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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青竹峰只能用桑洱那身破烂的嫁衣,给她立了个衣冠冢。

  时隔那么久,蒲正初依然可以在脑海里清晰地描绘出那段时间的谢持风的样子。说难听点,和死人也差不多了。说他是行尸走肉,都是极大的美化。

  在桑洱的衣冠冢落成后的某一日,谢持风离开了昭阳宗,一走就是大半年,杳无音讯。

  到了翌年的夏天,谢持风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他与箐遥真人密谈了什么,从来没有对这个爱徒发过火的箐遥真人,竟是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蒲正初得知消息,忙赶去劝阻。一进屋,就心惊肉跳地发现,谢持风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桑洱的遗书佐证,又加上心灯熄灭、超度仪式招魂失败,莲山真人、郸弘深等人,都已经接受了桑洱不在了的事实。

  悲伤终究会淡化。遗忘是人的常态。

  而谢持风,却仿佛还活在了过去。

  那场失败的招魂仪式,反而带给了他渺茫的希望。他陷入了一种让人背脊发寒的、仿佛癔症一样的状态里——他坚信桑洱没死,她会回来。

  蒲正初后来才得知,离开宗门的那大半年,谢持风也并非在四处散心、走出阴霾,而是在试图寻找一个大家都知道已经死了的桑洱。

  生要见人,死要见魂。哪怕是只剩半片碎魂,也要找回来。

  但天道轮回,是人界规律。魂灭魂聚,在冥冥中皆有定数,不容强求。

  执迷不悟的人,往往会走到极端。而逆天强求,必有灾殃降下。

  箐遥真人不愿谢持风变成那样,好言劝慰过,指着鼻子严厉斥责过,也杖罚过他,却都无济于事。最后,箐遥真人只能下了禁令,让谢持风在赤霞峰上闭门思过,不让他下山。

  但却拦不住谢持风的脚步。

  这五年,谢持风留在昭阳宗的时间,寥寥可数,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他都漂泊在外,行踪成谜。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是昭阳宗的弟子、没有忘记师尊的恩。只要昭阳宗有大事发生,谢持风都会回来。

  每一次归来,去叩见师尊,因那个横亘在师徒之间、既谈不拢也解不开的矛盾,他回回得到的,都是因私自下山而来的杖罚,以及箐遥真人难掩失望的背影。

  ……

  无数片段在眼前一闪而过,蒲正初思绪回笼,叹了一声,道:“持风,你先回洞府等我,我回头送点药过去给你。”

  安静了片刻,谢持风轻声开口:“多谢师兄,不过,不必了。”

  仿佛从幽冥地狱来的声音,轻而飘忽。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师兄,那就听我的安排吧。师尊的杖罚,你也不是第一次领了,难道不知道伤口有多难愈合?”

  “……”

  这次,谢持风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你大半年没回来了。这次之后,还是要走吗?”蒲正初的话一出口,看到谢持风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白问了,就转了话题,问:“那这一次,你打算在昭阳宗待多久?”

  “修仙大会结束后,我就走。”

  空气安静了下来。

  师兄弟二人,一时无话。

  谢持风垂下眼,片刻后,转身离去。

  看着他那一步步与黑暗融在一起、仿佛不会回头的背影,蒲正初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在此之前,蒲正初从未对这件事指手画脚,总想着他会自己走出来。但事实证明,谢持风非但没清醒,还越陷越深了。

  实在不忍心继续看见他这样,蒲正初终于按捺不住,前行了一步,清晰地说出了那个禁忌的话题:“持风,桑洱在五年前就死了,魂魄也碎没了。你还要维持着这副模样到什么时候,才能接受现实?”

  谢持风远去的步伐,蓦地僵住了。

  蒲正初见状,就知道不好了。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开了头,还是一鼓作气说完吧。故而,他硬着头皮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做无谓的事,还和师尊对着干?桑洱已经不会回来了,你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过吗?就算你找到死为止,就算你走遍天涯海角……”

  谢持风猛地抬头,厉声打断了他:“桑洱没死!”

