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很久,“阳光”才接着道:“不管他怎么对我,我对他都不会变的。”

  “所以不管你到了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回来。”小方说。

  “阳光”看着他,轻轻的问:“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

  “阳光”笑了,真的笑了,笑容又变得像阳光般灿烂辉煌。

  她又握住了小方的手,握得比以前更紧。

  “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她说:“我也知道他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是他的好朋友。”

  就在他们笑得最开朗,最愉快时,他们忽然听到一种痛苦的声音。

  不是呻吟,也不是喘息,而是一个人只有在痛苦已到极限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声音很低、很远,如果不是在这死寂的大漠之夜中,他们很可能听不见。

  现在他们听见了。

  这是沙漠的边缘,是个已干涸了的绿洲。

  绿洲已干涸,正如美人已迟暮,再也无法留住任何人的脚步了。

  “阳光”带小方走这条路,不但因为这里行人已少,也因为别人想不到一个像她对沙漠如此熟悉的人,会到一个没有水的绿洲来。

  没有水,就没有生命。旅人远避,绿树枯死。只剩下一座土丘仍然顽强如昔,冷眼坐视着人间的沧桑变化。

  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从这座土丘后传来的。

  土丘后有棵枯树,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本来早就已经应该死了的人。

  无论谁受过她这么多折磨酷刑之后,都很难活到现在。

  她能活到现在,也许只因为她只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是魔。

  这个人赫然竟是“天魔玉女”柳分分。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衣服,连小方都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柳分分。

  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呻吟声都发不出,只能用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乞怜的看着小方。

  她不是要小方救她,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她只求速死。

  小方明白她的意思,小方也知道,如果给她一刀,对她反而是种仁慈的行为。

  但是他没有出手,因为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毕竟还没有死,谁也没有权力决定她的死活。

  “阳光”已经扭过头,不忍再看她。

  “我们走吧。”

  小方不肯走。

  “阳光”叹了口气:“你既然救不了她,又不忍杀她,为什么还不肯走?”

  小方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人性中本来就有很多种情感是无法解释的,所以每个人都常常会做出这些连自己都说不出理由来的事。

  小方只想先把她从树上解下来。

  “阳光”却拉住了他的手:“你绝对不能动她。”

  “为什么?”

  “因为你只要一动她,别人就知道我们来过这里,就知道我们走的是这条路了。”

  “别人?”小方又问:“别人是谁?”

  “阳光”没有回答,因为“别人”已经替她回答了。

  “别人就是我。”

  声音是从小方身后传来的。

  小方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个人就已幽灵般到了他身后。

  ——从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走。

  小方握紧双拳,连指尖都已冰冷。

  但是他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早已知道班察巴那绝不会放过他的。

  第三十五回 跪着死的人

  班察巴那脸上已没有温柔如春的微笑,神态却仍然坚强如金,眼神也仍然尖利如锥。

  他的手上仍有弓,腰边仍有箭。

  ——箭羽上有痛苦之心,倒钩上有相思之情,充满欲望直射人心,百发百中的五花神箭。

  “阳光”又在叹息。

  “我以为你想不到我会带他走这条路的,想不到你还是找来了。”

  她苦笑:“难怪每个人都说,如果班察巴那要追踪一个人,就好像猎犬要追一只鸡,从来没有一次追不到的。”

  班察巴那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一直都在看着吊在树上的柳分分,忽然问:“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毒手?”

  “你知道?”阳光反问:“是谁?”

  班察巴那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个名字:“是金手。”

  “金手?金手是什么人?”

  “金手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组织,是吕三用黄金收买的组织。”班察巴那道:“金手就是他们用的代号。”

  “以前我们为什么没听见过?”

  “这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班察巴那道:“铁翼、卫天鹏、柳分分,都是这组织中的人。”

  “柳分分既然也是这组织中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她?”

  “阳光”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小方却知道。

  “因为她曾经出卖过他们。”

  在那挂着黑色鹰羽的帐篷中,她要她的同伙每个人都留下了一只手。

  现在小方明白,那次卜鹰为什么会轻易放过柳分分了。

  他算准她的同伙一定会对付她的。

  班察巴那的瞳孔在收缩,眼神更锐利,忽然冷笑:“想不到他们居然还留在这里没有走。”

  “阳光”又问:“他们故意把柳分分吊在这里,是不是故意向我们示威?”

  她自己替自己回答:“一定是的,所以你应该赶快去找他们,给他们一点颜色看。”

  她又拉住小方的手,拉着小方往他们歇马的地方走。

  “我们也应该走了。”

  班察巴那却已横出金弓,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走,他留下。”

  “你要他留下来干什么?”阳光故意装作不懂:“是不是要他陪你喝酒?”

  “不是。”

  这问题本来不必回答的,班察巴那却回答了,回答得严肃而慎重。

  “阳光”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当然不是要他陪你喝酒,你要杀人时从不喝酒。”

  班察巴那承认,他的眼中已露出杀机。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