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又疏离的气氛让两个人有些沉默。

  可叶絮是越发觉得自己不紧张了,只要鼓起勇气,站在他面前只会有豁然的感觉。

  她是真把眼前的人当做一个老朋友了。

  想着想着,她开心的笑了出来,于是她打破了这份沉默,问他:“想去哪儿?”

  梁嘉泓还是那么没主意,他也依旧不想把叶絮往酒吧台球室那些地方带,他问叶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叶絮看了他一会,说:“往学校的方向走吧。”

  他点点头,说行。

  是她找他出来的,所有开头都应该她来,可他很自然问道:“最近还好吗?”

  两个人的手都插在大衣口袋里,在淡淡月光下走着,影子被拉长,叶絮的高跟鞋声哒——哒——哒的。

  她说:“挺好的,就是前段时间情绪不太好,想了很多。”

  “是写书太累了吗?”

  “有一部分原因吧。”

  他低哑又温柔的说:“那我可以帮你什么?”

  他好像真的想帮她些什么,叶絮觉得这一刻无论她说什么他应该都会说好。

  她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要帮忙的,只是想和你聊会天,所以把你叫出来了,想当面和你说,却很怕打扰你。”

  梁嘉泓心中了然几分,“不打扰,你尽管说就好了。”

  叶絮浅浅吸了口气,抬头看月亮,“因为遇到了个很好的人,可总觉得自己老是这样不好,所以想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你,真的很谢谢你,还愿意和我见面。”

  梁嘉泓笑了笑。

  两个人拐弯进风口,那家轻纺市场已经倒闭,这几年网购大行其道,这种衣服批发市场一样的存在已经不行了。

  叶絮踢了块小石子,那样轻松释然的说:“那时候,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后来想想,自己真的太不懂事,自己很自卑,怎么努力也跟不上你,偏偏还努力不好,后来分手了总是想不明白,那时到底为什么分手,那时候,你那么突然说分手是为什么啊?”

  梁嘉泓看了眼她,她是真成熟了不少,可身上那股子活波的感觉还在。

  他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好,那时候刚在一起,我觉得我可以努力,然后留在这里,虽然我和你说过我会走,但是我一直有努力和家长沟通,但显然,我失败了,所以我只读了半年就走了。那时候我想留下来,但是我改变不了。”

  是因为这个吗?叶絮知道他应该保留了些什么,她知道他应该是不想说一些很伤她的话。

  叶絮说:“我当时一开始觉得你在玩我,后来觉得是我太幼稚,你可能也觉得我幼稚,再后来我觉得是你比较成熟。陈景程说,是你们不太合适,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梁嘉泓似乎觉得这说法有些荒诞,“我们不合适吗?”

  他那时候一直觉得,叶絮很合适他,像个小太阳一样。

  叶絮笑了,“不合适啊,站在我的角度就是不合适。一开始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男生,可越到后面越觉得自己平庸,我什么都不会。”

  梁嘉泓说:“我就是普普通通啊。”

  叶絮嘁了声,“是吗?”

  他低低一笑。

  前面的烧烤摊坐了一圈人,青烟袅袅,他们仿佛与这尘世的烟火味格格不入,两个人静静走过了那段热闹的路,再往前就是学校。

  学校晚上会开放操场,操场上有少年在打篮球,有阿姨领着孙子孙女玩沙坑,有一群中年人在跑步锻炼。

  叶絮停在黑色的铁栏杆前,上面的爬山虎已经枯萎,只有一节坚韧的藤蔓紧紧揪着栏杆。

  她说:“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可当时怎么都问不出口。”

  梁嘉泓也停下,站在她面前,目光比之前坦诚许多,他说:“你说。”

  叶絮说:“还记得你把硬币存在我身边吗?”