  他那清凌凌的双目,此刻绽满了通红的血丝,竟显得无比凶狠狰狞。仿佛已到了穷途末路,谁要阻止他,谁要对他说一声“不”,那就是人挡杀人,佛当杀佛。

  在这一瞬间,蒲正初也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了,后背不期然地升起了一股冷意。

  “桑洱肯定还活着,她没死。”谢持风的眼睛黑幽幽的,没有半点光。仿佛有点魔怔了的样子,一字一顿,喃喃自语:“她是一个骗子,我不会再被她骗一次了。她只是不想见我,所以躲起来了,我知道。”

  直到谢持风转身走远,蒲正初依然浑身僵硬地定在原地,说不出半个字。

  他本以为,自己作为大师兄,好歹能劝动他几分。却还是低估了谢持风对这片逆鳞的反应。

  蒲正初甚至不知道,应该说谢持风在自欺欺人,还是说他真的疯了、已经病入膏肓了。

  回到昭阳宗的第一晚,桑洱在赤霞峰的房间睡了个安稳的长觉。

  昭阳宗人杰地灵,里里外外还设置了那么多层结界,还是很有用的。至少,桑洱这样的纯阳体质也不会受到邪物滋扰了。

  从昨天开始,就有不少受邀的宗门和世家代表陆陆续续地抵达了昭阳宗。但上清幻境的入口还没出现。毕竟它需要上百名修士一起护法才能开启,必须等人来齐了,再磨合、酝酿一两天才行。

  为预备之后的仙猎,这两天,许多参赛者都抓紧时间,利用昭阳宗里面的校场在练习箭术,修炼己身。尉迟邕和尉迟兰廷都见不到人。

  与会的世家里,有不少与桑洱年纪相仿的女眷,她们并非参赛者,比起没啥娱乐活动的昭阳宗,显然是山下那座繁华的天蚕都更吸引她们。在熟悉起来后,她们就相约着下山去逛街吃酒。

  桑洱是尉迟家的少夫人,且又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呆傻,看着安静又可人。一个叫阿胭的姑娘就大着胆子过来搭话,还热情地邀请桑洱一起下山。

  桑洱思索了下。之后,上清幻境和九冥魔境的剧情相叠加,至少会占去十天时间。换言之,她很快要连续工作十天了。

  在连轴转前的最后两天自由活动时间,她也不方便在昭阳宗到处乱逛。毕竟这里熟人遍地走,出去溜一圈都会被人当成猛鬼现身。桑洱不希望修仙大会还没开始,就全个昭阳宗都知道有个翻版桑师姐回来了。

  以前宅在洞府的时候,还可以打坐修炼,现在无事可做,还不如下山玩一下。于是,桑洱答应了邀请。

  为了不碍手碍脚,女眷们此行只带了少量仆从。

  等这边的剧情结束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宁昂。或许,下次再见时,这小傻子就不认得她,只当她是陌生人了。故而,桑洱特意没带冬梅,以便随时开溜,顺路去看一下宁昂。

  桑洱:“好充实的安排。时间管理奇才,说的就是我。”

  系统:“……”

  晌午时分,天蚕都热闹非凡,街上吆喝声不断。忽然听见前方锣鼓喧天,原来是一家店铺今日开业,请了民间艺人表演助兴。

  众人都露出了好奇之色,涌了上去。

  桑洱瞄了一眼。那对民间艺人是一对父子,之前在昭阳宗生活时,她常和谢持风来天蚕都,都看过好几次他们的演出了,连他们的台词都记得,故而兴趣缺缺。

  既然大家在看表演,那这恰好是离队的好时机。

  桑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不料,人潮聚集得比她想象的还快,里外三层,拥挤不堪。

  忽然,一个调皮的小孩硬是从桑洱腰旁挤了过去,桑洱身体失衡,一下子撞到后方几人。顶着他们不满的抱怨声,桑洱苦不堪言,捂着帷帽,艰难地钻出了人群。不知哪个家伙的手肘顶了她一下,桑洱脸色微变,暗骂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往前跌撞了两步,撞上了一个过路的人。

  这人的身体硬邦邦的,又生得高。桑洱一个趔趄,差点回弹。

  对方停住了。

  帷帽的纱下,对方的衣衫一角闯入了视线。

  这衣服的式样和质地都不错,就是颜色选得太死气沉沉了,通身玄黑。

  也亏得这人长了一副宽肩长腿的好身材,皮肤似乎还挺白。别说是这件衣服,就算套个麻袋,应该都撑得住。

  桑洱揉了揉自己撞疼了的下巴,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

  当看到了对方的下颌与唇时,她先僵了一下。

  不会……那么巧吧?

