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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未婚妻——克里斯蒂娜——你爱她吗?”

  救命恩人激动的语气让曼弗雷德警惕起来。“我当然爱她——如果这跟您有关的话。就算我死在这儿,我对她的心也依旧不变。”

  埃齐奥犹豫起来。听起来这个男人说的是实话。“那就听着:你再也不准去赌博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曼弗雷德看上去吓坏了。

  “你发誓?”

  “我发誓!”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我要你答应我,做她的好丈夫。如果我听说你违背诺言,我就会找到你,然后亲手杀了你。”

  曼弗雷德看得出,他的救命恩人是认真的。他看着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认识您吗?”他说,“您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们素未谋面,”埃齐奥说,“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见了,除非……”他没把话说下去。克里斯蒂娜正等在桥的另一边,朝桥墩下面打量。“回到她身边去吧。记得遵守你的承诺。”

  “我会的。”曼弗雷德犹豫片刻,又说,“要知道,我真的爱她。或许我真的应该吸取今天的教训了。而且我会尽自己所能让她幸福的。您不威胁我的性命,我也会做出这样的承诺。”

  “希望如此。好了,去吧!”

  埃齐奥看着曼弗雷德爬上河堤,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克里斯蒂娜吸引过去。他们的目光交汇了片刻,然后他半抬起一只手,作为道别。接着他转身走开。自从家人死后,他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样沉重过。

  星期六夜晚到来时,他的情绪依然消沉。在最沮丧的时刻,他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一切:父亲、兄弟、家园、地位、事业——现在他又失去了爱人!他又想起了马里奥对他的亲切和关怀,想起了他成功解救并保护的母亲和妹妹。他想到了未来和事业——这两者他仍然拥有,只不过和他从前想象的大相径庭。他有工作要做,而他思念克里斯蒂娜的行为对此有害无益。他的内心永远无法割舍对她的情意,但他会接受命运给予他的孤独人生。或许这正是刺客之道?也许这正是刺客需要遵守的信条?

  他心情忧郁地朝旧集市区走去。他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而他自己也只来过一次。这片从前的集市广场肮脏而又冷清,周围的街道和建筑也一样。不少人在这儿来来去去,但他们并不是在散步。这些人目标明确,步履匆忙,也始终低垂着头。埃齐奥特意穿着朴素的衣物,腰间没有佩剑,只是扣上了他的新腕甲和原先的腕刃,以备不时之需,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人群中会相当显眼,因此始终保持着警惕。

  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走哪条路,并打算到广场一角的那个低矮酒馆里去,看看能不能旁敲侧击出联络“狐狸”的方法,这时有个苗条的年轻男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跟他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先生。”那年轻人礼貌地笑了笑,迅速从他身边挤过。埃齐奥本能地伸手去摸腰带。他把贵重物品都留在了住处,不过他还是在腰间的钱袋里放了几个弗罗林,这时钱袋不翼而飞了。他迅速转身,看到那个年轻人正朝广场边上的一条小巷走去,于是拔腿就追。看到埃齐奥的反应,那窃贼加快了步子,但埃齐奥始终紧追不舍,最后在窃贼正要踏入圣安杰洛街的一栋毫无特色的高大房屋之前,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还给我。”他吼道。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那窃贼反驳道,但眼中透出了惊恐。

  埃齐奥正想弹出腕刃,却又压下了自己的怒气。他突然想到,这个人也许能提供给他想要的讯息。“我没兴趣伤害你,朋友,”埃齐奥说,“把我的钱包还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那年轻人犹豫了片刻。“你赢了。”他不无悔恨地说着,把手伸向身侧的小包。

  “还有一件事。”埃齐奥说。

  那人立刻警惕起来。“什么?”

  “你知道我去哪儿能找到一个自称为‘狐狸’的人吗?”

  那人看起来真的吓坏了。“从来没听说过。好了,拿上你的钱,先生,放我走吧!”

