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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埃莉斯,当然是为了防备恶狼啦,”她狡黠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包括四条腿的和两条腿的。而且,这把刀还能帮助暖手筒维持形状。”

  不过那时候,她要我发誓,把那件事当做秘密来保守——而我很快便对这种誓言习以为常了。

  韦瑟罗尔先生是个秘密。这就意味着韦瑟罗尔先生教我剑术的事也是个秘密。

  越来越多的秘密。

  梅和我走在我们的母亲身后,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们的裙摆拂过青草,所以从远处看来,我们就像是在地面上滑行一样。

  “你多大了,小臭虫?”梅对我耳语道。虽然就像我前面说的,她早就确认过我们两个的年龄了。而且是两次。

  “别叫我‘小臭虫’。”我拘谨地回答。

  “抱歉,小臭虫,再说一遍你多大了。”

  “我六岁。”我告诉她。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就好像六岁是个很糟糕的年纪,就好像她从没有过六岁的时候。“噢,我十岁。”她傲慢地说。(说句题外话,梅·卡罗尔的口气无论何时都很傲慢。所以除非我特别说明,请当做她说每句话的口气都是“傲慢”就好。)

  “我知道你十岁了。”我嘶声答道,一边想象自己伸出一只脚,然后看她在砂砾上摔个嘴啃泥。

  “我只是怕你忘了。”她说,而我不由得想象她挣扎着爬起来,脸上沾满沙子的模样。韦瑟罗尔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个子越高,摔得越重。

  ——现在我也十岁了,不知我是否也像她那样傲慢?我跟年纪或者地位不如我的人说话时,也带着那种讽刺的语气吗?按照韦瑟罗尔先生的说法,我有点自信过头,我想着这应该只是把“傲慢”换了个好听的说法而已,也许这就是梅和我总是针锋相对的原因。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们两个其实很相似。

  我们散步的时候,前方那两位女士的对话也传到了我们耳中。卡罗尔太太在说:“我们担心的是骑士团打算采取的方针。”

  “你们还在担心?”母亲问。

  “是的。我们担心您丈夫的那些同僚的目的。您也明白,我们的职责就是确保各自的丈夫做正确的事。或许——希望您不介意我这么说——您的丈夫更支持骑士团里的某些派系?”

  “的确,这么说吧:有些高阶成员更赞成用非常手段来改变古老的骑士团。”

  “这让身在英格兰的我们非常担心。”

  我母亲笑了起来。“那是当然的。你们英格兰人从不接受任何改变。”

  卡罗尔太太气愤地昂起头。“没这回事。您对我们国民性格的解读实在不高明。但我开始明白您效忠的对象了,德·拉·塞尔夫人。您也是主张改变的吗?”

  “如果是往好的方向改变的话。”

  “那么我是不是该汇报说,您效忠的对象是您丈夫的顾问?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吗?”

  “并非如此,卡罗尔夫人。能够得知我的英国同僚和我同样反对激烈的手段,这让我安心了不少。但我不能说自己和你们的最终目的相同。确实有些派系想以暴力推翻政权,而我的丈夫选择信任那位上帝任命的君王——他理想中的未来也确实没有任何改变——但我选择的是中间路线。或者说,我要走的是第三条路。您应该也能理解,我的理念相对处于中立。”

  她们又走了几步,然后卡罗尔太太点点头,思索起来。

  我的母亲再次打破了沉默。“抱歉让您觉得我们的目标不一致了,卡罗尔太太。如果您因此无法对我推心置腹,我只能表示遗憾。”

  卡罗尔太太点点头。“我明白。如果我是您的话,德·拉·塞尔夫人,我会动用对他们双方的影响力,提议采纳您的中间路线。”

  “在这件事上,恕我不能发表看法。但我保证,您的这次旅行并非徒劳。我对您和您所属的骑士团分部的敬意保持不变,也希望能得到相同的回报。您可以指望我做到两件事:首先,我会信守自己的原则;其次,我不会允许我丈夫被他那些顾问影响。”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那就好。”

  在她们身后,梅把脑袋靠向我。“你父母跟你说过你的宿命吗?”

  “没有。你说‘宿命’是什么意思?”

  她以手掩口,装作说漏了嘴的样子。“等你十岁的时候,也许他们就会告诉你了。就像我一样。顺便问一句,你多大了?”

  我叹了口气。“我六岁。”

  “等你十岁的时候,也许他们就会告诉你了。”

  后来,在迫不得已之下,我的父母提前把我的“宿命”告诉了我。那件事发生在两年后,也就是1775年的秋天,母亲和八岁的我去买鞋子的时候。

  除了在凡尔赛的庄园以外,我们在巴黎城里也有一栋大宅子。每次来的时候,母亲都会去购物。

  我之前说过,尽管她对于大部分流行不屑一顾,也厌恶扇子和假发,挑选裙服时偏爱最朴素的那种,但有一样东西是她非常挑剔的。

  鞋子。她热爱鞋子。她会从巴黎的克里斯蒂安鞋店那里买丝绸做的鞋子,我们每两周必定会去一趟,就像钟表那样准时。她说这是她唯一的奢侈——当然了,也是我的,因为她每次也会给我买一双。

  克里斯蒂安鞋店位于巴黎的一条比较体面的街道上,离我们位于圣路易岛的宅邸很远。不过万事都是相对的:当我们在搀扶下钻出舒适而散发出芳香的轿子内部,来到喧闹拥挤的街道上时,我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叫喊声、马蹄声和车轮从不间断的滚动声传入耳中。这就是巴黎之声。

  在对街那些房屋高处的窗边,女人们交叠双臂,看着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是贩卖水果和织物的货摊,大声吆喝着的男人们推着堆满货物的手推车,那些系着围裙的女人立刻向我们打起了招呼。“夫人!小姐!”