  目光逐寸打上去,一张晓月霜雪般清癯动人的面庞,闯进了她的视野。

  太过错愕,桑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脑海里嗡嗡的,除了怦咚怦咚的激烈心跳声,这一刻的桑洱,就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东西了。

  隔了帷帽的纱,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谢持风。

  对外界而言,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可对于桑洱来说,几个月前,她还在和这张脸的主人亲吻,谈恋爱。

  人非草木。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好在,这时,桑洱后方,那个叫阿胭的姑娘终于发现她掉队了,连忙走上来,拉住了她的手:“尉迟夫人,你没事吧?”

  桑洱深吸了一口气,木着脸,摇了摇头。好在今天有帽子挡着脸。

  阿胭这才转头,看见眼前男人俊美冰冷的面容,呆了呆,脸颊一下红了,行礼道歉:“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的朋友撞到了你,她不会说话,我代她说句抱歉。”

  谢持风生得好看,才停留了那么一下,周遭已有不少惊艳好奇的目光投来。

  可这一切,却仿佛没在他心里扬起任何波澜,甚至连入眼也无。

  谢持风微一颔首,什么也没说,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了,只留阿胭几人在原地,痴痴看着。

  “刚才那公子生得好俊呀。也是来参加修仙大会的人吧。”

  “是哪个宗派或者是哪个家族的人呢?我怎么从没见过他?”

  “呆子,你没认出来吗?他的剑!”一个较有见识的女眷兴奋地说:“那是昭阳宗的‘月落剑’谢持风啊!”

  “什么?谢持风?!”

  “我听说他几年前就外出历练了,没想到这次能见到他!”

  几名女眷一边议论着,一边重新往人潮里挤去。

  桑洱盯着谢持风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跟了上去。

  由于怕被他发现,桑洱不敢跟太紧。有人潮掩护,竟也一路顺利,没被谢持风察觉到。

  桑洱一路尾随,见他在街心停下,她连忙闪身,躲到了一个卖冰糖葫芦小摊贩的背后。

  小摊贩:“?”

  桑洱看见谢持风走向了以前卖千堆雪的那家老字号。

  奇怪,这么冷的天气,他还吃冰淇淋?

  那掌柜大概也觉得稀奇,这天气也有生意,不一会儿,就递上了一碗千堆雪。

  桑洱眯眼,瞧见谢持风付钱时,从衣襟里取出了一个白色小布包。

  再打开小布包,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老虎钱袋。

  依然是正牌女主送给他的那一个。

  喜庆可掬的小老虎。和谢持风如今肃杀冰冷的模样,完全不搭调。

  比猛男用蝴蝶结还不搭。

  用了这么多年,还不舍得换掉。而且,以前明明是直接使用的,现在还变本加厉,在外面多加了一个小布包保护,仿佛怕弄脏了它,珍惜到了极致。

  用得着那么小心翼翼吗?

  由于对故事设定深信不疑,桑洱丝毫没有自作多情地往别的方向考虑,只心道:说起来,这小老虎钱袋曾经被她这个骗婚的骗子沾过手。谢持风也没有嫌弃,果然对正牌女主是真爱。

  隔了一会儿,那掌柜又出来了,竟是又递上了第二碗千堆雪。

  嗯?

  谢持风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难道他约了人?

