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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期间,老皇帝命人来盯过这两人,不过不管杨延宗和坤国舅都是静静等着,并不慌张。

  得了回禀,老皇帝冷笑一声。

  这是吃定朕不会你们动手是不是?

  特别是杨延宗,谁给他的胆子和信心?简直可笑至极!

  朕倒看看你骨头能有多硬!

  老皇帝冷笑连连。

  ……

  有关这一点,坤国舅也有些诧异。

  皇城西羁押大狱。

  送饭的监军又提着食盒来了,坤国舅眼皮子掀了掀,他听得见拐角墙后的动静,不禁挑了挑眉。

  这姓杨的倒是淡定,他的话三大王府一日不倒,老皇帝无论如何也会把他放出去的。

  可杨延宗,那可就难说了。

  坤国舅把食盒拖过来,打开,低头执起筷子,凉凉道:“张伯骞可是陛下二十载的心腹啊。”

  这事儿,原来就是赌皇帝的信任度,可张伯骞从父辈起就是皇帝的心腹,断不是杨延宗这刚刚靠过来者相比拟的。

  没错,对于杨延宗和皇帝的协议,坤国舅经过前天上阳殿,已经猜到几分了。

  他哼笑一声,杨延宗这种野心勃勃的投机分子,真敢火中取栗哈。

  杨延宗淡淡一笑,夹起尚热的饭食送进嘴里,没回应,但表情也没变化——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当然是有所安排有所把握的。

  不然把张伯骞搞下去,自己却没能取而代之,反而引起老皇帝侧目,他掺和图什么?

  杨延宗筷子顿了顿,微微眯眼,他回忆起上阳殿惊鸿一瞥的老皇帝——老皇帝看起来更衰老了,背已经有点伸不直的感觉,身着明黄龙袍,眉宇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晦暗色泽。

  他忽想从前苏瓷说过的——苏瓷从皇宫脱身后,曾私下和杨延宗说过,这个年纪做手术,消耗的可是生命力,老皇帝还伤病交困熬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即便痊愈,也很难长久了。

  就像一个漏风的簸箕,御医再怎么能干会调理,这个洞堵不起来也白搭。

  杨延宗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动声色继续吃饭夹菜。

  饭吃完了,监军来收食盒,食盒拖过去的时候,对方忽无声无息扔过来一个小纸团。

  杨延宗拾起打开一看,“诸事已备,四王即将发难”。

  无署名,涂鸦文字,但不必多说,是季元昊传递的消息,这是两人之前商议好的。

  他挑了挑眉,这季元昊居然把手伸到监军里去了,也是能人。

  这季霖要是没有十二万分警惕他,恐怕将来得吃大亏啊。

  不过这对于杨延宗而言,是好事,毕竟目前他和季元昊才是合作联手。

  ……

  在季元昊的推动之下,四王没多久就发难了,首先是御史当朝死谏,表示皇帝当视民如子,多怜灾区百姓,五千六百万两官银来之不易,陛下不应包庇张伯骞云云。

  张伯骞背后的主子是谁?

  言语隐晦,但联系起这几天三大王府放出的消息而引起的小道流言,这指责之意是直指皇帝的——指责皇帝主导沉银案导致事件却最终脱轨,被北戎人钻了空子从而丢失了二千一百万两的官银。

  参张伯骞是不用死谏的。

  警示老皇帝才要。

  老皇帝当朝气了个半死,怒斥此人胡说八道,直接把他家给抄了!

  但这朝堂上的一抹鲜红只是开端,旋即四王联合六王七王来势汹汹,四王剑指左卫!

  现在左卫都指挥使张伯骞成了通敌嫌犯,哪怕他真幸运保住小命也不可能官复原职的了。杨延宗又不明不白被羁押进了临时大狱,连带下来好几个中层将领,现在整个左卫营是群龙无首啊!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四王的雷霆出手,除了先发制人洗清四王府保住心腹大将陈诚义之外,更重要还是利益,尤其是卫位都指挥使前天也被拉下台了,这左右卫一下子多个高位虚席以待,除了损伤较大的六王府,四王府和七王府坤氏都像鲨鱼嗅到了鲜血一般!

