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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风强劲捣动铅云,一线阳光突破重重围困撒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夹雪渐渐停了,微微的金色洒在湿漉漉的汉白玉地面上,染血的剑刃折射出一点极刺目的猩红。

  黄得卫死死瞪着他,半晌,捂住胸口轰然倒地!

  杨延宗反手切下他的头颅,一挑高高扬起,鲜血滴滴答答,他提气厉喝:“黄得卫已枭首,汝等还不束手就擒!!!”

  不得不说,作为一任将近十年的帝皇心腹御前禁军大统领,黄得卫的威信和强悍深入人心,他就如同一樽擎天巨柱一样高高耸立,现在轰然倒下,引起的条件反射是巨大的。

  副将裨将及其麾下校尉骇然抬头,发现竟真是统领黄得卫的首级,瞬间大惊失色,底下兵甲更是瞬间哗然惊慌,杨延宗部立即抓住这个机会,青锋营主将岑超暴喝:“弟兄们,杀啊!!!”

  一方士气大振,另一方则一瞬乱了手脚,此消彼长,而前者久经战阵极擅抓住战机,禁军将尉们大惊一瞬后想力挽狂澜,却是晚了,被青锋白隼等营很快杀得大溃,鏖战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杨延宗成功冲垮第一道防线,冲开宫门,与季元昊合二为一。

  这季元昊也实属了不得,南军那边简直一团糟,局面一度失控,他连阻带截及时拦住并在关键时刻完成了声东击西的猎首行动,这才和南军其余己方人马及时把局面控制回来,紧接着又马不停蹄掉头往杨延宗这边支援,不过杨延宗已经解决战斗了。

  杨延宗和季元昊汇合为一,一鼓作气冲击内宫防线,禁军副统领杨于魏目眦尽裂,“贼子,尔敢!!”

  这位杨延宗的本家可是黄得卫的师傅,徒儿青出于蓝而师傅拱手相让也是旧日一段佳话,算得上是个英雄豪杰人物,只可惜如今各有立场,只看谁的刀锋更硬!!

  内宫防卫更加严密,杨延宗并季元昊联手攻了三次,才最终成功撕开缺口,最后与东路而来的坤国舅合成一股,最终成功捣破内宫防线。

  从战鼓敲响那一刻到现在,动魄惊心,但也仅仅就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们成功逼入内宫,最终杀至了西岭行宫最中心的衡安殿,老皇帝的寝宫!

  衡安殿前,多了一个人,那就是率坤氏数百死士和他们里应外合的坤皇后。

  今天她没有穿她那身金灿灿的华丽凤袍,而是一身丝绸黑衣,黑狐皮大斗篷裹着她的身躯,她站在台阶上,垂首俯视一个多月前还高高在上冷眼看她的御前太监宫人,不禁冷笑一声。

  坤国舅一挥手:“进去!”

  宫门叩破,潮水般的兵甲蜂拥而入。

  ……

  清晨,外头隐隐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似军靴雷动远远、似兵刃交击隐约,睡梦中的老皇帝一下子被惊醒了。

  近日老皇帝睡得并不好,他的腿旧伤处一阵一阵难以言喻的阴痛,下肢冰冷难以行走,渐渐连头也痛起来了,疼痛让他整夜难以成眠。

  老御医多次劝谏移驾温泉行宫,老皇帝实在也感觉有些支持不住了,于是年后摆驾来了,昨夜老御医给他针灸,三泡三起,温泉行宫潮润温暖的环境终于舒缓了他的不适,昨夜难得一宿好眠,却不想,一大清早就被惊醒了。

  “陛下?”

