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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秦跃摇摆不定的时候,很不巧,秦菱生了一场急病。在临终前,她留下遗愿,要让秦跃和她相中的某个家族的小姐成婚。

  为了圆母亲的愿望,秦跃答应了履行婚事。

  原主以为秦跃只是做做戏,哄母亲安然离开。谁知道,秦跃觉得答应了就要做到,他是真的打算娶。

  同时,他也安抚原主,自己对那个小姐没有感情。

  原主又愤怒,又伤心,觉得这是背叛。为了逼迫秦跃,她竟先斩后奏,假借秦家的名义,发出信函,毁了自己身上的婚约,自断后路。

  这是原主此生做过最大胆,也最鲁莽的事。

  她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撼动秦跃,其实一点用都没有。还因为擅作主张,被父亲罚了禁足。

  在禁足期间,秦跃的婚礼来了。原主在婚礼上闹了一场,导致那段时间,泸曲出现了不少风言风语。

  这接二连三的举动,不仅令秦家蒙羞,也让秦跃冷了心。他下定决心与原主断了关系,再也不理她了。与新婚的妻子,倒是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在某天夜里,原主眼睁睁看见秦跃在树下抱住了妻子,进房熄了灯,终于死心,从秦府搬了出来,跑到了泸曲城郊居住,这一走就是三年。

  原主不缺钱,她在这里盘下了一间小宅子。平日,喜欢去听小曲儿,喜欢去一些女人很少去的地方,还爱撒钱救风尘。就这样,成了远近不少人都有所耳闻的人。

  当然,原主并不是在乱救人。

  每一个入她法眼、被她注意到的人,其实都和秦跃有几分相似。

  有的是眼睛形状像,有的是笑起来的嘴唇弧度像。

  就类似于得不到白月光,那就找替身的心理。

  不过,原主并没有用金钱的力量来胁迫这些人从了自己。毕竟,这些人也没有和秦跃像到令她枉顾理智的地步。救了人后,原主就会放走他们。

  原主第一次见到裴渡,就是在烟花之地外面的冷巷里。她捡了受伤的裴渡回去。

  但在裴渡好起来后,她却让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原因很简单——裴渡和秦跃的模样,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俨然是秦跃的最佳代餐。

  其实,秦跃的轮廓更周正沉稳,平缓一些。裴渡则仿佛有异域血统,眸色浅淡,卷毛,小虎牙,更俊俏狡黠一些。可他们就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彼此。

  原主本来以为,她和裴渡的相遇,是一个巧合。

  实际不然。

  这世上,除了极其微小的概率,两个非亲非故的人,是不可能长得那么像的。

  裴渡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秦跃同父异母的弟弟。

  当年,秦菱生下孩子后,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太好,无法再怀孕,甚至连房事也不太能承受。

  董邵离本来就只是把秦菱当成改变命运的跳板,并非真心爱她,见状,心生不满。再加上,他又想要后代。于是,他开始背着秦菱,偷偷在外面鬼混。

  一次外出收妖的途中,董邵离认识了相貌美艳、有“毒仙子”之称的魔修韩非衣。

  当时,韩非衣并不知道董邵离有妻儿,一来二去,就和他勾搭上了,还给他生了一个私生子,那就是裴渡。

  日子久了,韩非衣开始不满董邵离总是一走就几个月,时不时才回来看她。她希望和董邵离过正常的家庭生活。

  但董邵离对她没有感情,只是拿她当泄欲工具而已。况且,经过那么多年,他好不容易在泸曲博得了善人美名,有了荣华富贵,名誉地位,还熬死了总是盯梢他的秦家二老。凭借秦菱对他的言听计从程度,董邵离知道,以后秦家的主人就是自己了,自然不可能抛弃秦菱,选择韩非衣。

  更重要的是,在这会儿,他的长子秦跃已经找回来了。

  那么,韩非衣给他生的私生子,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甚至,因为担心韩非衣坏他好事,董邵离乘其不备,无情地对她下了杀手。

