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刀短篇作品集》

呼吸 呼吸

装修新屋花了七万,一切总算在严冬到来之前全部搞定。小丁松了口气,内心充满了期待——他就要过上真正单身贵族的生活了啊。

花一个周末搬家,小丁告别了租屋生涯,告别了脏乱差的小胡同,来到芳草茵茵绿树成群的偏远小区。这就是他的家了,虽然还是一个人,但他终于可以随意地购置家当,按他的喜好妆点小屋,幻想这里可以迎来一位女主人。啊,前景是多么美好!

他住在六层顶楼,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与对门的阳台靠得太近,很容易就能爬过来。当然,他有点恐高症,绝对不会爬过去的。好在邻居是个女的,大概也没那么大胆子吧。

一开始的两周,他过得新鲜有趣,每天回家都会伺候自己吃顿好的。洗菜做饭,甚至餐前酒和开胃甜点,再点上香味蜡烛,打开优美的音乐——所谓享受生活就是这样了吧。

日子一久,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不得不窝在开了空调的卧室里,打电话叫外卖吃,没事绝不踏出房门。好冷呵,真让人懒得动弹,情愿缩在被窝里算了。

一个月下来,电费单令人心疼,小丁把单子捏成一团,叹息着想,以后的空调还是开一阵再关一阵好了。

那天晚上睡觉,他灌了个热水袋,钻进被窝然后关掉空调。胡乱地想了些心事,然后听到楼下有人开门,回家。这么晚才回来真辛苦。他想起楼下的人好像是做广告的,加班是家常便饭。

转了个身。他睡觉最讨厌听到声音,有一丝动静就睡不好,稍微有点精神衰弱。

这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一记呼吸声。

他顿时浑身冰凉。那个热水袋就在小腹可似乎失去了温度。他清楚那不是幻觉,那一声非常明确地响起在他的屋子里。呼——吸——比他的声音要重得多。不,他呼吸基本不出声。

又来了。呼吸声第二次响起。

小丁把被子死死拽住,镇定地回忆屋里的每个物件,有什么东西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没有,他想不到。屋子里只有一个大衣橱,他身下这张床和两个床头柜,一张镶镜子的写字台。

在他绞尽脑汁的时候,第三声响起。是了,他听得很明白,像人的呼吸,如果他和别人同住那这个声音再正常不过。可,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恐惧中迎来了第四声。是小偷嘛?还是鬼?他宁愿是鬼。想象中鬼不一定会害人,但如果是人到了他这房间里,一定不怀好意。

他终于忍不住打开壁灯,坐直身体,竖起耳朵再听。仿佛过了很长时间,他感到背上凉了,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切如常。空空四壁如常的寂寞与安静。

他大声地喘息,证明听觉没有出毛病,然后犹豫着按下开关,重新让黑暗包围住自己。

那夜,心情慌乱地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上班,他迫不及待地把事情告诉同事,没人相信。“一定是幻听!”这是他们下的唯一结论。然后以可怜的目光打量他,告诉他应该在枕头下放一包糯米,在阳台上挂一面镜子。门口呢,不妨放两个铜狮,镇镇妖邪。

他心怀忐忑地回到家。那晚上床时磨磨蹭蹭,为了避免再次听到,他打开了空调,把风速调到最大。果然,一夜无事。

过了一周,他忘了这件事,又开始心疼他的电费。临睡前顺手关掉空调。迷糊间,又听到了呼吸声。

这一回就在枕边,如他幻想的情人呢喃。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依然是四声,之后杳然无声。

从此百试不爽。只要关掉空调,晚上就可听见四声呼吸,不多不少。他去看医生,检查耳朵的毛病,报告说他的听力再正常不过。他又去看心理医生,得到的分析是内心有焦虑,幻想有个亲密伴侣。他再去看风水师,大师让他把写字台上的镜子用布遮住,在窗户上悬一个铜八卦。

无非如此。依然不解决问题。依然会在每夜躺下后听到那呼吸声,不依不饶。他只能夜夜开着空调,却知道,它还在。它在等。

这房子的风水一定有问题,虽然是新建小区,但过去或许是坟场呢。小丁最终下了决心卖房子。在房价飞涨的时刻抛掉房子,同事都赞他有经济头脑,他只有苦笑。用一个月办好所有手续,他搬进市区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期待重新开始。

那时已经是春天。小丁盖好薄被躺下时,忽然想起,这间屋里没有空调。

他又听见了。呼——吸——

镜鬼·鬼镜 镜鬼·鬼镜

认识阿达半个月了,小毓第一次被邀请去他家。于黄昏时驱车前往,坐在副座的她心如鹿撞。

下车,阿达殷勤开门。郊外三层楼的小别墅,在她看来,也算豪宅。园子里开着妖艳的花,猩红色,说不出名字,只是香气恁地好闻。

在客厅烛光晚餐,一面半人高的长镜映得星火明明晃晃。镜色古旧,与屋内风格不符,她好奇地凑上跟前。

“这是古董,有八、九十年,我收了来,找新的框配上。是不是很奇特?”阿达递上一杯酒,双眼迷离。

她抿了口酒。心神荡漾的味道。再看那镜,多出层光晕,昏黄昏黄的。镜中的自己,脸色酡红,比平日更娇艳。

阿达返回吃菜。她多留了一刻,忽然眼花,瞥见镜中有张脸一闪而过。极媚,极魅。回头,什么外人也没有,再看,总觉得镜中有人,只看不清。

惊出冷汗,她倒退数步,跌坐在阿达怀里。

“小毓,你很紧张?”他索性搂紧了些,“怕我吃了你不成?”

拥抱很温暖。忘了恐惧,添了悸动。颤颤地,感觉他吻上唇。一时间什么都不记得。

他松开,意味深长地说,“天热,我去洗个澡。”走向楼上卧室,背影的轮廓很健美。

小毓不安,又是渴望,又是慌乱。阿达是老板,年纪轻轻有了产业,算是人才。许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刚来十天就升了她两级。茶也喝了,戏也看了,走到这一步,仿佛注定。来此之前,彼此都知道会发生什么。现在终于到了。

一个人静坐。似乎能听到楼上的水声,冲洗着欲望。不经意又瞄到那面镜,光影流转,每换一个角度,就幻出各色彩光。只是隔得远,再看不到任何异常。

是错觉。她摇摇头,望楼梯发呆。乳黄的灯光下,走出个蒸腾的身影,雾气朦胧中,他显得越发英俊。

“你去?”一件粉色丝绸睡衣,薄如蝉翼,从他手上流淌下来。

红着脸,默不作声,她逃到楼上。他跟在后面,在浴室外的床上,点一支烟。

手抚过肌肤,微微颤抖,在水中渐渐红润。一扇门板,暂时挡住热剌剌的注视,她尽情凝看自己。这木板却挡不了绮思。他躺下,不停地玩手上的打火机。点火,熄灭,再点,再熄。

出得门来,他猛地弹起坐定,两人都不说话,对望数十秒。终于,他一个箭步,抱紧了她。

这一夜很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