  朝中混战一片,而恰在这个时候,京外却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

  ——北戎再度犯边!

  北戎人死活不承认他们最后到手了二千一百万两白银,挟此理由,再加上北戎内部灾情真的很严重不补充不行了,十四军同时发难,分三路发起突袭,抢掠了塞北边镇,总镇北疆的骠骑大将军徐世恭紧急遣军御敌又收拢百姓,急忙发八百里军报通报敌情和请求支援。

  北戎大军来时汹汹,边军很吃力啊!

  值得注意的是,大将军徐世恭还特地提到了杨延宗,因杨延宗曾两度参与与北戎的战事,时长达五年之后,他与北戎现任左贤王对战过多次,并获胜居多,可谓非常之熟悉。

  这次北戎三路大军的左路正是左贤王所率,两年前吃过一次闷亏后北疆大将损伤不少,因此有些青黄不接,徐世恭的加急军报还附上一本奏章:他特地点名要了好几个曾经征战过北戎的悍将,杨延宗排在最前头,是强调要必要的!

  老将军奏章末尾还道:让老皇帝不要太过固执偏见,边疆为重,既然无罪就赶紧把人放出来别关着云云。

  老将军今年七十了,老当益壮,他是三朝老臣,和老皇帝一个年纪的人了,母亲是大长公主,本人是先帝的辅政重臣,是保皇党不假,但却不是那种不由分说只管听命的大臣,就挺有个性的,也不怕皇帝,他有大功于社稷,说起话来就老实不客气。

  老皇帝被他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握住奏章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最后口谕:“去!把杨延宗放出来,令他立即收拾好左卫诸事,然后赶赴皋边!”

  他将奏章甩在案上,冷冷盯着孙时平匆匆奔出的殿门,心道,杨延宗,你可千万别让朕知道这里头有你的手笔,不然,哼!

  杨延宗当然没有驱使北戎出兵以及收买老将军的能量了,他只是预料到北戎会出兵而已。

  北戎不出兵,快挺不住了,即便不为了掠夺,也为了消除国内矛盾,他对北戎了解挺深的,判断这次北戎一无所获必然会恼羞成怒出兵。

  果不其然。

  杨延宗当天自皇城西的羁押大狱而出,花了一天时间,就镇住了群龙无首的左卫营,期间调整提拔,一点都不畏不掣肘,把陈条直接发往内阁,除了几个重要位置,其他人员很快有序下来,左卫营迅速井然起来。

  ……

  四王府。

  四王与世子季霖相对就座于外院大书房内,四王很快就得了消息,他不由道:“这姓杨的好生了得啊。”

  这么快就稳住了左卫营,手腕能力皆一等一,还别说,这左卫都指挥使一职,最后还真很可能落在他手上。

  四王沉吟片刻:“这般一来,我们争取的重点,恐怕放在右卫都指挥使会更好一些。”

  这点季霖是没有异议的,他先前和夏先生几人谈过,夏先生也是这个意见。

  四王往后靠在太师椅上,揉了揉额角,立即叫了人进来,吩咐几句,又道:“去把伯臣叫来。”

  这次推上去角力左右卫都指挥使的人选,正是季元昊。

  季霖等四王吩咐完毕,人都出去之后,季元昊还没来,他沉吟半晌,低声:“爹,我们这回真要把季伯臣推上去吗?”

