁蔷一愣,京城的好茶,怎么会有?钟长荣是在暗示皇后对他赏赐丰富关心贴切吗?

  “没有。”他摇头。

  钟长荣道:“那就不喝了,我还要赶路去,路上吃喝也一样。”

  话都这样说了,梁蔷不再挽留,俯身恭送。

  在他身后兵卫们列阵目送钟长荣一行人滚滚而去。

  主帅巡查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关口这边毫无影响,梁蔷也恢复了日夜巡查。

  日落日升又日落,夜色笼罩大地,站在杏谷关最外一座堡垒上,从山谷中吹来的风,让浓夏也有了几分寒意。

  哪怕是战事,但守卫日复一日也很枯燥,大家也免不了私下闲谈说笑。

  “听说钟帅在谢将军那里吃吃喝喝呢,来咱们这里连多留一会儿都没有。”

  “所以说,梁将军跟钟将军不是一伙的。”

  “你少说两句吧,什么叫不是一伙的?钟帅是主帅,所有人都是他的手下。”

  “就是,那钟帅在长坪关倒是停留了一天,但是在责罚军备不齐,还行军棍打了长坪关主将呢。”

  “要是这样说,钟将军跟长坪关将军何止不是一伙,这分明是仇人了。”

  堡垒上值守的兵士们发出哄笑,驱散了暗夜的寒意。

  身后传来声响,一队兵马走过来,值守的兵卫还以为是换岗的,待近前才发现——

  “梁将军!”他们惊讶道,忙上前迎接,“您怎么来了?”

  梁蔷看着他们道:“我巡查结束了,天太晚,不回城中了。”

  将军驻扎的城池距离这里有一段路程,夜晚不想赶路也不奇怪。

  “你们下去歇息吧。”梁蔷道,“今晚我来值守。”

  守兵们惊讶又不好意思:“那怎么好?”“还是我们来,将军您去歇息。”

  梁蔷面无表情,只道:“去吧。”

  梁将军彬彬有礼,说话很干脆,让人不敢也不能违抗,兵卫们不敢再坚持,应声是离开了。

  “梁将军真好。”

  “梁将军是很照顾兵士,大家都很喜欢他,你看他身边那些兵士,都是跟他生死不离。”

  “据说都是梁将军在战场上救下的。”

  “我要是也能跟梁将军一起杀敌就好了。”

  站在城堡上,听着兵卫们窃窃私语远去,梁蔷的嘴角扯了扯,似乎在笑,但他也没有笑,因为他没什么可笑的。

  他好,还是不好,都不是他能做主的,就像今天他来这里守关,也不是他的安排。

  梁蔷站在土墙上,看着前方浓黑的夜色,似乎化为木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似乎都陷入了沉睡,梁蔷的视线里却有光影晃动。

  这不是幻觉。

  征战这么久,他已经具备了本能。

  光影果然越来越大,脚下甚至感受到微微颤动,这是兵马。

  大批的兵马。

  大半夜的,从杏花谷那边来,这绝不是大夏的兵马——

  梁蔷一瞬间绷紧了身子,但下一刻,旁边兵卫的手按上他的肩头。

  “将军。”他轻声说,“别动。”

第四十六章 而已

  蹄上包裹了毛皮,掩藏了密集的敲打声。

  但依旧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颤抖。

  暗夜里涌来的兵马宛如一堵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梁蔷就算闭上眼,也能感觉到那堵墙几乎贴到了鼻尖。

  他想问为什么,但又想到他没资格问。

  这一幕先前他已经见过,那一次生死关头西凉兵收住兵马肃立,宛如一堵墙。

  那一次他在墙边保住了性命,那这一次——

  “他们要做什么?”他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问。

  或者该问,你们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兵卫说:“将军不用紧张,他们只是借个路而已。”

  借个路,而已?梁蔷转过头看兵卫:“你们,要叛国。”

  兵卫笑了笑:“什么叛国啊,要这么说,他们早就也是叛国了。”

  上次只看到大夏兵士拿出一枚令牌,生死关头的西凉兵就停下来,听话的宛如大夏兵士的左膀右臂。

  “这不是什么叛国。”兵卫接着说,“这只不过是,交易。”

  交易,拿着边军将士,民众安危做交易吗?梁蔷垂在身侧的手攥起:“这交易,是要战败吗?”

  兵卫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旁边另一个兵卫倒是很温和,说:“梁将军想多了,我们大夏怎么会战败,只不过,有时候,需要有胜有败,才是方圆处世之道。”

  两国交战还要论处世之道?梁蔷有些怔怔。

  “两国交战又如何?”温和的兵士含笑说,“国都是人构成的,既然都是人,自然有处世之道。”

  “你就别跟他扯这些了。”先前的兵卫不耐烦打断,道,“梁将军,西凉有人需要一场胜利,而送给西凉人这场胜利对我们战局不会有影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梁蔷只觉得手心被指甲刺破:“那这一次,要砍掉我一个胳膊还是两個胳膊?”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一笑。

  “守关不利,被敌人闯入,身为将官只有奋战到头被砍下,才能罢休。”

  只有如此,他梁蔷是英勇战死的,得到的一起也才能保下来。

  兵卫笑了笑:“你这次连胳膊都不用动,就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当做没看到就行了。”

  “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是你直接放过去的。”另一个兵士再解释一句,“最多治你一个防守疏忽不利之罪。”

  先前的兵卫伸手拍了拍梁蔷的肩头:“梁将军,当初少一条胳膊,可以保你依旧勇武善战荣华富贵,现在有罪也无关紧要,依旧能让你勇武杀敌,更能戴罪立功,声望更盛,你难道不相信?”