  韩非衣侥幸活了下来,但已成了废人,再也离不开她生活的那片山谷了。

  被背叛了,还是忘不掉这个渣男。为了逼迫自己死心,韩非衣也是个狠人,喂自己吃了绝情蛊。

  动情越深,就越会养大身体里的绝情蛊虫。但这些蛊虫,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安安静静,不会发作的。只有在求得不得、或者被爱人背叛、因爱而生出绝望的时刻,蛊虫才会作乱,让宿主痛苦不已。要终止这种痛苦,要么就要做到心如止水,要么就只能自绝而亡。

  韩非衣用了这种以毒攻毒的蛊,来扼断自己的希望,以痛苦强迫自己放弃。但情难自控,她最终失败了,在痛苦和悔恨中自尽而亡。

  这就是裴渡与秦跃那么像的原因。他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多年后,裴渡长大了,几经周折,才查明了自己的父亲的身份。

  对于董邵离这样的真人渣、伪君子,裴渡自然十分憎恨。他潜入了泸曲,成功弑父,可自己也受了伤,还意外被秦桑栀捡到。

  在事发当天,秦跃陪着妻子回了娘家,不在泸曲,因此,没有迎头撞上枪口。

  但这哥们最后也是凶多吉少。因为,原文写过,裴渡这么丧心病狂的人,是不可能放过与董邵离有关的人的。

  既包括秦跃这个“对照品”,当然,也包括了原主秦桑栀。

  秦桑栀和秦跃不同。她是女人,手无缚鸡之力,杀她就像踩死蚂蚁一样,一点难度也没有。

  所以,裴渡想到了一个更为恶劣的报复办法。

  他听说,董邵离与秦菱颇为看重这个养女。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秦桑栀也品尝他母亲同样的死法,定会让董邵离和秦菱在九泉之下,再气死一次。

  所以,从一开始,他和秦桑栀的相遇,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接近她,只是为了对她下绝情蛊,并诱使她爱上自己。

  等蛊虫被她的爱意滋养长大,再去残酷地揭穿一切,让秦桑栀品尝蛊毒发作时的痛苦和悔恨,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那个场景,一定很好玩。

  桑洱读完全部剧情,死寂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狗血倒不是原罪。

  关键是,这个故事里,原主为了逼迫秦跃专心和她搞伪骨科,冲动地踢掉的婚约对象,正是谢持风的兄长。

  换言之,这段人物关系,和本文正牌女主的其中一个马甲,是一模一样的。

  而且,谢持风的白月光,似乎,好像,依稀……就叫秦栀。

  和现在的“秦桑栀”,只差了一个字。

  桑洱:“………”

  桑洱:“系统,出来解释一下。”

  系统:“宿主冷静,女主是真的有的,我没骗你!”

  桑洱:“那为什么?!”

  系统小心翼翼地说:“可能是因为备选男主的感情变化过大,剧情略有几分面目全非,所以,女主迟到了,没有按时穿越过来。”

第51章

  “???”

  仿佛血液逆流,冲上天灵盖,桑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正牌女主没有按时穿过来是什么鬼?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这种事情也能随意迟到的吗?

  坑爹呢?!

  回忆一下,原剧情里,正牌女主穿越的节点,是尉迟兰廷路线的【修仙大会】篇。女主将在九冥魔境,把所有男主都撩了个遍。同时,书外的土拨鼠读者们,也可以凭借这一段,对几个男主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为后续买股做好准备。

  当时,桑洱并没有在尉迟兰廷的身边见到女主。但她觉得对方应该是在赶场子,偶遇下一个男主去了,所以,也没有怎么怀疑。

  但现在,按系统的说法,女主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来过。

  也就是说,剧情在修仙大会篇时,已经有了惊天大Bug!所谓的“撩遍各大男主”的情节,也根本没有发生过!

  假如系统有实体,桑洱大概已经掐住了它的脖子在前后摇晃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因为现在还没有证据表明女主是‘迟到’还是‘缺席’。我们也在排查Bug,并试图还原剧情。”

  桑洱忍无可忍,爆粗道:“你们还原个屁啊!我都已经穿到女主的马甲里了!”

  “宿主,你难道没发现,你现在附身的角色名字和原文的不一样吗?中间多了一个桑字。”系统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为了把你和女主角加以区分哦。”

  闻言,桑洱冷静了一点儿:“什么意思?”