  季元昊,季霖的同龄人,这人的本事能耐一直是季霖所承认和忌惮的,无他,丛林法则出来的人,通常都是双刃剑,倘若握不住,很容易伤了手。

  他年轻,自然更忌惮。

  且据季霖所知,他爹对季元昊,一直也是既用且防的。

  季霖有点不放心。

  这一点,四王当然知道,他呼了口气:“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季霖的顾忌,四王当然知道,四王比季霖要更了解他这位义子一些,但在季元昊和杨延宗的联手策动下,尤其前者,四王府这边目前是没有更合适的竞争人选的。

  白白放过,更让人惋惜。

  四王垂眸,他有一点没和儿子讨论过的,老皇帝的脸色他也仔细留意过,他敏锐猜测,老皇帝恐怕日子不多了,五年,三年,甚至两年。

  最后的时刻到了,多年角逐,鹿死谁手,就看眼前。

  在这等环境下,容不得他们束手束脚,于是四王考虑过后,最后还是决定把季元昊推出来。

  ——而且事有另一面,这么明显的机会,如果刻意不推季元昊,季元昊肯定不会不明白,这样反而没异心都会催生出异心来。

  出于种种考量,四王府于是最后还是这么决定了。

  四王缓缓道:“他一时半会还离不开四王府,他妻妾家小也在四王府内,短时间内,四王府还钳制得住他。”

  “好了,就这么办吧。”

  既然以下决断,就不要瞻前顾后了,四王道:“行了霖儿,你先回绥平一趟,把事都办好。”

  “是!”

  ……

  杨延宗出来后没多久,张伯骞一案就彻底有了定论。

  他以雷霆之势回归左卫营,震慑住了很多很多的人,统共花了一天时间,除了理顺左卫营,他最后还成功煽动拉拢了张伯骞一名心腹裨将。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在不需要顶风冒险的时候,杨延宗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早在南下泅江第一次和张伯骞确定了对方态度的时候,杨延宗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命人下船北返传令,悄悄调查张伯骞的家人以及大小心腹朋友。

  没多久,找到了这个空子。

  这名叫蔡袁伟的裨将,私德有亏,被杨延宗抓住把柄,家庭负担又重,作为顶梁柱的他,是绝对不能倒下去的。

  早在上阳殿面圣之前,杨延宗就接触过此人了,这次他完好雷霆回归,这人心中天平难免倾斜。

  杨延宗端坐在太师椅后,缓缓道:“张伯骞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官复原职的了,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个男人斜倚在太师椅上,声音淡淡冷冷,双眸如鹰,锐利强悍,仅仅一个眼神,就昭示其如狼似虎的本性。

  这人满头大汗,迟疑良久,最终一咬牙,拂袖“啪”一声跪地:“末将蔡袁伟,见过指挥使大人!!”

  “好!”

  杨延宗一笑,起身上前,扶起蔡袁伟,“好了,你去罢。”

  “是!”

  待对方应过,杨延宗抄起搁在案上的文书,迅速离开蔡袁伟的值房。

  当天,童继恩和黄得卫联合组成的调查组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蔡袁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终于吐露了自己偶尔窥到的所见所闻。

  老皇帝勃然大怒:“这该死的张伯骞!!”

  在此之前,他心里一直更相信张伯骞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但“哐当”一声天平倾斜。

  现在他未必信全,但疑心一生,就去不掉了。

  最终,老皇帝下旨,将张伯骞交由三司会审!

  当天傍晚,皇帝圣旨,内阁最终下达由左卫副都指挥使杨延宗接任左卫都指挥使一职的右迁文书。

  并令他立即整装整军,以最快速度赶赴皋边。

  同时,角逐了多天的其余要职也因北戎大军汹汹犯边而提前落下帷幕,值得一提的是,右卫都指挥使一职,最终落在了季元昊头上。

  他也是徐老将军点名的一员,因此也将快马赶往北边。

  两人快马自各自营门而出,眼神一触,两人皆勾唇笑了一下。

  第一次合作,非常愉快。

  两人眼神一碰即分,旋即拨转马头,飞速而去。

  ……

  不管是季元昊还是杨延宗,都先回绥平的一趟,青锋白隼等营是他的多年亲部,这次赴北,要整的军,头一个就是他们。

  马蹄声沓沓,很快将阳都抛在身后,阿康阿照等人不禁长长吐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虽不算很长,但跌宕起伏,真的很让人精神紧绷疲累啊。