  他点头。

  “我把它们放在盒子里,放在宿舍抽屉里,那个抽屉没有锁。放进去以后我就再也没动过。梁嘉泓……”她低低的叫他名字,时隔那么多年,还是觉得委屈,她说:“我真的没有拿过。”

  她继续说道:“你说少了,我去问黄金换了硬币给你,后来高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女生拿了杨玉玲和倩倩放在宿舍的钱,不止一次两次,我也有少过,我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不是她拿的,但我真的没有。”

  她哽咽着,把溢出眼眶的泪水又憋了回去,背过身,看向操场,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个夜晚太过宁静,诉说着往事,他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时候,他的目光从她的背影挪到远处操场上的人,他滚了滚喉咙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从来朝他索取过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孩要几个硬币干什么?他所认识的叶絮,坦坦荡荡,阳光开朗。

  听到那句话,叶絮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她睁了睁眼,怪自己现在还那么爱哭。

  她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当时觉得你在怀疑我,很难过的找了黄金换硬币还给你。那次真的很难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梁嘉泓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怀疑过你。”

  叶絮吸了吸鼻子,“我当时把硬币给你的时候,你说好像少了。”

  梁嘉泓一愣,“我说了那样的话吗?”

  叶絮:“你就是这么说的。还有那次,你打电话和别人说事情,我问你怎么了,什么事,你什么都不和说,和我说等以后躺一个枕头了在和我说。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次是真的觉得很疏远。”

  梁嘉泓似自嘲般说:“我以前这么混蛋吗?真的……很对不起。”

  叶絮听到他道歉,破涕为笑,笑他怎么那么实诚,她转过身,说:“我不要你道歉啊,我只是想把我想说的说给你听,这样就不会再惦记了。”

  他往栏杆上一靠,眉头皱着,“可我做的的确很过分。”

  但那些事他都没印象了,现在只能补上一句对不起。

  叶絮知道他,他是真心为这些事情感到抱歉,可她不愿看他内疚,她说:“你真的很好很好啊,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男生啊。我也有做错了的事情,那时候第一次吵架,你可能不知道,年纪太小,总觉得要靠威胁男朋友才能得到些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挺冷了。”

  叶絮拽住片枯叶,放在手机绕着玩,说:“我和你吵架,其实只是因为我在害怕,我当时真的很喜欢过他,付出了很多,我害怕你知道后就不喜欢我了,于是很生气的走了。”

  “可是我知道啊。”他轻轻的说,还带着昔日疼她的那种温柔。

  叶絮笑了笑,她知道他都知道,她不想再提那个人,笑着说:“那时候,我在寝室左等右等,以为你是来哄我的,你却问我要班主任电话。”

  梁嘉泓也笑了,“我问你要班主任电话?”

  叶絮抬头看他,他已经忘记了很多,不过没关系,今天往后,她也会通通忘掉的,她也不介意把那些再回忆一遍。

  叶絮:“现在想想很好笑吧?因为你第二天要去参加跆拳道比赛,你要请假。”

  梁嘉泓记起来了,他点点头,“对。那时候你以为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还一直哭。”

  “因为很怕你会以为我心里还有他。”叶絮也靠在栏杆上,和他看路上的车水马龙。

  她说:“后来分手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要这样对我。”

  “让你失望了。”

  叶絮浅浅一笑,回忆起再后来,她缓缓的说:“那时候分手,好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饿,生理期也乱了,每一天一直哭一直哭,看什么都想哭,怎么都忍不住。再后来和好了,虽然很开心,但总觉得更陌生了,很不安又没办法,自己还那么笨,什么都不会。和好的春节你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很少打电话,所以当时又惊喜又开心,可是很多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沉默一边欣喜。”

  梁嘉泓静静听她讲着。

  她说:“后来想,那次也是真的好笑,开学了见面去KTV,你摸着我的腰说我胖了,当时可窘了,想着分手不都应该瘦的吗,为什么我胖了,还被你看出来了。”

  梁嘉泓轻轻一笑。

  叶絮双手背在腰后,身后是少年们在操场上驰聘的声音,她回头瞧了几眼,目光落在梁嘉泓的侧脸上,是不是少年时的清润模样了。

  叶絮垂下眼眸,“那天晚上,晚上的时候人的情绪都会有点奇怪,我当时真的觉得压力大,因为你太好了,我追不上,总觉得以后也不合适,想了很多,很不确定,你那时候也很忙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变了,于是想了想,还是说了分手。再后来,有点记不清了,没多久你就走了。我就每天看看来访记录,刷你的动态,看看谁给你留言了,你听的歌有哪些,你发的图片上有什么,你去了哪里,我们相距多少公里。你来过学校几次,我都不敢回头看,有时候也会想,你是不是回来看我的。”

  “梁嘉泓……你那时候来学校是看我的吗?”

