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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吧,”我说。“我真的不敢肯定了。”

  他干笑一声。“很多年前你就不再关心了,海瑟姆。我在你眼中只看到软弱,我都不记得上次看到你眼里有别的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了。”

  “不是软弱,查尔斯。是怀疑。”

  “那就算它是怀疑吧。”他愤愤地说,“怀疑也不适合出现在圣殿骑士团大团长身上,你不觉得吗?”

  “也许吧,”我赞同道,“又或许,是我已经学到了只有傻瓜和孩子才会确信无疑。”

  我扭头望向窗外。先前,用肉眼看上去,那些船只是些针尖般大小的点,而现在他们已经靠近了一些。

  “胡说八道,”查尔斯说,“这是刺客的废话。信念就是要确信无疑。这是我们对自己的领导者最起码的要求:信念。”

  “我记得在那时候你还需要靠我的保举才加入我们:而现在,你将要接替我的位置。你认为你会是一位优秀的大团长吗?”

  “你是吗?”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很伤人,查尔斯。”

  他站起身来。“我得走了。等那个刺客——你儿子——发动进攻的时候,我可不想留在这里。”他看着我。“你该和我一起走。至少我们能领先他一步。”

  我摇了摇头。“我不这么想,查尔斯。我想我该留下来做最后一搏。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并不是最称职的大团长。也许现在是时候纠正这一点了。”

  “你打算留下来面对他?跟他搏斗?”

  我点点头。

  “什么?你觉得你能让他回心转意?让他站到我们这边?”

  “不,”我悲伤地说,“恐怕要想转变康纳是不可能的。即便知道了关于华盛顿的真相,也没能改变他对华盛顿的支持。你会喜欢康纳的,查尔斯,他有‘信念’。”

  “那又如何?”

  “我不会允许他杀你,查尔斯,”我说,同时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了护身符。“请你带上这个。要是他在战斗中打败了我,我不想让他拿到这个。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刺客手里拿到这东西,我不想把它还回去。”

  但他却把手挥到一边。“我不拿。”

  “你必须确保它的安全。”

  “这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做。”

  “我几乎是个老人了,查尔斯。我们宁可谨慎一些,好吗?”

  我把护身符塞进他手里。

  “我会调派些卫兵来保护你,”他说。

  “随你便吧。”我再次瞥向窗外。“不过你最好动作快点。我有预感,清算的时候已经不远了。”

  他点点头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你是个优秀的大团长,海瑟姆,”他说,“如果你曾经认为我有过不同的想法,我很抱歉。”

  我笑了。“给了你理由这样想,我也很抱歉。”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随后他转身离开了。

  三

  炮击开始的时候,我开始祈祷查尔斯已经成功逃脱,同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了:这些话都将是我的遗言。我希望康纳,我的亲生儿子,能够读一读这本日记,或许,等他了解了我人生旅途中的点滴之后,能够理解我,也许甚至还能原谅我。我的人生道路上铺满了谎言,背叛铸就了我多疑的性格。但我的父亲从未对我撒谎,借着这本日记,我也延续了这个传统。

  我已经奉上真相,康纳,一切随你处置。

  尾声 摘取自康纳·肯威的日记

  1781年9月16日

  一

  “父亲!”我喊道。炮击声震耳欲聋,但我已经从炮火中杀出一条路来,我来到西塔,在这儿能找到他住的地方,而在一条通往大团长室的走廊里,我找到了他。

  “康纳。”他答道。他的眼神坚定不移,无法揣度。他伸出手臂,弹出袖剑。我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室外传来炮火的轰鸣与碰撞声、石块的崩裂声,还有垂死之人的惨叫声。我们慢慢走向对方。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却从未与彼此为敌。我想知道他是否和我一样,对此感到好奇。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亮出袖剑。我做了同样的动作。

  “等下一次炮击的时候。”他说。

  当下一次炮击袭来的时候,似乎墙壁也被撼动起来,但我们对此全不在意。战斗已经开始,走廊里,我们手中金铁交鸣的声音尖锐刺耳,吃力的哼喘声急促又清晰。而其他的一切——我们四周崩塌毁灭的堡垒——都只是背景噪音。

  “来啊。”他挑衅我,“你根本没能力与我匹敌,康纳。就凭你那些本领,你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你还有很多要学呢。”

  他下手不留余地,毫不留情。不管他心里所念、脑中所想的是什么,他的袖剑闪动时依然带着惯常的精准与凶狠。如果说他现在已经是迈入暮年的战士,身体被体能衰弱的问题所困扰,那么我肯定不会想跟正值壮年时期的他正面交锋。如果他想给我的是一场考验,那么从我受到的攻击来看,他确实达到了目的。

