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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洱温声道:“第一次包饺子都是这样的,慢慢学嘛。”

  谢持风眼眸微亮,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小开心。

  裴渡听见她维护谢持风,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下了通牒:“我不管,他做的丑饺子,他自己吃。我可不会吃。”

  “好。”桑洱好脾气地哄道:“今晚也不只有饺子,还有很多好菜。”

  桑洱以前觉得,裴渡是很难讨好的。最近,渐渐发现,他其实也挺好哄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心思远没有尉迟兰廷那么难猜。

  裴渡满意了,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情,都是他这几天外出买年货时的见闻。

  桑洱唇角噙着笑,听他说话,不时“嗯”一声,手里拿着一根筷子,不知道在饺子上捣鼓什么。

  不一会儿,桑洱将成品往裴渡的面前一放:“给,这是你的,像不像你?”

  这已经不算是一只饺子了,面粉皮包着馅儿,被捏成了一只狗头的形状,颇为粗糙,用筷子划出了眼睛、耳朵的分区,鼻子处粘了一颗红豆。但还能勉强看得出来是狗。

  裴渡:“……”

  裴渡恼羞:“这玩意儿是什么,哪里像我了?”

  “不像吗?我第一次做这种,多多包涵。”桑洱伸出手,想要拿回来:“那算了,等会儿下进锅里,我吃了吧。”

  结果她的手摸了个空。这狗头饺子被裴渡收走了:“姐姐,哪有送了别人礼物还拿回去的道理?”

  他们两人在说话,谢持风插不进话,但仅是待在桑洱的身边就很安心了。他低下头,将下巴埋在暖融融的衣领里,轻轻地吁了口气,继续认真地和饺子皮、饺子馅儿较劲。

  入夜后,众人一起吃团圆饭。裴渡的确没有吃到谢持风做的丑饺子,因为那些大腹便便的饺子在下锅时几乎都煮烂了。

  深夜,三人听着蔌蔌的落雪声音守岁。

  谢持风年纪小,作息也规律,到点儿就犯困了,头一直在朝下点,像在钓鱼。桑洱看得不忍心,就让他回房睡觉。谢持风却摇头,非要一起等着。

  窗外北风呼啸。屋中暖炉催生睡意。不知不觉,谢持风就歪在贵妃椅上睡着了,蜷成了一小团。桑洱给他披了一张薄被,然后,悄悄在他的枕边放了一个红包。

  裴渡倒是不见睡意,坐在窗前,烘着火炉,支着腮看雪,有点心不在焉。

  活了十几个年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隆重地过新年。

  温暖,惬意,不孤单地跨入新岁,以前从未想象过会和他扯上关系的东西,竟都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他正在报复的人,带给他的。

  心底涌出了莫名的情绪,裴渡的神情微微阴沉了下来,忽然很想找点事情做,习惯性地摸出了剑,想擦一下。

  谁知,后方伸出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裴渡愣了愣,蓦然抬头。

  桑洱一本正经地说:“新年不要碰这些利器。”

  裴渡无言一阵,道:“姐姐,你也太迷信了。”

  桑洱很干脆地承认了,笑道:“你就当我迷信吧。”

  裴渡悻悻然,将剑放了回去:“你不让我擦剑,那我干什么?”

  桑洱道:“我们可以聊天。不想聊天的话,发呆也是可以的。”

  “聊天?行啊,聊什么都可以吗?”裴渡仿佛来了兴致:“姐姐,我问你,你为什么会离开秦府?”

  桑洱静了静,才言简意赅地说:“我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太好,所以就搬出来了。”

  这说法,和裴渡查到的差不多,具体是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没有人知道,裴渡一哂,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便说:“那不如你给我讲讲,还有什么地方要迷信吧。”

  “我听过一个说法。子时一过,大年初一,我们说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是‘新年快乐’,还得笑着,那就意味着你一整年都能有好运气,能过得幸福。”

  裴渡眉毛一竖,不信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说法,骗小孩的吧。”

