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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柔与残酷,两种背向的属性,仿佛与生俱来,在他的身上相容为一。

  而且,细究下来,所谓的残酷,也未必是真的残酷。而是审时度势之后,毫不拖泥带水的感情抽离、杀伐决断,让他看起来残酷而已。

  而长大后的他,温柔和残忍这两个层面,都变得更极端了。

  因为桑洱进屋之前喊了他一声“哥哥”,尉迟兰廷自然以为她是年纪比自己小的小妖怪。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像他的妹妹一样觉得他残酷,还似乎理解了他,并且肯定了他的做法。尉迟兰廷的睫毛轻轻一颤,“唔”了一声。

  桑洱扭头,看向窗外。大雨还在下着,那两个修士恐怕还在附近徘徊,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

  唉,就算能走,围墙上的结界也是一个麻烦。

  不能指望哑奴每次都忘记关门。实在翻不过围墙的话,就只能把门锁破坏掉了。

  系统:“这点宿主不必担心,你能‘偶然’进来,也能‘偶然’出去。

  那就好。

  桑洱挠了挠耳后的银毛,好奇地问:“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原文曾提过,袁平蕙在怀孕初期,曾与丈夫畅想、商量过给腹中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可在变故发生后,因为尉迟磊的嫉妒心,因为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如同爱的结晶的名字,袁平蕙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过得好一点,为了尉迟兰廷不被迁怒,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她和丈夫一起取的名字。

  “兰廷”一名,是母子两人为数不多的私下见面时,袁平蕙悄悄唤他的小名——这也是她被囚禁前和丈夫一起取的名字。本意是,若生的是女孩,就叫她兰廷。

  尉迟磊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和由来。

  后来,袁平蕙死后,尉迟磊带着两人的“女儿”回到姑苏,并打算为之改名,大概是觉得,对于自己的“女儿”来说,取个新名字,也是一个挥别惨痛过去的新开始。

  尉迟兰廷就顺势将“兰廷”这两个字,挪为了他的正式名字。

  但那都是未来的事了。对于此时此刻的尉迟兰廷来说,被当面问到名字,还是一件很新奇、很不习惯的事。

  在这座宅子里,他的名字,仿佛是个禁忌。

  妹妹们只知道哥哥就是哥哥。母亲会背着人叫他“兰廷”,但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不应该告诉别人的。

  在烛光下,迎着桌上小妖怪明亮好奇的目光,尉迟兰廷坐直了身体,袖下小拳捏紧,迟疑着说了一个字:“兰……”

  桑洱笑眯眯地接道:“哦,你叫小兰。”

  尉迟兰廷:“……”

  桑洱主动介绍道:“我叫桑桑,桑叶的桑,我们的名字都是植物。”

  伤口洒了止血粉,又有妖力治疗,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桑洱摸索着换了个坐姿,按着肚子,说:“我饿了,小兰,你能不能帮我从乾坤袋里拿点吃的出来?”

  似乎不太喜欢“小兰”这个称呼,尉迟兰廷眉头微抽,不自觉地嘟了嘟红唇。

  这么一个无意识的孩子气的动作,也只有在这他这个年纪才能看到了。桑洱忍不住笑了笑,接过碧殊草的花,快乐地啃了起来。

  尉迟兰廷坐在灯下,拾起了一片散落在桌子上的碧殊草,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这就是你采的药吗?”

  桑洱点了点头。

  尉迟兰廷没有离开过这座院子,对外面的很多事都不了解。本着科普的心态,桑洱告诉了他很多关于碧殊草的知识。

  看到桑洱吃得那么香,而且,她说人类吃这个会觉得很苦,尉迟兰廷的眼眸微闪,有点纠结地看着手中的花,似乎也想试一口。

  “你想尝吗?吃吧。”

  “不用了。”性格里的谨慎使然,尉迟兰廷最终还是拒绝了,将它还给了桑洱:“给。”

  桑洱咔嚓咔嚓地嚼着花:“不用还我,送给你了。江湖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尉迟兰廷翻开了一本书,将碧殊草夹在了里面:“你是住在附近的妖怪吗?”

  桑洱摇头:“不是,我住的地方可远了。要不是为了采碧殊草,我也不会来这里。没想到会碰到两个坏人,早知道就出门前先看黄历了。我上次在沙丘城遇到了比这更危险的事,最后也化险为夷了。这次可真倒霉。”

  “沙丘城?”

  “嗯。你是被看得很严,所以,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吧?”

  尉迟兰廷沉默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那不如我给你说说外面的事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桑洱的屁股挪近了点儿,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了她在沙丘城的见闻。当然,省略了一些不能说的东西。

  从沙丘城延伸出去,桑洱说了许多有趣的事。大漠,草原,千堆雪,龙须酥,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的风土人情。

  尉迟兰廷听得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入迷。一开始还是乖乖坐直的,听着听着,他越靠越前,手托着腮,趴在桌子上,听得津津有味。到了好玩的部分,还会情不自禁地睁大眼眸,发出惊叹。

  长大后的尉迟兰廷,眼眸狭长而艳煞。小时候的他,眼睛则要圆得多,占了这张小脸很大的面积。

  看起来非常可爱。

  桑洱说到嗓子都干了,时间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察觉到外头有人影靠近,似乎是哑奴过来了,桑洱才停下了述说。尉迟兰廷也探身,“呼”地吹熄了烛灯,等外面那道人影离开了,他才示意桑洱睡觉。

  房中只有一张小床。尉迟兰廷睡了。桑洱则以原形睡在了一个扁平的箩筐里,放在了他的床边柜子上。

  熄灭烛火后,屋子里黑漆漆的。已经到了平日的休息时间,可尉迟兰廷却迟迟没有睡意。从小就被关在这座宅子里,春夏秋冬,都只能看着同一片天空的流云变幻。这是第一次,有人闯入他的生活里,和他说那么多话,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宽广、多迷人。

  过了很久,桑洱还是能听见床上的小孩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声音,开口道:“小兰,你还没睡吗?”