  桑洱挠了挠脸颊,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偷窥狂。但看见谢持风捧着千堆雪离开,她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隔着一条街,桑洱看见谢持风在河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那条木凳明明很长,谢持风却只坐在很偏的一侧。仿佛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正和他并肩而坐。

  他也不用那么快就让出一个位置吧?约的人明明还没来啊。

  桑洱纳闷。

  谢持风将两碗千堆雪放在了旁边,然后,就坐在了那里发呆。

  形只影单的,莫名地,有一种十分孤独的感觉。

  桑洱蹙眉。说起来,她记得原文曾多次描写谢持风是“一身雪衣不染尘”的形象。怎么他如今会是这副模样。穿了一身了无生趣、孤家寡人般的黑衣服,跟死了老婆的鳏夫一样,浑身气息也冷飕飕的。

  桑洱的目光落到了那两碗千堆雪上。

  若是夏天,这两碗东西就这么摆着,早就融化了。也就是天冷,才能由着他这样糟蹋。

  谢持风坐了多久,桑洱也就藏了多久。只是,自始至终,谢持风约的人都没出现。

  看来,对方并非迟到,而是失约了。

  谢持风也会被人爽约,真是稀奇。

  不知过了多久,桑洱终于看见谢持风动了一下,大概是不打算等了。

  他捧起了其中一碗千堆雪,发了一会儿呆,才拿起勺子舀了舀,将里头的红豆全挖到了旁边那个没人吃的碗里,动作间透着一股难言的温柔。最后,才低头吃起了自己手里那碗。

第39章

  看到他挖红豆的动作,桑洱怔了一怔,再一思索,她就了然了。

  以前,在舔狗剧本的驱使下,每次吃千堆雪,桑洱都会自作多情地挖红豆给谢持风吃。

  谢持风当时的反应很平淡。既没说喜欢,也没说讨厌。

  如今看来,当时的谢持风之所以会接受她的示好,就是因为她罔顾剧本,硬把好感度刷到90,导致谢持风对她有了挚友滤镜。

  后来经历了被骗色骗婚,这层好感滤镜恐怕早就被砸得稀烂,拼不回来了。再看到千堆雪里的红豆,就会想起她,难免会觉得碍眼、恶心。所以才会全部挖走,眼不见为净。

  谢持风还真讨厌她。

  恨比爱长久,果然是真的。

  桑洱心道。

  至于“谢持风在怀念她”的可能性,桑洱压根没有考虑过。开什么玩笑,她活着的时候,谢持风也不见得多喜欢她,只是持续被她舔而已。她死的时候,还闹得那么难看。

  如果谢持风在她死后五年还在想她,剧情不就已经严重歪掉了?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桑洱又望了片刻,才讪讪地整了整遮脸的帷帽,悄悄离开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说到底,她跟上来,也不过是为了看一看谢持风的近况。看着似乎还挺好的,那就够了。

  对正牌女主的男人产生多余的好奇心,是炮灰不幸的开始——每一个炮灰都该熟读这句话。

  因为这段意料之外的插曲,跟到了河边,桑洱估算着,就算夺命狂奔,也应该来不及去天蚕都的另一边找宁昂了。只能暂且作罢。

  她若无其事地混回了阿胭那群女眷的队伍里。

  回到了山脚,在那道通向昭阳宗的云玉天梯前,桑洱找了个借口,脱离了队伍。

  这附近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日暮时分,斜阳横穿过林野。冬日的荒草黑影摇曳,比夏季更加枯黄。

  光线越来越暗,戴着帽子遮挡视线。桑洱摘了帽,拨开了杂草,小心翼翼地穿过丛林,来到了眠宿江边。

  江边一片荒芜,波涛奔腾,水天一色,俱是橙红的光。

  在前方,有一座破烂了的观景台,穹顶没了,已看不出原貌,只残余了几个粗壮的石墩子,是原本的柱子。

  就是这里了。

  桑洱捡了一根粗长的树枝,蹲在东侧第一根柱子旁,挽起袖子,用手中的树枝充当撬棍,开始用力刨挖。

  江边潮湿,泥越往深处就越容易松动。都怪当初埋得太深,桑洱出了一层汗,袖子沾了泥,终于,树枝触到了土壤深处的一个硬物——盒子的一角。

  找到了!

  桑洱一喜,扔开树枝,趴到地上,使劲将它拔了出来。

  埋在地下五年的木盒,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好在里面还是干燥的,藏了一枚掌心大小的墨翠令牌。

  正是五年前,桑洱为了留退路而给自己准备的、最后却没能用上的玄冥令。

  当时桑洱考虑到第二个马甲未必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昭阳宗的身份,如果把玄冥令藏在昭阳宗的地界里,那她就拿不着了。所以,桑洱将那枚玄冥令埋在了山下。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桑洱谨慎地将这枚失而复得的宝贝贴身藏好,顿时觉得有底气多了。

  修仙大会这么重要的篇章,现在细节都还没加载出来。万一剧情坑爹地发生了偏移,那就糟糕了。她手无寸铁的,还是一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哑巴,岂不是只能等死?

