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雨声,梁嘉泓听的不真切,哄着她说:“没听清,再说一遍?”

  叶絮笑起来,捶打了他一下,“你想的美。”

  打闹间梁嘉泓的手机响了,两人都看清了显示屏上的名字,是班主任的电话。

  叶絮皱了眉,没想明白班主任怎么会突然打他电话。

  梁嘉泓接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说行。

  他一挂断,叶絮就凑过去,“他找你干什么啊?”

  梁嘉泓边翻通讯录边说:“他要我帮忙买个东西。”

  “他不能自己买吗?”

  “他说在上海市区那边,他不太熟悉,不知道是哪条路。”

  叶絮想也没想的就说:“那你认识?”

  “嗯,我知道。”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是说对啊,今天下雨了。

  梁嘉泓站起身走到一侧,找到电话拨了过去,吩咐着,叶絮没听进去,坐在椅子上看那芭蕉叶,她的心跟着那雨珠一颤一颤的一起从高处滑落。

  那种强烈对比的感觉又侵袭而来。

  叶絮想起初中去市区旅游的情景,她坐在大巴窗边,看着这城市的高楼大厦目光笔直,弯弯绕绕的高架她也觉得神奇,那是一座她只知道南京路的城市,她的眼界只限定在这座岛上,可梁嘉泓不是,班主任报一个名称,他就能知道在哪条路。

  她想,他一定在那灯红酒绿的城市街头盘桓过无数次吧,所以这会这样清楚的知道。

  她之前并没有察觉到差距大概只是因为他带来的一切都是她向往的,她便一头扎进去,惊叹于这一切的繁华,跟着他一起沉迷在这个世界里,而当和她现实生活有所联系的时候她才被一棒打醒。她越是崇拜他,就越显得她没见识。

  所以当发现眼前的这个男生越来越好的时候,当仰慕的目光冷静下来的时候,只剩下茫然和深深的卑微。

  溟溟烟雨中,叶絮望着他的眼睛,第一次觉得看不透。

  她仿佛坠入了那双漆黑的眼里,似无底洞一般,空荡荡的,一直跌落,跌落。

  直到梁嘉泓挂了电话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了抚她脸颊,“怎么了?发什么呆?嗯?”

  温暖的触感把叶絮拉了回来,她握住他的手,脸靠着他的手掌蹭了蹭,笑着,故作俏皮的说:“咱以后不住这院子那住什么样的房子啊?”

  到底是太年轻,即使知道问题所在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总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总以为只要相爱就够了,叶絮和梁嘉泓都是。

  第43章

  事情总是比较曲折,而在打一巴掌在给一颗枣这件事上, 叶絮吃了枣就会忘记巴掌。

  叶絮知道, 梁嘉泓从来都不会了解她内心的百转千回, 他不会知道一辆公交车的含义, 不会知道上海一条路名的含义, 更不会知道一块牛排的含义。

  周日那天, 叶絮和往常一样坐公交车而来,她坐的依旧是靠车窗的位置, 只是从前那些在眼前快速闪过的车辆她开始在意了。

  她不由的想, 那是什么价位的车,车里坐的又是什么人, 会不会就是那天送他回来的朋友呢?

  叶絮在和梁嘉泓发消息,她今天学校去的早, 是真打算晒被子的,于是让他不要着急出来,梁嘉泓昨晚睡得晚, 正好又眯了会,后来肚子饿干脆就起床了。

  叶絮让他吃点东西, 没想到梁嘉泓回复道:正在煎牛排。

  叶絮的睫羽敛成一束,表情淡淡的回复道:怎么吃这个?

  梁嘉泓:家里只有这个了,正好练练手, 下回煎给你吃, 怎么样?

  叶絮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回了个好字。

  网络大概只有这个好处了, 你的情绪好坏可以自己随意把控。

  叶絮侧目,车窗外所有的影像都成了模糊的块状,她忽然发现她已经自卑到连一块牛排都可以让她想入非非,因为她不知道牛排什么样,这听起来普通的字眼她却只在荧幕上见过。

  叶絮想,如果他像电视剧里一样邀请她去吃的话,她一定会像那时候流行的女主角一样,慌张的不知道哪只手拿刀叉,一脸不自在的望着他。可为什么多数女主角后来都会傻笑着感谢男主角切牛排然后幸福状的吃下去?可搁现实里,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有多少人会觉得这样是幸福的?