  守在脚踏下的小太监不明所以,小声问,但老皇帝似听不见,他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大变。

  ……

  “嘭”一声!衡安殿殿门被粗暴撞破,殿内宫人太监心胆俱裂,惊慌走避奔逃。

  坤皇后缓步进入大殿,殿内龙涎香息绵长,光线有些昏暗,内殿尽头的龙床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拥着明黄色锦被坐直。

  坤皇后笑了笑,她有人在衡安殿的,一直盯着,而他们冲破内外宫两道防线后到包围衡安殿这段时间很短,她知道老皇帝没出过衡安殿。

  坤皇后一挥手,死士蜂拥而上,很快解决殿内数十名御前禁军,只是当龙床前的太监总管被一扒拉跌出来,却不是孙时平,而是太监副总管蒋韬光,坤皇后心里一突。

  兴奋和畅快的情绪瞬间一收,她一冲上前,一把拉过“老皇帝”的脸,龙床上的赫然是一张头发花白的老太监的陌生的脸。

  “不好了,哥!”

  衡安殿竟有地道,坤皇后坤国舅拿到的建筑全图竟缺了最关键的这一点,老皇帝跑了!

  ……

  坤国舅杨延宗季元昊等人立即急追。

  而位于西岭行宫南隅越十五六里地的山间狭道上,一群百余精锐禁军正护着两乘小车往外飞奔!

  他们甚至连马都没骑,皮靴之下裹着枯草,以最快速度护驾往外。

  老皇帝和其他战败逃遁的皇帝可不一样的,他只需要成功出了行宫,疾行七十里抵达京营范围,这些逆党的图谋就将立即破产!

  这是有生以来最惊急的一次逃遁,老皇帝被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临时的小车并没有柔软锦垫,孙时平心惊胆战扶着。

  老皇帝却一声不吭,他护着怀里的小赵王,小赵王一脸惊慌,他到底年纪小,从睡梦中被唤醒到现在才确切知道发生什么事,这种弓弦绷紧一线的环境和处境再加上车架的颠簸让他伸手紧紧拽着老皇帝的衣袖,“皇伯父!”

  “别怕!”

  老皇帝神色凌厉得有几分狰狞,把小赵王紧了紧,“我们很快就到京营了,无需惊慌。”

  他恨道:“乱臣贼子,可恶至极!”

  朕必将他们这群贼子千刀万剐尽夷九族!!!

  然事实上,却没有老皇帝说得那么顺利更没有那么尽如人意。

  老皇帝不是没有防备的,否则行宫内外就不会有那么多重的禁军和京军,然成也萧何败萧何,坤氏孤注一掷,拼死反抗,今日一举,他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想法的!

  攻克了多道防线,几经艰难获得成功,又岂能容许老皇帝带着小赵王成功逃离功败垂成?!

  在场有的是克敌多年料敌先机出奇制胜的人物,何况他们早就防着老皇帝这一手了,哪怕建筑全图没有,但既然提着小命行事,那该防的肯定会预防的。

  “皇帝不可能走大道。”

  但凡地图上有标注的,行宫附近有一点能走人能走车的无名路径,他们都勘测过。

  众人摊开舆图,很快分析,分工合作,东南西北方可能会跑人的小道都圈出来。其中最后可能的就是南、东、北三个方向,无他,通往京营么。

  杨延宗打量地图片刻,很快选定三条小道,其余人各自分配,立即分兵掉头急追!

  而杨延宗没多久,就接到侦查小队传回的消息,发现车辙军靴的痕迹了,他笑笑,立即发了信号弹,之后,返身调整路线,抄大路近路,绕至老皇帝前头。

  沓沓急骑,声如雷动,御驾一方大吃一惊,立即掉头换道,而没多久,新路前方却又听见雷动般的马蹄声。

  “陛下,陛下!”

  前方出现的是杨延宗,他快马而来,暗青色的斗篷遮掩了他身上斑斑猩红颜色,他道:“臣护驾来了!”

  真是大起大落,喜出望外,老皇帝一撩车帘,高喝:“快,快去拦截后头的叛军!!”

