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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突然眸若汪洋。

半晌,我恍惚感到手背上,被一小点类似水渍般的东西打得透凉。

是的。我亲爱的少年,无论他身上有多少光环,也还仅仅是个孩子。父亲的突然离世令他措手不及,但他又不能大哭大闹,尽管那样才正常。在那只有微弱月光的晚上,在我血流如注的伤口前,他终于举起手来,向自己的软弱面投降。而我,也将终生不忘那个夜晚。

我和天才乔北方,还有一只为寻找妈妈被困在树缝里的猫,在一个斜坡下抱团取暖。那只叫美美的猫被解救后,因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与温暖,到了我怀中便呼呼大睡。接着猫流口水,我流血,少年流泪。

所以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说不清楚,为什么万物都会在时间的横扫下化为尘嚣,但始终有个瞬间,能令你刻骨,铭心,直到白发苍苍,抬头没有光。

第4卷:这世界之大,足够我们遥遥相隔。

“然后呢?”

当我兴奋地将从前那段对秦月亮娓娓道来时,她就着一桌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如是问。

“然后……”

秦月亮突然又举起手来将我打断:“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麻溜地滚出去吧,本宫要就寝了。”

闻言,我跟被点了穴道似的,从一开始的沾沾自喜,到最后自床上一跃而起,咬牙切齿指着秦月亮一通数落。

“你、你……你知道对‘不说完会死’星人来说,你的这种行为有多么令人发指吗?!作为一个成熟的人,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作为一个成熟又有道德,并且即将向媒体女王界靠拢的女人,你这样做有多么的不合适你清楚吗?!”

我自作聪明地以为,态度凶狠一点儿,凶狠里又将秦月亮的地位抬高一点儿,对方就会心慈手软,可是秦月亮没有。她不但没有,反而直戳我伤口。

“还有什么好听的?根据什么乱七八糟剧的套路,一定是孤儿寡母在你们小镇难以生存,接着投奔N城的亲人,然后和你再没联系,直到今天。”

我明白,秦月亮是在侧面提醒我,尽管我把乔北方当小王子,但对乔北方来说,我顶多算他儿时遇见的小傻子,没什么特别。因为人一生会遇见很多个傻子,而我没能英勇到杀出重围,毕竟,他再也没有试图找过我。

片刻,我束手就擒地被秦月亮轰出房间,在关门声震得耳膜微响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大力地拍秦月亮的卧室门。

“不对,还是有不一样的啊。”

秦月亮一如既往不理会我的抽风,但不管她能不能听到,我很清楚,我和其他傻子有不一样的地方。

乔北方和他妈离开那天,我额头上的伤口刚好结痂,一辆黑色小轿车直接开到气象所大门。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看热闹,只有我故意躲在房间里假装温习,直到家里那扇旧窗花玻璃被人从外方敲响,我才用飞毛腿的速度奔去,中途撞倒了陶瓷水杯,却无暇顾及。

窗户打开,少年嫩生的眉眼印入眼帘。

当天,他也只对我说了三句话。

他隔着窗台,低眉踌躇了半会儿,抬眼问:“我要走了……我的书包呢?”

我顿时泄气,翻出他的书包,递还的时候用了大约半分钟,仿佛那是我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东西,但他想要回去。

当书包离视线越来越远,乔北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说了当日的第二句话。

“这个、送给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吞吞吐吐的乔北方,摊在他手心的,正是那副我老偷偷试戴的黑框眼镜,虽然只剩下了一小半。当日为了寻美美摔下斜坡,乔北方的眼镜被我生生压成两段。可在他离开的这天,他将其中的一部分送给了我,有种私定终身的即视感。

接着,他用比星尘还灿烂的眼凝望我,完完整整地叫我的名字,说了当日的第三句话。

“余笙,再见。”

再见。

我把这两个普通的字眼当作承诺,封存于心。所以,这才是我多年不能释怀的原因。那块残破却始终明亮的镜片,那句再见,是他给予我的勇气,去抵敌时光。

说来也巧。乔北方离开的同年,我爸在工地上替老板挡了从施工楼掉下来的一块板砖,因此受到赏识。自那,老板无论做什么工程,都二话不说地交给我爸带领的小团队,所以没两年,我家也小发达起来,从小镇迁居到了N城。

