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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有人在跟踪我们。自从我们离开鞋店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后面。是个戴着高顶礼帽,穿着披风的男人。”

  “为什么?那个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埃莉斯,这也正是我想要弄清的事。继续走吧。”

  我们停下脚步,盯着另一间店铺的窗户。“我相信我们的尾巴已经消失了。”母亲思忖着说。

  “那应该是好事呀。”八岁大的我天真地回答。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担忧。“不,我亲爱的,这不是好事。我宁愿他还跟在我们身后。现在我要思考他究竟去了哪里,而更可能的情况是,他已经绕到了我们前面,准备在广场前截住我们。他以为我们会走大路。所以我们要走另一条路,不让他的计划得逞。”

  她拉起我的手,领着我离开大路,先是走上一条较为狭小的街道,然后转进一条长长的巷子,这里光线昏暗,只有挂在小巷两头的提灯作为照明。

  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个身影走出了我们面前的浓雾。四散的雾气拍打着小巷两侧光滑的墙壁。于是我明白,母亲错了。

  他脸庞瘦削,发色近乎纯白,穿着黑色长披风和高顶礼帽,露出衬衣的轮状皱领,看起来像是一位既喜爱时髦又穷困潦倒的医生。

  他手里拿着一只医用手提包,此时放在地上,单手打开,目光始终不离我们。他从里面取出某个细长的弧形物件。

  然后他笑了笑,将短刀拔出鞘来。刀身在昏暗中闪烁着不祥的光。

  “靠近我,埃莉斯,”母亲低声说道,“不会有事的。”

  我相信了她的话,因为我只是个八岁大的女孩,对母亲坚信不疑。而且我看过她面对那头狼的样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她。

  即便如此,恐惧仍旧啃咬着我的内心。

  “先生,您有什么事?”她平静地问。

  他没有答话。

  “好吧。那我们就原路返回吧。”母亲大声说着,拉起我的手,打算离开。

  在小巷的入口处,有道影子闪烁了一下,第二个身影出现在提灯的橘色光芒中。从他手里那根杆子可以看出,他是位灯夫。尽管如此,母亲还是停下了脚步。

  “先生,”她谨慎地对那位灯夫喊道,“能请您让这位纠缠我们的先生离开吗?”

  灯夫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点燃的提灯所在之处,举起了他手里的长杆。妈妈开口道:“先生……”而我不禁好奇,为什么这人想要点燃一盏已经亮起的提灯,这时才注意到那根长杆的末端有个钩子——用来熄灭烛火的那种钩子。

  “先生……”

  小巷入口陷入了黑暗。我们听到他丢下长杆的声音,等到双眼适应了黑暗以后,我看到他把手伸进外套,取出了一样东西。又一把短刀。接着,他也向前迈出一步。

  母亲转过头,看着那个医生。

  “先生,您究竟有什么事?”她问那医生。

  作为回答,那医生抬起了另一条手臂。我听到一声“咔嗒”,接着他的手腕处伸出了另一把利刃。

  “刺客。”她说。那医生朝我们这边走来,脸上浮现出微笑。灯夫也靠得很近了——近到让我们能看清他紧抿的嘴唇和眯缝的双眼。母亲猛地回头,看到那医生将两把利刃贴在身侧。他还在笑。他在享受这一刻——至少是想给我们这种印象。

  但母亲却不为所动,正如她对克里斯蒂安的魅力视若无睹那样,她的下一个动作优雅得就像舞步。她迈出一步,鞋跟咔嗒一声落在石头路面上,随后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而且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前一秒,我们还是昏暗小巷里的一对手无寸铁的母女。但到了这一秒,情况就不同了:母亲挥舞短刀,保护着我。从她抽刀的动作和举刀的姿势来看,她显然懂得如何用刀。

  医生的双眼闪现精光。灯夫停下脚步。两人同时犹豫起来。

  她右手持刀,侧身面对那个医生——这让我有点吃惊,因为她是个左撇子。

  医生走向前来。与此同时,我母亲将短刀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俯下身,伸出右手以维持平衡,左手掠过医生的身前。后者的上衣出现了一条整齐的开口——就像被裁缝剪开的一样——而衣料立刻被鲜血浸湿。

  他受了伤,但伤得并不重。他睁大双眼,迅速后退,母亲的攻击技巧显然让他吃了一惊。他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而我除了害怕之外,也感觉到了自豪与敬畏。以及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尽管犹豫不决,但他仍旧伫立在那里,双眼看向我们身后。母亲猛地转过身,却没来得及阻止那个灯夫用胳膊勒住我的脖子。