  “真的。”桑洱今晚心情好,喝了点酒,喉咙至脸颊,都有点干热的感觉,慢慢地,就不说话了。

  时间缓缓走到了子时。

  外面的大雪还没停。泸曲城中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零星的爆竹声。

  裴渡抬起头,看见贵妃椅上的谢持风,似乎在朦胧间听见了响声,动了动身子,但睡得太沉,并没有醒来。

  这时,裴渡的左肩,忽然沉了一下。

  大概是屋中太暖和、太安静了,桑洱不知不觉也跟着睡着了,毫不设防地靠着一个想杀她的人。

  酒气和火炉的热意,让她白皙的脸颊蒸腾起了粉嫩的色泽。嘴唇红润,略微发干,吁出的气息都染着桂花酒的甜香。

  她倚得不是特别稳,不一会儿,头就轻轻地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滑下来了。裴渡伸出右手去挡住,想让她推回原位。

  本来是用掌心去接的,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裴渡神差鬼使地曲起了手指。

  她的头滑下来,那张柔软的唇便擦过了他的指节。像是主动低头,印了一个吻在他手上。麻酥酥的,令人心神摇曳。

  “……”裴渡的喉结轻轻一滚,将她的头慢慢推了回去,收回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被她亲过的手指。

  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想到了她方才的小迷信提示,又止住了。

  最后,裴渡别开了头,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

  除夕就这样过去了。睡到半夜,桑洱才醒过来,赶紧叫醒了贵妃椅上的谢持风,让他也回房休息。

  这一觉,桑洱就睡到了正月初一的中午。还和平日反了过来,是被裴渡敲门叫醒的。

  平常再怎么疏远秦跃,新年的第一天,根据原文,桑洱还是得回去秦府,和他一起吃顿新年饭。这是董邵离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的习惯。

  回去吃饭,自然不能带着裴渡和谢持风。桑洱换了一身新衣服,在傍晚时,让忠叔送了她过去。没有特意带仆从,独自进了秦府。

  秦府的内部构造,花草树木,桑洱都熟记于心。仆人与外姓门生,也都是从前的老面孔,见了她,都会眉开眼笑地喊句“小姐”。

  桑洱来到这里,理应等同于回了自己家。但阔别三年多,陌生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林管事亲自迎了上来:“小姐,晚膳还没有备好,不如您先去暖阁休息一下吧。”

  “好啊。”桑洱应了一声,走进花园,看到前方的假山石后,站着一个身披华服、模样娇柔的年轻女子,后方还有几个侍女。

  那是秦跃的夫人。

  桑洱搜寻了一下秦桑栀的记忆,得知这位夫人姓杜,全名好像叫杜惜筠。

  当年,秦桑栀大闹婚礼,弄得两边的人都很难堪。杜惜筠是婚礼的主角,站在场上看了全程。虽然这事儿后来被压下去了,没有外传,但杜惜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也一定会疑惑小姑子为什么要来破坏她的婚事。

  几年了,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女人,总是很敏感的。

  得知秦跃和秦桑栀当年有过一段情,搁谁身上,心里肯定都不会舒服。

  桑洱:“怪不得她背后那几个侍女一直在瞪我。”

  系统:“……”

  大闹婚礼、爱秦跃爱到发狂的秦桑栀已经不在了。经过那么多事儿,桑洱的脸皮已经磨砺得越来越厚。大过年的,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对方”的原则,桑洱主动打破沉默,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嫂嫂,新年好。”

  这一句“嫂嫂”喊出口,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

  杜惜筠露出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她知道,秦桑栀虽然不是秦家的亲生女,但在这个家里非常受宠。即使自己已经成了秦跃的妻子,但论起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远远都比不上秦桑栀。因此,不管多忌惮和厌恶对方,杜惜筠也只能忍着,维持表面和平。

  没料到,对方这次回来,非但没有发难,还主动叫她嫂嫂。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杜惜筠脸上不露异色,也笑了笑:“桑栀,新年好。”

  她准备看桑洱想搞什么名堂。但桑洱打完招呼,就仿佛交差了,直接当杜惜筠是透明人,与她擦肩而过了。

  杜惜筠:“……”