  杨延宗也几分疲惫,他从上阳殿面圣前就一直高强度脑力体力工作,多劳少歇,在临时羁押大狱里就没真正睡过,始终保持着几分清醒,至于出来后,又一整天的强势整肃血腥镇压。

  再加上之前追搜两个月,舟车劳顿刚刚回来,哪怕他精力极充沛承受力再强悍,在连续多天的惊涛骇浪的平息之后的此刻,也难免感觉很有些精疲神怠。

  偏偏有些事情,让人听了更心累。

  杨延宗活动了一下肩背,按了下眉心,问:“家里呢,这些时日,家中可好?”

  被问到这个问题,阿康和阿照对视一眼,两人有点难以启齿。

  杨延宗睁眼,皱眉:“怎么了?”

  阿康吞吞吐吐,小声:“老夫人知悉了此事,大约是去年受了惊吓的缘故,惊慌不已,唯恐再次大祸临头,惶惶叫嚷离开,……”

  杨延宗忍不住闭了闭眼,疲乏过度有些昏沉沉的额头一阵抽痛,他脸黑了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阿康赶紧补充:“幸好有夫人,夫人镇住了,她下令谁也不许出宅子半步,老夫人未能成行的!”

  ……

  杨延宗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还闹着。

  杨重婴闻讯后,前些天就赶往阳都去了。

  颜氏去年实在是吃了大苦,被抄家流放过一次的她成了惊弓之鸟,好不容易病愈,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当即大惊失色,命丫鬟婆子立马收拾了细软等物,这家里得暂时避一避风头啊!

  她牢牢记住了萍姨娘敏姨娘就是这样避过流放的祸的。

  后宅乱哄哄的,苏瓷很快就知道了,她火速赶到现场,颜氏的车正被亲兵拦住,阿正坚持不放行,被逼得急了,咬牙:“夫人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把颜氏气了一个半死:“哪个夫人?你听苏氏的!就可以不听我的?!谁让苏氏在这家里发号施令的!!”

  苏瓷来了,揉揉眉心,也不废话,直接命亲兵和丫鬟婆子将颜氏请回正院。

  她一声令下,阿正等人应了一声立马执行,新来的婆子丫鬟们左右对视,也怯怯从众干了起来。

  颜氏倒是有个心腹婆子,却不顶什么事。

  颜氏连行李带车,很快被拖回正院了,这里头居然还有西大跨院的东西,苏瓷简直无语,挥挥手让人抬回去。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简直是对颜氏尊严的挑衅,颜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站在门槛外的苏瓷厉喝:“反了反了!苏氏你好大的胆子,我必要把你休回娘家不可!!”

  休就休呗,苏瓷耸耸肩,也没太大所谓。

  颜氏的高分贝刺得人耳朵痛,眼见她还在夹杂不清一心要出去避难,苏瓷也烦了:“此一时彼一时!!”

  你是萍姨娘敏姨娘吗?!

  这一茬是去年一茬吗?!

  “大公子只是暂时羁押,还好好的,你这是跑什么跑,往哪儿跑!!”

  “现在和去年能一样吗?”

  这种敏感时刻,要是杨延宗家眷跑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绝对会雪上加霜给他大大拖一把后腿的。

  所以必须稳,必须定,才能免他后顾之忧。

  苏瓷把道理掰碎说了一遍,颜氏嘶喊才戛然而止,她面上将信将疑,苏瓷耸耸肩:“我总不会害了大公子吧?”

  你不信我,总信信这个事实吧,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苏瓷深吸一口气:“大公子这些年并不容易,他也很辛苦,咱们帮不了他,也别给他添乱了,行吗?”