  “放下你的刀,否则——”那灯夫开口道。

  但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半秒钟过后,他就下了地狱。

  她的速度出乎他的预料——不仅是她行动的速度,也是她做出决定的速度。因为一旦灯夫成功挟持了我,一切就全完了。她朝他扑去,找到他和我之间的空隙,手肘重重挥出,击中了他的喉咙。

  他发出“咕”的一声,我感觉到他松开了手。紧接着,我看到了刀刃的反光:母亲趁机将那把靴中刀刺进了灯夫的肚子,将他按在小巷的墙壁上,随后轻哼一声,将刀尖向上一推。她优雅地向侧面迈出一步,而那灯夫的衬衣染上了血的颜色,内脏从伤口流出,他的身体也缓缓滑向地面。

  母亲挺直身子,准备应付医生的攻击,但我们看到的只有他穿着斗篷的背影:他转过身,飞快地离开小巷,跑向街道。

  她抓住我的胳膊。“走吧,埃莉斯,趁着你的鞋子还没沾上血。”

  母亲的外衣沾上了血迹。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她与人搏斗的迹象。

  我们才到家不久,就有人去报了信,乌鸦们拄着手杖匆忙赶来,他们气喘吁吁,大声说着“追究责任”之类的话。仆人们紧张不安,躲在角落窃窃私语。父亲脸色苍白,我发现他拥抱我们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拥抱的时间也比平时更久,而且他放开我们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泪光。

  只有母亲镇定自若。她表现出的冷静和自信属于那种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也是事实。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幸存下来。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暗暗兴奋?

  在我们坐着雇来的马车返回庄园的路上,她提醒我说,可能会有人向我询问当时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以她马首是瞻,附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而且不能和她的说法相矛盾。

  于是我听她讲述她那个版本的故事,而她讲述的对象首先是我们的总管家奥利维尔,其次是随后赶到的我父亲,最后才是吵闹着跑进房间的乌鸦们。尽管她的讲述细节翔实,也回答了他们的每一个问题,却遗漏了最关键的一点。那个医生。

  “你没看到袖剑?”有人问她。

  “我没看到任何能证明袭击者是刺客的东西,”她答道,“因此我没法断定这件事跟刺客兄弟会有关。”

  “普通的街头劫匪不可能像那样条理分明。你总不会觉得马车失踪只是个巧合吧。也许让只是喝多了,又也许不是。也许他已经死了。不,女士,这件事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对你的这场袭击是安排好的,这是敌人对我们发出的挑战。”

  他们朝我看了过来。终于有人要我离开房间,而我听话地走了出去,在外面的走廊上找了张椅子坐下,听着房间里的话声和鞋子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响声。

  “大团长,您肯定明白,这就是刺客们的杰作。”

  ——我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心想:“这当然是刺客的杰作,你这蠢货。至少是”没能得手的刺客“。

  “我和我的妻子一样,不想仓促下结论。”父亲答道。

  “但您确实增派了守卫。”

  “那是当然,老伙计。谨慎点总是好的。”

  “我想您很清楚事实,大团长。”

  我父亲抬高了嗓门。“那又如何?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当然是立刻采取行动了。”

  “什么样的行动?是为我妻子的名誉复仇,还是推翻国王?”

  “不管您选择哪种做法,都能让那些刺客明白我们的态度。”

  不久后,消息传来:让的喉咙被人割断了。我全身发冷,就好像有人突然打开了窗户。我大哭了一场。不只是因为让的死,也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羞愧。我看着宅邸里的人们震惊的表情,听到楼下传来的哭声,还有房间里乌鸦们再次抬高的嗓音。

  父亲再一次示意乌鸦们闭嘴。我看向窗外,发现院子里有好些背着毛瑟枪的人。我们周围的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父亲一次又一次地拥抱我——直到我感到厌烦,开始挣脱他的怀抱为止。

  “埃莉斯,有些事我们必须告诉你。”

  这本日记的读者啊——无论你是谁——这正是你一直在等待的时刻,恍然大悟的时刻。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让我保守那么多的秘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父亲的同事会称他为“大团长”;我也终于明白,他们口中的“圣殿骑士”指的是谁,以及“刺客”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他们把我叫到了父亲的办公室,要仆人把椅子搬到壁炉边,然后再让所有仆人离开房间。父亲站在那儿,而母亲坐在椅子里,身体前倾,用眼神安抚着我。我想起自己被木刺扎到的时候,母亲也会抱着我,安慰我,帮我擦去泪水,而父亲会捏住我的手指,帮我拔掉木刺。

  “埃莉斯,”他开口道,“我们本想等你十岁生日那天再告诉你的。但今天发生的事无疑引起了你的许多疑问,你母亲也认为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听我说吧。”

  我看了看母亲,她拉起我的手,露出安抚的笑。

  父亲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