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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不是运气,”阿泰尔自诩道,“是身手。多看着点儿,兴许你也能学到些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马利克。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的妒恨,无疑,是因为自己的弟弟卡达尔向阿泰尔表露出了敬慕之情。

  不出所料,马利克转向弟弟说:“确实,他将会教你如何无视导师教给我们的一切。”

  阿泰尔再次冷笑:“那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不会让他注意到我们,更不会夺取那个无辜的性命。”

  阿泰尔叹息道:“重要的不是如何完成任务,关键在于,完成任务。”

  “但那并不是……”马利克随即反驳,却因对方的眼神没能将话说完。

  “我的方法更好。”阿泰尔凝视盯着他说。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互相盯着彼此。即使是在这样一个潮湿、阴冷、滴水的地道里,阿泰尔也能感觉到马利克眼中迸发出的傲慢与愤恨。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因为眼前这个年轻的刺客同僚看起来就像是伺机待发的敌人。

  可即使心里真想教训阿泰尔,马利克也明白现在并不是坚持自己立场的正确时机。“我来打前锋,”他说,“不要再让我们丢脸了。”

  想反抗我,稍后再怎么惩罚你也不迟,阿泰尔心下暗道。待马利克动身,他便跟在后面沿着地道径直朝神殿的方向走去。卡达尔看着哥哥离开,转身问阿泰尔:“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他说:“哥哥什么都没告诉我,他只说你能来执行任务就该庆幸了。”

  阿泰尔将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仔细打量一番说:“导师认为圣殿骑士在这座神殿里发现了某样东西。”

  “宝藏?”卡达尔脱口问到。

  “不知道。关键是导师认为它很重要,否则也不会让我去找。”

  卡达尔点点头,注意到阿泰尔朝自己挥了挥手,便连忙朝哥哥那边跑去。地道里有只剩下阿泰尔一人。

  他低头看着神父的尸体,陷入沉思。神父头部下方的血迹已在沙尘中晕成了环状。或许,马利克是对的,或许真的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让那个神父三缄其口——至少不用丧命。而阿泰尔杀了他却只是因为……

  因为他做得到。

  因为他是阿泰尔·伊本·拉加德,一个流淌着刺客血脉的男人,身手最利索的刺客,刺客大师。

  阿泰尔起身越过一连串凹坑,地道深处薄雾开始在周围蔓延。他纵身一跃,跳过一根横梁,又像猫似的蜷起身子,悄声着陆。他的呼吸平稳而顺畅,充满全身的力量感与矫健的身手令他心情舒畅。

  跳过一个又一个障碍,阿泰尔来到马利克和卡达尔等待他的地方。然而他却没有为自己的迟到表示抱歉,而是径直跑了过去。他的脚步声如低喃的耳语,悄然自地面划过,仅撩起些许尘土。在地道尽头,一架梯子出现在阿泰尔面前。他飞身跃上,悄声迅速地向上攀爬,一直爬到高处才放缓脚步。阿泰尔停在半空中,四下嗅觅倾听着周围。接着,他慢慢抬起头,一间庄严的内室如他所预料一般出现在面前。一个士兵背对着他在站岗,身上也是圣殿骑士的打扮:软甲内衬,链甲绑腿,腰间挂着长剑。阿泰尔静待其后,仔细打量对方片刻。从卫兵的姿势和下沉的肩膀来看,很好,他已经累了,精神涣散,现在解决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阿泰尔缓步前移,微蜷身体。他稳住呼吸,小心地盯着把守的圣殿骑士,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直到来到对方身后。刺客的手早已举起:左手曲成爪状,右手随时准备接近并了结敌人性命。

  下一秒,阿泰尔发动了袭击。他猛地抖动手腕射出袖剑,利刃在它弹出的瞬间刺入卫兵的脊柱。不等圣殿骑士发出叫喊声,刺客已用右手掩住了他的嘴。

  一切如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拥抱。两人僵持片刻,阿泰尔忽然发现原来手指下被埋没的尖叫其实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东西。不一会儿,卫兵蜷成了一团。阿泰尔温柔地将他放倒在地,弯腰帮他阖上其睁大的双眼。作为一个卫兵,他已经为自己的过失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阿泰尔心下冷冷道。径直走过尸体,他终于在马利克和卡达尔穿越拱门时跟上了他们。那里的守卫很差,只需悄声前进便可轻易穿过。

  走出单行道,三人来到一间巨大的厅堂上方。片刻之后,阿泰尔稳住心神,随即心下猛然一惊。这里便是传说中的所罗门神殿遗址。据说,所罗门王直到公元前960年才将其建成。倘若一切恰如阿泰尔料想一般,那么此时此刻他们应该位于这座宏伟的殿堂,这片神圣之地的正上方。古籍里曾这样描述所罗门建造的神圣之地:那里雪松倚墙而生,墙上镌刻着智天使的肖像,棕榈树和盛开的鲜花上满是黄金制成的饰品。然而眼前的神殿却只能顾影自怜,当年的繁华已经逝去,智天使的肖像和黄金的装饰也都陨殁不在——当然不在只是阿泰尔的猜测。虽然怀疑圣殿骑士私下暗藏了一些,但他并不能肯定。尽管神殿光华不再,却仍然令身临此地的人对其肃然起敬。阿泰尔出神地望着周围,满目惊叹。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更是震撼不已。

  “那——那里想必就是‘约柜。’”马利克指着殿内一个地方说道。

  “契约之柜。”卡达尔也盯着那里,紧张得直喘大气。

  阿泰尔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瞧一眼身边的同僚,此刻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被闪光的小物件迷惑了双眼的愚蠢商人。契约之柜?