  她以前总是希望他能把他的所有告诉她,给她展示他真正的生活,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却接受不了,自卑到连一块牛排都接受不了。

  ……

  牛排,她可以装作吃过,公交车,她可以装作家里也有私车,外面的世界,她也可以装作略知一二,她不懂,但至少可以在他面前笑着不语,既不表露自己的见识也不承认自己的见识,就这么揣着自尊心依旧挺直腰背坐在他面前。

  可叶絮没办法忍受那个钱字就这么活生生的摆在她和他的面前。

  这是唯一一件叶絮多年都释怀不了的事情,她的卑微她认了,她的那些小谎言她也认了,可他唯独不能那样想她,她不认这件事。

  学校每年都会有公益捐款,班主任提前一天做了通知,语重心长的说不要攀比捐款,每个人家庭情况不一样,也不用一毛不拔,我想一毛钱你们总归拿的出来吧?要学会献爱心。

  捐款攀比的风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而叶絮记得她初中的时候就有了,起初大家都是捐一块钱的平民,直到后面学校开早会开始表扬捐款五元以上的同学会,数目就逐渐大了起来,有同学为了得到老师的一次点名表扬会故意多捐钱,要的只是一个表扬而已。

  高中和初中也到底不一样,也许是成大的代价,在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底价,每人不愿意多捐,但也不会很少,多数都是五块十块,一顿饭钱,意思意思,好像没人在意那种表扬了。

  班主任通知完这件事,叶絮在底下发消息给梁嘉泓,问他捐多少?

  梁嘉泓说:随便捐点吧,看身边有多少零钱。

  叶絮回了个嗯。

  隔了会,梁嘉泓说:上次放你的硬币还在吗,要不就把那些硬币捐了吧。

  叶絮自然没忘,他的东西她怎么会忘,她至今还觉得能帮他收一堆硬币保管着真好,说的通俗点,她好像他的管家婆一样,她喜欢这种感觉。

  叶絮对他要捐硬币的事儿没多大想法,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他的作风,无所谓,正好,随意,他一直都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叶絮洗漱完,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粉色的眼镜盒,自从她把硬币放进去后她就再也没动过,即使这是梁嘉泓的东西,但她也还没变态到每天对着一堆硬币回忆想念。

  她把硬币都倒进了书包前面的小夹层里。

  进教室时里头人依旧很少,叶絮仔仔细细的把硬币从书包里拿出来,角落都抠了个遍,生怕漏了一个,她捧着它们整整齐齐的给叠在梁嘉泓的课桌里。

  他们的位置两个星期换一次,这个星期,梁嘉泓坐到了窗边,也就是张齐的后面。

  张齐靠着墙,调侃她,“你蹲下面干什么呢?做贼呢?”

  叶絮是半蹲在那叠硬币的,她探出点脑袋,朝张齐瞪眼,“你瞎说什么呢。”

  张齐抬眼,瞧了眼叶絮身后,装模作样的说:“哦,嘉泓你来了啊。”

  叶絮一紧张,想回头看,却不料没控制住脚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张齐捧腹大笑,指着她说:“小叶子,你说说你,你这不是做贼心虚吗?”

  叶絮爬起来,叠完最后一个硬币,拍拍屁股,气的抄起梁嘉泓桌上的书就去打张齐。

  张齐双手挡头,大喊好汉饶命。

  叶絮压根就没把捐款这事当回事,只是事情总是比较曲折。

  在上第1节 课的时候叶絮收到梁嘉泓的消息,她看到那行字的时候手指骨隐隐发冷,愣在那里好半天,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平静,随后席卷而来的是侮辱的感觉,她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因为气愤,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他说:硬币好像少了点。

  叶絮的气无处可撒,她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语气,可能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可能他真的只是觉得比较少,她知道他那样的人不会说那种意思的话。

  她都知道的,可是还是忍不住的那样揣摩他,是不是他在怀疑她拿了?是不是他也有那样想过她?

  叶絮颤栗着手,回复道:放进盒子里以后我就没动过了,真的少了吗?

  梁嘉泓:没事,只是几个硬币而已。

  叶絮咽了烟喉咙,不知不觉眼眶红了,她忍着,和他说:可能在漏在抽屉里了吧,我回去再找找。

  在这段感情里她从未在他那里感受到过轻视,所有自轻自贱都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唯独这一次,她没法控制的去想,想他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图他钱的人?是不是她和他外面见识的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是不是他觉得她很厚脸皮?