  是杨卿啊。

  杨延宗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在老皇帝心里捞上一把爱卿待遇。

  然老皇帝却终究是老皇帝,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他眯眼,落在杨延宗身后一身软甲的青锋白隼等部身上,后者明显刚刚经历血战,身上痕迹,杀气腾腾。

  而杨延宗跨于马上,并没有下来,他居高临下,俯瞰老皇帝。

  老皇帝从对方微勾的唇角,看到一抹十足的讽刺。

  老皇帝眯眼:“杨延宗,你竟敢叛逆!!”

  杨延宗淡淡道:“臣不想死,不想狡兔死而走狗烹。”他不想死,那就只能你死了,先发制人,后发往往受制于人,不是么?

  哼,他曾经也想过当个顺臣,可惜老皇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即便皇帝也休想!!!

  杨延宗一挥手,前后各千余兵甲旋即发起冲锋,他绞杀了三大护军将领,还有阁臣葛修,把最后的这批御前禁军杀得七零八落,却没有直接碰老皇帝的车驾。

  杨延宗和后来包抄追上的季元昊眼神碰了一下,两人很默契的,将老皇帝赶了回头。

  车轮辘辘,飞快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老皇帝叱咤风云半生掌控皇朝和底下的臣民性命和命运数十载,即便曾经坠马重伤,也未曾像今日这么狼狈过。

  他真正品尝了一回丧家之犬的滋味,明明强兵勇将就在数十里之外,偏偏此刻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多久,他终于迎头撞进了坤皇后和坤国舅的包围圈中。

  坤皇后被一名死士背着,对方松手,她下了地,端详那小车片刻,笑道:“陛下,陛下,臣妾来了。”

  这一刻真畅快极了,一个多月前,她匍匐在这个男人脚下,恳求对方放过她的母家,坤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皇帝是怎么做怎么说的?

  这个老男人毫不犹豫拂开她的手,在她耳边冷声:“不可能!”

  坤皇后纵声大笑,“好一个不可能啊!”

  才个把月的时间,也轮到她对老皇帝说一句,不可能了!

  真是畅快极了。

  坤皇后伸出手,死士取出一个很小的葫芦和一个酒杯,倒出一杯酒,然后,坤皇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粉末都倒进酒杯里头去。

  这是鸩毒,是坤皇后特地给老皇帝准备的,毒性强烈,肠穿肚烂,痛苦至极。

  “陛下,你还记得姑姑吗?”

  老皇帝的元后,第一任坤皇后,可谓贤良淑德,为了老皇帝全力争取母家的支持,打败当时陈淑妃所出的庆王,最后却因为老皇帝唯一的儿子早夭在襁褓里,被老皇帝暴怒苛责,最后心如死灰,郁郁而终。

  “你生的孩子过半都胎里不足,你不知道吗?”

  小车被箭阵上了三轮,所有负隅顽抗的御前禁军统统倒在血泊里,小车射得像马蜂窝似的,坤皇后一把掀起车帘,露出里头捂着腰腹一动不动目光懑恨凌厉的老皇帝。

  老皇帝倒是年纪大了,这么一番没有减震的狂奔颠簸,颠得他有点受不了了,车停下,他想坐直起身,却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

  坤皇后短促冷笑,居高临下欣赏这一刻老皇帝极度狼狈的姿态,她姑姑薨后,老皇帝是怎么做的呢?不到半年,他下旨再立坤氏女为后,当时,她十二岁。

  要是坤氏这般一直被倚仗信赖,家族得以繁荣兴盛煊赫下去,那坤皇后也就罢了,可老皇帝那亲侄儿一出生,这老头就立马翻脸不认人了,她,坤氏,俱已趟浑水下了场,又怎么甘心?最后落得一个渐渐被削出核心权力圈的下场?!

  “陛下,来吧,臣妾伺候您上路吧!”

