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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中闪着惧意。我心头火起,此刻体内的兽性压倒了人性,纯粹凭直觉行动,仿佛我灵魂脱体,在高处观看自己打斗。不多久,我已手刃了火枪手,将他掀下楼梯围栏,摔向底楼门厅。那里又出现一名卫兵,正赶上霍顿冲进前门,珍妮紧跟其后。我大喊着从平台一跃而下,刚摔下来的尸体成为我着陆的缓冲。新来的卫兵被迫转过来防御身后。霍顿把握机会果断刺穿了他。

  我对他一点头,转身跑上楼梯,正巧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楼梯平台。枪声一响,我低身躲过,子弹打进我身后的石墙。是约翰·哈里森。他尚未拔出匕首,我已扑到他身上,紧紧攥住他的睡衣,拖着他跪下来,袖剑手向后扬起,蓄势待发。

  “你知情吗?”我咆哮,“杀害父亲,糟蹋我的人生,有你的份吗?”

  他低下头承认了。我的袖剑刺穿他后脖子,斩断颈椎骨,干脆地了结了他。

  我拔出长剑,在雷金纳德门前停下脚步,环伺楼梯平台,确认没有增援,便退后两步准备踢门。这时我发现门是虚掩的。我蹲低身子推开门,听得它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

  雷金纳德衣冠楚楚地站在卧室中央。正是他的个性,总是严格遵守各种礼仪规范——正装迎接来杀他的人。墙上突然映出一个影子,有人藏在半开的门后。我没有等正面冲突,而是用力一剑直接刺穿了门板。门后传来一声惨叫,我跨到门边一推,它带着被钉在上面的最后一个卫兵的身体关上了。卫兵临死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盯着穿胸而过的剑锋,两只脚在木地板上抽动。

  “海瑟姆。”雷金纳德镇静道。

  四

  “那是最后一个了?”我问,肩膀起伏,平复着呼吸。身后垂死的人还用脚拖着地,我听到珍妮和霍顿在门另一边,费劲地要打开它,而这具痛苦蠕动的身体挡在门前。最终他咳喘了一声断气了,身体从剑尖滑落,霍顿与珍妮闯了进来。

  “是的,”雷金纳德点头,“就剩我了。”

  “莫妮卡和卢西奥——他们安全吗?”

  “在走道尽头他们自己的房里,是的,安全。”

  “霍顿,帮我个忙好吗?”我扭头道,“你能去看看莫妮卡和卢西奥是否毫发无伤?他们的境况将帮我们决定让伯奇先生吃多少苦头。”

  霍顿把卫兵的尸体从门上搬下来,回着“好的先生”就离开了。他关门的动作带着一股了断的意味,雷金纳德也感受到了。

  雷金纳德笑了。一个悠长、缓慢而悲伤的笑容。“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骑士团的利益,海瑟姆。为了全人类的利益。”

  “代价是我父亲的生命。你摧毁了我们家庭。你以为我这辈子都发现不了吗?”

  他惋惜地摇头。“我亲爱的孩子,作为大团长,你必须做出一些艰难的决定。这我不是教过你吗?我提拔你为美洲殖民地宗的大团长,海瑟姆,就是知道有一天,你也将不得不做类似的决定,并对自己做决定的能力充满信心。我这是为了追寻更多人的利益做出的决定:为了追求一项你也认同的理念,记得吗?你问我,是不是我以为你发现不了?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你足智多谋、不屈不挠。是我把你训练成那样的。我必须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即有一天,你获知了真相。但我原本希望这天到来的时候,你能采取更超然达观的心态,”他的笑容僵硬了,“从尸体的数量上看,这方面我该感到失望,是吗?”

  我假笑一声。“确实,雷金纳德。你是该失望。你的所作所为玷污了我信奉的一切。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那么做利用的不是对我们理念的践行,而是用的蒙骗。当我们自己内心充满谎言,怎么还能激发信念?”

  他反感地摇头。“哦算了吧,那是天真的屁话。你要是名年轻的高级团员,这么说还可以理解,可现在还这样?一场战争中,你总归不惜一切手段确保取胜。只要胜利意义重大,就该这么做。”

  “不。我们必须践行自己宣扬的信念。否则就是空谈。”

  “像是你体内的刺客说出的话,”他扬起眉毛道。

  我耸耸肩。“我并不为自己的出身而羞愧。我花了好多年来协调自己身上的刺客血统和圣殿信念,最后我做到了。”

  我听见珍妮在我身边喘气,湿漉漉、不均匀的呼吸,频率越来越快。

  “啊,所以这就是你的结论,”雷金纳德嘲弄道,“你当自己是个协调人咯?”

  我不答话。

  “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他嘴角翘起。

  但下一个开口说话的是珍妮。“不,雷金纳德,”她说道,“杀你是为了报复你对我们做的一切。”

  他注意力转向她,第一次当面承认她的存在。“你还好吗,珍妮?”他问她,随即微微扬起下巴,不真诚地补了一句,“看得出来,岁月没有摧残你。”

  她喉咙里发出低吼声。我余光瞥见她愤怒地举起拿刀的手。他也看见了。

  “你的小妾生涯,”他继续,“收获大吗?我猜想你见识了特别广大的世界,许多不同的人和丰富多彩的文化……”

  他在采用激将法,并且奏效了。她愤怒地嚎了一声,多年奴役的屈辱爆发了,她扑上去作势要拿刀砍他。

  “珍妮,不要……!”我大喊,可太迟了,他当然做了万全准备。她却完全照他的期望在行事,当她进入攻击距离时,他抄出自己的匕首——必定是事先塞在后腰的皮带里——轻松躲开她全力挥出的一刀。随后她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号叫,只见他抓过她的手腕扭转,她手中的刀落在地板上,而他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匕首抵住她的咽喉。