  他点了点头,喉结微微滚动,“我一直都在关注你,高中你和那男生谈恋爱,我也看过他的照片。”

  他和她一样,会看来访记录,会看她的动态,会看谁给她留言了,听的歌有哪些,周末见了谁,做了什么,上海的天气冷不冷,她的手还会不会冷,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好受些了吗?她有没有忘了他?

  实在想的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回上海,去学校里看看她,即使他坐在最后面,她坐在第一排,即使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即使被一堆同学围着,只能装作不在意的瞥几眼,可是他想念的人就在那里,她的头发她的背影,她露出的手腕,她握着的水笔和画笔,她就在那里,远远望上一眼就很满足了。

  梁嘉泓说:“你和别人谈恋爱了,我觉得你放下了,我问过施右豪,他说你和那男孩子可好了,很幸福。”

  叶絮倒是没多大意外,但很开心,原来那时候不是她的错觉,他真的没放下她。

  她说:“和别人谈恋爱就是放下了吗?如果真喜欢他,又为什么要那么快分手。那时候我想,你可以像没事人一样,我也可以,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他其实也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女孩子,所以那时候幼稚的在相互利用。我知道施右豪会告诉你,所以和他在一起了。”

  “可我觉得你放下了。”梁嘉泓拿出了烟盒,用眼神询问叶絮可以吗?

  叶絮说:“你抽吧。”

  他背过去点烟,吸了一口,朝她的反方向吐烟。

  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隔了很久,叶絮说:“诶,我当时有和你说过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没有。”他已经抽了半支烟了。

  叶絮回想起当时,忍不住弯了嘴角,“你知道那天为什么乌天赐跑去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吗?”

  他淡淡笑了声,摇头。

  叶絮眼里有月光,那样美好的说:“因为那天中午,你靠着后面的桌子在喝AD钙奶,和他们说笑,然后喝完了,转身把酸奶瓶子扔了出去,我到垃圾桶那边扔垃圾,正好转身看见。我当时觉得你长得可好看了,动作也很帅,我就诱骗天赐去搭线,其实很紧张,谁知道你真的给了。”

  她以为他只会笑笑,谁知道他说:“那还好是我扔的,我要是正常走过去扔,岂不是完蛋了?”

  叶絮娇嗔似的说:“谁知道你为什么朝窗外乱扔垃圾,还用的投篮姿势。”

  梁嘉泓:“可能我懒得走,也可能是我想耍酷。”

  叶絮戳破他,“我看……你是想耍酷吧?”

  “我也觉得。”

  两个人相视一笑,叶絮有些感慨的说:“反正不知道是戳中我哪根神经了,在一起没多久后,你说以后可能会走,我当时真的晴天霹雳,想着你要走为什么还要和我谈恋爱。可自己来不及抽身了。”

  她还是想知道真实的分手原因。

  他说:“可以异地恋啊。”

  他的回答正中叶絮下怀,她顺着话杆子问:“要异地恋,为什么还是想分手?”

  梁嘉泓默了默,说:“只是后面发展和我计划的不一样,我也后悔我答应要离开的决定,但是那时候自己做不了主。”

  “你当时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等个十年八年。”

  “当时我如果这么说,我会觉得自己太没本事了,还要让女孩子等,对你真的很不公平,女孩子在恋爱中相对付出的都会多,以我现在来看我当时做的决定,我觉得是逃避,但是我当时只能做出那种选择,我不能和你说,我还是要走,你等我。我以为我和你谈恋爱以后,然后和家里说我不走了,我想读书,然后一切会回到我想的那样,可是我甚至没有这个机会说出来。我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力,我当时……决定不了任何东西。”

  他看着叶絮再次泛红了的眼睛说:“你和别人恋爱后,我觉得你放下了,也没有勇气再去找你,我性格又比较闷,那种时候,我不会主动说我们复合吧。”

  那时候他已经有些权力,他已经站稳了脚跟,他想回去找她的,告诉她,他们的未来是有希望的,可是她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夜渐深,而他才真正敞开心扉,即使说的模棱两可,但叶絮知道,和她自己猜想的差不多。这个人啊,到最后也还是那么温柔,不愿意说一丝一毫伤害她的话。

  但是她从未想过,他有想回去找她说复合。

  她觉得遗憾,很遗憾,如果那时候她没有和张阳恋爱,如果再等一等,是不是就真的等到他了?