  “别傻了,”阿泰尔斥责道,“根本没有那东西,那仅仅是个传说。”说着他又往那边看了看。尽管嘴上这么说,但阿泰尔心里也不是很确定。毕竟那个盒子几乎和传说中的契约之柜拥有完全的特征。他的模样正如先知所描述的那样:全身镏金,庄严肃穆,上面镶嵌着纯金的天使像,顶端还有便于提携的吊环。还有一点特别的地方,阿泰尔注意到,它在发光……

  他将目光从盒子上移开,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费心。换句话说,下面来人了。原本站在木质地板的人现在已经走上石板地。圣殿骑士,他们的首领已经在高声下令。

  “我希望你们能在日出前就把它搬出门去,”那人说着,毫无疑问他指的是约柜,“越早得到它,我们便能越早将精力转移马西亚夫的党羽身上。”

  说话的人言语间带着浓重的法式口音,等他走到光亮的地方,三人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与众不同的披风——只属于圣殿骑士团大团长的披风。

  “罗布特·德·赛布尔,”阿泰尔说,“他的命是我的了。”

  马利克生气地反驳道:“不,我们只需要取回宝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和罗伯特交手。”

  厌倦了马利克固执的反驳,阿泰尔转身看着他说,“他就站在我们和宝藏之间,”怒火中烧的刺客唏嘘道,“看来情况已经不得已了。”

  “谨慎,阿泰尔。”马利克急辩道。

  “你是在示弱。他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现在,我们正有机会除掉他。”

  然而马利克却没有接受他的说法:“你已经打破了我们两则信条,你现在又要打破第三条,不要危及兄弟同盟。”

  愤愤之余,阿泰尔最后厉声道:“我是你的上级——不管是头衔还是技术,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蠢到质疑我。”说完,他转身快速爬下梯子,来到一个低些的台上,再从那里下到地面。阿泰尔胸有成竹地大步走向那些圣殿骑士。

  看见有人过来,骑士们纷纷面朝他握紧腰间的宝剑,咬紧了牙关。阿泰尔知道,此时此刻那些人正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留心这个正在悄无声息走向他们的刺客。他的脸隐藏在兜帽下,他的长袍和红腰带在身后肆意摆动,他的长剑挂在腰间,他的右肩上露出了背在身后的短匕手柄。他知道,敌人在害怕。

  当然,阿泰尔也在观察他们。他在心中计算着每个人的位置:谁的右手握着长剑,谁会从左边发动攻击,谁最以速度见长,谁最以力量见长。他更特别注意了他们的首领。

  这群人中,尤以罗伯特·德·赛布尔的身形最为高大、强壮。他剃光了头发,脸上清楚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他的经历成就了他的传奇,那是一个骑士凭借手中的宝剑与精湛的技能所能成就的残忍与冷酷——这些,阿泰尔自然一清二楚。目前为止,可以说他是所有站在自己面前的敌人中最危险的一个。一定得先除掉他才行。这会儿,马利克和卡达尔也已从梯子上跃下。从阿泰尔身后望向眼前的敌人,卡达尔不禁吞了吞口中的津液,似乎有点紧张。马利克眼中的不满之情不禁溢于言表。另一边,注意到面前又多出两名刺客,圣殿骑士们也紧张起来,于是又遣出几名卫兵进行支援。赛布尔身旁更是派了四个人围守在哪里。所有人都提了十二分的警惕,就连空气也因恐惧与焦虑而显得浑浊沉重。

  “停手,圣殿骑士。”说话的工夫,阿泰尔已来那五名圣殿骑士跟前。看着走向自己的刺客,骑士塞布尔的嘴角却露出一抹狠戾的微笑。不同于周围那些一副随时都要冲上前搏斗的家伙,塞布尔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似乎对应付眼前的状况游刃有余,仿佛那三个刺客对他不构成丝毫的威胁。阿泰尔会让塞布尔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的。“你可不是唯一过来办事的人。”刺客又说道。