  暖阁是一个休息的小偏殿,不是会客的地方。小时候,秦桑栀会在这个地方玩耍。长大一点后,她会和秦跃在这里偷偷见面。

  里面的陈设也和当年差不多,有一张休息的贵妃椅,桌上莲花食盒里,有瓜子、炸油角、糖冬瓜等过年才有的小吃。

  桑洱昨晚没休息够,脑壳刺刺地疼,锁上了门,就安心地拉过被子,打算偷睡一会儿。

  头一沾枕头,她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朦胧中,桑洱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看她。似乎有一只手轻柔地拨了一下她的发丝,粗糙的指腹在她的颊边流连,带着一种难言的温柔和眷恋。

  桑洱睡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忘记自己来了秦府,迷迷糊糊地动了动,嗓音带着刚醒来时的沙哑,含混地哼了一声:“裴渡?”

  “……”

  那只手骤然一僵,收了回去。

  桑洱皱眉,终于醒了。一睁开眼,她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暗了下去,窗外弥漫着朦胧的雾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旁边,在幽暗中,一张冷峻的容颜,无声地审视着她。

  “!”桑洱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秦跃?!”

  话出口了,又觉得不太对。她是不是应该礼貌地喊他“兄长”来着?

  但秦跃没有和她计较。还因为这句称呼,而有了一点出神。

  当秦桑栀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是这样叫他的。

  差不多十年前,他刚刚被接回秦家时,从贫寒门第,跨入了这座华丽的府邸。当时也才九岁的秦桑栀,打扮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粉面桃腮,被秦菱牵着手,带到了他面前。

  秦跃在路上就知道了自己父母收养了一个女孩。与他不同,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被秦菱和董邵离娇生惯养,养得像一只娇气又高贵的小孔雀。

  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小孩都是很介意有人来分走父母的爱和关注的。秦跃做好了被她排斥的准备。没想到,他来了以后,秦桑栀最粘的人变成了他。最开始几年,她总会嗲嗲地喊他“哥哥”,被他纠正了应该喊“兄长”。

  后来大一点了,到了最无法无天的顽皮年纪,秦桑栀就开始对他直呼其名,每次叫完,都笑得像个小狐狸。再后来,情窦初开时,她又变了。在外人面前就规规矩矩地叫他兄长,私下会叫他秦跃。红着脸亲吻的时候,则会软乎乎地叫他哥哥,分不清那是唤情郎的昵称还是真的叫哥哥。

  这一声“秦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秦跃出神了片刻,站了起来,转过身,冷淡道:“出来吧,要吃饭了。”

  桑洱揉了揉眼睛,她明明记得自己锁了门,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跃道:“我有钥匙。”

  “?”桑洱被他的理直气壮惊呆了:“那你也不能不敲门就进来啊,还站在我床边,想吓死人吗?”

  “我敲了门,你没应,我就进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好在屋子里很黑,睡相没有被他看到。桑洱拨了几下头发,嘴里嘀嘀咕咕,弯腰,套上了靴子。

  秦跃看着她蜷起的身子,回想起以前的她,在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跟现在一样,鼓着腮含糊地冲他抱怨,眼底掠过了一抹恍惚和怀念。

  正厅里,明灯亮起,宴席早已摆好。杜惜筠换了一套衣服,比白天时隆重得多,还上了新妆,面带微笑。

  正月初一的第一顿晚饭,菜肴摆满了桌子,非常丰盛。桑洱扫了一圈,找到了不少秦桑栀喜欢吃的东西。但全场只有三个人,终究还是有点冷清。椅子倒有很多。

  秦跃坐在主位上,杜惜筠坐在他左手边。桑洱想了一下,坐在了她以前的位置上。也就是董邵离和秦菱还在世时,秦桑栀坐的那把椅子。和现在的秦跃之间,空了一个座位。

  桑洱没发现,在看见她选那处坐下时,秦跃的脸色沉了下去。

  等人齐了,他的语气冷了不少,盯着前方的碗,道:“动筷吧。”

  秦跃吃饭时不爱说话,杜惜筠也很安静,吃相文秀。

  在以前,秦家吃饭时,并不会那么拘谨和静寂。虽然秦菱和董邵离都教秦桑栀要“食不言”,但秦桑栀性格活泼,从小就喜欢在饭桌上说自己每天的所见所闻。满脸的天真兴奋,让人不忍打断和苛责她。父母纵容她,后来秦跃来了,也一起纵容她。直到长大了,她还是很喜欢边吃饭边说话。

