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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母亲身体不太好,常年在瑞士修养,这次圣诞节他准备带我过去一起过节。我这次回来是找你去年给我买的那件呢子大衣的,见人家妈妈总不能太失礼吧。”

余太太用‘艾玛你这是要去欧洲了’和‘艾玛你终于特么懂事了’两种眼神激赞我:“早讲嘛,那件呢子大衣给你挂我的衣柜了里,不然你这屋常年没人住,会有灰尘的。”

说完,她扭腰摆臀地要去帮我拿外套,后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等等,我怎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休想打马虎眼余小笙,好歹也得告诉我,我未来女婿到底哪门哪户以及他叫什么名字吧?!”

其实我明白,最锋利的问题早晚躲不过,只是我总想着,晚一些,再晚一些的话,说不定能找到其他的转机。虽然我也清楚,这不过就是自我安慰罢了。

“他……是许氏的继子,以前也在小镇住过,你们应该都有印象的,叫北方啊。”

越到后边儿,我的声音越见细微,导致我妈不耐烦地眉头一皱。

“在我们小镇住过什么来着?好好说话!”

我心一横,抬起头,与居高临下的我妈视线相对,如她所愿地抬高音量。

“在我们小镇住过的,叫北方,乔北方。”

语出,那双闲散瞪着我的瞳孔忽然紧紧收缩,她手里捧着的玻璃杯,在我面前摔个粉碎。

第21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

因为我瞒着家里谈恋爱的事儿,我爸愣是没进门来看我一眼,直到我妈捧着的玻璃杯掉到冰凉的地板上摔个粉碎,他才一阵风地怒吼着杀进来。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余笙这么大了,动刑不至于!”

闻言,我几乎痛哭流涕去抱住余先生的腰说:“爸!下辈子您还是我的爸爸!”

在我就要冲上前去演绎一出亲情大戏时,我妈缓缓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我爸,悠悠说了一句:“她的男朋友,是以前在我们小镇住过那孩子,乔北方。”

顿时,余先生面对我的慈眉善目化作穷凶极恶。

“什、么?!”

此处省略多余语言、情绪以及少儿不宜的暴力描写,总之我家在遭遇大喜大悲和天雷滚滚之后,陷入了深深的寂静。

客厅里。

我妈先缓过神儿来坐在沙发上,我爸还在焦急地暴走中,我忐忑地背着手,期间偷吃了两颗葡萄,被他喝令:“严肃点!”吓得我那两颗葡萄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咙里,半晌都说不出话,光听我妈用琼瑶剧般悲天悯人地语气感叹。

“作孽啊,这都是孽啊。”

我爸被她叫得心烦意乱,在心里组织了很久的台词瞬间全忘了,最终只能停下脚步,在我身后陈述他对这段恋情的看法。

“小笙,你们两在一起不合适,分手吧。”

他会有这个决定我一点也不震惊,在我十二年前无疑偷听到他和我妈的对话以后,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天的到来。

期间,我已经顺利将葡萄咽下喉咙,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去,面对我爸说:“我知道您和我妈担心什么,可反过来想一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自古有一笑泯恩仇,也有一段姻缘化解干戈的先例呀。”

该怎么来形容余先生当时的表情?天塌下来也不足为过。那从来都坚毅的眼神微微闪躲,以前在工地上练就的粗嗓门也禁不住抖动。

“你、你都……”

我深吸一口气,镇定抢白:“是,我知道,就在十二年前,乔北方父亲去世的那个冬天。因为你的自私,已经让他痛失了十二年的父爱。没想到十二年后,我们又重新遇见。既然如此,我用下半辈子所有的时间去帮你们弥补,去对他好,这不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吗?”

“天意个屁!”

我以为,我的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会让我爸卸下罪恶感,敞开心扉接纳乔北方,并像他的父亲那样去对他好,可事实证明,我爸因为我的话而变得更加暴躁,暴躁到他的唾沫星子都差点飙到我的脸上,甚至指着我的鼻子命令。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现在!立刻!马上和对方分手!”

传说儿女不讲道理的性格都遗传自父亲,由此看来,我对乔北方的顽固不化,也不是没有原因。

眼看今天也说不通了,我打算以不变应万变,逃去了我妈的房间翻出呢子外套,径直便朝门外走,却在即将到达门口的时候被我爸叫停。他几大步迅疾地到我跟前,扯着我的胳膊异常紧张地告诫我:“小笙,听爸爸的话,和他分手,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好男孩儿啊。就算你一辈子不嫁了,还有爸爸养着你。可你和他就是不能在一起,你们不能啊,明白吗?!”