  苏瓷说完,站了一会,忽觉身后有异,她回头望一眼,却恰好对上杨延宗一双锐利眼眸。

  这双眼睛有些血丝,杨延宗回来有一会了,刚好听见最后两句。

  他和苏瓷直直对视半晌,阳光下,她瓷白的脸颊还是那么小,一双熟悉的大眼睛映着日光显得又大又亮。

  两人对视良久,他嗬地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原来,你也知道我不容易?”

  苏瓷有些讶异,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闻言:“当然知道呀。”

  他一直都是不容易的呀。

  不管怎么如狼似虎,在刀刃上行走,在风口浪尖里保住身后人和一家平安,又哪里是容易的?

第51章

  杨延宗深深看了她一眼。

  颜氏耳尖,这时从堂屋里冲了出来,一见杨延宗她大喜过望又哭又笑:“大郎,宗儿,你回来了!她说的是真的吗?”她指了指苏瓷,又忙说:“那现在呢?现在是没事了吗?”

  杨延宗吐了一口气,半晌,放缓声音,简短安抚母亲两句,然后让她回去把东西归置好。

  这院子乱哄哄的,婆子丫鬟慌忙捧着东西走动人影乱晃,看着就让人心生烦躁,外面有马蹄声,杨延宗没在后宅待多久,就转身出去了。

  他站在大门口和几个翻身下马的人说话,苏瓷也没在后宅多待,探头瞄了眼他背影,风尘仆仆衣服还是前几天那一身,她想了想,招手叫了大铭让给他备水沐浴吧。

  杨延宗交代完,转身回了外书房,大铭正领人抬着大桶刚进右次间,忙俯身见礼,解释:“是夫人让备的。”

  杨延宗垂了垂眼睫,“嗯”了一声。

  大铭等人退出去了,掩上房门。

  一室久违的安宁静谧,还是热气腾腾的蒸汽。

  杨延宗站了半晌,慢慢解了袖口,脱下外衣。

  当温热的水浸透躯体那一刻,身体深处的倦怠像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双手搭在浴桶壁上,想起那个有所感应蓦然回首的倩影,阳光下她脸上有点点讶异,仿佛有些惊奇他的问题,“我当然知道呀!”“我一直都知道。”

  他低低哼笑一声,不知是痛是快,就这么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敛了表情,睁开眼睛,透着蒸腾的热气静静盯着房内某一点。

  杨延宗确实也享受冲刺事业带来的快感,只是他到底还是血肉之躯,不是铁人,偶然间高强度的透支和惊涛骇浪之后,他也会感觉到疲倦。

  父亲从小的惊喜厚望,同胞弟弟的马首是瞻,这条路走过来却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他一旦踏上去,就只能进,不能退。

  身后这一家人,背后这一大群人,都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上。

  阿照原来还有个兄长,也是他的亲兵心腹,不过死了,征战西南是为他挡了一支毒箭,当场倒地身亡。还有阿康,别看他整天乐呵呵,实际却是个年幼丧父被母亲拉扯长大的单亲孩子,上头还有一对年迈爷奶,他父亲是杨延宗早年麾下的车兵,后来战死了,抚恤的队长见他家老的老小的小实在艰难,回来给录入了报备册子,那册子上的人杨延宗都尽量安排,阿康也实在争气,后来被挑进了亲兵后备营,家里才渐渐好了起来,不再穷困。

  如阿康阿照的他麾下还有许多人,青年的,壮年的,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倒不得的,一倒下去这年头整个家都垮了。

  这些都沉甸甸的压在杨延宗肩膀上。

  父亲的褒赞,期许,欣然,他的母亲是不聪明,但到底是他的生身之母,他愿意忍受她常年累月的絮叨嗔怒和埋怨。

  在他们的眼中,他永远都是言简意赅却屹立不倒的。

  可他终究不是铁打的,也会有疲惫的时候,譬如现在,大狱到底阴寒,他后背肩胛骨的旧伤正隐隐作痛,身上也有些发热。

  刚从阳都脱身出来,就听见颜氏的操作,杨延宗真不想过分苛责自己的生母,但那一瞬他头疼欲裂。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快马赶了将进一百里的路赶回了绥平。

  他没想到他踏进家门第一瞬,听到却是苏瓷那句“大公子这些年并不容易,他也很辛苦,咱们帮不了他,也别给他添乱了,行吗?”

