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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兵眯起眼睛。“你的口音……你从哪儿来?”

  质疑我的西班牙国民身份,他是头一个。

  “老家在热那亚共和国,”我笑吟吟地说,“奶酪可是我们那里最上等的出口商品之一。”

  “就你这些,比巴雷拉家的奶酪还差太远。”

  我笑容不减,“我有信心能比得过。我充分相信维多米尔先生也会这么认为。”

  他面带狐疑,但还是让到一边,准许我踏进宽敞的门厅。夜晚的温度不低,室内却有股凉意,几乎透着寒气。厅里只放了一桌两椅,桌上摊着纸牌。我朝那儿瞥一眼,满意地发现是种双人牌戏,说明没别的卫兵潜藏在角落。

  之前那名守卫示意我把包好的奶酪放到牌桌上,我照办了。他对我搜身时,第二名卫兵靠后站定,一手搭剑柄,看同伴从上到下拍打我的衣服、翻查我的肩包。包里除了几枚硬币和我的日记,再无他物。我没有佩刀剑。

  “身上没兵器,”搜我身的卫兵说,另一个卫兵点点头。他又指我的奶酪。

  “你想要维多米尔先生试吃这个,没错吧?”

  我热烈点头。

  “要不我先尝尝?”第一个卫兵边说话,边密切注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还想全部留给维多米尔先生呢,”我谄媚地笑道。

  卫兵冷哼一声。“你带的分量绰绰有余了。不然,你先尝。”

  我声辩:“可我还想留给——”

  他的手握上了剑柄。“快吃。”他坚决道。

  我让步了。“当然,先生,”说着我打开一份包装,挖了一大口咽下去。他又示意我吃另一块,我依言行事,一脸享受超凡美味的表情。“既然都打开了,”我递上包装说,“你们不妨也尝尝吧。”

  卫兵俩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终于微露笑意,走到过道尽头的厚重木门,敲了敲进去了。片刻之后他们再次现身,唤我上前,去维多米尔的卧室。

  房间内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香水味。绸幔从低垂的房顶挂下,随着我们步入轻柔地拂动。维多米尔背对我们坐着,身披睡袍,一头黑色长发散开,正借书桌上的烛光书写。

  “您要我留下吗,维多米尔先生?”守卫问道。

  维多米尔没有回头。“让我猜猜,客人手无寸铁?”

  “是,先生。”守卫说,“不过他带来那奶酪,气味冲得可以打倒一支军队。”

  “在我嗅来却是香水的芬芳,克里斯蒂安。”维多米尔哈哈大笑,“请带客人入座,我马上就好。”

  我在空壁炉边一只矮凳上坐下。待他写完日记,便向我走来,路过靠墙桌的时候停留了片刻,从上面拿起一把小刀。

  “那么,是奶酪喽?”他提起睡袍,坐到我对面的矮凳上,脸上的微笑扯动了小胡子。

  “是的,先生。”我说。

  他看着我。“哦?他们告诉我,你来自热那亚共和国,但从声音里能听出来,你是英格兰人。”

  我惊得一震,不过他灿烂的笑容让我确信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至少暂时没有。

  “看看我自作聪明的,还以为这些年一直把国籍藏得很深呢,”我叹服道,“可您把我认出来了,先生。”

  “并且显而易见,我是第一个办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你的脑袋还留在脖子上。我们两国正在交战,不是么?”

  “全欧洲都在交战,先生。有时我挺好奇,到底哪个人能搞清楚谁在和谁打。”

  维多米尔笑出了声,乐得眼珠乱转。“这话就不老实了,朋友。我相信世人都知道你们乔治国王拥护谁继位,他的野心又何在。都说你们不列颠海军自诩全世界最强大。法国人、西班牙人可不服气,不用说瑞典人了。一个英国佬跑来西班牙简直是自寻死路。”

  “眼下我该担心自己的安全吗,先生?”

  “在我这儿?”他张开双手,歪着嘴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朋友,我乐于这么想:国王们操心的事太多,你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那您侍奉谁呢,先生?”

  “啊,当然是镇上的居民了。”

  “可您又向谁宣誓效忠呢,若不是对费迪南多国王的话?”

