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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可以。”

  “你为何如此热心地帮助我——帮助素未谋面的我?”

  葆拉露出悲伤的笑容。作为回答,她拉起长袍的一条袖子,露出苍白而纤细的前臂——它的美被上面纵横交错的黑色伤疤所破坏。埃齐奥明白了。在她过去的人生中,也曾遭受过拷打和折磨。

  “我也知道遭到背叛的滋味。”葆拉说。

  埃齐奥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人有着与他相似的灵魂。

  

第五章

  葆拉奢华的“愉悦之屋”距离莱昂纳多的工作室所在的繁忙街巷并不远,但埃齐奥必须穿过宽阔热闹的主教座堂广场,他发现新学会的融入人群的技巧格外有用。自行刑后已经过去了十天,阿尔贝蒂很可能认为埃齐奥早就离开了佛罗伦萨,但埃齐奥并不打算冒这个险,从安排在广场上的卫兵数量来看,阿尔贝蒂也一样。他肯定也安排了便衣的探子。埃齐奥始终低垂着头,尤其是在穿过大教堂和洗礼堂之间的时候——那里是广场最繁忙的地带。他经过一百五十年来始终俯视着这座城市的乔托[1]设计的钟楼,又经过布鲁内莱斯基[2]十五年前才建成的红色的大教堂圆顶,当他看到一群来自法兰西和西班牙的游客抬着头,以毫不掩饰的吃惊与羡慕打量这些建筑的时候,他的心里油然升起了自豪之情,但这座城市真的还属于他吗?

  他压下那些阴郁的念头,飞快地通过广场南侧,前往莱昂纳多的工作室。工作室里的设备显得比上次更加混乱,虽然他依稀看出了几分条理。埃齐奥早先注意到的那些人造物件的数量又有所增加,有个古怪的木制装置自天花板垂下,形状像是等比放大后的蝙蝠骨架。在其中一只画架上,贴着一张宽大的羊皮纸,纸上画着庞大而又异常复杂的绳结设计图,纸的边角有莱昂纳多令人费解的潦草笔迹。这里除了安格尼罗以外,又多了位名叫因诺森托的助手,两人正在努力整理工作室,给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以便寻找。

  “他在后院呢,”安格尼罗告诉埃齐奥,“直接过去就好。他不会介意的。”

  埃齐奥发现莱昂纳多在做些非常古怪的事。佛罗伦萨到处都能买到鸣禽。人们会把鸟笼挂在窗口,为他们取乐,等鸟儿死后就换一只。莱昂纳多的身边足有十来只装着鸣禽的鸟笼,在埃齐奥的注视下,他选择了一只鸟笼,打开柳条编成的笼门,催促它钻出笼子,飞向自由。莱昂纳多热切地看着它飞远,随后转过身去挑选另一个笼子,这时他才注意到埃齐奥正站在这儿。

  看到埃齐奥的时候,莱昂纳多露出迷人而又温暖的微笑,随后拥抱了他。接着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埃齐奥!我的朋友。发生了那种事以后,我真没想到你还会来。不过欢迎,欢迎。稍等我一下就好。不会很久的。”

  埃齐奥看着莱昂纳多一只接一只地放飞那些画眉、红腹灰雀、百灵和昂贵得多的夜莺,他每次都会专注地看着它们飞远。

  “你在做什么?”埃齐奥疑惑地问。

  “所有生命都是宝贵的,”莱昂纳多回答,“我无法忍受看着它们遭受这样的囚禁,就因为它们有动听的歌喉。”

  “这是你释放它们的唯一理由吗?”埃齐奥怀疑他还有更深的动机。

  莱昂纳多咧嘴一笑,但没有给出正面回答。“我也已经不吃肉了。凭什么让那些可怜的动物为此送命呢?”

  “那样的话,农夫们就没活可干了。”

  “他们可以种谷物。”

  “想象一下那会有多无聊吧。而且还会有供应过剩的问题。”

  “噢,我都忘了你是个金融家了。我也忘了应有的礼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需要帮助,莱昂纳多。”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我这儿有一件……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东西,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帮我修理。”

  莱昂纳多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然可以。这边走。我们去里间——那些孩子又在像平时那样弄乱工作室了。有时候我会想,我当初为什么要雇用他们?”

  埃齐奥笑了。他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莱昂纳多的最爱始终都是工作本身。

  “这边来。”

  狭小的里间比工作室里更加杂乱,但衣冠楚楚(也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莱昂纳多走到大堆的书籍和标本,以及写满令人费解的文字的纸张之中,小心翼翼地把一些东西堆到另一些东西上,最后将那张大号制图桌彻底清空。“请原谅,这儿乱糟糟的,”他说,“不过我们总算有了一片绿洲!让我看看你拿来的东西吧。还是说你想先喝一杯葡萄酒?”

  “不,不用了。”

  “很好,”莱昂纳多热切地说,“那就让我看看吧!”