  但现在,桑洱本身不认识秦跃,又和他分开住了那么久,彼此的关系,其实已经和陌生人差不多了,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昨天包了饺子、喝了桂花酒……拿出来说,好像怪怪的。

  还是吃饭吧。

  桑洱默默地夹菜,扒饭。

  一顿饭安静地开始,安静地结束,索然无味。

  唉,还不如和裴渡、谢持风一起吃饭有意思呢。

  席间不免会喝点小酒,桑洱顾忌着这里不是自己家,没敢喝太多,怕醉了会出糗。

  估算着时间,忠叔也差不多要来接她了。桑洱擦了擦嘴,起身告辞,很官方地说了一段:“兄长,嫂子,新年快乐。时间不早了,我的仆人应该快来了,我去外面散散酒气,顺便等他。”

  杜惜筠露出了一丝轻松又庆幸的神色。秦跃却站了起来,沉声说:“外面在下雪,今晚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桑洱摇头:“不用了。”

  从正厅到府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须得经过几重门。今夜无月,天上飘着盐粒一样的小雪,也不算大,桑洱直接往前走。没走多远,身后传来脚步声,头顶上支起了一把伞。

  桑洱惊讶地抬头,看见了秦跃。

  “我送你出去。”秦跃看着前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谢谢兄长。”

  一路沉默,一把伞下两个人。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暗淡的星光,天地静默。

  雪地有点儿滑,桑洱走得很小心。秦跃道:“站不稳了就扶着我。”

  “哦。”桑洱神游着,在想明天要吃点什么。片刻后,她听见了秦跃开口,声音有点沙哑:“你打算在外面住到什么时候?”

  桑洱没说话。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在原文里,秦桑栀是到死了都没有搬回来的。

  总不能耿直地答“住到死为止”吧?

  再说了,秦跃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不,他暂时还没有孩子,已经很圆满了。作为一个已经搬出府的人,硬要回来的话,不是在讨嫌嘛。

  前面就是府门了,这是最后的一段路。桑洱伸出手,接了接天空的雪,道:“诶,原来雪已经停了。这么晚了,你也喝了酒,回去休息吧。送到这里就好了。”

  说完,不等秦跃表态,桑洱就钻出了伞下,往门口走去。不多时,后方忽然传来了伞落地的“扑”声,紧接着,一副炙热的身子贴了上来,从后面紧紧地搂住了她。

  头顶传来了秦跃晦暗的声音:“你究竟……要和我冷战到什么时候?”

  桑洱的回答是用手肘顶了一下秦跃的胃,这一下她没有留情。秦跃吃痛,闷哼一声,不肯松手,但力气已经小了一些,被桑洱挣脱掉了。

  摆脱了他,桑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来到府门的檐下,回头看去,秦跃没有追上来了。雪地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桑洱推开了沉重的府门,站在外面等着。隔了一会儿,她再回头,风雪渐大,庭院里,秦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桑洱心说她也不想掺和到原主和秦跃的爱恨情仇里去。就当他刚才是撒酒疯了吧。反正,那些话,秦跃清醒的时候肯定是不会说的,他这么骄傲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一人掀开了帘子。出乎意料地,此人竟然不是忠叔,而是裴渡。

  桑洱吃惊道:“怎么是你?”

  “都这么晚了,别折腾忠叔了。”裴渡弯腰,将她拉上了马车。忽然,鼻子一动,像小狗一样,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没多少。”桑洱推了他的头一下,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裴渡道:“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狐裘,衣服呢?忘在里面了?”

  桑洱这才想起来,因为晚饭喝了酒,她身体暖和,穿着狐裘有点热,就让下人收起来了。现在衣服忘拿了。

  待在马车里,虽然不会直吹北风,但酒意一散,还是会发冷。

  裴渡啧了一声,下了马车:“真麻烦,行吧,我去给你拿。”

  嘴上在嫌弃,下马车时,掀开帘子的动作却很轻,像是不想风灌进来,冷到里面的人。

  桑洱大惊,哪能让他进去,阻止道:“等等,不用了!”