  相信还是不相信,也无所谓,走到现在的他,还有选择吗?梁蔷看着前方夜色遮掩的西凉兵,他现在大喊一声,难道就能阻止这一切?

  他拿什么阻止?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能他还没喊出声,就被这些贴身副将给杀了。

  梁蔷看着夜色,乌压压的黑墙向前移动,穿过他的视线,又宛如如同悄涨的河水,漫过了堤坝,向身后广袤的大地蔓延。

  四周的明岗暗哨都无声无息。

  这不奇怪,他来到这里替换了哨岗,其他哨岗自然也被他带来的兵卫替换。

  梁蔷没有回头,身后静悄悄夜色安静,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四起的厮杀声。

  他哑声说:“下次轮到我们得胜的时候,请让我亲手斩杀他们。”

  ……

  ……

  “大王——”

  “大王——”

  赤那头人一路从前锋冲到了西凉王大营所在。

  王帐守卫们皆是西凉最凶悍的勇士,因为天热,赤裸上身,雄壮如山,让四周无人敢靠近。

  赤那头人就算是西凉王的女婿也被拦在王帐外,不能轻易见到大王。

  不过因为是女婿,让他近了一点,跪在王帐门口。

  “你又来干什么?又是来劝本王收兵的吗?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贪生怕死,又没耐性。”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西凉一直战败?就是因为我们只想打一打就罢手。”

  “我们的勇武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才让大夏人有机可乘。”

  “大夏人要我跪地议和割地进贡,做梦去吧。”

  “这一次我就让大夏人知道,我们也是能耗得起的。”

  “就是议和,也是他们来求我议和!”

  西凉王愤怒的声音从王帐中传出来,震得地面抖了抖。

  赤那头人等大王发泄了怒气,才高声道:“大王,三王子率兵杀入大夏云中郡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地面似乎摇晃起来,帐子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然后帐帘被掀开,同样赤裸上身,雄壮如山的西凉王出现在眼前。

  “果真?”他俯身问。

  赤那头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现在云中郡已经被三王子吓得鸡飞狗跳了!”

  西凉王哈哈大笑,震耳欲聋。

  “好,好,浑也果然最勇武。”他大声称赞。

  四周的守卫跟着挥动手臂大喊“三王子威武!”

  这让闻讯来的其他王子艳羡嫉妒,也只能跟着大喊。

  西凉王指着他们:“你们也都别闲着,都去给我冲!”

  四周再次齐声高呼。

  呼声如狂风。

  ……

  ……

  狂风席卷云中郡。

  城镇村落大路上到处都是逃亡的民众,不管西凉兵到底有没有在他们这个方向,大家都在恐慌,躲去山谷密林,奔向内地。

  到处都是疾驰的兵马。

  兵士肃立,气氛紧张,界子关再一次出现主帅将旗,帅字旗前传来啪啪的鞭打声。

  游击将军梁蔷正在接受刑罚。

  他赤裸上身跪地,身后兵士挥动长鞭狠狠打下来。

  梁蔷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淋,他死死用手撑着膝头,不让自己栽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为什么不驻守城堡!为什么率兵到处游走!致使中军空虚!”

  伴着鞭打,钟长荣咆哮的声音回荡。

  梁蔷咬牙应声:“末将有罪!”

  “钟将军,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傅监军闻讯赶来,见到这一幕,怒声呵斥,“放着这么多兵将不去杀敌,在这里观刑。”

  钟长荣将咆哮对准他:“如此废物,如此散漫,空喊杀敌有什么用!傅监军来监军这么久,监出什么规矩来!”

  战事不利,这是要栽赃给他了?傅监军气得脸色发红:“钟长荣!要不是你跟本监军争权,搞什么巡营,让兵将们分心应对,才给西凉兵有机可乘吧!”

  眼前两人又吵起来,跟着傅监军前来的梁籍看了眼儿子身上的伤,此时梁蔷已经摇摇晃晃撑不住了。

  “将军!”梁籍上前抱拳单膝跪下,“事已至此,是梁蔷有罪,但目前西凉兵四面进攻,更有三王子浑也部越过界子关,逼近石坡城,请将军允许梁蔷戴罪立功——”

  摇晃欲倒的梁蔷挣扎着跪直,对钟长荣道:“罪将请,阵前,杀敌,请——”

  钟长荣冷笑看着两父子,要说什么,又有信兵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