  坤皇后笑了两声,伸手猛一拉老皇帝的下巴,后者倏地挣开暴起,可惜徒劳,两名死士一左一右,利索将其钳住压回去,坤皇后十分利落掐住他的下颚,一仰他的头,把整杯鸩酒灌了进去。

  死士在老皇帝的咽喉处捏了一下,酒水来不及往外喷,就已顺着喉管进入胃袋。

  喉管乃至胃袋,很快出现一种火灼般的痛感,老皇帝目眦尽裂,扣住咽喉,嗬嗬两声,倒在车厢里挣扎起来。

  坤皇后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好整以暇,微笑欣赏。

  最后,她将帕子扔在对方身上,直接转过身。

  坤皇后亲手毒杀了老皇帝!

  在此期间,坤国舅打马上前,掀起车帘瞟了一眼,眉心蹙眉,小赵王不在。

  但很快,他一名心腹快马折返,附耳低语几句。

  坤国舅随即对杨延宗季元昊等人道:“诸位,我去去就来。”

  杨延宗季元昊等人俱没有异议。

  说来这血脉亲缘着实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老皇帝在最后关头,将小赵王送回赵王妃的小车,并点了几名心腹,小车车轮拆下,生生改车为轿,令心腹护着小赵王另路逃生,为其争取一线生机。

  然终究也没什么大用,坤国舅是不可能放走小赵王的,而重重包围之下,要顺逃出生天实在太需要运气了。

  但很明显,这样的绝顶运气是可遇不可求的。

  坤国舅很快就率人追上了小赵王,围杀了一盏茶,小轿轰然落地,坤国舅用剑撩起布帘,车内,首饰全无的赵王妃紧紧搂着小赵王,而小赵王也反手抱着他的母亲。

  小赵王白皙稚嫩的面庞泛青,但还是挺了挺他的小胸膛,他虽然害怕,但他还是挡在母亲身前:“你要杀便杀我罢,别杀我母妃!!”

  “赵王殿下,哦不,是皇太子殿下。”

  坤国舅伸手,用剑尖挑了挑小孩金冠垂下的两条玉带,冷笑一声,他偏不,他偏要杀!

  你个小屁孩如今又能奈我何了?!

  坤国舅冷笑着,却反手一剑,深深捅进赵王妃的心窝,他蓦反手一抽,赵王妃惨叫一声,热血喷涌而出,喷了她怀里的儿子一头一脸。

  她急促喘了两声,来不及最后说一句话,就这么惨死在小赵王面前。

  小赵王死死瞪着坤国舅,“啊——”

  他一扬早已握在手里的小匕首,扑了过去,坤国舅哼笑一声,一抬手,剑尖向前,飞扑过来的小赵王就被捅了个对穿。

  小孩被甩在草丛里,剧痛里,他挣扎爬向他母亲的尸身,但在半路上,被第二剑彻底断绝了气息。

  坤国舅下令,“收拾一下,都抬回去。”

  身后死士早已准备布袋,直接装起尸身,蒙上黑布,背了起来。

  此间事情,杨延宗等人当然不知道过程,但结果猜到了,见坤国舅等人扛回两个布袋,便没说什么。

  一行人立即折返温泉行宫,开始处理后续事宜。

  ……

  这一场凶险异常一波三折的凌晨逼宫最终以险胜落下帷幕。

  等收拾完必须收拾的,将一切锤成定局,皇帝驾崩的钟声敲响行宫及阳都城内外,杨延宗季元昊等人率兵退场回营,之后,才得以腾身快马直奔瑒岭庄子去接人。

  苏瓷等人早已望穿秋水了。

  主要是中后期深入内宫,而情况混乱,负责传讯的小分队也紧急加进搜索队伍之中,消息就中断了。

  苏瓷压力很大,她一边要编话安抚陈氏杨重婴,另一边却忍不住担心起行宫情况。

  妈的,这种七上八下的心情简直了,所以她一向宁愿自己也亲身参与冒险都不爱待在安全地方等着。

  就在那个霏霏细雨的早春,她屋里根本坐不住,没一会儿就套上袖筒撑着油纸伞,到山坡前踱来踱去举目远眺,嘴里嘀咕:“怎么还不回来?”

