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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脑中出现过这样的画面——暴怒而复仇心切的霍顿,把两人都砍死了。

  “你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放过他们,先生,”他道,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并不满意,“所以我放过了他们。给他们备好马,还有补给,送他们上路了。”

  “很好,很好……”我大口喘气,感觉黑暗渐渐升起,又要把我捕获,“你不能怪……”

  “太懦弱了,”他懊恼地说,我又失去了意识,“没别的可以说,先生,就是太懦弱。好了,快闭上眼,好好休息……”

  我也看到珍妮前来陪伴,哪怕是伤情危重、发着烧的阶段,我都情不自禁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她仿佛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宁静。有一两次我感觉到她坐在我床边,听着她讲安妮女王广场的生活,讲她打算回去,并——用她的话说——“打理家族生意”。

  一旦我姐姐珍妮重返家族……我不敢想。哪怕神志不清,我打心底同情那些负责肯威家业的可怜人。

  我床边的桌上静静躺着雷金纳德的圣殿戒指,可我没有戴上它、拿起它甚至碰它。至少此时,我内心既非圣殿亦非刺客,也不想跟任何一方扯上关系。

  终于,卢西奥刺伤我三个月后,我爬下了床。

  深吸一口气,我的左臂被霍顿两手紧紧抓着,我把两脚从被单底下抬出来,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睡袍的边缘滑到膝盖处。上一次站立感觉像隔了一辈子那么久。霎时间,我感觉腰侧的伤处一阵剧痛,我伸手扶了上去。

  “感染得很严重,先生,”霍顿解释道,“我们没办法,只有切除一些腐烂的皮肤。”

  我挤出张苦脸。

  “你想去哪里,先生?”我们缓缓从床边走向门口,霍顿问。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残废,但此刻我很高兴被这么对待。我的力量很快会回复。然后我就会……

  变成过去那个自己吗?我不知道……

  “我就想看看窗外,霍顿,拜托你,”我说,他答应了,领我来到窗前,好让我凝望庭院,我的童年有太多日子在其上活动。站在这里时,我意识到,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当我想到“家”,我总想象自己久久地望着窗外,不是眺望安妮女王广场的花园,就是庄园的庭院。两个地方我都叫过家,至今还这么叫,而现在——现在我了解了父亲和雷金纳德的完整故事——它们具有了更深远的意义。几乎是相辅相承地,组成了我的两半少年时代,拼合成我这个人。

  “我看够了,谢谢你,霍顿,”我道,由着他领我回到床边。我爬上床,忽然觉得……特别不愿承认,可在从床到窗又返回的漫长旅程后,我感到了“虚弱”。

  即便如此,我几乎完全康复了,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我脸带笑意,霍顿则忙忙碌碌地收起装水的高脚杯和用过的法兰绒,脸上露出一个奇怪、阴暗、难以忍受的表情。

  “看到你重新站起来真好,先生,”他意识到我在看他,便说。

  “我最该感谢的人是你,霍顿,”我道。

  “还有珍妮小姐,先生,”他提醒我。

  “确实。”

  “有一阵我俩都很担心你,先生。伤势很严重,你差点活不下来。”

  “否则也太离奇了,战争、刺客和悍勇的宦官都经历过了,最后却死在一个小毛孩手上。”我轻笑。

  他点头,淡淡一笑。“着实不假,先生,”他表示赞同,“真是苦涩的讽刺。”

  “好了,我也可以算大难不死了,”我说,“很快,再过一个礼拜左右吧,我们就动身回美洲,在那里继续我的事业。”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如你所愿,先生,”他说,“暂时不需要我了吧,先生?”

  “是的是的,当然了。抱歉,霍顿,过去这几个月太麻烦你了。”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康复,先生,”说完他离开了。

  1758年1月28日

  今早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一记惨叫。珍妮的惨叫。她走进厨房,发现霍顿吊死在干衣架上。

  她还没奔进我房间我就知道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留下一张纸条,但其实没有必要。他自杀是因为科普特祭司对他做过的事情。就这么简单,不意外,一点也不。

  父亲的死让我认识到,悲恸之前,人会经历一个呆木的阶段,并且在程度上相互对应。开始越没有痛的感觉,越茫然,越麻木,过后的哀伤,也就越久,越痛彻心扉。

  第四部 1774年,十六年后

  1774年1月12日

  我在一个跌宕起伏的夜晚结束之时写下这段话,脑海里只有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

  我有一个儿子?

  答案是我并不确定,但确实有些蛛丝马迹,而且我还有种感觉——或许可以说是一种极为顽固的感觉,这种感觉时常困扰着我,就像是一个坚持不懈的乞丐,死命地拽着我外套的衣角不放。

  当然,这并不是我唯一的精神负担。有些日子里,我感觉自己像是要被回忆、猜疑、悔恨和悲伤压弯了腰。那些日子里,我仿佛能感觉到那些昔日的幽灵对我纠缠不休,挥散不去。

  我们埋葬了霍顿之后,我出发前往美洲,而珍妮则返回英格兰生活,她回到了安妮女王广场,后来也一直未婚。毫无疑问,她失踪的这些年会引发无穷无尽的流言飞语,而成为猜测的对象肯定正合她的心意。我们之间互通过书信,尽管我很想说共同的经历已经让我们言归于好,但赤裸裸的现实却并非如此。我们互通书信是因为我们都姓肯威,感觉上我们应该要相互保持联系。珍妮不再对我冷嘲热讽,所以从这一方面讲,我们的关系确实是改善了,但我们的信件却是乏味又敷衍了事的。我们两人都已经饱受痛苦与不幸,这些伤痛足够延续我们整个人生。我们还能在信里讨论些什么?根本没什么可谈的。所以我们也只能讨论些空洞乏味的事情。

