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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着车窗识别着那些不了解的设施,直到一个人头猛地出现在窗户口,跟伏地魔似的,刷刷地凭空冒起,吓得我一口气没上来,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咯噔。

原来后座不是没人,而是车窗降下来时,对方恰好弯下腰去寻找什么东西,是个男孩子。

我定睛一看,他手里那东西似乎是一个魔方,图案却与常见色块不一样。此时‘伏地魔’正懒散地仰躺在后座上把玩,三两下解开以后,似乎觉得很无趣,下意识转过头来,发现了盯着他的我。

有些事不得不说,虽然俗气,但那个‘伏地魔’的长相,在至今见过良莠的我看来也还想比个赞。尤其当他转过头来几秒,突然给予我一抹笑意那一刻,我几乎觉得,乔北方的地位要有所动摇。

如果,乔北方是没有自行车与白衬衫都能翩翩如玉的角色,那面前这穿中学白色校服,轮廓已经开始分明的男孩子,一定是在三月夜里风动的梨花,遗世独立,淡烟软月。

但,还有一个如果。如果他嘴边的笑意,最终没有放大到夸张的地步,我想,之前那个美好的评价应该会继续保留下去。可惜——没、有、如、果。

这是前边一定要提我妈给我添置一身桃红棉袄的原因。因为尚不知什么叫配色的我,以及认为小姑娘就该花里胡哨的我妈,在这件桃红棉袄下,给我搭配了一条绿色的呢绒裤。

“红配绿,赛狗屁。”

但我想,就算自己是狗屁,也不值得他彻底降下车窗,笑得天地变色令人发指吧?!

大多姑娘从小就拿面子当饭吃,更遑论拿面子当金子的我,所以我怒急攻心,乃至于瞬间忘记这根本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撒野当土皇帝的小镇,一个意识过脑,便将手伸进窗户内,趁其不备抢下了男孩手里的特殊魔方,然后火速朝着小旅馆的方向奔跑。

初冬,奔跑起来的时候,感觉耳边有风在轻轻呼啸,但我还没跑到安全范围便被逮住了。我口中风动梨花的男孩子,正式变身伏地魔,浓眉一横,好看的脸几近扭曲,凶狠得似乎想将我扒皮拆骨。

下秒,一声巨大的碰撞,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包括逮着我衣领的‘伏地魔’,和被逮捕的我。

我俩姿势怪异地朝着同一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一辆出租车,被红绿灯口斜冲出来的面包车,拦腰撞得在原地掉了一个头。周围行人尖叫着离开事发现场,没一会儿,被撞的小车黑烟四起。

我认得那辆出租车,因为它一直停在伏地魔轿车的后边儿,中途因为不耐烦红绿灯,好几次鸣笛发泄。

换个简单易懂的讲述,就是当我抢下‘伏地魔’手里的魔方时,前方的灯刚好转换,而原本要坐车行云流水离开的他,因我的突兀行为耽搁了行程,导致在他后方等待的出租司机不耐烦地绕过了他们。根据速度公式计算,如果我不抢下他的魔方,他如期离去,那么,在红绿灯口被拦腰撞上的,就是他。

后来怎么安全脱离魔掌的,我已经忘了,仿佛是司机来将‘伏地魔’恭敬地劝走,还是什么。总之,那个魔方就以这样奇特的方式留在了我身边,但我从来没有解开过,当日对方三下五除二的手法,我至今只能跪地膜拜。

第3卷:即使白发苍苍,抬头没有光。

竞赛结束以后,一行人回到小镇,我坦白告诉家里这次发挥很失常,惹得我妈当场变脸,将新外套从我身上扯下来。

“正好,你爸要换电动车,你以后的衣服钱可以省下来,搭里边儿了。”

中国好妈妈。

我和乔北方的冷战继续着,我不再去篮球场,他也就默契地不再带美美出来逛。每当夜晚降临,我假装不经意伸出头去,那空旷地面,似乎是遗落在宇宙里的长方形星球,形单影只。

十二月底,小镇已经很冷,需要穿厚厚的毛裤,之前气象所里的生机勃勃,早已转为霜花。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班里的同学并没立即散去,老师将全部人召集,宣布乔北方获得竞赛一等奖的好消息。听罢,全班惯例鼓掌,悉悉索索交头接耳,教室门却从外边被推开。

门外站着校长,神色凝肃地将班主任叫出去,约莫五分钟后,班主任也顶着同样的猪肝色走进来,严肃地叫了荣耀之星的名字。

“乔同学,你出来一下。”

没多久,乔北方飞奔着从教室门口而过,他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令我的心也跟着陡地一动,当即也起身冲出去,同时带走了乔北方的书包。

回到家,整个气象所比平常热闹,连我爸也站在门口观望,我七喘八喘地同他打招呼:“爸,今天这么早?”