  于是,系统详细地向她解释了起来。

  众所周知,这本书的作者非常喜欢跳跃时间式的写作法,不肯老实地按照“昨天→今天→明天”的顺序来写文,总是喜欢先写后来的事,再回到过去,填补逻辑上的空缺,揭秘为什么故事会这样发展。

  相当于在修建一栋大厦,提前在矮层挖了不少空缺。等楼层建得很高了,才安排女主坐电梯到低层填坑,填充故事细节,承前启后,稳固根基。

  如果到了女主该上场的时候,她又没有出现。那么,大厦的低层,将会是千疮百孔的脆弱状态,搞不好,风一来,就塌得只剩地基了。

  那怎么办呢?

  为了大楼不塌,只能临时找人去顶包了。

  目前,在这个故事里,可以被征用的活人,只有桑洱一个了。

  当然,桑洱只是顶个班,不是说要从炮灰舔狗升级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

  为此,剧情与人设,都在原本的框架上,进行了幅度不小的修改,以便更加贴合桑洱的属性。

  在初始版本里,这个角色的名字叫秦栀。她的哥哥秦跃失踪后,并没有被家人找回来,所以,狗血的伪骨科情节也是不存在的。她与谢家大公子的婚约之所以会取消,也只是因为她的渣父目光短浅,认为谢家现在已经比不过秦家了,才会背信弃义,撕毁婚约。

  在这段情节里,女主主要攻略的是裴渡。

  她将与裴渡发展出一段爱恨交织的感情故事。同时,还要兼任谢持风的白月光,上演一出救赎大戏,为已经确定的未来搭建好历史。

  总体来说,这会是一个温柔高洁,无不良嗜好,完美如仙的角色,挑不出一点错处。

  而现在,这个角色的芯子换成了桑洱。剧本也开始了它猛如虎的大型表演《魔改》。

  首先,搞出了一个骨科设定来膈应裴渡,并将悔婚的锅扣到了原主头上。

  随后,剧本给这个角色安上了一大堆不安分的花心属性——喜欢出入风月场所、爱听小曲儿、与各种美少年不清不楚、在替身的身上寻找安慰等等,让这个角色跌下神坛,不再完美无缺。

  在魔改后的版本里,原主收留裴渡,就不再是出自于善良了。她只是把裴渡当成兄长的代餐,才会像舔狗一样对他好。过程里,还趁机吃了裴渡不少豆腐。

  想也知道,像裴渡这种爱记仇的扭曲性格,若是发现自己被当成了渣父之长子的替身,肯定会非常不爽,恨意也更深一层。在这个前提下,不管桑洱的人格魅力有多强,裴渡也基本不可能对她起任何想法了。

  这样一来,就能一举两得——桑洱干了女主的活儿,帮女主顶了空缺,又不会抢占女主的光环,让备选男主喜欢上她。

  为了更方便地区分这个角色的【完美原版】和【魔改炮灰版】,系统在后者的名字里添了一个“桑”字,从秦栀变成了秦桑栀。

  桑洱:“我有一个疑问,这个时期是女主和裴渡发展感情的重要阶段吧。她现在缺席了,难道不会对他们的感情根基造成影响?”

  系统:“我说了,目前还没有证据标明女主究竟是缺席,还是迟到。若她最后能出现,自然会酌情为她增加马甲与新剧情,让她和男主培养感情,弥补这部分的空白。”

  桑洱:“还有一个问题,假设这里不需要我顶包,那我本来是要去哪里、成为谁的?”

  系统:“本来,你会穿到裴渡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炮灰角色上。鉴于事态变化,你已被临时委以重任,而且,‘秦桑栀’这个角色也有炮灰属性,所以,原先的炮灰角色已被删除。你演好秦桑栀即可。”

  桑洱:“……”

  虽然系统解释了,但为什么还是有一种很坑爹的感觉……

  系统:“说起来,宿主,你还记不记得,在尉迟兰廷路线里,你有一个奖励没用过?”