  那一天叶絮情绪不是很好,但她也装惯了,放学后依旧能不动声色的和他说说笑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没办法直截了当的问他,问他说你觉得我拿了是吗?你怀疑我是吗?

  因为一问,就要涉及到最根本的原因,为什么他会怀疑,如果是她拿的,她又为什么会拿,叶絮没办法让自己身处那样一个位置,怕难堪的下不来台,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可怜。

  叶絮和他在校门口告别,头一回她这么期盼的可以和他分别,这仿佛是一种解脱,他离开时叶絮终于可以放下那勉强的笑容。

  她神色疲倦的回到寝室,坐在书桌前发愣,张黄金很会察言观色,问她怎么了,叶絮摇摇头一言不发。

  要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叶絮忽然对张黄金说:“黄金,你有十个硬币吗?”

  “有啊,怎么了?”

  “我拿整钱和你换吧。”

  “哦…..行啊。”

  叶絮从皮夹里拿出十块的纸钱,她敛了敛眼,又问道:“还有更多的零钱吗?”

  “我找找啊。”张黄金随口问道:“你要那么多硬币干什么啊?”

  “还钱。”叶絮说完,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荒唐。

  张黄金给了叶絮十五个硬币,再多没有了。

  次日,叶絮难得去晚了教室,她到的时候梁嘉泓已经坐那了,靠在椅子里玩手机。

  叶絮握着这十五个硬币走过去,她放在他桌上,笑着说:“我在抽屉里又找到了点,那盒子漏了。”

  她没有停顿,说完就走了。

  梁嘉泓望了眼她的背影,视线又落在这堆硬币上,眼眸骤然暗了几分,他面无表情的收下了硬币,一个个放进课桌里,动作很慢,慢到他回忆完了昨天整个对话。

  他不用多加思索便猜出了他说错了哪句话。

  上课铃响起,叶絮就坐在他斜对角,他们之间隔着一条走道,她坐在第一排外侧,他靠在椅子上,能清晰的看到她整个背影轮廓,她的背绷的很直,看起来并不放松。

  他又想起昨晚叶絮不怎么热情的态度,九点半就说困了,要去睡。

  其实他说那话并不是在怀疑她,他对她一向没什么迂回的心思,很多东西要么不说要么就直白的说,那种含沙射影的言辞他不会对她说。

  他只是真的觉得硬币少了。只是这样而已。

  可梁嘉泓也明白,这话如果是别人对他说,他可能也会那样想。这事是他做错了,说那话没过脑子。

  可他以为按照叶絮的性格,她会气呼呼和他说她没有拿,相反,她拿了十几个硬币说是漏掉的,如果换做是别人,会认定是她拿了的吧,会觉得她是因为心虚所以补上来了。

  她没有争辩没有解释,就想这么粉饰过去。

  梁嘉泓望着课桌里的硬币,想着那就这么过去吧。

  其实叶絮后来不记得了,梁嘉泓是有就这件事哄过她的,但她只记得他说硬币少了,全然忘记了他哄过她。

  他哄人的方式很平淡,表达的意思也十分隐晦,心思不缜密点的人很难领会,叶絮就没领会。

  那个周五放学,梁嘉泓带她去了西江,叶絮因为硬币的事情那几天都没睡好,表情也总是很僵硬的样子,她开朗的时候叽叽喳喳像小鸟,沉默的时候像一潭死水,性格很两极化,敏感脆弱又神经大条,对未来充满幻想干劲又时常消沉默然。

  是退潮的时候,水杉树林子里,叶絮站在一块石板上,一会上一会下,踩着打发时间,也没什么和他说的。

  大概是三个月热恋期到了,能说的都说了,没了那时候的那种想分享的积极感,亦或者是她不表现出一点异样心里就不痛快。

  她到底是学不会他的成熟,得像个孩子那样撒泼才会觉得舒坦。

  她第九次踩上石板的时候梁嘉泓拢住了她的腰,他站在她面前,仗着石板的高度,他还需微微仰头看她。

  叶絮把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借力稳住身体,轻声问道:“怎么了?”

  梁嘉泓望着她的眼睛,把她的书包从肩上脱下,挂在了身后的一断枝上,他什么也没说,拥着她的腰肢,吻了上去。

  叶絮没有抗拒,顺势闭上了眼,这个吻并不炽烈,平淡的像是在诉说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梁嘉泓松开她时,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声问道:“这两天怎么黑眼圈重了?晚上看你凌晨还在线,还骗我睡了?嗯?”