  “向更高的力量,先生。”维多米尔微笑着,不容置疑地结束了话题,将注意力转移到我包起来放在壁炉边的奶酪上。“现在,”他接着说,“我必须求你原谅,我迷糊了。这块奶酪是产自热那亚共和国,还是一块英国奶酪?”

  “是我自家的,先生。不管落户在哪,我的奶酪都是最棒的。”

  “好到取代巴雷拉?”

  “我能不能和他各卖各的?”

  “然后呢?这么做巴雷拉就不痛快了。”

  “是,先生。”

  “类似情况对你可能无关紧要,先生,可就是这些杂事让我每天烦个不停。好了,趁它现在还没化,我来尝尝,嗯?”

  我佯装觉得热,解开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并偷偷摸摸伸手探入肩包,将一枚达布隆金币握在掌心。趁他全神贯注在奶酪上,我把金币兜进围巾。

  映着烛光的刀锋雪亮,维多米尔从第一份奶酪上切下一大块,用拇指托着它细细嗅着——其实没什么必要,我坐在这儿都闻得到——忽然张口吞进嘴里。他若有所思地咀嚼着,看看我,然后切下第二块。

  “唔,”片刻之后他说,“先生,你错了。这块奶酪并不比巴雷拉家的美味。事实上,吃起来一模一样。”他笑容渐隐,面色沉下来。我明白自己被识破了。“事实上,这就是巴雷拉的奶酪。”

  他正欲张嘴呼救,金币已落进围巾,我手腕一抖,围巾拧成一根绞绳,同时双臂交叉、身体一跃上前,猛地将它套过他的脑袋,勒上了他的脖颈。

  他持刀的手反刺,但动作太迟缓,加上在没有提防的情况下被逮个正着,胡乱挥动的刀只是捅在我们头顶垂下的绸幔上,而我牢牢抓着手中的方巾,让硬币紧压他的喉管,彻底噎住了他发声。

  我单手捏住绞索,腾出一只手缴了他的刀,向一个靠垫掷去,然后两手继续用力,收紧方巾。

  “我的名字是海瑟姆·肯威,”我凑近,望着他凸出的双眼,平心静气道,“你背叛了圣殿骑士团,为此你被处以极刑。”

  他抬起胳膊,徒劳地试图挠我的眼睛,但我偏开脑袋,注视生命渐渐离他而去,绸幔兀自轻柔地翕动。

  一切结束后,我把他的尸体扛到床上,按先前的任务指示,去他桌前取走日记。本子摊开着,我的视线落在一句话上:Para ver de manera diferente, primero debemos pensar diferente.

  我又读了一遍,细细翻译过来,仿佛在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意欲眼界不同,思想必先不同。”

  我盯着句子看了一会儿,陷入沉思,最后合上本子,塞进随身的包内,思绪回到手头的任务上。直到上午才会有人发现维多米尔已死,那时我早就全身而退,在前往布拉格的路上了。现在,我有话要问雷金纳德。

  1747年6月18日

  一

  “海瑟姆,是你母亲的事。”

  置身布拉格契里特纳街圣殿骑士总部的地下,他站在我面前。他一点没花心思打扮得入乡随俗,而是把英伦风范当作一枚荣誉勋章来招摇:整洁、一丝不苟的白长筒袜和黑马裤,自然还少不了一顶洁白的假发,扑粉大多洒落在双排扣大衣的肩膀上。左右两侧灯柱高耸,铁质灯架中射出的光焰照亮了他;光线爬上几近墨色的石墙,反衬出灯火的光晕越发苍白。通常,他站立时两手背在身后、倚着手杖,姿态松弛,可今天的他显得特别正式。

  “我的母亲出事儿了?”

  “是的,海瑟姆。”

  她病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火烫的负罪感旋即如海浪汹涌而来,差点把我拍晕。我有好几个礼拜没给她写信了;甚至没怎么记挂她。

  “海瑟姆,她死了,”雷金纳德目光低垂,说道,“一周之前她摔倒了,背伤得很重,我想她是没有熬过来。”

  我看着他。汹涌的负罪感退得和来得一样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本来产生感情的地方现在空掉一块。

  “我很抱歉,海瑟姆。”他眼神和善,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了同情的深沟浅壑。“你母亲是位优秀的女性。”

  “没关系的,真的。”我说。

  “我们这就动身去英国,会有一场追悼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