  她说的是大飞,这家伙一跑就没见回头了,她想让阿康去探探消息,阿康却不肯,他接到的任务是保护苏瓷及杨家人,必要时立即护送她们离开。

  就在这个天色昏暗欲沉,绵绵细雨渐渐有变大的趋势的时候,庄子最左侧的山道方向,却突兀响起了马蹄声。

  苏瓷立马抬头望去。

  只见湿漉漉狭窄的黄土羊肠小道,墨绿的长青树荫和荆棘丛之后,转出一骑,毛色油亮四蹄有力的戴着披甲护具的棕色大战马,大马身上尤有血腥,而马背上是那个高大悍然的熟悉男人,甲胄在身,血迹斑斑,容色带着沉肃和几分疲惫,气势赫赫,那双黑色的眸子幽深不见。

  带着血战后的一身骇然气势,黑甲黑衣,他坐在马背上,远远和苏瓷对视了一眼。

  苏瓷一愣,又惊又喜,飞奔过去。

  这个男人翻身下马,单手持着头盔,蒙蒙细雨落在他尚沾有干涸血迹的颜面上,他对苏瓷说:“我回来了。”

  “别想改嫁。”他补了一句。

  她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女人。

  苏瓷:“……”

  气氛一下就变了,本来有点劫后余生的催泪感以及惊喜交加的,但他冷不丁这一句气氛一下一变,她心里一乐,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那你记得活久一点。”

  她抱着他的手臂,细细端详他一眼,却发现他状态实在不怎么样,厚厚的牛皮重铠被割开很多道大小不一的口子,浑身干涸的血迹,连发根都有,一时都分不清究竟都是别人的还是掺和着他的,可以想象他刚刚经历的是怎么样的一场凶险激战,他好不容易平安归来,苏瓷并不想在他最疲惫的时候追问些有的没的,他能这么轻车简从回来已经说明很多东西了。

  枕着他的胳膊,端详他一会儿,“先洗洗吗?”再上点药。

  他哼了一声,斜眼:“你伺候?”

  苏瓷:“……”

  行吧,大佬你为了全家,辛苦了。

  也看在他的那封匆匆写就的信上,行吧,来吧。

  苏瓷笑了一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转了转,斜睨他一眼,“行啊。”

  她勾勾手指:“来吧!”

第74章

  苏瓷拉着杨延宗的手进了正居大门,浴桶和热腾腾的水已经抬进来了。

  他把佩剑和头盔扔在桌上,揉了揉眉心,这才展开双臂。

  他这身重铠足有七八十斤,沉甸甸的,本人是没法单独卸穿的,苏瓷一个人在也不行,实在太重了,得阿康在旁边辅助着,两人互相配合七手八脚,才将杨延宗这身的明光重甲一件件卸下。

  铠甲落地“哐当”重响,阿康和大铭小心一件件捡起,抬出去清洗保养去了,铠甲撕下来,杨延宗身上还一层层的血痂子,暗黑赤红,一时都没法分清楚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他踢掉靴子进了浴桶,坐下来,躯体被热腾腾的温水浸透,四肢百骸神经并紧绷的肌肉这才慢慢放松,人这才那场紧张的血腥厮杀抽离出来。

  苏瓷用瓢舀水,浇在他没有浸到水的肩颈上,还有头发上。

  一遍遍浇透淋软了,才用棉巾给他把血痂子细细揩下来,他身上也有伤,最长的是胸膛一条,足有两个巴掌长,但好在不深,都只是割破表皮。

  “等会上点儿药,还好没大事儿。”