  埃齐奥小心翼翼地取出剑刃、护腕和那个机械装置,以及他用来裹住这些东西的画着神秘符号的牛皮纸。莱昂纳多徒劳地想把那些东西拼回去,但没能成功,一时间露出了气馁的表情。

  “我不知道,埃齐奥,”他说,“这装置很老了——非常古老——但又十分复杂,可我敢说,它的构造甚至超前于我们当今的时代。它太迷人了,”他抬起头,“我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但如果没有原始的设计图,我恐怕没什么可做的。”

  他正想把埃齐奥的东西重新包好的时候,注意力转到了那张牛皮纸上。“等等!”他大叫一声,专心地审视起来。然后他把剑刃和护腕放到一旁,摊开那张牛皮纸,随后对照着上面的文字,开始在附近架子上的旧书和手稿中翻找起来。他找出了两本书,放到桌上,然后仔细地翻阅起来。

  “你在做什么?”埃齐奥有点儿不耐烦。

  “真有意思,”莱昂纳多说,“这张纸似乎是一本古籍里的一页。”

  “什么?”

  “就是古书里的其中一页。这张纸上的文字不是印刷的,而是手抄的。它真的非常古老了。你还有类似的吗?”

  “没了。”

  “真可惜。他们不该把这种书的书页撕下来的,”莱昂纳多顿了顿,“不过也许,这些加起来才是——”

  “什么?”

  “没什么。你瞧,这一页上的内容是用密文写成的,但如果我的理论正确……根据这些图案来看,它很可能就是……”

  埃齐奥等待着,但莱昂纳多已经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耐心地看着莱昂纳多去翻找、阅读那些书籍和卷轴,不时做着交叉引用和笔记,而且全部是用左手写成的镜像书写体[3]。埃齐奥猜想他应该是出于谨慎。从先前在工作室里看到的那些东西来判断,如果教会得知莱昂纳多在研究什么,那么这位朋友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终于,莱昂纳多抬起了头,但埃齐奥已经快睡着了。“了不起,”莱昂纳多喃喃自语着,然后又抬高了嗓门,“了不起!如果我们颠倒这些字母的顺序,再每隔两个字母……”

  他把剑刃、护腕和那个装置拉到面前,开始动手修理。他从桌子下面拉出一只工具箱,拿起一把钳子,然后专心地投入了工作。一个钟头过去了,然后是两个钟头……在房间里沉闷而温暖的空气,以及莱昂纳多轻柔的敲打与刮擦声中,埃齐奥不由得沉沉睡去。终于——

  “埃齐奥!醒醒!”

  “呃?”

  “看!”莱昂纳多指着桌子。那把剑刃修复完好,而且装在了那个古怪的装置上,而装置又固定在护腕上。一切都擦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崭新的一样,只是看不到任何反光。“这是哑光表面,”莱昂纳多说,“就像罗马盔甲。在太阳底下反光的东西只会让你暴露。”

  埃齐奥用双手拿起那把武器,在手里掂量起来。它很轻,但平衡性绝佳。埃齐奥从没见过类似的东西。这是一把能藏在袖口里的、装有弹簧的匕首。他只需要活动一下手腕,利刃就会弹出。

  “我还以为你是个和平主义者呢。”埃齐奥说着,想起了那些鸟儿。

  “创意优先于一切,”莱昂纳多斩钉截铁地说,“无论是怎样的创意。好了,”他说着,从工具箱里拿出锤子和凿子,“你是右撇子,对吧?很好。麻烦你把右手的无名指放在这块木头上。”

  “你要做什么?”

  “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这件武器设计很特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得砍掉那根手指,才能让你使用它。”

  埃齐奥眨了眨眼。他的脑海中闪现出许多幅画面:他想起了阿尔贝蒂对父亲的虚情假意,想起了阿尔贝蒂在父亲被捕后对他的宽慰,然后是处决和逃亡。他咬紧牙关。“动手吧。”

  “也许我该用切肉刀。这样伤口会平整些,”莱昂纳多说着,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好了——把你的手指放上去——就像这样。”

  莱昂纳多举起切肉刀的时候,埃齐奥绷紧了身体。他闭紧双眼,听着它砍在木块上的声音,但他没有感到痛楚。他睁开了眼睛。那把切肉刀砍在木头里,与他的手相距几英寸,而他的那根手指却毫发无损。

  “你这混蛋!”这毫无品味可言的恶作剧让埃齐奥又惊又怒。

  莱昂纳多抬起双手。“冷静!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承认是有点残忍,不过我真的忍不住。我想看看你的决心有多坚定。你瞧,原本使用这件装置的时候,的确需要牺牲一根手指。我猜这跟某种古老的加入仪式有关。不过我做了些细微的调整。这样你就能保住你的手指了。瞧啊!剑刃弹出的时候毫无阻碍,而且我还添加了弹出后的握柄。你只需要记得弹出剑刃的时候摊开手掌就好!这样你才能保住你的手指。不过你用的时候最好戴上手套——它很锋利。”

  埃齐奥看得入了迷,又对莱昂纳多满心感激,因此他的怒气很快就消了。“这可真是不同寻常。”他说着,将剑刃弹出和收回了几次,直到能熟练使用为止。“难以置信。”

  “可不是嘛!”莱昂纳多赞同地说,“你确定你那儿没有类似的书页了吗?”

  “抱歉,真的没了。”

  “噢,听着,如果你碰巧找到了类似的东西,拜托带来给我。”

  “我答应你。关于修理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