  可她现在动作有点迟钝,往前一扑,没拉住裴渡,裴渡已经进去了。

  秦府,裴渡以前来过一次。

  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他为了刺杀董邵离,潜入了这里。

  在他离开的时候,这座府邸被血腥气浸泡了个透,连白墙也溅满了血点。

  如今,那些可怖不祥的血迹倒是洗干净了。

  按常理,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犯了事,重游故地时,总会有些不安。裴渡却没有半分心虚,大摇大摆的,如同进的是自己家。

  来到中庭,裴渡打算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看见前方走廊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他走来,臂弯间,挂着一件狐裘:“你在找这个吗?”

  裴渡眯了眯眼,认出了衣服是桑洱的,微微一笑:“没错,谢了。”

  “不用谢我,应该的。”那人步出了暗影,在星月下,露出了一张线条冷峻,却又与眼前的少年十分相似的面容。

  如水中倒影,一光一暗。

  冷风打来,絮絮雪沫飘落在发上。裴渡死死盯着眼前这人的容颜,心中有万分惊疑,又仿佛有一团被雾遮蔽的乱麻,在渐渐消散、解开。

  青璃,周涧春,还有许许多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拆解,拼凑,最后变成的是……

  秦跃将衣服抛给了裴渡,平静地看着他,问:“你就是裴渡吗?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秦家家主嘛。”裴渡无声地捏紧了衣服,笑盈盈地说。

  秦跃的目光,定定落在了裴渡抹额上缀着的那块玉上。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说一些争风吃醋的话。

  但怎么想是一回事,能否控制住,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亲耳听见她睡醒时,第一时间喊的是一个叫“裴渡”的男人时,他的嫉妒,已无可压抑,冲至顶峰。

  “没想到她把这块玉给你了。那其实是我几年前送给她的礼物。本来是一对玉狐狸,我们一人一个。她把它拆掉了,其中一小块扁玉给了你。”秦跃轻轻地笑了下。

  “……”裴渡的眼底掠过了一抹危险的凶光:“哦,所以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桑桑是很好的人,她送你这块玉,应该是真的挺喜欢你的。”秦跃看向他:“可惜,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那么长时间了,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找上你吧?”

第70章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从秦跃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直白无情地揭开了蒙在真相上的薄纱,没有留一点余地,去让人曲解为它意——这几年来,在秦桑栀身边来来去去的、有几分漂亮姿色的少年们,青璃,周涧春……等身无所长之人,之所以能得到她的青睐,全部,都是因为眼前的秦跃。

  包括他裴渡在内,也只不过是秦桑栀对心爱的人求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一个慰藉品。

  温柔包容、对他予取予求的秦桑栀,她双眼的落点,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而是在透过他的面容,看着他此生最深恶痛绝的、恨不得一刀一刀凌迟的董邵离的亲儿子!

  森寒冬夜,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裴渡僵直地盯着秦跃,眸中凶光翻滚,指骨捏紧,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响。

  “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做好本分,少想一些有的没的。”秦跃的唇畔缭绕着一团白烟,望向裴渡的双眼,在平静之余,还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桑桑身边有哪些人,我都知道。到目前为止,你是所有人里长得最像我的一个,大概不会那么快被她厌倦吧。”

  这段话,无疑含有贬低的成分——在秦跃的眼里,裴渡和那些为了钱与权势贴上桑洱、出来卖身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说罢,秦跃拢了拢漆黑的狐裘,转身离开。

  可还未走远,他的身后,一道少年的声音破空传来:“秦家主说这些话,是在同情我吗?但我怎么更加同情你呢。”

  “……”

  秦跃停住了步伐,冷冷地回过头。

  大雪纷扬,裴渡的发梢、眉毛都凝结了雪霜,衣衫也湿了一片,本应是很冷的,他却在微笑。泛着幽光的眼珠与森白的小虎牙,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恶鬼:“听起来,姐姐以前和秦家主的关系很亲密嘛。我记性有点不好,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来着?两年前?三年前?”