  这枚玄冥令里可藏了不少好东西,大多是疗伤圣药。真有个什么危险,也能续一两秒的命。

  转眼间,那轮夕阳红日已经落入了江水平面下。仿佛天幕落下一层暗蓝的纱,覆盖在了大地上。

  桑洱挠了挠耳垂,她记得,她上具身体的原主,小时候就是在这一带被毒蛇咬伤了,之后才会撞见郎千夜的。说明这附近不安全,天黑了就更麻烦,还是赶紧走吧。

  三两脚踩实了土壤,桑洱原路返回。

  进了树林,两眼一抹黑。桑洱用袖子挡住脸,免得被尖锐的树枝刮伤自己。快走出树林时,裙摆却被一根横伸出来的枯枝缠住了,没耐心去解,桑洱使劲一扯,衣服是挣开了,人却冲得太过,往外踉跄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一个身影。

  桑洱的腰一暖,被人揽住了。然后一个低柔的、略有几分惊讶的声音传来:“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桑洱一抖,抬头就对上一双秾丽深邃的眼。

  尉迟兰廷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数个陌生的年轻人。看打扮,应该都是来参加修仙大会的人,有男有女,意气风发。

  不过,可在这群人里,数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尉迟兰廷。

  而这里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他身上的。

  桑洱:“……”

  不愧是男主,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迷,男装女装也不影响。

  系统:“为了准备后天的修仙大会,大家都抓紧时间,在天蚕都购置需要的物品。双方在路上偶遇,一起回来而已。”

  桑洱:“原来如此。”

  一个少年热情地道:“尉迟小姐,这位是你的熟人吗?”

  “是啊,需要帮忙吗?”

  尉迟兰廷微微一笑,三两语婉拒了他们,又道:“诸位不必等我,请先回去吧。”

  等这群闹哄哄的年轻人走了,尉迟兰廷就敛起了他那无可挑剔的迷人笑容。

  桑洱:“……”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男人的脸,六月的天。

  尉迟兰廷握住她的小手,抬起来,端详那只袖子,蹙眉:“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桑洱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莫名也有点心虚,想缩回去。

  刚才趴在地上挖玄冥令的盒子,她的衣袖不仅有泥,还湿一片。天黑根本看不清,谁知尉迟兰廷的眼睛会这么尖。

  而且,尉迟兰廷这语气,很微妙。倒不是讨厌和嫌弃,而像是……

  桑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看见自家养的狗偷偷出去鬼混,弄得一身泥水回家。爱干净的主人堵在家门,握住了狗爪,挑剔地检查到底有多脏,油然而生出的一种有点麻烦、又不得不管的语气。

  桑洱:“……”

  打住打住,这都什么联想!(╯‵□′)╯︵┻━┻

  “那边是眠宿江吧。”尉迟兰廷看了她身后的树林一眼,语气不辨喜怒:“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去江边玩水,不知道危险的吗?”

  桑洱缩头耷脑,抽手,想将脏了的袖子藏起来。

  “别动。我都看见了,你藏什么。”尉迟兰廷淡淡道:“另一只手呢?”

  桑洱两只手一起乖乖地递了上来。

  感觉袖口动了动。桑洱悄悄抬眼,就是一怔。

  尉迟兰廷在给她卷袖子。

  天穹残余的昏光,让他的肤色有种苍冷又温柔的质感:“就这么着吧,先卷起来,回去再说。”

  卷完了一只袖子,一阵大风吹来,桑洱挂着帷帽的绳子忽然断了。

  帷帽从她背后落下,一路滚啊滚,滚到了数米以外,撞上了一双靴子。

  来者脚步一顿,弯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拾起了那顶帷帽,走到了她身后。

  桑洱毫不设防地转过身,当她看见了那眼熟的袍角时,眼皮就是一跳。

  抬眸,这次,再无帷帽的遮挡,她与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谢持风,直直地对上了眼。

