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事实,”海瑟姆大喊道。“道义与实践是两头截然不同的野兽。我是从本质上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以我所希望的方式。”

  我发动进攻,他进行防御,好一会儿,走廊里都回荡着钢铁交击的声音。现在我们都已经疲惫不堪,战斗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急迫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这场战斗会不会简单的渐渐平息下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两人简单地转过身去,离开这里,然后分道扬镳。但是这不可能。这场战斗现在必须有个了断。我很清楚。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出来他也很清楚。这场战斗必须在这里结束。

  “不,父亲……你已经放弃了——而且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做跟你一样的事。”

  接着,附近传来了被炮弹击中的重击声和剧烈的震动,石块纷纷从墙面上崩落。这颗炮弹打得很近。非常近。这之后必定还跟着另一发炮弹。然后它来了。突然间,走廊上被轰开了一个大洞。

  二

  我被爆炸的强风向后扔了出去,随后在地上痛苦地摔成一团,就像是一个醉汉慢慢从酒馆的墙上滑落一般,我的头和肩膀与身体的其他部分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走廊里满是碎片和缓缓沉降的尘土,同时爆炸的轰鸣渐渐褪去,变成瓦砾掉落时发出的碰撞声和哗啦声。我痛苦地站起身来,眯着眼穿过飞扬的尘土,看见他就像我刚才那样躺在地上,只是他在墙上被炮弹轰出的大洞另一边,随后我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我停下脚步,朝洞口瞥了一眼,迎接我的是大团长室里令人迷惑的景象,它的后墙被炸穿了,参差不齐的石块框出了一片海景。海上有四艘船,每一艘船甲板上的大炮都扬起道道烟痕,我看到又一门大炮开火,发出轰隆的巨响。

  我走过洞口,弯下腰走到父亲身边,他看着我,稍微挪了挪身子。他的手慢慢摸向他的剑,那把剑刚好落在他够不到的地方,我朝剑踢了一脚,它掠过石块落到了远处。我忍着疼痛,龇牙咧嘴地朝他俯下身子。

  “投降,我就饶你不死,”我说。

  我感觉有微风吹拂在我的皮肤上,走廊里突然洒满了自然的光亮。他看上去如此年迈,他脸上伤痕累累,青紫交加。可即使如此,他却笑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满口豪言壮语。”

  “你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答道。

  “啊,”他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可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转身看见两名堡垒卫兵沿着走廊冲了过来,他们举起滑膛枪,停在我们刚好够不到他们的地方。我把目光从他们转向父亲,他已经站了起来,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的部下,这是他们没有杀死我的唯一原因。

  他倚靠在墙上,咳了几声,啐了口唾沫,然后抬头看着我。“即使当你们这些人似乎要大获全胜之后……我们仍然会东山再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骑士团是觉悟所催生的产物。我们不需要信条。不需要什么绝望的老头来教导我们。我们只要这个世界还是它本来的样子,骑士团就能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圣殿骑士能永远不灭。”

  当然,眼下我想知道的是他会那么做吗?他会让他们杀死我吗?

  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突然间爆出几声枪响,两名士兵应声倒地,被狙击手的子弹从围墙另一侧消灭了。紧接着我就向前冲了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把海瑟姆撞倒在石块上,我再次站在他身前,戴着袖剑的手向后一收。

  随后,伴随着一阵也许是源自徒劳无望的冲动,我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呜咽,我已经一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当袖剑刺入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阵抽搐,随后放松了下来,当我收回袖剑时,他正在微笑。“别以为我会捧着你的脸颊说我错了,”他轻轻地说,我看着生命从他身上渐渐消逝。“我不会流泪,也不会猜想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我相信你明白的。”

  我现在跪了下来,伸手抱住了他。我感到……空无一物。我感到麻木。我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而感到深深的疲倦。

  “不过,”他说道,他的眼皮颤动起来,血色似乎开始从他脸上褪去,“某种程度上我依然以你为荣。你展现出过人的信念、力量和勇气。这些都是崇高的品质。”

  带着讥讽的微笑,他补充道:“很久以前我就该杀了你的。”

  然后他死了。

  我寻找母亲和我说过的那个护身符,但它已经不见了。我合上了父亲的眼睛,起身离去。

  1782年10月2日

  最终,在一个寒冷刺骨的夜里,我在开拓地的康内斯托加客栈找到了他,我走进客栈,发现他就坐在阴影里,他向前耸着肩膀,手边放着一瓶酒。他变老了一些,整个人蓬头垢面,留着粗硬不羁的头发,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昔日军官的痕迹,但那绝对是他:查尔斯·李。

  我靠近酒桌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我,一开始,我被他那双眼圈发红的眼睛瞪得吓了一跳。不过,任何疯狂的迹象都要么被他压抑住了,要么隐藏了起来,看见我他表现得无动于衷,只除了一丝我猜想是解脱的表情。我已经追踪他一个多月了。