  桑洱点头。

  当时,在昭阳宗,桑洱溜进了谢持风的房间找雪貂灵宠。因此换来了“修改原文十个字”的权力,但仅限在【修仙大会】篇使用。

  可后来状况频发,桑洱先是被吸进了九冥魔境,差点被魔物拖走,随后,遇到谢持风,遇到裴渡,又吃下了锁魂匙……在兵荒马乱中,压根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个特权。等记起来时,修仙大会已经结束,这奖励也不能用了。

  系统:“为了对目前的特殊情况作出弥补,我们破例将该奖励挪到了【裴渡路线】,并把字数扩充到了30字以内。”

  桑洱:“!”

  30个字,而且,还没有限制使用的地方。这回可一点都不鸡肋了。

  桑洱终于有了一点劲儿,坐直了身体,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窗明几净,竹帘半遮,布置得雅致又不乏清贵之气。

  根据剧情,原主十五岁时就搬出了秦家。如今已经过去三年。这里就是她现在住的地方。

  这不仅体现了原主的任性,也侧面说明了原主很有钱,不然她哪有底气说走就走,还总是为了美少年一掷千金。

  桑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一一看过那些价值不菲的摆设。最后,来到了镜子前,抬手,拂了拂干净的镜面。

  镜中映出了一张秀丽得无可挑剔的年轻面容。颜如舜华,令人移不开眼。

  这副身体,不愧是正牌女主原本要用的马甲。虽然人设被改成了炮灰,外在的硬件水平却没有降低。

  之前的马甲一号、二号,其实都长得和秦桑栀有点相似,也是好看的。却与这张脸有差距。

  桑洱偏过头,果然,这具身体的耳垂上有一枚仿佛盛开之莲的胎记。

  回忆一下故事的进度。今天,距离裴渡刺杀董邵离的事件,刚刚过去了半个月。

  没错,董邵离这个成为万恶之源的负心渣男,还没正式出场,就完成了担任背景板的任务,直接领便当了。

  噩耗传出去后,秦跃及其妻子从外地赶回。桑洱附身的原主也去了秦家本家,参与丧礼。直到前日,才回到自己的小窝,除下丧服。

  而裴渡,从刺杀董邵离的那天起,就销声匿迹了。

  其实,这半个月,他一直都在泸曲,没有离开。

  虽说董邵离是一个软饭硬吃的绣花枕头,可好歹已经是秦家的实际掌权人了,身边少不了高人保护。裴渡在刺杀他的过程里受了伤,现在的状态颇为糟糕。如今,泸曲全城戒严,严查出入城的人。若他贸然露面,反而更容易被秦家注意到。

  二来,也是因为裴渡是个疯子。说了要杀董邵离全家,那就必须是全家。少一个都不算达成目标。不达目标,他是不会走的。

  这些天,之所以没人找得到裴渡,是因为他一直藏身在最鱼龙混杂的地方——青楼里。

  别的男人去青楼是为了嫖妓。裴渡却把青楼当成客栈。包下一个房间,每日大门紧锁,在里面躲着。楼里浓烈的脂粉气与熏香,恰好可以遮住他的血腥气和药味。而且,这种地方的私密性更高,不像客栈那么容易被查。

  可好景不长。裴渡躲了半个月,随身的药物已经所剩无几,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大夫。因为秦跃不笨,他从刺杀现场的痕迹看出来,那刺客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他派人监视起了泸曲的各大医馆、药铺。一旦有异常,就会立刻有人来禀告他。裴渡不可能蠢得自投罗网。

  算算日子,他也差不多熬到极限了。

  根据原文,裴渡遇见秦桑栀的那个夜晚,恰好也是秦家突击搜查青楼的夜晚。

  估计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刺客的线索,秦跃终于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青楼、赌坊这种地方了。

  裴渡从门缝处看见有人来了,暗骂一声,只能从窗户翻了下去。无奈,这些天,因为缺乏药物和护理,他的伤口有点发炎,人也发着低烧,没走多远,就倒在了暗巷里。

  再睁眼时,他就遇到了秦桑栀。

  认出了对方是董邵离的养女以后,裴渡的骗局,就顺水推舟地开始了。

  桑洱正在回想情节。忽然,她的脑海里弹出了一段原文——

  【葬礼以后,秦桑栀回到家里。回忆起秦跃与妻子互相依偎的一幕幕,心情烦闷,打算出门逛逛、散散心。

  不知不觉,她散步到了东街,打算去买点糖莲糕吃。路过青楼旁边那条巷子时,她忽然瞟见,地上躺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系统:“叮!剧情任务发布。请宿主在半小时内填补该段情节空缺。事成后,将减除炮灰指数30点。违规或超时完成,则惩罚增加300点。现在,倒计时开始。”