  二人僵持不下,互相打量彼此。阿泰尔动了动右手,佯装准备抓取腰间的剑柄,打算以此吸引赛布尔的注意力,然后再从左边让死亡无声地降临到赛布尔身上。没错,就这样。右手佯攻,左手奇袭。只要用袖剑搞定了罗布特·德·赛布尔,他的手下便会四散逃离,到时候刺客们就能轻松取回大师想要的宝藏。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将对阿泰尔大胜圣殿骑士大团长的事情赞不绝口。而马利克,这个懦夫,将不得不永远保持沉默,他的弟弟则会对所见所闻再度惊诧不已。等他们回到马西亚夫,人们必将无比崇敬伟大的刺客阿泰尔,阿尔莫林也会亲自褒奖他。届时,阿泰尔通往导师之位的道路也将畅通无阻。

  阿泰尔屏息凝视着对手的眼睛,微微弯曲左手,确定袖剑的机簧已经绷紧。他准备好了。

  “那么,你想要什么?”赛布尔的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血。”话音未落,阿泰尔已经发动了攻击。

  他如闪电般跃向赛布尔,同时弹出了袖剑,他的右手发动了佯攻,同时挥动左手,犹如敏捷致命的蛇信一般发动奇袭。

  然而圣殿骑士大团长的身手却比他预料的更为矫捷。塞布尔瞬间截断阿泰尔的攻击,整个过程仿佛不费吹灰之力。阿泰尔僵住了,他无法前移。顷刻之间,恐惧、无助笼罩住他的心房。

  刺客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个傲慢自大的人其实不是赛布尔,而是他自己。恍惚间,阿泰尔突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是一个刺客大师,而是一个虚弱无助的孩子,更糟的是,他还是一个自吹自擂的孩子。

  他企图挣扎,却无法动弹分毫,赛布尔就这样轻易将他制服了。一想到身后的马利克和卡达尔正看着自己落败下风的模样,羞耻悔恨深深刺痛了阿泰尔的内心。他的咽喉被赛布尔的手紧紧扼住,他发现自己正在大口喘气,同时圣殿骑士把脸凑到了他面前,他前额的动脉艰难地跳动着。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牵扯进什么事里了,刺客。这次我饶了你,只是想让你回去给你的导师报个信儿:圣地已不再属于他和他那些手下。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逃吧。留下来你们全都得死。”

  语塞的阿泰尔又恼又懊,眼神也淡去了光泽,他死撑着最后一丝意识。赛布尔仅是像摆弄新生儿一样随手一挥,便将他抛向大殿的后墙。阿泰尔撞穿了古老的石板,摔进了另一边的门厅,他躺在地上懵了一会儿。大殿内,横梁和巨柱被毁坏的声音不绝于耳。抬头仰望,神殿的入口已经被堵住了。

  这一边,叫喊声又传过来。赛布尔低声吼道:“骑士们,拿起武器!杀了这些刺客!”没时间犹豫了,阿泰尔挣扎着站起来,猛冲向瓦砾,试图寻找出口。耻辱和无助灼烧着他的内心。他听到马利克和卡达尔的声音,那嘶喊声直到他们死去才戛然而止。最后,他不得不垂头离开了神殿,回到马西亚夫,将消息带给他的导师。

  那是他失败的消息。他,伟大的阿泰尔,给自己和肩负的使命带来了屈辱。

  等阿泰尔最终从神殿中心走出来,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眼前的耶路撒冷仿佛到处充满了生机,可阿泰尔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第五章

  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阿泰尔回到了马西亚夫。这段返程的日子给了他充裕的时间为自己的过失反省。他带着异常沉重的心情来到城门,在守卫允许后,走向马厩。

  在这里,疲惫的身躯和紧绷的肌肉总算可以得到放松。他把马交给马倌,然后去井边喝了口水。先是小口啜饮,接着便大口喝起来,最后索性将全身都打湿,然后将脸上的泥土拭去。尽管如此,这趟跋涉的泥泞与艰辛依然无法从他心头挥去。沉重的长袍垂在身后,色泽也暗淡了不少。他多希望能在马西亚夫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把自己清洗干净,然后在崖壁上找个角落躲进去。此时此刻,孤独是他唯一的渴求。

  穿过村庄外围,阿泰尔向上凝望。越过马厩和熙熙攘攘的集市,穿过蜿蜒的小径,刺客驻地的壁垒便跃然于眼前。刺客组织就在那里生活、训练,那里的万物皆在阿尔莫林的掌控之中。阿尔莫林的住所位于驻地中心那片拜占庭风格的塔楼里。经常有人看见他在塔楼的窗旁向外凝望,仿佛沉思着什么。阿泰尔不禁觉得,或许此刻他正向下眺望着村庄。周围依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阳光依旧灿烂,村庄依旧繁华。一切都和十天前,阿泰尔和马利克与卡达尔一起前往耶路撒冷时一样。他本想自己能如胜利的英雄般凯旋。

  可现实却是梦想破灭——纵使在最糟的料想中也不曾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从未预料到自己会失败,但是……

  集市里人群熙熙攘攘,走在路上的时候,一名刺客朝他打了声招呼。阿泰尔强打精神,抬头立起肩膀,尽量使自己看起来还像那个伟大的刚离开马西亚夫时的刺客,而不是一个空手而归的蠢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