  叶絮酸了鼻子,说:“那时候是赌气,大学里也是赌气,总是不显得自己太可怜。”

  梁嘉泓想给她抹眼泪,可他没有这个资格,他递过手帕,掐灭烟,说:“我看过一个词语,冷暴力分手,我觉得我们复合后的那段时间,我好像就是这么对你的。我觉得自己很垃圾。伤害你那么深。所以我一直说,这都是报应,我在为我做过的所有错事赎罪。”

  那是块方格子手帕,叶絮摇摇头拒绝了,她说我有纸。

  她擦完,笑着说:“你不用太内疚……我比较爱哭而已,也不是多伤心,今天找你,本来就是想把自己的疑问和想说的话都弄弄清楚,我更不是来谴责你的。”

  他眼底的愧疚很深,深到叶絮觉得不忍。

  叶絮安慰他说:“那时候觉得你超级像小说里的男主,我初中看了很多很多小说,知道你会跆拳道,会赛车,唱歌又好听,人又正直,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后来和写作上的朋友谈心,说到你,我说你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大概就是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好的要命。前任不都应该很渣吗,像你这样的真的很难忘。”

  梁嘉泓目光动了动,操场上已经渐渐要散场,他的声音混在清冷的风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他说:“我以为,我在你回忆里都只剩下糟糕的印象。”

  叶絮很惊讶他会这么想,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那时候叛逆期,哪里会懂得父母珍贵的道理,可你每次和你爸爸打电话都会让他小心开车,我问你怎么那么孝顺啊,你说父母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后来把这句话想了很久,发现是真理。那时候年纪也小,从前喜欢的男生耍着我玩,恨不得睡了我,可是你不是这样,你总和我说,你还小,以后再说。当时真的觉得自己有被人珍惜。”

  那是在他们吻的动情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尝禁果的想法,可他总说你还小。

  梁嘉泓说:“值得被珍惜的。”

  叶絮弯了弯嘴角,吐槽他,“不过你真的一点都不浪漫诶,我过生日你什么表示都没有,还要订包厢给别人过,我可羡慕陈佳蕾了,她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娃娃,就连那时候买个气球也是我主动说的。”

  梁嘉泓承认,“我在这方面很差劲,一直到现在我都是那种你说了我一定会买,你要告诉我喜欢什么,我就会买的。”

  叶絮笑,他口中的现在应该指的是和他妻子的那段时光,那个姑娘肯定比她开朗的多,会直白的告诉他自己喜欢什么吧,而不是像她,自卑敏感的不敢开口,生怕被他看做是有所图的人。

  过了会,叶絮问他:“我上大一的时候,大概十一月吧,你微信上找过我,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简单的聊了几句,那时候为什么来找我了?”

  明明都结婚了,又为什么去找她。

  梁嘉泓倚在墙上,说:“我一直觉得我给你的伤害很深,所以我不敢面对你,或者和你道歉,我不觉得我给你带来过什么美好的回忆,别人谈恋爱都会有美好的回忆,好像我给你的都是很糟糕的事情。”

  他亲眼看着自己是怎样伤害叶絮,亲眼看着她痛苦的不能自拔,那几年他始终是愧疚的,要三番五次的确认她过的好,他才觉得自己的罪孽好似轻了一点,却又不敢面对她,连句抱歉也说不出口,他愧疚到觉得说句对不起都是没资格的。

  因为亏欠,所以叶絮找他,只要她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比如今晚。

  叶絮也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内疚会深到这种地步,她以为这几年他早就放下了,不会有太多的情感,有的大概只是过去那份情谊留下的一点温柔。

  真是奇怪,明明受尽伤害的是她,可今晚却一直是她在安慰他。

  她否定刚才他的说法,温柔的说:“有啊,我们有很多很美好的回忆,那个周末,你和往常一样等在校门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我说因为想见我所以从南京赶回来了。那次周末,我早到了,你还在睡觉,我和你说我到了,在书店等你,你却立马都过来了,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还有一次啊,我睡得太晚,课间休息就睡着了,物理课打铃都没听见,还是天赐推醒我的,你发我消息说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当时真的觉得很幸福,因为这个男生在后面注视着我。”

  她说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梁嘉泓有些恍惚,他仿佛被她拉入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中,他不自己的放低声音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你啊……上学的时候老是低着头走路。”

  叶絮说出了那个时候女生的通病,她说:“其实我是怕风吹乱刘海,那时候刘海可厚了,乱了就不好看了。”

  “那撞上别人多尴尬?”