  看吧,一说就来了。是时候去捡裴渡回家了。

  时间只有半小时,必须速战速决。

  桑洱整了整衣裳,噔噔噔地下了楼。

  下仆见她要出门,赶紧跟上。桑洱却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出去散步,不用他们跟着。

  下仆只好目送着她往东街的方向走去。

  泸曲的分区泾渭分明。东街是最热闹的市井之地,酒馆、茶楼、戏楼、赌坊云集,还有诸多糜艳的风月场所。

  夏天,天色暗下去后,也不是全黑,而是雾蓝的色泽,仿佛罩了一层纱。街上华灯已亮。桑洱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大街,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那座青楼前。

  青楼的门口,守着两个冷脸的青年,像两尊不好惹的门神。桑洱认出了这是秦家的人,果然,他们已经在搜查青楼了。

  没有让他们发现自己,桑洱转身,绕到了青楼后方的那条巷子里。

  此地清冷安静,乌漆嘛黑。高处的灯火透不进来。走近了才看见,地上果然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影。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两条长腿。

  桑洱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轻手轻脚地上前,蹲下来,从怀里取出了很久没用过的凤凰符,“呲”地燃起了它。

  凤凰符无风自舞,在空中低飞。借着火光中,桑洱终于看见了他的全容,心口微微一跳。

  果然是裴渡。

  这时的裴渡,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十六岁的少年。一头褐色微卷的浓密长发,高扎成了马尾,两缕漏在颊边。面容苍白,唇角微翘,俊俏狡黠。

  相比起十二年后在九冥魔境现身的那一次,眼前的裴渡,明显要多出几分符合这个年纪的稚气。

  裴渡的母亲韩非衣是魔修,有异域血统。这使得裴渡的发色、眼珠色泽都偏浅,轮廓又极为深邃秀美,骨骼高低起伏。可惜的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被额上一个黥上去的字给破坏了。

  这似乎是西域的文字,约莫指甲盖大小,有点像是妖异的花纹。

  韩非衣死后,裴渡不得不在市井讨生活。他的性格比谢持风更放得开,很适应三教九流的环境。但在初期,因为年纪太小,还是曾经被欺负过,差点就被人卖去当奴隶了。

  他额头上的这个字,就是当时的买主黥下的。就像给自家的畜生打烙印一样。

  后来,这窝人贩子以及这名买家,都被裴渡报复得很惨,几乎死无全尸。可这个耻辱的印记,也无法去掉了。

  所以,裴渡平时会用额饰挡住它。此时额饰已碎,这印记自然也就露出来了。

  桑洱的目光徐徐下落,越过了他的胸膛,停在了他的腹部上。

  裴渡的腹部,在此时,并没有诡异的膨隆,是平坦而紧实的。

  果然,他不是天生就……

  就在这时,桑洱看见他的胸膛颤抖,沙哑闷咳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第52章

  在九冥魔境里第一次见面时,裴渡的眼睛,就让桑洱印象深刻。

  由于带了异域的血统,裴渡的睫毛比常人更卷翘浓密。缓缓颤抖上掀,眸中镶嵌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珠。

  谁能想到,一双这么干净美丽、不沾血腥的眼睛,竟属于一个令人胆寒的恶鬼少年所有。

  在桑洱观察他的时候,裴渡也正戒备地盯着她。

  由于眼睛不能一下子适应昏黑小巷里的火光,在一开始,裴渡并没有看清桑洱的脸,只看见了上空的凤凰符。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心头就涌出了凶残冰冷的杀念,与穷途末路的歹意。

  可以驱动凤凰符,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修士。

  是修士,又突然出现在青楼外,会不会是秦家的走狗?