  苏瓷抬起他的手掌,凝结成一块的血痂的护掌浸了会,一层层把黑色纱布撕下来了,她扔了纱布,低头看了看,还好,没事。

  给他搓干净血痂,又捏了捏肩,之后喊他起来,换了一遍水,让他重新进去,这回干净清爽的,他头枕在铺了棉巾的桶壁上,她用瓢舀了热水,打了胰子,给他搓头发。

  湿漉漉的黑发,一遍遍浇下来,她柔软的指腹按摩着他的头皮穴位,杨延宗忍不住舒服叹谓一声。

  热气蒸腾的,他睁开眼睛,伸手抚摸她的脸,往后一仰,微微侧头,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在热意腾腾的斗室里,两人的唇碰在一起。

  他的勿又凶又急,水瓢落地,“哐当”一声,苏瓷没有拒绝,正按摩发根的十指伸了一下,紧紧扣着他的头皮,她微微闭目回应他,唇舌交缠来得十分凶猛,他手一扣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拽进水里按在浴桶壁上!

  两人没有在一起很久了,自从八月那场分歧至今,后来苏瓷失踪又受伤,养伤这好长一段时间里,也都没有过,“哗啦”一下急促水声,他站起身,甚至没来得及撕去她身上湿透的衣物,这久旱过后的首次,来得又凶又急。

  热汽蒸腾,水声哗哗,一双玉白色的手指,紧紧扣住桶壁,半桶水泼洒在地面上,等完事以后,苏瓷是被他提着腰抱回内室的。

  她瘫软趴在被垛上,废了一会儿劲儿,才扒拉开抽屉取出金创药扔给他,本来打算给他涂涂的,现在他自个来吧。

  “脸上也搽搽,别给毁容了。”

  她懒懒调侃道。

  到了这会,苏瓷才有空问问:“宫里怎么了?”

  “坤皇后鸩杀皇帝,坤国舅诛小赵王。”

  言简意赅,过程凶险一律不提,非常杨延宗式的回答,不过这个结果也算意料之内,情理之中了。

  苏瓷不由想起小赵王,那个整个皇宫唯一对她说了“有劳”,差不多谢谢意思的小孩,想起那个懂礼貌又腼腆白净的小男孩,不免有几分惆怅。

  不过叹谓一声,也就这么罢了,坤国舅是不可能放过小赵王的,是个人都知道的事。这么个身份,是享尽人间富贵了,但也不知幸是不幸。

  “那陛下是驾崩了吧?”说的是官方公告。

  “嗯,午后我们就回府。”

  杨延宗挑了点药膏,随手抹了抹脸颊和其他几处较大的割伤,把药瓶一扔,俯身贴着她温果的背部,头一低噙住她唇。

  两人又亲吻了片刻,苏瓷嘟囔一句,不是说午后回府么?“还有点儿时间,不睡会么?”

  两人从被垛滚回枕头上,杨延宗看样子是不打算睡的了,推了两把没推开,苏瓷也就随他去了,只不过正当纠缠逐渐升温即将开展下一步的关头,两人忽听见一阵不和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砰砰砰!”房门被人急促拍响。

  杨延宗抄起床头的香炉重重扔在房门上,“滚!!”

  阿康苦着一张脸,但他回头看看院门一脸焦急的冯婆子,只好硬着头皮说:“主子,夫人,不好了!西院二少奶奶使人来报,老夫人要上吊啊!”

  屋里两人动作一滞,苏瓷:“……”

  上吊?

  哇,怕不是得讯杨延宗回来,这是要告刁状了。

  苏瓷赶紧说:“额,那个先前,母亲说要去接颜姨母,我就没让。”

  她赶紧巴拉巴拉把之前的情景还原一遍,重点是颜氏的蛮不讲理和杨重婴的暴怒,顺带提一下她没办法之下态度只好略强硬了一点点。

  东边院子动静越来越大,杨延宗耳聪目明,他甚至已经隐隐听见了,抹了一把脸坐起来,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外头冯婆子见阿康敲了半晌门没动静,扯着嗓子喊起来,他脸有点阴。

  苏瓷赶紧跳下地,去给两人取衣裳,杨延宗皱一下眉头说她:“把斗篷裹上。”

  苏瓷披上黑狐皮斗篷,打开衣橱,也没怎么挑,随意捡了两身,杨延宗站起身,两人把头发擦一擦穿戴妥当,开门去了东院。

  东院已经人仰马翻,闹得不可开交了。

  杨重婴已经来了,被颜氏气得手都抖起来了,他坐在椅子上指着内室破口大骂:“让她死!让她吊上去,你们都给我放手,老子倒是看她死还是不死?!”