  “我初中的时候撞过语文老师。”

  两个人相视一笑。

  叶絮说:“那时候你送我回家,我也很开心。”

  梁嘉泓记得,他说:“那天挺晚了,我想不通,不就送你回家吗,怎么开心成那样。”

  “可就是很开心啊,以前没有人送我回家过啊,男朋友送我回家,本来就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叶絮再次安慰他,“如果你真的很糟糕,如果留下的都是些不美好的回忆,我又何必惦记你这么久。虽然以前也埋怨过,恨过,可回过头来想想,还是觉得很幸运,很感激,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超级好的男生。”

  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在她心里是这样的存在,总以为她恨他更多一点,总以为她这辈子想到他都会觉得恨他。

  梁嘉泓的眼眸柔软的不像话,他低低的说:“我也不后悔。叶絮,我真的喜欢过你。”

  叶絮愣了愣,鼻头一酸,带着哭腔嗯了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着。

  原来,到了这种时候,一句我真的喜欢过你,还是可以这样打动人。

  他好似也在感慨,反反复复的说:“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你……”

  她哭着哭着,笑了。

  所有的不甘,委屈,遗憾,都在这一刻飘散在冬风里。

  学校里响起钟声,回荡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里,只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她终于不用再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不用再因为生活中的细微点滴而伤感不能自拔,不用再被秋天的雨,冬天的雪,春天的枝,夏天的光,每一年每一天,反复的,一刀一刀的凌迟。

  ……

  2019年的钟声在寂静中响起,上海禁烟花好几年了,底下的村民买个鞭炮好似做贼。

  叶絮在回家前,问林熙要不要跟着她回家过年。

  一转念,她和林熙叶认识了快一年,只是他们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叶絮以为他会在某一天急不可耐的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可他没有,他关心她,爱护她,也一直默默在等她。

  叶絮没有说过梁嘉泓的故事,只是他偶然从朋友口中听到叶絮曾喝过十二罐啤酒,他曾开玩笑的问她:“到底是什么伤心事,需要一个女高中生喝十二罐啤酒。”

  她当时没回答。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有些事不必追问,有些事不必着急,她和林熙都相信,这世间种种,缘分因果都是早已注定好的。

  当她问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去过年的时候,林熙的表情很精彩,先是愣了,再是缓缓一笑。

  他在叶絮家里给她修水管,他连手套都没摘,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了腰,双眸盯着她,带着试探的问:“我以什么身份去?”

  叶絮忍着笑,故意逗他,“曾在校园里给我上过课的副教授啊,你是我命里的贵人,既然你春节不回去,一个人怪可怜的,不如回我家呗。”

  林熙哼笑一声,一副看穿了她的表情,他不上当,顺着话说:“那算了,你自己回去吧,我过年有计划了。”

  “你真不去啊。”

  “不去,我还有两个课程要备,还有论文还没写完,有海南的朋友要来看我。”他继续去修水管。

  叶絮急了,“你…你…不行。”

  她上去抓他衣服,一把把人扯过来,“你不去我爸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他还是不为所动,“挺好的,你都二十五了。”

  “那你还二十八了呢!”

  两个人面对面,谁也不低头,可到最后都笑场了,叶絮狠狠捶了下他的胸口,声音也软了,“你去不去嘛。”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去,唇齿磕碰间,留下一句你不能后悔。

  遇见任何一个人,发生一段感情,她从今往后都不会后悔。

  ……

  大年初一,林熙起了个早,陪她去寺庙烧香拜佛,她说不信佛,可是敬畏它,她说还有些往事需要佛祖普渡。

  每年烧香的人都络绎不绝,为了做那第一个烧香的人,更有人彻夜排队。

  叶絮挽着林熙的手挤进这人海里,人头攒动,香烟如雾,世人痴心向佛,求的却也是红尘中的琐事。

  清晨细碎的阳光从殿庙两侧瓦檐倾泻下来,薄薄的晨雾飘在光中,香烟缭绕,佛号声声,巍峨的殿里,释迦牟尼佛俯瞰跪拜在蒲团上的男男女女女,边上的缁衣僧侣盘腿而坐,手中捏着佛珠,敲着木鱼,闭着眼,口中颂着佛经,巍然端然。