他却没像往常一样,数落我整天疯疯癫癫不像个姑娘,只是看了看我手里属于乔北方的书包,再看了看我,最终面有难色地吐出一句话。

“北方他父亲,去世了。”

当时年纪尚小,无法理解他表情里的难色,只沉浸在这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中无法自拔。

我对乔北方的父亲并不陌生,很儒雅一个人,每周都会固定时间去河边钓鱼,夏初冬末,风雨无阻。以往出门碰见我还会主动打招呼,有次钓到了一尾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还很慷慨地送给了我。谁能想到这一次,他满脸笑意出去,却失足掉进河里,再也没满载而归。

葬礼很简单,乔北方的妈妈陈媛并不象外表看的那样柔弱,脸上除了难掩的哀戚,硬是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在这小地方,死一个人算大事,可大过年的,不宜说晦气事,众人津津乐道完也就散了,我最后一次听见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是出自隔壁王大娘之口。

彼时我听了母亲的嘱咐,将王大娘家借的菜刀还给她,还没走近,便见她磕着葵花籽,对一众大娘唾沫横飞。

“你们说说,这哪个女人见到自己丈夫尸体不哭的?我看啊,事情不简单哟。”

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站在她身后,忽然就忿忿不平地将手里的菜刀往她脚边一扔,吓得她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哎呀呀”地叫。

作恶成功的我得胜回朝,晚上却被我妈狠狠抽了一顿,但我并不后悔。就如十二年后,再次与乔北方重逢时,为保他声誉,我宁愿用最拙劣的方法来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会错那样。

被训约莫半小时,八点一到,我妈看看墙上的卡通挂钟,随即让我原地思过,接着自己跑里屋看《还珠格格》。

我家的窗花是最旧那款,蓝底加艳艳的牡丹,关上窗也能看见剪影。我妈一走,我在狭小的客厅无聊张望,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在窗户口地方停留了半分钟左右,随后离开。我灵光一闪,当即轻手轻脚开了门,闷头便冲到了篮球场。果然,在以前补习的地方,那张已经再次荒芜的石桌处,看见久违的乔北方。

兴许是跑步的动作太大,我喘气如牛,刚走近,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回过了头。发现是我,男孩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情绪,主动开了口:“你来这儿干嘛?”

冬夜的风不容忽视,他穿得不多,似乎出来得匆忙,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下方的鼻尖,在橘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好像刚催熟的草莓,令人忍不住凑上去咬一口。

不过我不敢这么做,于是只能缩着脖子反问他:“那你在干嘛呀。”

他短暂沉默,接着用一种史无前例类似后悔的语气说:“美美不见了。”

“啊,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我帮我妈收拾东西,许多垃圾需要扔出去所以开了门,估计那时候溜出去的。”

为了令他心里好受一点,我大大咧咧回:“放心,它绝对有自生自灭的能力。”

在接触到对方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讯息时,我立即反口:“我的意思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乔北方的表情更凝重了。

如此敏感时期,什么形容词似乎都不对,我再也没吱声,只简单粗暴地拖了他的胳膊,要陪他一起找。

寒风呼啸的夜晚,整个气象所就两个影子在外晃荡,转悠一圈却毫无所获,乔北方扫我一眼道:“你先回家吧,找不到,我是不会回去的。”

从那句话里,我隐隐觉得,乔北方要找的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年少的眉眼,如暗处默默生长的嫩芽,脆弱又坚强,瞬间感染到我,令我陡地鸡血上脑。

“没关系啊,我陪你找。这里找不到,我们就去那里,那里找不到,我们就去外面。”

乔北方没回答好或者不好,但他看我的神情,终于不再只是漠视。

找了气象所一圈,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嗓子都快叫哑,还是没有美美的踪迹。我靠着围墙发呆,摸着硬硬的石灰墙,忽然灵光乍现。

“有没有可能,它寻着气味,去找外面那只猫?”

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美美,唯独对气象局背后,一孤寡老人家的老母猫特别有感,每次老人带猫来气象所散步,它都要围着人家转悠好半天,后来乔北方说,大概那只猫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我的提问第一次让乔北方觉得有建设性,当即拉着我往气象所大门走去。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走出气象所大门往左拐进去,有一片草地,穿过草地,下一个长长的石头阶梯便能到达。夏天的时候,这片地方草长莺飞,冬天却长期湿漉漉。

是夜晚,没有灯,我和乔北方摸石子过河般走得小心翼翼。还没穿过草地,便听见一阵细细的喵呜,从草地旁边的斜坡处传来。

乔北方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美美的声音,他当即扔下我,不管不顾朝着斜坡冲去。我对这里熟悉,加上夜里视线好,在后方拢手大声提醒:“坡比看着的深!”

却于事无补。

乔北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前方一个危险的陡坡,我犹如神助,扯着两短腿超速跟了上去。刚抵达现场,他正好被一块石头绊倒,不受控制地整个人朝前倾,我想也未想,用身体作肉垫地,与他一同倒了下去。

当我两双宿双栖滚下斜坡时,我不是没有想过,我和他有没有五阿哥与小燕子的可能。但当我额头钝重的一下‘砰’,撞在石头上,我唯一的想法是,演个戏,也真挺不容易。

因为有肉垫,乔北方几乎毫发无伤,他缓过那阵劲将我扶起来,胡乱地在我脸上一摸,经过额头时,触手全是红。紧张得他用衣袖一而再三地触碰我的伤口,浅色衣袖上沾上属于我的痕迹。我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已经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整个被卡在一条树缝里的美美。

它估计想走捷径,从树上跳下到老人房顶上去,结果技术不到位,被树枝给勾着了,此刻发现来者是谁,叫得更厉害。

我顺手一指:“我没事,先去救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