  与此同时——我一直是对的——我也在悼念霍顿。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以后也不会见到。虽然对于他来说,他自身丰富的力量与品德却并不足够。他的男性尊严被人夺走了。他无法忍受、也不准备忍受这种屈辱活下去,所以等到我康复之后,他就自行了断了生命。

  我为他深感悲伤,或许以后也将一直如此,我也为雷金纳德的背叛而悲伤——为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关系,也为我的人生建基其上的谎言与背叛悲伤。我还为曾经的我而悲伤。我身侧的疼痛从未褪去——疼痛不时还会发作——尽管我未曾允许自己的身体日渐衰老,但它已经自行决定这么做了。我的鼻子和耳朵上长出许多细小的硬毛。突然间,我的身手不再像以往那样敏捷了。虽然我在骑士团中的地位从未像现在这般重要,但我的身体已经不复当年。回到美洲以后,我在弗吉尼亚建了一座农庄,种植烟草和小麦,有时我会绕着庄园纵马骑行,同时也意识到我的体力正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衰弱。上马和下马也变得比以往困难了一些。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样做很难,只是比以前要困难一点,因为我依然要比只有我一半年纪的人更强壮、更快、身手更矫健,在我的庄园里,也没有哪个工人的身体状况比我更好。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比自己以往那样强壮、快速和灵巧了。岁月终究还是没有饶过我。

  1773年的时候,查尔斯也返回了美洲。他成了我的邻居,也是一位类似的弗吉尼亚庄园主,他的农庄和我的之间骑马只有半天的路程。我们互通过书信,彼此都同意我们有必要碰面谈谈圣殿的事业,还有如何扩大殖民地分部的利益。我们谈的主要是日渐高涨的叛乱情绪,革命的火种已经在微风中四处飘扬,还有我们要如何利用这种情绪,因为我们的殖民地已经越来越厌倦英国议会强加在他们头上的新法条款了:《印花税法案》《税收法案》《补偿法案》还有《关税法案》。他们不仅受到税负的压榨,而且愤懑不已,因为没有人能代表他们的观点,表达他们的不满。

  乔治·华盛顿定然是这些不满者其中之一。这位曾经与布雷多克并马而行的年轻军官已经辞去军职,接受了因为他在法国印第安人战争期间帮助英军而得到的土地封赏。但这些年里他所拥护的事业已经改变了。这位眼神明亮的军官拥有一种富有同情心的人生观——至少比他的指挥官要有同情心得多——对此我颇为赞赏,他现在已经成为反英运动中最响亮的声音之一。毫无疑问,这是因为国王陛下政府的利益与华盛顿个人的商业野心产生了冲突:他在弗吉尼亚议会提出抗诉,试图推动立法禁止从大不列颠进口商品。事实上,这次注定失败的立法尝试只是对日渐增长的国民不满产生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发生在1773年12月的倾茶事件——实际上,就是在上个月——正是这几年来——不,是几十年来——累积的不满情绪集中爆发的顶点。借着把整座港口变成世界上最大的一杯茶,殖民地居民告诉英国和整个世界,他们已经不再准备继续生活在不公正的制度之下了。想必要不了几个月就会爆发一场全面的暴动。于是,就像我照料庄稼、或是写信给珍妮,又或是每天早晨从床上爬起来一样,我带着与之同等的热情——换句话说就是少得可怜——决定是时候让骑士团为即将到来的革命做好准备了,因此我召开了一次会议。

  二

  我们齐聚一堂。这是超过十五年来第一次,我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二十年前我曾与这些殖民地宗的男人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冒险。

  我们聚集在波士顿市郊一家名叫“躁动幽灵”的酒馆低矮的房梁下面,酒馆里空荡荡的。我们刚来的时候酒馆里还有些人,但托马斯意识到我们很快就需要单独使用这个地方,于是干脆赶走了蜷缩在木桌上的几位醉汉。我们之中平日穿军装的那几位现在都穿着平民的衣服,他们穿着扣得整整齐齐的外套,帽檐压低遮住眼睛,我们围坐在桌边,手边放着啤酒杯:我、查尔斯·李、本杰明·丘奇、托马斯·希基、威廉·约翰逊和约翰·皮特凯恩。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听说了关于那个男孩的事。

  本杰明最先提起了这个话题。他是我们安插在波士顿自由之子里的人,自由之子是一群爱国者,这些反英的殖民者参与组织了波士顿倾茶事件,而在两年前,他在玛莎葡萄园岛遇到过一个人。

  “一个原住民男孩,”他说。“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是你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本杰明,”我纠正道。

  他拉着脸。“好吧,我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他,”他改口道。“那男孩大步走到我面前,大摇大摆地质问我查尔斯在哪儿。”

  我转向查尔斯。“那么,他是在找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可他说话的样子有些不诚实。

  “我再问你一次,查尔斯。你有怀疑过那个男孩可能是谁吗?”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转开了视线,望向酒馆的另一边。“我想没有,”他说。

  “但你并不确定?”

  “曾经有个男孩……”

  桌上像是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他们要么伸手去拿酒杯,要么耸起了肩膀,再不然就是端详着旁边火堆里的什么东西。就是没人正视我的眼睛。

  “有没有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我问道。

  这些人——没有哪个能比得上霍顿的十分之一。我意识到自己对他们感到厌烦,打心底里感到厌烦。而且这种感觉正变得愈演愈烈。

  最后是查尔斯——查尔斯第一个从桌子另一边看过来,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你的莫霍克女人。”

  “她怎么了?”

  “我很遗憾,海瑟姆,”他说。“我真的很遗憾。”

  “她死了?”

  “是的。”

  当然,我想。如此多的死亡。“什么时候?她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