  我的目光被街道边缘的阴影吸引过去,在那片昏暗里,我看到了一张张茫然的面孔。他们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我们,而我觉得自己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饥饿与绝望。

  “一起来吧,埃莉斯。”母亲说。我像母亲那样拎起裙摆,以优雅的动作踏过地上的烂泥和排泄物,然后店主便领着我们进到店里。

  门在我们身后合拢,将外面的吵闹声阻隔在外。有位年轻店员拿着一块毛巾跪在我们面前,忙碌起来。仅仅片刻之后,我们的鞋子就变得干干净净,仿佛没走过从轿子到全巴黎最奢华的鞋店之间的这段路似的。

  克里斯蒂安戴着白色假发,用黑色缎带系在脑后,穿着紧身上衣和白色马裤。他看起来就像是贵族和男仆的集合体,而这也正是他对自身社会地位的看法。他最喜欢说的话是,他拥有让女性觉得自己更加美丽的力量,而这是男人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但对他来说,母亲始终是个不解之谜,因为在她面前,他的力量无法发挥作用。我知道原因。因为其他女人买鞋子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母亲却只是喜爱它们本身的美。

  但克里斯蒂安并不清楚这一点,因此我们每次造访,他都会朝着错误的方向白费力气。

  “您瞧,夫人,”他说着,递给她一双装饰着搭扣的便鞋,“每一位走进这道门的女士,光是目睹这件精巧的全新作品都会膝盖发软,但只有德·拉·塞尔夫人的脚踝才能完美契合它。”

  “这双太轻佻了,克里斯蒂安。”母亲笑着说。她专横地摆摆手,走向其他货架。我看了眼那个年轻店员,而他回以难以理解的眼神,跟了过去。

  她精神饱满地挑选起来,那种不容置疑的气势让克里斯蒂安不知所措。而我作为她始终不变的同伴,看到了她挑选鞋子时性情的改变。那是轻松。她穿上又一双鞋子,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脚踝,听着克里斯蒂安的废话,又朝我这边露出微笑——每一双鞋子都是尚未完成的艺术品,而我母亲的双脚就是点睛之笔。

  我们挑好了鞋子,母亲做好了付款和递送方面的安排,然后我们走出店门,克里斯蒂安领着我们走到街上……

  我们的车夫让踪影全无。我们的马车也不见了。

  “夫人?”克里斯蒂安说着,关切地皱起眉头。我能感觉到她身体僵硬,看到她抬起下巴,扫视我们周围的街道。

  “没什么可担心的,克里斯蒂安,”她语气轻快,“我们的马车来得有些迟了,仅此而已。我们会一边欣赏巴黎的风景和声音,一边等待它的归来。”

  天开始黑了,周围冷飕飕的,薄雾让傍晚的空气凝重起来。

  “这可绝对不行,夫人,您不能在街上等着。”克里斯蒂安惊慌地说。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克里斯蒂安,你这是为了维护我的体面吗?

  “这样很危险,”他凑近身子,低声说着,脸上浮现出略显厌恶的表情,“而且旁边还有那些人。”

  “是啊,克里斯蒂安,”她的语气仿佛在揭示某个秘密,“他们只是人而已。好了,请回到店里去吧。你的下一位顾客和我同样重视与全巴黎最周到的鞋商共度的时光,如果我们留在店里等待车夫回来,她肯定会很不愉快的。”

  克里斯蒂安知道,我母亲不是那种可以轻易说服的女人,而且她对下一个顾客的看法并没有错,于是他默默地鞠了一躬,和我们道别,然后返回店里,留下我们独自站在街上。周围的货摊已经撤走,朦胧的雾气笼罩着来往的行人。

  我抓紧她的手。“妈妈?”

  “不用担心,埃莉斯,”她说着,昂起下巴,“我们可以雇辆马车回凡尔赛去。”

  “妈妈,我们不回在巴黎的家了吗?”

  “不回了,”她思索着,咬了咬嘴唇,“我想我宁愿回凡尔赛去。”

  她带着我沿街前行,神情紧张而又警惕,与我们的长裙和软帽显得很不搭调。她从手提袋里取出化妆盒,在一间店铺的窗边停下,对着玻璃检查自己的妆容。

  我们走这段路的时候,她还不忘利用这个机会来教育我。“保持面无表情,埃莉斯。别把真实的感受表现出来,尤其是你的紧张。不要显出匆忙的样子。维持外表的冷静。保持镇定。”

  此时人流稀疏起来。“广场上有出租马车,我们很快就能赶到那儿。不过首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听到之后,你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也不能回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