  若是换了平时,视人命为草芥的裴渡,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杀了这个人,以绝后患。

  可衡量一下自己眼下的状态——发着低烧,浑身酸软乏力,伤口渗出臭水,久不愈合……

  若能一击毙命,杀了这人,自然是一了百了。若不小心失了手,反而会打草惊蛇,那就真的要沦落至前有虎、后有狼的境地中去了。

  桑洱并不知道裴渡见她的第一面,就在忖度她好不好杀。为了表示自身没有恶意,她低头看着少年,语气担忧而温和:“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这附近可有你的家人朋友?”

  裴渡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

  听起来……这个人似乎不知道青楼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是谁?

  就在这时,凤凰符灼目的火光在夜风中变得微弱了几分。

  眼前之人被逆光模糊了的轮廓,一点点地褪去了朦胧。裴渡终于看清了桑洱的面容。猫一样的瞳孔骤然细缩。

  是她?!

  对方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无知无觉,还在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你放心,我会治伤,你随我回去吧。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以之后再说。”

  头上的莺巢燕垒中,靡靡乐音不绝于耳。其中,似乎夹杂了杯盏砸地的碎裂声、不满的问话声,还有靴子急速蹬过木板的“咚咚”,或许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己方寻找多日的凶徒,此就躺在了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长巷里。

  “……”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渡已做出了抉择,轻轻地咧了咧嘴,声音沙哑虚弱而无害:“好啊。”

  桑洱得了允许,松了口气,弯腰靠近了他,试图将裴渡抱起来。

  她的头发与脖颈都有一股馨香的气味,并没有嫌弃地上这个一身沙泥、来历不明的少年脏。

  裴渡低低地抽了口气,状若顺从,左臂搭上了她的肩,头也歪了过去。但在桑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左手五指却微微收紧,做出了杀招,瞄准了她纤弱的颈。

  若桑洱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他可以立刻掐碎她的喉骨,折断她的脖子。

  但很快,裴渡就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

  他常与亡命之徒打交道,近身肉搏也不在少数。确实有人玩过先装成他的朋友,再在后面暗算他的把戏,但都被裴渡识破了。因为,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敌意时,即使伪装得再友好,身体的本能反应,也会出卖主人的防备心。而往往,偷袭会发生在两人靠近那一刻。

  可这人,竟对他没有一点防备,直接将各处要害都袒露给了他。

  实际上,桑洱并非不知道裴渡有多变态。纵然他此刻看起来很虚弱,但与之贴近时,桑洱还是会有一种与毒蛇缠绵、头皮轻微发麻的感觉。

  只不过,桑洱好歹看过后文,知道裴渡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所以,暂时可以放心罢了。

  裴渡的年纪,比桑洱这副身体要小两三岁,还没有到身高抽条最快的时候,只比桑洱高出小半个头。但扶起他来,也颇为吃力。就这样一步步地挪回去,恐怕要走到天亮。

  来到巷口,桑洱将他扶到墙边一个木箱上,让他坐下:“你坐好,我去找人帮忙。”

  裴渡藏身于阴影中,捂着伤口,靠在围墙上,仰起脖子,眼珠若有所思地瞟向了街对面。

  桑洱在街对面拦住了一个正在休息的挑货郎。

  挑货郎生得黝黑壮实,手边不仅有扁担,还有小推车。有钱能使鬼推磨,桑洱出手大方,挑货郎收了她的钱,露出笑容,二话不说,就推着一辆小空车过来了。这小空车上恰好能坐两个人。

  他们过来的时候,裴渡已经扯上兜帽,挡住了脸。挑货郎卖力地拉着车,载着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转入了一条清冷的小路上。

  与此同时,秦家的人飞快地跑下了楼。

  在青楼里,几乎都是暗送秋波的莺莺燕燕和喝得醉醺醺的嫖客,根本搜不到可疑的人。唯有二楼一个房间有点古怪。敲门无人应,众人撞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夏夜的风吹入,空气里却仍残留着一丝药味。

  他们去问老鸨,老鸨胆战心惊地摇头摆手,表示不知道里面的客人姓甚名谁,甚至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这客人来的时候就戴着兜帽。这些日子,也没有叫过楼里的姑娘去伺候,就是每日让他们做好饭菜,送到门外而已。