  他这么说,里头的人肯定不可能照做的,杨延贞没回,杨延信倒是跟着回来了,刚看完初孕的媳妇连铠甲都未卸完就急忙跑过来,听见外头父亲咆哮完,颜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要往绳结里扑,他赶紧踩住摇晃的凳子抱住母亲,“娘!”

  “杨延信,你给老子滚出来?!听见了没!!”

  杨延信左右为难,急道:“……娘,娘你先下来再说啊!”

  这场闹剧,在杨延宗和苏瓷到来时终于达到顶峰。

  冯婆子一直盯着外头,一见杨延宗身影,立马扬声道:“大公子来了!”

  颜氏心里是不大满意的,杨延宗这么久才来,她眼睛直直瞄着门口方向,一见大儿子露面,哭声更大,“让我死了罢,我活着有什么用?你爹不喜欢我,儿媳妇又忤逆,我不活了!”

  最后一句气恨交加,倒是喊出几分真悲愤来。

  这话她喊了多次,杨延信闻言忍不住看了苏瓷一眼,其实依他看来,大嫂是能对他母亲温和一些的,手段别这么粗暴强硬的,母亲一把年纪涕泪交流喊死喊活,做儿子的看在眼里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杨延宗站在内室门口,屋里乱哄哄的,他拧眉喝道:“都干什么吃的,还不把老夫人扶下来?!”

  “别,别,别拉我,我不活了!!!”

  颜氏哭得撕心裂肺,杨延宗亲自上前,抱着颜氏的腿一用力,把母亲抱了下来放在椅子里。

  颜氏挣扎蹬着,苏蓉都差点挨了一脚,她慌忙捂住肚子躲避,杨延宗瞥了杨延信一眼:“先领你媳妇回去休息。”

  他蹲在颜氏腿边,抬手给母亲擦了眼泪,尽力放轻缓声音:“娘,这又是怎么了?”

  又?

  咦,这对母子怎么回事?

  苏瓷忍不住挑了下眉,在她不知情的时候,难道这对母子发生过什么吗?

  苏瓷很微妙的从这个又字品到了点什么,她心里不由啧啧,其实做儿子来说,杨延宗真的算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儿子了。不管外头多少风雨,他都为后宅的家人撑起一片天,并从来没在家里表现过什么负面情绪,特地对颜氏,他态度温和,又哄又劝,能顺就顺,可以说是非常孝顺。

  也不知颜氏又折腾了什么,力道够哈!

  只不过,也许是量变引起质变也不定。

  不过就算是这样,眼前的杨延宗还是尽力压下情绪,温言细语和他的母亲说话。

  可惜,颜氏并没有领会得到儿子的孝心,她也没有苏瓷那么灵敏的触觉从一个字里品到杨延宗情绪的微妙变化,颜氏哭得眼睛红肿头昏脑涨的,但她余光还是第一眼就发现站在门边的苏瓷。

  后者背着手靠门站着,神情一点紧张都没有,眼睛清凌凌的,又大又漂亮,唇有一点点的肿,眉宇间细看甚至有一种别样的疲懒,但又两颊泛粉,像刚被雨露滋养过的迎春花,含水带露分外娇妍。

  都是女人,还是经年妇人,匆忙来之前,对方刚刚经历过什么事,颜氏一眼就秒懂了。

  杨延宗头发也有点湿。

  颜氏一下子就被引爆了!她感觉自己被挑衅了,她感觉儿子已经被苏家这个狐媚子勾住了,她指着苏瓷,厉声喝道:“苏氏忤逆,令人打你母亲,又不许人去接你颜姨母,我现在就让你休了她,你从还是不从?!”