  叶絮是骗他的,还故意做给他看,侧面的告诉他我没有睡。

  现在他察觉了,追问了,叶絮倒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沉默了会,说:“有时候会睡不着。”

  梁嘉泓笑了起来,低语道:“那我以后大概要被逮捕起来了。”

  “什么?”叶絮没听懂。

  他说:“家里养了只熊猫。”

  叶絮也笑了下,“你才是熊猫……”

  梁嘉泓扣着她脑后勺,蜻蜓点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叮嘱道:“别再那么晚睡了,别学我,我们家里有一个人熬夜就够了,赚钱养家的活儿是我的,我们小朋友只需要貌美如花。”

  那时候还没博主鼓吹男人的话听听就好,这种甜言蜜语十七八岁的女孩最容易相信,叶絮喜欢听那些好话,可偏偏那天她没有信。

  她话里有话的问道:“我以后就摊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你愿意啊?”

  “愿意啊。”

  “嘁。”叶絮嘴角弯了弯,跳下石板,留他一个背影。

  一事无成的她真的有资格待在他身边吗,即使他能接受,她都没法心安理得的待在他身边,她会看不起那样的自己,会厌恶那样的自己,会对他感到更自卑。

  可他不会懂,对他来说养一个女人算什么难事。

  后来叶絮才明白,原来我养你这句话之所以叫人感动是因为它的基础在于那个人平凡普通却还是愿意倾尽所有爱你。

  叶絮不知道,梁嘉泓是真的想养她,让她生活在他身边,给她最好的一切,看着她发光发彩,只是他首先必须先让自己稳定下来,他还没有能力这样做。

  第44章

  其实她心里所有的忐忑卑怯都有药可医,那正是他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即使叶絮内心翻江倒海, 但她从未在梁嘉泓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心思, 她和平常一样, 大大咧咧笑着, 满腔爱意的看着他, 即使她因为他那句钱少了心里郁结,但叶絮知道, 她很爱他, 这些她都可以自己一个人消化承受。

  撇去她自身的敏感想法,这段感情看上去无懈可击。

  而抚平叶絮那些敏感想法的是梁嘉泓, 叶絮觉得他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不是专门来安抚她的, 也不是察觉到了她的难过来给他承诺的,他只是在那一天真的感到孤独和害怕了。

  那个周六是个艳阳天,已经临近十一月底, 上海进入初冬季节,在叶絮记忆里, 上海的冬天一向是比较温和的,只是昼夜温差大,用金星那句话来说, 小姑娘有两幅面孔。

  叶絮在家的日子模式很重复, 周五晚上到家吃饭睡觉,第二天睡个懒觉, 在家看看电视,如果叶母正好轮到晚班,白天在家,母女俩会一起晒太阳聊聊天,吃完晚饭会去隔壁婶婶家串个门,闲聊几句。

  傍晚,叶絮把手机放在楼上充电,穿着粉色的棉大袄跟着母亲去串门,溜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去看手机。

  果不其然,梁嘉泓的确给她发消息了,只是叶絮没想到,那是一条彩信。

  那个时候无论是短信还是QQ,编辑的字数有限制,短信发不了那么字,但用彩信就可以。

  叶絮打开那条彩信,缓冲了好几秒。

  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文字,叶絮按住往下键,彩信最后的结束语是我爱你,她又拉回头上,重新细细的看。

  她坐在床沿边上,脚跟踩在床边多出来的那点空档上,弓着背,双眸盯着手机,目光不自觉的缩紧,疑惑,惊喜,激动,这些情绪她都有,甚至握着手机手止不住的抖。

  这是梁嘉泓从未有过的柔情,叶絮爱浪漫,所以给他发过很多长串的文字,她像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只管把自己的爱意传达给他。可他没有做过这种肉麻的事情,他的爱总是很平静,说腻了的我爱你和我想你,他总能每天都和她说一遍,不是敷衍也不是形式,他每一遍说的都很认真。

  那是一段深深刻进叶絮心里的肺腑之言,她第一次见识到他的无助和脆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爱她并不少。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既感动又心疼,眼眶就这么红了。

  梁嘉泓的文字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很多修饰词,就如他这个人一样,平静的让人心里发颤。

  他告诉她,昨天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他十分自责,如果他当时能拉住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他说这是第二次了,身边的好友因为车祸去世,他说这是报应吗?