  在腌臜的市井长大,裴渡见人见鬼多了,早就练出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岂是能一直任人奚落、处于劣势也完全不反击的性子。

  此刻的这些话,全是他凭借本能反击的。

  却很不巧,一字不漏地,都戳刺中了秦跃的心窝。

  果然,秦跃脸上淡然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裴渡摸了摸下巴,故作思考,忽然,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恍然大悟道:“今个儿是正月初一,那应该算是第四年了吧。这分开的时间也真够久的。秦家主,你看我有算错吗?”

  “……”

  裴渡慢条斯理道:“其实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按道理,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想接近他的么?怎么你俩闹掰以后,姐姐好像一次都没有主动回来过?好像在她眼里,这座府里住着一个她避之不及的瘟神……”

  秦跃的神色猛地变了:“你!”

  裴渡适时地退后了一步,笑盈盈地说:“好了,不说了,姐姐喝醉了,还在马车上等我。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秦家主的提点。我回去之后,一定会用心陪着姐姐,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裴渡刻意在“伺候得舒舒服服”几个字上加了重音。无端地,让这句话染上了几分淫靡的艳色。

  最后抛下这句话,裴渡不再久留,飞快地退走了。

  从中庭走到府门,得绕过数道曲折的回廊。等走到了已经看不到秦跃的身影、四周也没人的地方,裴渡那副仿佛占了上风的自若脸色,就碎裂了。

  在月影下,少年深呼吸着,一张俊脸,阴鸷到了可怖的程度。

  惊怒、屈辱、恶心、遭到愚弄后想杀人的难堪,与一丝难以言说的妒意,在他身体里翻江倒海,刷刷地刺着耳膜。

  其实,裴渡心底真正的念头,和他刚才为了刺激秦跃而说的话,是截然相反的。

  裴渡知道,秦桑栀这个人,每逢喜欢点什么,都会主动靠近,一掷千金地捧着对方。对青璃,周涧春,还有他,都是一样的。但对着秦跃,她却一反常态地避而不见,也不愿意多提以前的事。

  这不是说明她不在意。而是反过来,恰好证明了秦跃在她心里的特殊性。

  那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谁也无法翻越。

  裴渡胸口起伏,眉宇笼着一团阴沉的煞气,脸色变幻几番。冷不丁地抬手,粗鲁又愤恨地扯下了自己的抹额。

  暗淡的星芒下,那道手工编织的红绳沾了雪水,被染成了昏黑色,中间的圆玉泛着微光。

  他知道,秦桑栀喜欢他的皮相,但这和从一开始就将他当成董邵离之子的赝品、还把她和秦跃的定情信物转手赠给他,是不一样的。

  他居然还将这玩意儿当成了专门订给自己的礼物,戴在额头招摇过市!

  裴渡的五官微微狰狞,手背绽出了青筋。忽然抬手,将这玉石狠狠地掷向围墙。

  然而,风太大了。被裹挟在其中的玉石,连着红绳,轻如鹅毛,没有撞到墙,而是落到了软绵绵的积雪上,还阴魂不散地滑了下来,撞上了他的靴子。

  裴渡粗喘着气,直勾勾地盯着这块玉。

  戾气与一股陌生的嫉恨,在他的肺腑间冲撞。

  砸烂这块玉,再踩几脚,根本不足以泄掉他此刻的怒火。

  他现在,恨不得走回头去,一刀一刀地剜碎了秦跃的嘴。

  还有秦桑栀……

  他记得,自己在秦桑栀生日的时候,给她下了绝情蛊。

  绝情蛊发作的条件有两个,一是必须对某个人充满爱意,爱意才会灌养身体里的蛊虫,使其长大。二是被心爱的人背叛。两股情绪并行,就可以诱得蛰伏的蛊虫发作,引起剧痛。

  当年,他的母亲韩非衣吃下绝情蛊时,刚刚遭到董邵离的背叛,却又无法放弃对他的爱意,爱恨都浓烈到了极致。所以,蛊虫没有蛰伏期,几乎是在瞬间,身体就出现了剧痛。

  而秦桑栀到目前为止还是好好的。如果她的心中还有秦跃,那只能说明,她和秦跃决裂、秦跃娶妻这两件事,对她来说,都不算是强烈的背叛。因而,没有达成绝情蛊发作的第二个条件。

  偏偏,裴渡没办法控制秦跃继续触碰她的底线,以达成“背叛”的条件。

  如果不想报复的计划落空,那就只能让秦桑栀重新爱上别人。由新的爱人,书写新的背叛。

  爱人放弃她,另外娶妻,她不认为是背叛。那么,如果爱人杀了她养父,还准备对秦家斩草除根,甚至从第一天见面,就处心积虑,对她心怀歹意——这总该是背叛了吧?