  杨延宗眉头皱了起来,“她打你?”

  颜氏哽着脖子:“没错。”

  杨延宗站起身,偏头看了眼阿康,阿康立马上前一步拱手,快速又清晰将当时的情景详细描述了一遍。

  之后,他退后一步,另外两个小伙子上场,如此这般从自己视角补充了一遍。

  颜氏厉喝:“一丘之貉!他们就是打了,又拉又扯,只管听这个姓苏的命令,他们眼里可有我你这母亲!!”

  阿康和两个小伙子急了,尤其后面两个当时不得已和颜氏有过肢体接触的,两人慌忙上前道:“主子,我们没有,我们……”

  杨延宗颔首:“我知道,行,委屈你们了,下去领赏罢。”

  三人心头一松,忙应了一声,恭敬退下去了。

  颜氏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抹眼泪的手还在脸上,霍抬头看杨延宗,她的这个向来温和孝顺的儿子,她好像突然不认识了,而对方脸上也多了一些她陌生的东西。

  杨延宗很想给母亲讲道理,可他的母亲并不能听懂,或者懂了装没懂,这让他疲惫又无力。

  杨延宗最终还是站起来了,他起身,坐到左手边的椅子上,转了右手指的碧玉扳指片刻,他道:“苏氏携家人秘密前往庄子,乃奉我之意;亲兵从苏氏之令,亦是我示意。”

  “娘,父亲身体不适,你有去照看过吗?”

  杨延宗最后一句话,仍有几分循循善诱的味道,但苏瓷心道,怕是要白瞎了。

  颜氏一愣,怔怔看着这个变得十分陌生的儿子,她不可置信:“可是我让人去接你姨母,苏氏竟不许,不但命人拦我,”她捂着仍有青肿的脸颊,“你父亲还打我!”

  颜氏恨恨瞪着苏瓷:“这个贱妇,铁石的心肠竟看着你姨母自生自灭!……”

  “母亲!”

  杨延宗霍站起身,一句打断,他淡淡道:“庄子乃前事后路,自不许外人随意进出知悉。”

  颜氏愣愣看着儿子,杨延宗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陌生冷漠之极,他淡淡吐道:“姨母对我家误解甚深,为防不测,还是留在升平乡为妙。”

  颜氏慢慢站了起来,她真的没想到,会在大儿子嘴里听到这么一番陌生至极的话,杨延宗此刻的表情陌生极了,她不可置信,嗬一声,转头看面露讽刺的杨重婴,仍然背着手不说话的苏瓷,好像被剪了舌头一样噤若寒蝉的一群婆子丫鬟,杨延宗带来的亲兵面无表情立在门外,人人刚硬又漠然。

  她嗬嗬两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我养的好儿子啊,这就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好儿子啊!”

  被个狐媚子迷了心窍,他的心里,现在只向着他媳妇了!

  颜氏又气又恨,目眦尽裂,这一屋子的人,她都生了恨意,一家人,好一个一家人,现在只有他们父子是一家人了,她不是了!!

  颜氏气急攻心,刺激大发,直接往后一仰,晕厥了过去。

  颜氏这回是真的病了,并且一度病得挺重的。

  只不过,反倒让绝大部分人都松了一口气就是了。

  当然,现在这个说远了,颜氏一晕,立马又兵荒蛮乱一阵,等好不容易折腾完毕,午时已经过了,杨延宗揉了揉眉心,“套车,回阳都。”

  ……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国丧活动了。

  这个就不必说了,因为真伤心的人其实也没几个。

  更多的是,兴奋,畅然,踌躇满志。

  虽然家里后宅有点糟心,但杨延宗在事业上却是非常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