  他又像孩子一样孤立无援的说,他只有她了。

  叶絮的目光停留在这句话上,他说他只有她了。

  短短几个字,直击叶絮的心扉,那勇气从四海八方聚来,从她的脚底冲到脑门,她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渺小又怎么样,自卑又怎么样,他需要她,他爱她,这就足够了,这让她有勇气站在他身边。

  她也忽然发现,原来她愈来愈殚心竭虑的原因仅仅只是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掏心掏肺的告诉她,他爱她。

  她不了解他过去的事情,可此刻也不想再问个清楚,那些如刀疤般烙在心肉上的旧事,她心疼的不敢问,只能从他的表述中猜出几分。

  但还是想不通昨天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他都没有说?

  昨天,他还在西江吻她,说要养她,后来她回家了,一直聊到她入睡,他和往常一样哄着她睡觉,陪着她说那些天马行空的事情。

  她没有去细想,出车祸的是谁,是什么时候,只是很难过,难过自己此刻不在他身边。

  他们在一起将近三个月,她总是看到他笑着,俯视着,像对身边的一切都不怎么在意,好像没什么情绪能打乱他,他比她更会掩饰自己,这样一个倔强的人却在夜幕时分朝她露出了无助,叶絮想,他得难受到什么程度,才憋不住闷不住,来向她求助。

  她打开发件箱,斟酌了许久,打下一段不长不短的话,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用尽所有真心告诉他,她会永远爱他。

  梁嘉泓回复说我知道。

  叶絮握紧手机,再次虔诚的告诉他,她会一直在他身边。

  那种彼此信任彼此相爱依靠的感觉让叶絮宛若新生,她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一鼓作气的爱一个人,不计后果,不管结局,只想毫无保留的爱他。

  也许用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来形容并不贴切,但仔细想想,他们之间的拉扯一直都是这样的循环,每当她有所疑虑的时候他总会很合事宜的让她安心,叶絮每次也都是吃了枣忘了巴掌。

  后来叶絮想,如果当初没有这条彩信,没有他的这通肺腑之言,没有那句我只有你了,她也许能更容易释怀些,也许分开的时候也没那么措手不及。

  ……

  那晚去世的人是王邵俊。

  周五晚上,梁嘉泓处理完父亲那边安排下来的事后接到他们几个的电话。他最近因为酒吧的事和韩阳杨旗那几个忙的有点发昏,王邵俊在此之前又带着陈韵韵去国外旅行了,一走走了半个月,堪比度蜜月,听到杨旗说王邵俊已经回来了,大家想着可以聚一回,和以前一样,靡靡场所里玩乐一遭,通宵打个麻将。

  梁嘉泓赶到酒吧的时候正是夜场开场的时候,舞池上劲歌热舞。

  这小岛不如上海市区,大半夜聚一起吃喝玩乐的人总不会很多,有几张面孔梁嘉泓都看熟了。有些是这里的小混混,年纪不大,有些是有点人脉关系的小型富二代,有些是来捧场的朋友。

  但经营的还算热闹。

  梁嘉泓脱下外套随手交给了服务员,那开放式的包厢里,那几个人已经喝上了,筹划着说今年跨年怎么跨。

  问起梁嘉泓,韩阳嘁一声,搂着那韩国女歌手说:“梁总么,肯定和自己的小女友一起过啊。”

  自从他有了女朋友,每次都很难逃过这个话题,接二连三的调侃都落到他身上,只要不过分梁嘉泓都照单全收,绕着弯儿打发他们。

  王邵俊说:“什么时候带她见见我们?”

  梁嘉泓正哄好叶絮睡觉,收了手机,笑着说:“有机会再说吧。”

  他还没和叶絮说过他们,其实他没说过的事情太多,他不急这些,他和叶絮还有很多时间,这些都可以慢慢了解,比如她的那些好朋友,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

  更何况,如果真带叶絮见了他们,到时候避免不了被围攻,叶絮应该会觉得尴尬,不适应,她的生活简单,但也被排的很慢,学校,家庭,晚自习,几乎抽不出空档见他的朋友,总之,还不是时候。