  诚然,这样的报复法,耗时长,又麻烦。换做平时,裴渡被这么耍了一通,大概就不会再有耐心玩下去了,直接杀了她便了事。

  但现在,一想象到秦桑栀血溅三尺的画面,他竟发现,自己有些下不了手。

  不,不对,他怎么可能下不了手。

  他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而已。

  没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息间,裴渡的心里闪过了多少混乱又矛盾的念头。

  最终,他还是蹲了下来,捡起了雪地里的玉。

  桑洱喝了酒,反应慢半拍,没能拦住裴渡,让他进去了。

  心说拿个衣服,应该不是大问题吧,桑洱酒意上头,晕乎乎地眯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还不见裴渡回来,渐渐有点坐立不安了。

  抬手掀起了马车帘儿的一角,外面的风雪还没停,甚至变得比刚才还大得多,不过掀开了一个角,就吹得人透心冷,雪粒直直地钻进了领口里。

  虽说修仙之人的体温比较恒定,不惧寒冷,但如果被这么大的雪打湿衣服,还是够呛的。桑洱一闭眼,只好退了回来。

  没多久,桑洱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响声。

  下一瞬,裴渡掀开了帘子,一言不发地钻了进来。

  和出去时相比,裴渡的头发、衣衫,都被打湿了大半,有霜雪滚落。

  被他抱在怀中的狐裘大衣,倒是只湿了一角,远没有他本人那么狼狈。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他的脸色和唇,都泛着一种瘆人而苍冷的森白色泽。湿哒哒的碎发沾成一缕缕,垂在额前。

  桑洱酒都醒了,连忙将他拽了进来:“你进去拿个衣服,怎么那么久呀?”

  “没找到路。”

  桑洱一脸心疼地将狐裘大衣扯了过来,却不是自己披,而是盖在了裴渡的身上:“湿成这样,是不是很冷呀?”

  裴渡拧了拧自己发尖上的水珠,吐出了一个字:“冷。”

  “那你进来一点。”桑洱听了,连忙往里坐了一点,后背贴上了马车后壁,拍了拍自己身边:“过来里面,别在门边吹风了。”

  突然,桑洱的脸畔却传来了响声,声音也一窒。

  裴渡确实是靠了过来,但不是坐在她旁边,而是从前方欺近了她,伸出了一臂,抵住了马车壁,将她困在了这个角落。他的身上还披着那件狐裘,光线一遮蔽,这一狭窄的角落,刹那就暗了下去。桑洱莫名地抬眼,就感觉到唇上一温,被人堵住了嘴。

  桑洱眼珠子一颤:“!”

  这事儿发生得毫无征兆,裴渡将她抵在了马车内的一角,侧头在亲她。但与其说是吻,这更像是一头凶狠的小狼犬在吃人。

  桑洱曲起腿,被困在在两臂间,动弹不得,感觉到对方的舌头重重地扫过她的唇缝,带着一丝狠劲儿,在吃她的嘴唇和舌头。因为有点生涩,所以一切行动,都无法预测,大胆得很。

  对方湿漉漉的发丝划过她的眼皮,桑洱有点儿睁不开眼。而裴渡却全程都盯着她的表情。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的时候,像浅色的琥珀。此时却浓黑得藏了一团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种情况,桑洱本来是很经验的——身为舔狗,她应该很喜欢、很愿意被亲吻。但被侵略的感觉太浓了,桑洱眼皮直抖,溢出湿润的薄泪,发着抖,呼吸开始不规律。唇间似乎溢出了一点晶亮,下意识地,她咕咚了一下喉咙,才发现自己咽下了什么,脸不由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