  ——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体恤他的不容易,他的辛苦。

  旁人一直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

  那刹那心血上涌,杨延宗突然有一种被理解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也太难形容的,却无法不让他感到窝心。

  他嗬地笑了一声,原来也有人知道他的辛苦,他不容易吗?

  一种难以形容的熨帖。

  心像被什么被触动了一下,这种酸甜甘苦都糅杂在一起的滋味,复杂难言,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快舒畅。

  他搭在桶壁的手落在温热的水中,溅起水花,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嗬嗬低笑了两声。

  ……

  杨延宗洗了个澡出来,再用了迟来的午饭,疲惫感消褪不少,精神头也见好了起来。

  整军前期不用他亲自去,该吩咐的工作已经吩咐下去了,他正低头整理袖口,便听见后宅月亮门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那门前停了一下,接着守门亲兵的硬底皂靴特有的脚步声就往这边快步走了过来。

  阿康进门,小声:“主子,老爷回来了,额,据说和老夫人在争执。”

  阿康的话说得是十分隐晦体面了,实际上,杨父身体不十分好乘车归的,比杨延宗略慢一个时辰左右,才刚刚进门,他一进大门就杀往正院,咆哮怒骂声大得站在前后宅连同的月亮门都隐约听得见。

  杨重婴自诩是个体面人,素来不愿意和颜氏一般见识,多是懒得理她,但这会他真的被颜氏的骚操作惊到了,火光直窜天灵盖,一把推开扶他的亲兵冲进门,指着颜氏的鼻子就咆哮:“你的脑子呢?你告诉我你脑子想的是什么?!啊!!你自己不懂,就不会多听听儿媳妇的吗?!”

  “都让人你好好待着了,你这是还要往哪跑啊?哦,倘若一家人都进去了,就你跑了,你就快活得很了?下半辈子很愉快了是吧?!”

  厅堂还堆着箱子,颜氏被杨重婴指着鼻子狂喷,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她憋得脸通红:“……我,我这不是六神无主了吗?”

  说一家人都遭殃了,就她一个跑了她会很庆幸后半辈子过得很愉快,那肯定是屁话,不可能的。

  但颜氏当时是慌了神,顾不得想这么多,就一门心思想避一避。

  她捂脸哭道:“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心里一慌,这不就,……”

  杨重婴气结:“儿媳妇不是在吗?你这猪脑子不懂,不会听儿媳妇的吗?!”

  颜氏板着脸,其实就是因为苏瓷,她才逆反心理,阿正越说夫人的命令,她心里就越生气,这苏氏进门还没一年,竟然就爬到她头顶上来了?!

  苏瓷越说不许出去,她就偏要出去。

  颜氏捂着脸,哭了两声,偷眼看儿子,杨延宗三兄弟都在座,不过杨延信杨延贞兄弟偷偷对视一眼,心里也认为母亲这次是确实做得太不对,是该让父亲说说了。

  杨延宗垂眸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也罕见没吭声。

  颜氏得不到儿子支援撑腰,捂着脸哭得两声,可眼见杨重婴气头上还没完没了,“一天到晚净会挑这个挑那个,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你笨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她面子上挂不住,也恼了:“这不是去年那茬我害怕了吗?感情吃苦头的不是你,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重婴:“吃苦头?你吃了多少苦头,又享了多少福?这一天到晚呼奴唤婢的,你想过是谁供你的没有?!”