  那晚,他们都喝了挺多酒,走出酒吧时冷风都没能吹醒发热的头脑,叫嚣着要去打斯诺克,谁输了就明天上酒吧表演。

  梁嘉泓扶了扶昏沉的额头,随着他们一起笑。

  王邵俊喝的最多,连走路都踉跄不已。

  车祸就发生他们要拐弯的那个路口,王邵俊眼花,明明要拐弯,却晕晕乎乎的走成了横穿马路,那辆大卡车刹车都来不及。

  听到喇叭声,走在最后的梁嘉泓回头,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惊醒,伸出手想拉王邵俊,却来不及了。

  初冬的夜死气沉沉,几盏孤零的路灯绷得笔直,肃穆而冷冽,卡车刹车的尖锐声划破天空。

  他们在那一刹那都安静了,酒忽然醒了。

  ……

  送到医院抢救时人已经不行了,心脏骤停的时候,他没留下一句遗言。

  王邵俊的父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接到电话赶过来,泣不成声的指着他们责骂,那些难听的字眼也没有让他们几个觉得心里稍微好过些,反而觉得骂的对,一点儿都没错。

  那一夜,是真正的彻夜未眠。

  梁嘉泓从太平间出来,在深夜便利店买了包烟,他站在一盏黄色的路灯底下抽完了一整包,回首时,天色已经开始发亮,他不由的咽了咽喉咙,背脊涌上一阵寒意。

  他想起十三岁时,那年夏天在厦门,也是这样一桩意外,带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好友。

  这是报应吧。

  他曾因为多心,怀疑,从而不对其他人交心,利益边缘,他只考虑了自己,也曾把别人一片真心踩在脚底,所以当他真正去和别人交心的时候,报应来了。

  他是从十三岁开始就信奉这个理论的,因果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人死不能复生,事情流程走的很快,周六就举行了葬礼,把骨灰埋入墓地以后一切都空了,那是真的空虚,这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你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声音,也许回忆他,也不是那么清晰。

  他们几个像是说好了似的,回去以后谁也没联系谁,梁嘉泓托着疲乏的身子继续处理该处理的事情,等到昼夜交替,黑暗来临的时候他觉得有点撑不住,情绪实在糟糕。

  倏忽间他想到叶絮,她真的和他身边的人不太一样,她从来不会问他,那项目进行的怎么样了,你计划的怎么样了,是要和谁谁谁签合同了吗,她会握住他的手,摇晃着说哪个电视剧好看,昨天听了什么笑话,或者问他,冷吗,饿吗。

  她的爱都写在眼睛里,每次看他的时候,都那么明亮而璀璨。

  她好像是唯一一个能这样真诚站在他面前的人了。

  他想象不到,以后没叶絮他会怎样,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对他嘘寒问暖,没有这样一个人他不管多忙都要在周日见她,没有这样一个人一想到就觉得暖心,那种空虚感应该和埋骨灰时差不多吧。

  他很少有这么煽情的时候,他总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写一些长篇大论的真情诉说也太丢脸,可他想要找一个宣泄口,只有叶絮会懂,只有她会认真的去关心他是否真的难过。

  写到最后他才发现,他真的很爱她。

  第45章

  周日叶絮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昨晚他控制不住的和她发彩信, 她此刻一定看不出他失去了个好友。

  她恍惚间还以为那只是他编织的一段谎言, 用来衬托他的深情和爱意, 可转头她就把自己这个想法否决了, 他这个人, 从不会去说那些虚妄的东西,更不会拿这种东西开玩笑装深沉, 只是他怎么可以平静成这副模样?

  叶絮记得, 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他们坐在西江的礁石滩上, 望着一望无际的灰云江面,相拥在一起相互取暖。

  她说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去逗他开心, 可他只是象征性的笑一下,又或者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她冷不冷?

  她忽然发现他平静的异常, 就像一块石头落入没有底的黑井水里,咚的一声, 没有激起水花,没有垫底的声音,一圈圈的涟漪都是带着死气的。

  叶絮靠在他怀里, 沉默了许久, 黯声问道:“那是怎么发生的?”

  不知怎么,她有点不敢问, 生怕再触及到他伤心处,生怕自己安慰不好,但她还是问了,她没有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梁嘉泓缄默,一下一下揉着她的手指骨,似在组织语言,半响,他哑着声说:“车祸。”

  叶絮怎么会不知道是车祸,但他明显不想提及细节。好像是有了顾虑,自从上次他不愿和她讲那通电话以后,她就不爱对他刨根问底了,潜意识告诉她,他不会说的,何必再问,何必让自己那么难堪。

  叶絮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于是问他:“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