  秦家的人一听,便知藏身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刺客,匆匆下楼。在街上,恰好迎面遇到了挑货郎。他们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挑货郎的身影,甚至没记住他那张平庸老实的脸,就与之擦肩而过了。

  桑洱让挑货郎把他们送到家,从后门进了宅子。几个仆人闻讯而来,看见这阵仗,微微一惊,就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们已经习惯自家小姐动不动就救人回来了。

  有句话不敢明着说,但大家都心中有数——每个被小姐救回来的人,都和大公子长得有点相似。也不难猜出小姐的心结。

  ……

  桑洱将裴渡扶进客房,同时吩咐仆人去烧热水,她自己则去柜子里寻找药物、剪刀等东西。

  裴渡走进房间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雅致的环境,而是快速地抬头,扫了一圈天花板,确定每一个可能藏有猫腻的死角都没有埋伏,才眼珠一转,收起目光,坐到了床上。

  桑洱屏退下人,撸起袖子,亲自给裴渡处理伤口,因为怕黏连,她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了他的衣服,一看到伤口,就眉头直皱。

  裴渡的伤口,基本都集中在了右半身,右肩、右后背、右腿。伤口浅一点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痂。唯独右肩的那处砍伤,皮肉翻卷,泛红肿起,淌出了黏腻的湿液。一看就知道发炎了。

  这肯定是很疼的。但裴渡的神色,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满身伤口,自然不能沾水。裴渡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估计,顶多就用湿布擦擦外面的血迹。汗液、血、药糊在一起,散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味道。

  看见桑洱有点纠结的表情,裴渡好像也有自知之明:“我很臭吧。”

  “不是,我就是在想,你伤口弄成这样,得多疼啊。”桑洱摇头,动作放得更轻,给他清理了伤口上的脓,重新上药。

  好歹也混过炼丹修士这一职业,虽说有大半年没出手了,但有以前的经验,再加上原主的记忆,桑洱还是很快就上了手,并未露出破绽。

  大大小小的伤口被一一包扎好,裴渡裸着上身,已疼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始终没有叫过一声疼,还真能忍。

  桑洱打开门,将这盆脏臭的热水端了出去,让下仆拿走,再吩咐他们拿一套新的男装过来。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到床边,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裴渡报上了名字,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忽然问:“你经常都这样的吗?”

  “怎样?”

  裴渡道:“连名字、好坏都不问,就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回自己家。”

  桑洱心说我这不是图你的脸和身子嘛。

  这种事情,其实在一开始就坦白是最好的。时间久了,恐怕就真的说不清了。无奈,剧情禁止她自爆,只能让裴渡自己发现真相。

  于是,桑洱含蓄地说:“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的,只是看你合眼缘。”

  “哦……”裴渡拖长了声音,想了想,反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桑洱将手搁在膝上:“我叫秦桑栀。”

  裴渡绽开了一丝浅笑,支着腮,视线在桑洱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判,或者说,在思考着什么:“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如我以后就喊你做‘姐姐’吧。”

  这声“姐姐”,乍听上去,颇为纯稚乖巧,听得人心情舒畅。可表象之下,却仿佛藏了某种冰冷彻骨的讥讽和嘲笑。

  “好啊。”桑洱似乎没听出来恶意。毕竟,一个那么像秦跃的代餐,刚认识就有了亲近自己的苗头,她是喜出望外的,自然不会往坏处想。顿了顿,桑洱又问:“话说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把你伤成了这样?”

  诚然,桑洱对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作为收留、医治裴渡的人,如果她对裴渡的伤一点都不好奇,在裴渡看来,反而更怪异,只会引发他的怀疑。其次,作为舔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那么像秦跃的少年,肯定很上心,不可能连问都不问一句。

  “说来话长。”裴渡的神色很自然,寥寥数语,将自己的来历重新包装了一次。

  在他编的鬼话里,他是外地人,家父欠了赌债,得罪了人,让无辜的他也受到了连累,被追杀到了泸曲。虽说在危机关头甩脱了麻烦,可人也撑不住了,才会晕在巷子里。

  撒谎不打草稿的小骗子。

  不过,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为何要撒谎了。这半个月,秦家之事在泸曲闹得人人皆知。若裴渡不撇清来历,难保会不会被桑洱怀疑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