到了N城我还是没有乔北方的消息,就在我以为那次道别将是一生,他现在又以这样势不可挡的姿态,闯进我眼里。

做媒体的办公楼大多都在一个圈,我和秦月亮的公司挨得近,所以提早从宿舍里搬出来,一起租下小两居。N城的房价直冲云霄,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生还没有经济来源,房租绝大部分都来自家里。每当我嚷嚷着社会没有想象中好混的时候,我爸已经能附庸风雅地对她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但我私下不争气地想,在我有生之年应该都不会有带上皇冠的辉煌时刻了。因为距离方姐交任务已经过去两天,我还是没想好怎么去接触乔北方,让他答应接受专访。

到了第三天,当方姐的眼神落在脸上已经有锋利的迹象,我终于选择了最传统的一项,打电话。

事实证明,走出这一步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但生理现象上的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倒是一一上演了一把,结果我没能直接联系到乔北方,只联系到了他的助理,就是当日那个护送他离开的女孩子。

对方似乎很忙,声音一开始听起来特别公式化,在报上来意以后,她忽然在电话那头长长的哦了一声。

“您是前几日,问我们乔主管三个问题那姑娘吧?”

我面颊一热,平日连珠带炮的自己此时竟支支吾吾只知“啊”“嗯”。

不待思索怎么游说比较好,对方已经没打算再为难,扔下一句咨询后会主动回电话,接着礼貌地断了线,但我始终没等到那通电话。

第二天下午刚到公司,方姐正从办公室出来,经过我座位时敲了敲桌子。

“你给定一地儿,晚上副社与许氏主管吃饭,对方答应了我们的访谈。口味别太辣,环境雅致,人数大约在……”

我愣,当即也没顾上礼貌问:“可我没接到电话啊?”

方姐则用讳莫如深的眼光打量她良久,幽幽回:“真以为以你一个实习生的资历,人会让高层直接联系你?”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接着特别后悔选择了打电话的方式,如果我直接上门,兴许还能再见上他一面。

末了,我郁郁寡欢地在记事簿上敲打字。

“晚饭时间?”

“六点半。”

“人数?”

“总共五个,加上你。”

我大喜过望,导致敲键盘的手抖了好几下。

吃晚饭的地方是秦月亮推荐的,云南菜,为保证中途不出岔子,我集中两小时将工作做完,接着跑去餐厅选菜。从餐厅出来,头顶的热度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没想到完成订位这件事情的成就感,竟比我单独跑完一条新闻更大呢!”

我兴奋至极地蹦跶着给秦月亮打电话,那头一嗤:“你现在是能单独跑完一条新闻的身份吗?”

“……”

我欲盖弥彰想要掩饰尴尬,抬头,发现对面就是N城最大的私人咖啡馆。

在星巴克开始烂大街的时候,是它支撑着秦月亮的精神消费,为此我还老鄙视对方矫情:“花双倍钱买更苦的咖啡,这不是作死吗?”

“苦瓜也苦,但它败火啊。”

我得承认,我不太能说赢秦月亮,所以只好丧权辱国回:“为报餐厅之恩,将亲自为您送去一杯特调冰咖啡。”

挂了电话,我站在咖啡馆对街眺望,这才注意到它的外形。全馆总共二楼,不规则菱形状,楼层挑高,圆形玻璃,一座一隔,感觉像是为了保障私密,却又任何人都能从外方瞥见里边的情形。

顺光穿过人行道,我沿着圆形玻璃走去,在离咖啡馆入口五步之遥时停了下来。让我停下来的原因是,我发现,有个男人,正坐在咖啡馆第五格座位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悠闲地翘着腿,仰躺在单人沙发上,视周围停下看他的姑娘如无物,手里只认真把玩着一个魔方。那手法娴熟快速得我几乎看不清楚,就算隔着玻璃,也恍惚能听见咔嚓不断的翻转声。

多年前的一些模糊情景,衬着此情此景,不断在脑子里交替,导致我跟中邪似地靠近,伸出手去,缓慢地将五根指头印在玻璃上,盯着魔方,和骨节分明的十指不转眼。

如果我稍微回神,应该能从镜子里发现此时的自己有多冒失。很明显,里面的人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才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过头来,直直地盯着我。

就那一侧头,以及微妙的一眼,令先前萦绕在我心头的熟悉感更加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