  叶絮捧着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在功德箱里投下香火钱,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释迦牟尼佛在西牛贺洲天竺灵山鹫峰顶上修得丈六金身,是掌握着绝对真理来到世上说法以普渡众生的圣者,是慈悲济世修真正善的佛。

  五年前她曾来向佛祖许愿,希望梁嘉泓一生无忧,平安幸福,如今她依旧这样拜求,明年今日,她定来向佛祖还愿。

  请求佛祖慈悲普渡。

  她叩了三叩,虔诚至极。

  她睁开眼,有一双手伸在她面前,顺着看去,是林熙,他微微笑着,握住她的手拉她起来。

  他不问她许了什么愿,不问她所谓的往事是什么,只说:“要不要去系红丝带,刚刚听路过的人,在丝带上写上愿望,系在庙里的树上便会成真。”

  叶絮跨出佛祖的殿门,回头望了一眼佛祖,随后轻声道:“写一条吧。”

  她在丝带上写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署名:叶絮。

  林熙笑着在丝带上也签上自己的名字,署名:林熙。

  她系上那颗被佛声围绕着众多年的古树,暖冬的风将这些字迹一点点吹淡,至极携去西边最远的地方,落到神明手里。

  叶絮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清晨的雾气已经散去,剩下的是万年不变的天际。

  ……

  这一次,我虔诚的祝愿25岁的你重新扬帆起航,平安到老,愿你永远是那个光芒万丈,自信豁达的梁嘉泓。

  也是这般虔诚的感谢你。

  真心感激你,感激你曾那样惊艳过我的青春,让我这样用力去爱一个人,让我从那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变成了阳光大气的人,让我随着你的脚步认识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广阔。

  愿佛祖保佑你,以后,会有另外一个人,像我,像她,一样真挚无悔的爱你。

  我的少年,梁嘉泓。

  第65章

  打算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是18年的秋天, 那时她和我说还是很难释怀,我曾在多年前听她完整的讲过, 也写过一个短篇, 她说那是她心里的幻想, 幻想那个人其实还是爱她的,虽然我们都知道其实不是了。

  她和我说起的时候, 总是笑着的, 可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口中的梁嘉泓哪里都是好的,她说遇上这样这样一个人, 真的难以忘记。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很不好, 后来她和我吐露说,她曾不想再活下去了, 恨不得就从十七楼跳下去,走出门的时候看这个世界都觉得天旋地转的。那时,她有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可好在,林熙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很欣慰, 自己只是短暂的情绪低落,而不是抑郁。

  我见她的时候她给我了一封很遥远的信, 一封写给自己的信,足足有三张a4纸,六七年过去,纸张被她压在字典里, 保存的很好,边角也没有发黄,好像是她昨天才写下的一样,只是纸上有她的泪滴,晕染开了字。

  她有些害羞,很不好意思的说:“其实很中二的,可是每次翻出来看的时候就会想起那时候,如果没有这封信,我可能会忘记很多东西。”

  她说那时候扔了日记本很后悔,所以后来写下了这封信,记录下了一些她和梁嘉泓的点滴,因为她不想忘记,所以时常翻出来看,把那些过往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过,直到记住。

  她偏执的想永远都不忘记。

  我们见面时她还没去找梁嘉泓,所以心中还是有太多想说的话,我和她的那位朋友说了一样的话,我说你得去见他一面,把所有想说的话都说清,这样没了念想才能重新生活,她没有否定我的说法,躺在床上沉默着,仿佛在考虑。

  我就开始细细品读那封十分中二又象征着我们那个时代青春的信。

  信的开头是至2011年9月20日。

  ……

  我记得那天星期二,天气美好。

  那天我拥有你了,那般美好,身边的一切都美好。

  21号,我们去了那家餐馆,现在它已被拆,我见过它最后一眼,以及那个靠窗的位置,像放老电影一样,有你我的身影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