彼时,疲于再应对的我只顾说出内心的想法,忽略掉了面前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的自尊。我一字一顿:“爸,这是我们余家欠他的,是你欠他的。你不还,我、来。”

我的严辞令色,令那个近十多年都未对我发火过的男人抬起了胳膊。见势,我妈从沙发上扑了过来,却没来得及,我当时只感觉一阵耳风过,接着左脸颊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左耳也跟着嗡嗡作响,空气都仿佛凝固。

片刻,我不可置信地捂脸抬头,瞧了瞧那似乎被侵略了领土,现在只顾保护自己的野兽,再瞧了瞧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的我妈,最终悲愤地夺门而出。

近年,西方许多节日已经开始带动国内的经济发展和气氛,连小区都与时俱进地在门前放上了一颗大大的圣诞树,火红碧绿的荧光灯挂在树枝上闪耀,此时看在我眼里却像极了怒火的颜色,要将周遭吞噬。

我脚下的步履匆忙,仿佛身后有野兽追赶,导致好几次都差点被小区里的青石板绊倒,没想到躲过了青石板,到了小区门口却被插圣诞树电源的线绊倒,直接整个人狗吃屎地向前倒去。与此同时,那颗一人高的圣诞树禁不住我的摧残,寒风中摇摆了几下,最后也压在了我的背上。索性树虽然高,却是塑胶做的,没什么重量,我摔倒了也不忘那件要穿去见乔妈妈的高档外套,一边护着它,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朝我靠近,抬头却发现了杜见襄。

可能是这么久不见的原因,男子目光里带着对陌生人的审视和打量,末了他说:“余笙,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能在我每次下定决心不要和你有任何牵连之后,却总能以各种看似不经意地、奇怪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再次吸引我的注意。难不成,你比外面那些女人高级多了,居然卫星定位我?!”

根据杜见襄的版本,就是他本来开车路过这里,远远却见火树银花一女子,在灯泡的浪海里沉浮,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却发现正在浮沉的对象是我,所以他停了车。可遭遇掌掴后的我根本没心情来应付自大狂,更没心情去询问他上次的伤怎么样,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此时只想推开他就走,越快越好。

我这么想,也忠于自己地这么做了,却在与杜见襄擦身而过的时候,被他掐着手肘狠狠地拉了回来,同时毫不温柔地抬起了我的下巴。

借着小区外边的路灯和圣诞树灯泡,杜见襄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我微微浮肿的左边脸颊。或许是我被我爸的一巴掌扇晕了,所以我恍惚看见男子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眼底带着足以撕裂我的心疼。

他说:“你这又是怎么了?”

如果,眼神和表情可以后天伪装加工,那么,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到底是不是关心你,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为了那半真半假的关心,我便捧着一颗玻璃心告诉他:“我爸打的。”

杜见襄则一脸释然地放开了我的下巴说:“看来你真是讨厌得人神共愤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讨厌得人神共愤,但我因为这句总结而哭得人神共愤。杜见襄被我的状态吓到了,继而认识到自己在这个当头说风凉话是不是太过分,所以他突然伸出手来,用他掌心的温度熨帖在我的左脸颊,哄小孩儿般地一边揉散一边振振有词:“哦哦,行了,不哭啊。”

他身上携带着与风融为一体的盛大温柔,在我怒不可遏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出现,令我的理智和防备尽散。下一秒,我死死抓着他墨黑色大衣的衣袖,像抓住沉船后的唯一浮板,语气凌乱地说:“我受不了了,我憋不住了,怎么办?每当面对乔北方,都感觉自己快要被它们压得直不起腰。可我不敢说,我不敢说啊……有些话一旦出口,就像是王母的簪子,可以瞬间将我和他之间划出一条银河。不,十条,一百条!杜见襄,我可以信任你吗?你可以信任你吗呜呜呜……”

以防我摔倒,杜见襄用同样力度扶着我,他根本没注意我说了些什么,只殚精竭虑地想着要如何平复我的抽风,直到我涕泪纵横地抛出重磅炸弹。

“杜公子,乔北方父亲的死,并不只是意外啊。”

那个连星星都躲在云里的夜晚,我在杜见襄的车里,向他说起了我以为会永不见天日的秘密。这个秘密,我曾经一度想分享给秦月亮,可是我怕她知道这些以后,会打从心眼儿里嫌弃我的胆小与懦弱。懦弱到居然不敢告诉世人,乔北方的父亲并不是单纯地溺水,而是为了救不慎掉入河中的,我的父亲。