  颜氏恼羞成怒:“我儿子,我儿子供我!怎么了,不行吗?!”她被骂得久了面子全无,怕是整个后宅都听见了,心里恨杨重婴不给她留一点面子,俗语堂前教子人后教妻,他不教她,还当着一宅子的下人扒她脸皮,她心生怨恨,脑子一热,瞪着眼睛:“你不也在享儿子的福吗?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我怎么就不行了?你聪明,你最聪明了,你连儿子都不如呢!还有脸说我……”

  最后一句真过了,大家皱眉,杨重婴登时勃然大怒,一把扬起巴掌,颜氏尖叫一声,捂住脑袋。

  杨延宗霍站起身,拦住父亲挥下的手:“爹,您息怒。”

  杨重婴动了动手,却发现他的儿子真的长大的,英姿勃发,手上纹丝不动。

  杨重婴和杨延宗对视半晌,杨重婴才回过神来,他重重喘着粗气,但到底放下了手,他狠狠瞪了颜氏一眼,拂袖而去。

  杨延宗立即看了两个弟弟一眼,杨延信杨延贞赶紧跟过去了。

  再回头看他母亲,颜氏讪讪,杨延宗长长呼了口气,沉声:“娘,给爹赔个不是,去吧,现在就去。”

  揭人不揭短的。

  颜氏有些不肯,但杨延宗一拧眉,她最后还是站起来,一步一挪去了。

  杨延宗看了眼颜氏的心腹婆子,后者会意,赶紧一溜烟跟上去软语劝着。

  杨延宗站了一会,才转身跟了过去。

  ……

  杨延宗好不容易处理好父母之间的事情之后,回了前院书房,打开暗格把官印私印都一并取出收好。

  他时间并不宽裕,他还打算回东大跨院一趟。

  他想找苏瓷。

  不过没等他找,苏瓷就先过来了。

  后宅吵架持续时间其实不长,苏瓷特地没过去的,不过听完过程后十分无语,真的颜氏和杨重婴处成这样真不能太怪后者啊。

  她啧啧两声,听说杨延宗回书房了,于是溜溜达达从东大跨院过来,在书房门外瞄了瞄。

  她的脚步声,杨延宗一听就知道了,回头一看,她正在门边探头探脑,一双眼睛转了转,狡黠又活泼。

  他招手:“过来。”

  咦?这是不生气了。

  苏瓷露出的两只眼睛眨了下,不过她最擅长就是打蛇上棍了,从书房门外溜达进来,背着手站在书案边,拿眼瞅着他。

  杨延宗把她拉到大腿上坐着,带着剑茧的掌心抚上她的脸,摩挲片刻,说:“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去。”

  “皋边?前线吗?”她已经知道杨延宗领了军事顾问一职要立即赴边了。

  “嗯。”

  杨延宗哑哑应了一声,他垂眸,深深看着眼见这张异常熟悉又灵动、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面庞。

  他想,他原来就是因为她的不一样才注意到她,继而喜欢她的。

  是的,杨延宗心里其实明白的,只是他一直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她,这个每每出人意表,一举一动却熨帖在他心坎上的女孩子,不知何时,渐渐开始走进他的心。

  既然她这般体恤他,那他也愿意退一步。

  顶在心口的那口气消了,只要愿意去想,还是能想通想明白的,杨延宗心道,倘若她事事温顺,和其他女人一样,那他大概一开始也不会留意到她。

  既然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那她在婚姻观上有些差异,那也似乎说得通。

  那好吧,杨延宗轻抚她的脸,那他也愿意退一步,他想起他麾下那些小伙子去追求去赢取心悦姑娘的心,如果是因为少了这一步,她才没有变化的话,那么,他想,他也不是不能做上一做。

第52章

  家里乱哄哄的,不过并没影响到厨娘,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一接到消息就紧着剁馅和面倒腾出热乎乎的大盆饺子,让一大群小伙子轮流去填一填肚子再出发。

  家里的晚饭也提早了,能凑得上的话一般都会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给送行的,待杨延宗去了军营一趟再回家,临时一桌席面已经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