  “把李交出来。”我要求道。

  但是李早已经逃之夭夭。现在这里只有父亲,而且正向我进攻,动作有如眼镜蛇一般迅猛快捷,他的袖剑只差分毫就要划开我的脸颊。要转守为攻,我心里想道,于是我以相似的速度发动反击,我身子一旋,抓住了他的前臂,我把袖剑刺过去,破坏了他袖剑的扣带。

  他痛呼一声,向后跳了回去,我能看见他眼中笼罩着焦虑,但我给了他喘息的机会,我看着他从袍子上撕下一条布,绑在伤口上。

  “我们现在还有机会,”我极力劝说他,“我们携手就能打破这个循环,结束这场古老的战争。我知道我们可以。”

  我看见他眼中泛起某种变化。那是某些他久已舍弃的渴望又重燃的火花吗?是他想起了某些未曾实现过的梦想吗?

  “我知道我们可以。”我重复道。

  他咬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摇了摇头。他真的已经不抱希望了吗?他已经铁石心肠,坚硬如此了吗?

  他已经包扎完毕。“不。是你希望我们可以。是你希望它能成为现实。”他话里带着悲伤,“我心里有一部分也曾经这样想过,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我们血脉相连,你和我。”我恳求他,“求求你……”

  一时间,我还以为自己或许已经说服了他。

  “不,儿子。我们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室外传来又一阵炮火齐射的轰鸣。火把在支座上颤抖,灯光在石墙上舞动,粒粒尘埃从墙壁上如雨点般落下。

  那就这样吧。

  我们继续战斗。这是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战斗。这不是那种总是特别讲究技巧的战斗。他朝我冲了过来,用剑、用拳头、甚至有时候还用头来攻击我。他的打斗风格和我大不相同,形式上显得更为粗犷。它不如我的打斗风格那样巧妙,但同样有效,而且我很快就了解到,它打起人来也是一样的痛。

  我们相互分开,都在吃力地喘着气。他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伏下身子,活动自己受伤前臂的手指。“你表现得就好像你有什么权力去裁决,”他说,“去向全世界宣告我和我的事业是错误的一样。然而我向你展示的一切——我做说和所做的一切——应该已经清楚的证明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族人。我们也并不支持王权。我们努力奋斗,只是为了看到这片土地能团结一致,同享和平。在我们的统治下,所有人都将得到平等。爱国者们有承诺过这些吗?”

  “他们许诺的是自由。”我说,我小心地观察着他,心里想起阿基里斯曾经教导过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斗争。

  “自由?”他嘲笑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过你——自由很危险。儿子,那些你帮助他们晋升高位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达成一致的。对于自由意味着什么,他们会有不同的看法。你拼命追求的和平根本就不存在。”

  我摇了摇头。“不。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就能打造出某些新的——比以前有过的更好的东西。”

  “这些人现在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才团结起来,”他继续说道,他挥动受伤的手臂画了一个圈,他指的是……我们,我猜。他指的是这场革命。“可是等战争结束之后,为了最大的保障自己的统治地位,他们会开始互相争斗。迟早,这会引发另一场战争。你等着瞧吧。”

  随后他向前一跃,举剑砍了下来,他瞄准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戴着袖剑的手臂。我避开他的攻击,可是他速度很快,他步子一跨,反手用剑柄击中了我眼睛上方。我的视线立刻模糊起来,我踉跄着后退,胡乱地做着防御,同时他试图乘胜追击,想要趁机扩大优势。我靠运气碰巧击中了他受伤的手臂,这一击赚来一声痛苦的吼叫和一阵短暂的平静,因为我们都需要休息以后再战。

  又一阵炮声隆隆响起。墙上落下更多的尘土,我感到地面在摇晃。鲜血从我眼睛上方的伤口里涌了出来,我用手背把血抹掉。

  “爱国者的领袖们并不追求统治,”我向他保证,“这里不会有君主。人民会得到权力——事情理当如此。”

  他悲伤地慢慢摇了摇头,一副屈尊降贵的姿态,如果这个动作是想要安抚我的话,那么它起了截然相反的效果。“人民永远都得不到权力,”他疲倦地说,“得到的只是权力的幻影。真正的秘密是:他们并不想要权力。责任太大,他们承担不起。这就是为什么只要一有人担起责任,他们马上就会趋之若鹜的追随。他们想要别人来告诉他们该做什么。他们向往着别人这样做。这不足为奇,因为全人类生来就是要服从的。”

  我们再次交手。两人都流了血。我看着他,我看见的是自己年老的镜像吗?读了他的日记之后,如今回首过去,我完全明白了他是怎么看我的:我是他本该成为的那个人。如果那时我就知道现在我所知的一切,事情又会变得如何不同?

  问题的答案是我不知道。我依然不知道。

  “所以,因为我们天性就趋向于被统治,那么有谁比圣殿骑士更适合统治世界?”我摇了摇头。“真是个可怜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