  桑洱缓缓吸了口气。好在,经过了刚才在街上的冲击,这次,她已经不会再失态了。

  仿佛有点畏惧陌生人似的,她往尉迟兰廷温暖的身体上靠了靠,只探出了半张雪白秀致的小脸。

  “……”

  从对方这张脸猝不及防地入目时起,谢持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岩浆做的手攥紧了,每一呼一吸,都是无穷的痛苦。

  眼前这少女,面容懵懂好奇,充满天真。看他的目光,也是全然的陌生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谢持风以为自己看见了桑洱。

  这五年,他走南闯北,才知天下之大。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和桑洱有几分相似的人,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唇像,有的是鼻子像。

  看得越多,心里就越是空落,用什么东西都堵不满。

  那些都不是她。

  他知道的。

  但每一次,为了那点相似,他明知桑洱的祖籍在何处,还是会疯魔地掘地三尺,去那些陌生人的祖地,去看他们有没有一个已经改名换姓的亲人,是他要找的人。

  最终,只吓得一开始善意对待他的人,都离他三丈之远。

  后来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有一些妖魔鬼怪觊觎他的金丹,便故意伪造线索,引他入陷阱。

  谢持风踏着冰冷刀霜,杀了无数似假还真、冒认是她的妖怪和恶人,才渐渐熄了那点无根据的疯狂,开始沉默而日复一日地辗转各地。

  他去过桑洱曾经神采飞扬地提过要去的地方,苍茫的大漠草原,千年冰封的雪山,柔情似水的江南小镇。也去过他们曾经一起执行过除妖任务的地方。

  大禹山下摇着蒲扇的苍老村民,云淮沽南镇的陈家小姐与她的上门夫婿……

  可那些人们对桑洱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也压根没有把眼前的谢持风和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一身雪衣的青涩少年联系起来。

  唯有一个稍微有印象的缺牙老太婆,拍着大腿,点头说:“没错,那年确实有个很俊的小修士跟他的师姐来过哩。”

  说话漏风,颠三倒四,说来说起就是那几句话。他却可以坐在简陋的门槛上,晒着暴烈的阳光,听一个白天也不腻。

  就这样走了一路。之后,他也依然有碰到过像桑洱的人。

  只是一眼就知道那些人不是她,而他要的只有她,所以再无停滞和波澜。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掉了帷帽的少女,虽然第一眼很像桑洱。但她的年纪,比桑洱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还小,显然,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很清楚。

  可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眸,谢持风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心悸,那股心恸,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道是因为她的样子格外地像桑洱吗?

  ……

  凡是激烈的情绪,再如何压抑,也会外放出来,被人感受到。

  此刻这样诡异的场面,那样直勾勾的、仿佛穿透了桑洱的皮肉的目光,尉迟兰廷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他微微眯起了眼。

  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眼前这人的目光,分明不是对着他,却还是让他感到了冒犯——像是有人在觊觎自己圈定之物的冒犯。

  身边的小傻子似乎也有些紧张,往他的身后缩了缩。

  桑洱心里犯嘀咕,藏了半个身体在尉迟兰廷的身后,忽然感觉到自己腰上的手收紧了。她身子歪,靠在了尉迟兰廷的怀里,抬头,只看见了他的下巴。

  尉迟兰廷伸出手,微一侧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谢持风的视线,接过了那顶帷帽,微笑道:“多谢道友。”

  对方却没有松手。

  尉迟兰廷抬眼,懒懒地问:“道友可还有旁的事?”

  谢持风恍神了一下,帷帽就从他的手中溜走了。尉迟兰廷抖了抖帷帽,低头交给了桑洱,温柔道:“喏,嫂嫂,拿着。”

  “嫂嫂”这称呼,无疑点明了桑洱的已婚身份。

  桑洱攥紧了帽檐。刚才还觉得发展有点诡异,现在看来还挺顺利的。这种时候应该道谢吧。她转正了身体,也跟着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她看见谢持风的目光已恢复成了一片沉沉的黑,仿佛所有的波澜只是错觉。

  “不客气。”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就面无表情地与两人擦肩而过,踏上了石阶。

  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