  “等你告诉我以后,我就放你走。”

  “等一下,”他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也许我可以帮你。”

  埃齐奥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双肩宽阔的男人,身高和他相仿,但起码比他年长十来岁。他的头上戴着兜帽,和埃齐奥的兜帽不无相似之处,也遮住了他的一部分面孔,但埃齐奥能看到兜帽下的那双目光锐利的紫色眸子——那双眸子仿佛蕴藏着古怪的力量,正紧盯着他。

  “请放开我的同伴,”那人说,“我来替他回答。”他对那个小贼说,“把钱还给这位先生,科拉丁,然后赶紧消失。我们回头再谈这件事。”他语气里的威严让埃齐奥放开了手。科拉丁迅速把钱袋放回埃齐奥手里,消失在那栋屋子里。

  “你是谁?”埃齐奥问。

  那人缓缓地露出微笑。“我名叫吉尔伯托,但他们对我有很多称呼:比如‘谋杀犯’,还有‘杀手’;不过我的朋友只会叫我‘狐狸’。”他略微鞠了一躬,那双锐利的眼睛仍然盯着埃齐奥。“听候你差遣,奥迪托雷先生。的确,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了解这座城市的一切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助你。”

  “我叔叔把你的名字给了我——”

  狐狸又笑了笑,但未置一词。

  “我需要找到一个人——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抢先一步赶过去,以逸待劳。”埃齐奥说。

  “你要找的是谁?”

  “弗朗西斯科·德·帕齐。”

  “看来是个大猎物,”狐狸神情严肃,“也许我真的可以帮助你。”他思索了片刻,又说:“我听说最近有些罗马来客在码头下了船。他们来这儿是为了参加一场他们认为的机密会议,但他们并不了解我,更不明白我就是这座城市的耳目。那场会议的主持者正是你要找的人。”

  “会议会在何时举行?”

  “今晚!”狐狸又笑了起来,“别担心,埃齐奥——这不是什么命运。如果你没能找到我,我就会派人去接你——不过测试本身还是很有趣的。很少有人能成功找到我。”

  “你是说,是你安排科拉丁来找我的?”

  “请原谅我对制造戏剧化场合的爱好,但也必须确定没人跟踪你。他是个年轻人,因此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测试。你看,我也许安排了他来找你,但他并不知道我的真正用意。他还以为我只是在替他挑选目标而已!”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也更冷酷,“现在你得想办法探听这场会议,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看了看天色。“太阳就快落山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而赶过去的最短路线就是屋顶。跟我来!”

  他二话不说,转身开始攀爬墙壁,动作快得连埃齐奥都很难跟上。他们在红色瓦片铺就的屋顶飞奔,在日落余晖中跃过街道上空,轻灵如猫,步履像奔跑的狐狸那样无声无息,朝着城市的西北方接近,直到视野中出现新圣母玛利亚大教堂的正墙为止。狐狸停下了脚步。埃齐奥在几秒之后赶到,但他在喘息之余发现,狐狸尽管比他年长不少,却显然游刃有余。

  “你有个好老师。”狐狸说。埃齐奥有种强烈的感觉:只要愿意,他这位新朋友就能轻易地甩掉他。这让他涌起了继续磨砺技艺的决心。但眼下并非赛跑的好时机。

  “弗朗西斯科先生会在这儿召开他的会议。”狐狸指着下面。

  “在教堂里?”

  “在教堂下。来吧!”

  在这个时间,教堂前方的广场空无一人。狐狸跳下屋顶,以优雅的蹲姿落地,而埃齐奥也有样学样。他们绕过广场和教堂侧面,最后来到教堂墙上的一道侧门那里。狐狸催促埃齐奥走进去,门里便是鲁切拉伊礼拜堂。狐狸在礼拜堂中央的青铜坟墓那里停了下来。“这下面是个遍布整座城市地下墓穴网络。我发现它对我的工作很有帮助,可惜我没法独享它的好处。知道这个秘密,同时又能走明白下面那些路的人并不多,但弗朗西斯科·德·帕齐正是其中之一。他和那些罗马来客的会议就在下面举行。这儿是通向会议场所的最近的入口,但你只能自己找过去了。下去以后,往右五十码就是一座礼拜堂,它是废弃的地下室的一部分。千万小心,声音在下面传得很远。而且那儿很昏暗,所以先让你的眼睛熟悉那儿的光线吧——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循着礼拜堂的灯光找过去了。”