十二年的冬天,令我记忆尤甚的,不只是那个陪伴乔北方寻找美美的夜晚,还有乔父的死讯。

在我稚嫩的记忆里,乔父每天下课后都会在镇上一方大池塘边去钓鱼,每天傍晚固定时刻归来,乔母陈媛也会在那个时刻等在气象所的大门口,两人恩爱地挽手讨论收获,也经常会在篮球场上遇见乔北方帮我补习。那时的陈媛虽然生活不富足,可面上的幸福却能为所有人感知。她喜欢对乔父开玩笑,说:“北方这孩子,打小就孤僻,尽管样样优秀,可一直都是个闷葫芦,没大喜也无大悲。要不是遇见小笙总爱缠着,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这孩子才知道了生气和不耐烦,否则,我真担心他心理出问题。依我看,小笙挺可爱的,以后就让北方考一所离镇上不远的师范大学,两人培养培养感情,以后出来也当人民教师,在镇上娶妻生子,顺风顺水过一辈子也挺不错。”

乔父性格开明,不若许多大人望子成龙,又或者是只要陈媛提议他都欣然接受,所以也老这样开我玩笑,并且钓上什么稀奇古怪的小鱼儿,还会送给我当宠物。如果不发生那场意外,我想,我和乔北方根本不会分别十二年之久。

事故发生当天,我爸从工地回家。池塘是他每天的必经之路,据说他在工地上遇见了不顺心的事情,坐池塘边透透气,却因为刚下过一场冬雨,地面的青苔太滑,导致一个失足,便从高台上掉了下去,腿因为落水时阻力过大而麻木了好一阵。正在钓鱼的乔父想也未想,扔掉鱼竿便一个猛子扎下,一个大男人拖着另一个大男人,艰难地将他推至岸边,自己却因为脚抽筋,而彻底地沉在了池底。可是,我爸不懂法,因为惧怕警察追责,也怕众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指指点点,更怕一辈子背上人情债,到最后也没敢站出来承认。所以,我妈虽然对借钱给月亮有犹疑,最终却以多做好事积德为由松了口。

在本来人就不多的小镇上,死一个人足以每家每户津津乐道。而强迫自己坚强,不想让丈夫泉下不安的陈媛,却成为了众人口中不安好心的女人,年纪小小的乔北方,也不得已背上冷血孩子的罪名。

“我本来不知道这些,可乔父出事到乔家搬走的那段时间,我爸开始成日成夜地睡不着觉也不怎么说话。他干脆连班也不去上,断了家里好几个月的口粮,搞得家里气氛紧张,我也无心学习,直到我妈终于受不了地和你在饭桌上吵架,他才忍无可忍地拉着我妈就摔门而出。我从小就好奇心泛滥,一路偷偷尾随,却发现目的地是乔父的坟前。而我爸,则崩溃地指着墓碑上的头像向我妈道出了原委。也是从那以后,他勒令我必须学会游泳,并且要娴熟处理在水中的各种突发状况。”

我的故事让杜见襄陷入久久的沉思,这时间长到已冷静下来的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对他袒露一切。他会讨厌我吗?会鄙视我吗?会发现原来在他眼中无畏无惧的我,其实才是真正的胆小如鼠。胆小到,我口口声声说乔北方是我最亲爱的男孩,却没有勇气站出来,为他们乔家申冤。

在我几乎要羞愧到打开车门遁逃的时刻,杜见襄恍然大悟地说:“啊,怪不得你被我一脚蹬到泳池底还能原地复活,不是因为你九尾狐转世啊。”

“人家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能认真一点吗?!”

我停住要逃跑的脚步,回头怒吼,可是下一秒,驾驶座上的人突然倾过身子,紧紧地拥抱了我。

这是杜见襄给我的第三个拥抱,男子外套上有专属他的味道,古龙系列淡香混杂着尼古丁的烟草,好闻得我几乎要在这个怀抱里沉沉睡去。

“你知道吗余笙,现在我抱你的感觉,很像……拥抱曾经的自己。那时的你,不过十二岁啊。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如何抱着这样的秘密活到现在还没有疯掉,已经是个谜。为什么还要去苛求当时的她,能用成人的方式来处理这些问题。如果当时的我们,都能成熟如今,我和……他,也不会走到敌对这一步。”

由此我得知,那次在杜丰寿宴上,秘密花园里,杜见襄在雷雨天气对我谈起的那段纠葛,是真的。

暗无星子的夜晚,窗外冬日的风刮得萧瑟又猛烈。我和杜见襄犹如彼此的渡河人,抱团取暖,无关情爱。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只是我尚不懂得,凝视深渊过久,它也将回以凝视。我将对乔北方的愧疚埋在了心底十二年,总有一天它会以最黑暗爆裂的方式,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