  他沉默无语地把酒瓶递给我请我喝酒,我点点头,小酌了一口,又把瓶子还给了他。然后我们在一起坐了很久,看着酒馆里的其他顾客,听他们在我们周围继续闲聊、游戏、开怀大笑。

  最后,他看着我,虽然他一言未发,但他的眼神已经为他说明了一切,于是我无声地弹出了袖剑,等他合上眼睛,我就把袖剑刺进了他的身体,从肋骨下方刺入,直接捅进了心脏。他一声不吭地死了,我把他放倒在桌面上,就好像他只是因为喝得太多醉倒了而已。然后我伸手从他脖子上取下了护身符,戴在自己脖子上。

  我低头看着它,一时间,它发出柔和的光芒。我把它塞进衬衣下面,起身离开了。

  1783年11月15日

  一

  我牵着马缰,步行穿过我的村子,心里越来越觉得难以置信。我抵达村子时看到精心打理的田地,但村子本身却已遭到废弃,长屋里空无一人,炊火也已经冷却,我眼前唯一的活人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猎户——是一个白人猎户,不是莫霍克人——他坐在火堆前一个翻转的桶上,在烤肉叉上烤着什么东西,闻着真香。

  当我走近时,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接着他的眼睛转向搁在不远处的滑膛枪,但我挥手向他表明我没有恶意。

  他点点头。“你要是饿了,我这儿还有多余的东西可以吃,”他和蔼地说。

  食物闻起来确实很香,但我脑子里还有些别的事情。“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迁到西边去了。他们已经走了好几周了。似乎是国会把这块土地给了几个从纽约来的家伙。我猜国会是认定他们不需要征得住在这里的人同意就能决定这件事。”

  “什么?”我有些惊讶。

  “就是这样。这种事发生得越来越多了。商人和农场主想要扩张土地,就把原住民都赶走了。政府说他们不会征收已经有主人的土地,不过嘛,嗯……你自己在这儿也看到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问道,接着慢慢转过身去,在那些我曾经能看见我的族人——那些伴我长大的人——熟悉的面孔的地方,我现在只看到一片空旷。

  “我们现在自力更生啦,”他继续说道,“没了快活的英国老伙计提供的原材料和劳动力。这就意味着我们得靠自己动手了,而且还得付钱。出售土地是个方便快捷的办法。而且也不像收税那么惹人讨厌。既然有人说是税收引发了这场战争,那么当然不能急着把这事儿再摆回台面上去,”他声音嘶哑地大笑一声。“我们这些新领袖啊,都是些聪明人。他们知道暂时还不能征税。太快了。太……英国范儿了。”他凝视着火堆。“可该来的还是会来。历史总是重复的。”

  我谢过了他,然后离开他走向长屋,我边走边想:我失败了。我的族人已经离开了——被那些我认为会保护他们的人赶走了。

  我一边走着,脖子上的护身符发出光来,我把它摘了下来,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或许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从他们所有人手中拯救这片土地,不管是爱国者,还是圣殿骑士。

  二

  我蹲在森林里的一片空地上,注视着手里握着的东西:母亲的项链和我父亲的护身符。

  我对自己说道:“母亲。父亲。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母亲,我曾许下诺言,要保护我的族人。我曾以为如果我能阻止圣殿骑士,如果我能让革命摆脱他们的影响,那么我支持的那些人就会去做正确的事。我猜,他们确实是做了,他们做了对他们来说正确的事。至于你,父亲,我曾以为我们可以携起手来,可以忘掉过去,打造一个更好的未来。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也能像我这样看待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但这只是一个幻想。而这一点,我早就应该明白的。我们无法和平共存,是吗?是这样吗?我们是注定要争执不休吗?注定要互相争斗吗?

  “我有时也经历过困难,但从未比今天更加艰难。眼看着我所努力的一切被扭曲、被丢弃、被遗忘。你或许会说,我所描述的正是人类整个历史的重演,父亲。那么,你现在会笑吗?你希望我说出你一直渴望听到的话吗?证实你所说的话?说一直以来你都是对的?我不会那么说。即使现在,即使我面对着你那些冷言冷语中的事实,我也拒绝那么做。因为我相信一切仍然可能改变。

  “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成功。刺客或许会徒劳无功地再奋斗上一千年。但我们不会停止奋斗。”

  我开始挖土。

  “妥协。每个人都坚持着要我妥协。所以我也学会了。可我想,我的妥协与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现在意识到,这要花上很长时间,我意识到前方的道路不仅漫长,而且还笼罩在黑暗之中。这条道路不能总是带我前往想去的地方——而且我怀疑自己能否活着看到它的终点,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沿着它继续走下去。”

  我不停地向下挖,直到这个坑足够深才停止,它比埋葬尸体所需的坑还要深,深到足够让我爬进去。

  “因为希望会伴我同行。面对所有那些坚持,我转过身去,继续前进:而这,这就是我的妥协。”

  我把护身符扔进坑里,然后,当太阳开始西沉之际,我铲起泥土盖在护身符上方,直到它被妥善藏好,然后我转身离开。

  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我回到了我的族人身边,回到了刺客们身边。

  是时候寻找新生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