  他把手伸向坟墓基座上的一处圆形凸饰,按了下去。在他脚边,有块看似牢固的石板翻向下方,露出一段石阶。他站到一旁。“祝你好运,埃齐奥。”

  “你不来吗?”

  “没这个必要。而且就算有我这样的身手,两个人发出的噪音还是比一个人大。我就在这儿等你。好了,去吧!”

  进入地下以后,埃齐奥在通向右方的潮湿石廊里摸索着前进。一路上还算顺利,因为走廊很狭窄,他的双手能摸到两侧的墙壁,而且他的脚下是潮湿的泥土地面,走起路来悄无声息。通道时不时会出现分岔,只不过他不是看到的,而是触摸出来的:出现岔路时,他的手碰到的就不再是墙壁,而是空气。在这下面迷路将会是一场噩梦,因为没有人能再走出来。某种窸窸窣窣的动静起先吓了他一跳,直到他意识到,那些只是老鼠窜过的声音而已,虽然其中一只爬过他脚背的时候,他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墙上的壁龛里,他依稀瞥见多年前埋葬在此的尸体,那些颅骨包裹在蛛网里——这座地下墓穴给人一种原始而可怕的感觉,埃齐奥只能努力压下心中涌现的惊慌。

  最后他看到了前方的昏暗光线,于是放慢脚步,朝它走去。他始终藏身在阴影里,一直来到能听清前方那五人交谈的位置:狭小而古老的礼拜堂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侧影。

  他立刻认出了弗朗西斯科——埃齐奥看到,他矮小瘦削的身影正朝两个剃光头发的陌生牧师鞠躬。较为年长的那个正以浓重的鼻音做着祈福祷告:“愿全能的上帝,圣父、圣子与圣灵赐福于你,直到永远……”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这时埃齐奥认出了他:他是斯蒂法诺·达·巴科诺尼,弗朗西斯科的叔叔雅各布的书记。雅各布本人就站在他身边。

  “感谢您,神父。”祈福结束后,弗朗西斯科说。他站直身子,对站在牧师们身旁的另一个人说:“贝尔纳多,开始你的汇报吧。”

  “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的手里有剑、棍、斧、弓和弩。”

  “干这种活儿的时候,普通的匕首才是最好的。”那个年轻牧师插嘴道。

  “这取决于具体情况,安东尼奥。”弗朗西斯科说。

  “毒药也不错,”年轻牧师续道,“不过这没关系,只要他能死掉就行。他毁了我的出生地和唯一的家园沃尔泰拉,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他。”

  “冷静点儿,”那个名叫贝尔纳多的人说,“我们的动机已经足够了。多亏了西斯笃教皇,现在我们连手段也有了。”

  “的确,巴隆切里先生,”安东尼奥答道,“但这件事得到了他的认可吗?”

  在礼拜堂后方,灯光也无法照亮的深沉阴影里,传来一个声音:“他认可了我们的行动,但‘前提是不能杀死任何人’。”

  发话者走进灯光里,埃齐奥认出了那个身穿深红色蒙头斗篷的身影,虽然他的脸大半都被兜帽的阴影遮盖,只能看到挂着冷笑的嘴唇。这就是罗马来客里最有权势的那位:罗德里戈·博尔吉亚,那个西班牙人!

  其他密谋者露出同样心照不宣的微笑。他们都知道,真正控制着教皇的正是面前的这位红衣主教。不过自然了,罗马教皇肯定不能公开纵容流血的行为。

  “能办成这件事的确很好,”弗朗西斯科说,“我们已经承受了太多的挫折。只不过,在大教堂杀死他们会让我们受到严厉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