  他躲在她身后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我脚底发力准备冲过去,他则刀锋抵在她脖子上。她呜咽一声,两条胳膊死死抓着他的前臂,想挣开他的控制。

  “呃喔,”他对她发出警告,一点一点移过来,拖着她走向门口,其间刀始终压在她脖子上。她不听话地挣扎,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从趾高气昂到恼火。

  “少乱动,”他咬牙切齿地对她说。

  “照他说的做,珍妮,”我劝她,但她在他怀里疯狂踢打,汗水打湿的头发粘在她脸上,似乎她对被他控制感到无比恶心,宁可被刀伤到也不愿多一秒和他肌肤接触。她真的被割伤了,血已从她颈部流了下来。

  “你不能老实呆着吗,女人!”他凶狠道,慢慢丧失了冷静,“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想死在这儿吗?”

  “死在这儿然后让我弟弟杀了你,也好过放你逃走,”她嘶声说道,继续费劲地挣动。我注意到她往地面瞟了一眼。离他们扭打的地方不远,就是卫兵的尸体,我刚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雷金纳德在死尸伸出的一条腿上绊到了,踉跄了一下。就一下。足够了。珍妮趁机发力,一声大喊,身体猛地往后顶,他踉跄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撞在门上——我的剑还牢牢嵌在门板那儿。

  他嘴巴大张,震惊而痛苦,仿佛在无声地叫喊。他的手仍搭在珍妮身上,但已失去力度,渐渐松开,她往前跌倒,只留雷金纳德被钉在门上。他看着我,又看看胸口,剑尖从那里戳出来。痛苦令他扭曲了面庞,牙齿沾满了血。接着,慢慢地,他从剑尖滑下来,倒在第一个卫兵身边。手落在胸口的血洞,鲜血浸染了衣服,渐渐漫到地面上。

  他微微偏过头,寻找我的视线,“我试着做正确的选择,海瑟姆,”他说,眉毛皱成一团,“你当然能理解的对吗?”

  我俯视他,心中默哀,不是为了他——是为了被他夺走的我的童年。

  “不,”我对他说,光芒从他眼中慢慢消失。

  希望我最后的公平论断跟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

  “混蛋!”珍妮在我身后尖叫。她爬了起来,跪着双手撑地,像野兽一样嘶喊,“没阉了你算你走运!”但我觉得雷金纳德已经听不见了。那些话只能留在活人的世界了。他死了。

  五

  门外一阵响动,我跨过尸体拉开门,如果卫兵再来,务必做好迎战的准备。只不过,出现在我面前的是莫妮卡与卢西奥,两人从楼梯平台往下走,手中大包小包,霍顿正给他们引路。母子俱是苍白消瘦的脸——长期被禁闭的人的脸。他们的视线越过栏杆,望向下方的门厅,遍地死者的景象让莫妮卡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地用手掩住嘴。

  “我很抱歉,”我说,不确定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为吓到他们?为弄出一地的尸体?为他们被挟为人质整整四年?

  卢西奥满是恨意地瞪了我一眼,偏开视线。

  “我们不必你道歉,谢谢先生你,”莫妮卡用不流利的英文说,“我们感谢你,终于放我们自由了。”

  “如果你愿等,我们明早离开,”我说,“霍顿,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先生。”

  “我想我们更愿意早点走,等准备够回家的食物和水就动身,”莫妮卡回答。

  “请等等,”我道,听出了自己声音中的疲惫,“莫妮卡,卢西奥。请等等,我们早上一起走吧,好保证你们旅途安全。”

  “不用了,谢谢你,先生,”他们已走到楼梯最下一阶,莫妮卡仰起头,扭脸看我,“我想你做得够多的了。我们知道马厩在哪儿。我们可以自己去厨房弄吃的,然后是马……”

  “当然,当然。你们有……有什么可以自保的东西吗,万一碰上强盗?”我快步走下楼梯,伸出手从其中一个死去的卫兵身上拿来一把剑。我剑柄朝外递给了卢西奥。

  “拿着,卢西奥,”我说,“回家路上,你需要这个保护你母亲。”

  他抓住了剑,抬头看着我,我认为他眼神软化了下来。

  然后他将剑捅进我的身体。

  1758年1月27日

  死亡。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死亡,还会有更多死亡。

  多年前,当我在黑森林击杀联络人时,自己计算错误,刺进他的肾脏,加速了他的死亡。这次庄园的门厅里,卢西奥持剑刺穿我,完全是出于运气,躲开了所有主要器官。他的一刺凶猛无情。和珍妮一样,那一击代表了多年被压抑的愤怒和做梦也要复仇的心理。而我自己一生中所有的时间都在寻求复仇,我根本不怪他这么做。只是他没有杀了我,显然,我还在这里写字。

  只不过,那一下让我受了重伤,接下来一整年我都躺在庄园的床上。我仿若站在峭壁,面前是无边无涯的死亡,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伤口感染,高烧不退,但我在疲倦中反抗死亡,微弱但跃动的意志火焰在身体里不曾熄灭。

  角色对调了,这一次换作霍顿来照顾我。每当我恢复意识,从汗水浸湿的床单上挣扎着醒来,他都在那里,抚平我身下的亚麻,换一块新的凉法兰绒置于我火烫的眉心,安慰我。

  “没事的先生,没事的。放松吧。最坏的阶段你已经挺过去了。”

  是吗?最坏的已经过去了吗?

  有一天,发了多久的烧我完全不知道——我醒来,用力抓着霍顿的胳膊,支撑着坐起身来,认真盯着他的眼睛问:“卢西奥。莫妮卡。他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