  尉迟兰廷也睁开了眼,翻过身来:“听你说了那么多,我睡不着。”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出去随便玩的话,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尉迟兰廷侧躺着看她,稚嫩的小脸半埋在枕头里,小声说:“我想尝尝你说的那种龙须酥。”

  “你一定会尝到的。”桑洱认真地说:“还会吃到不想再吃为止。”

  “……”

  “不仅是龙须酥,我今晚说的这一切,你终有一天,肯定都会吃到、都会看到的。所以……不要难过。”

  这么说完的桑洱,第二天就消失了。

  天微微亮时,尉迟磊带着他的心腹离开。这时,恰好有一个离开的机会,而且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可以让桑洱藏进哑奴的药箱里。

  桑洱被系统叫醒后,本想抓紧时间和尉迟兰廷道别,可小孩儿睡得很熟,桑洱轻轻拉了他的衣服两下,他也没醒。

  最终,为了不错过离开的机会,桑洱还是走了。

  没有了迷阵,桑洱顺利地离开了那片森林,回到了桴石镇山上的家。

  当她进门时,宓银正要出去,一看到她,就激动地挂到了她的身上。

  桑洱无故消失了一夜,宓银显然担心坏了。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桑洱搂着宓银,安抚了她几句,环顾四周,问:“伶舟……呃,你主人呢?”

  宓银噘了噘嘴:“他出去找你了。”

  本来,宓银对伶舟还不怎么喜欢的。但这次,她主人的主人不见了,她看到了他的能力。至少,她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走那么多地方去找桑洱的。

  正说着话时,后方忽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桑洱一回头,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衫一紧,被伶舟拎到了他眼前。

  “你去哪里了?”伶舟低头,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有点不满,沉声道:“怎么有股血味?你受伤了吗?”

  “没有。我去采碧殊草,不小心刮伤了腿,伤口已经治好了,我就在原地休息了一夜。可能是残余了一点气味吧。”

  伶舟将信将疑。因为在那阵血味里,他似乎还闻到了一种……陌生人身上的气味。仿佛曾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过。

  她的身上沾了别人的味儿,让他莫名地感到不高兴。

  但想着桑洱也没必要骗他,伶舟哼了一声,松了手。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又忍不住说:“上次是采着采着晕倒了,这次是被划伤了腿,我看你就应该带着我去。”

  宓银眨巴着眼,缠了上来,挤到了两人中间:“对啊,主人的主人,你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桑洱好脾气地说:“我这次是去得远了点,不熟悉地形,下次不会了。”

  终于安抚好了他们,宓银从她身上下来,忽然说起了一件事:“对了,迟些不是中秋节吗?我们昨天找你的时候,看到了桴石镇里似乎有中秋小灯会,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中秋节……桑洱心里一紧,但想到自己也不可能去插手尉迟兰廷的事,还不如找点别的事做,分散注意力,就点头说:“好。”

  虽然口头答应了不会再去那么远的地方采碧殊草,但其实,后面的十多天里,中秋节前,桑洱还是偷偷去了一次囚禁尉迟兰廷的那座别院。

  她没有溜进去,而是蹲在树上,观察了一下哑奴。

  尉迟磊虽然关着这对母子,也不喜欢尉迟兰廷,但还不至于在衣食住行上克扣他。每隔两天,哑奴就会从山下带来新鲜的水果,分给他们吃。

  趁哑奴不注意,桑洱偷偷在给尉迟兰廷的那个水果筐里,埋下了一个东西,再将水果的摆位恢复原状。

  看到哑奴毫无所觉,推着东西进去了,桑洱缩回了树叶后,微微一叹。

  什么都不能干预,她也只能给这些了。

  自从那一天,那只叫桑桑的妖怪不告而别后,尉迟兰廷就养成了时不时看着围墙发呆的习惯。

  这一天,他听见侧院的门开了。

  往日,这个时候,都会有食物送来,尉迟兰廷早已习惯。但今天,送来的东西却出现了一个例外。

  在那装着水果的箩筐底下,藏了一个热乎乎的纸包。里面装了一颗颗雪白香脆的东西,看样子,正是桑桑描述过的龙须酥。

  纸包的背面有一行字——给小兰。

  右下角印了一个爪子印,张牙舞爪,仿佛是她的签名。

  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

  尉迟兰廷怔住了,慢慢地,伸手拿起了一颗,塞进了嘴里。

  果然和她描述的一样,又香又甜。

  虽然现在才意识到,有点晚了。可是,他似乎交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朋友。

  一个不是人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次的朋友。

  一转眼,中秋节就到了。

  桴石镇虽然不是大城,节日的气氛也整得很浓郁。九月初,天气已泛起了秋凉。入夜后,明月高悬,街上十分热闹,各种灯谜小摊,卖灯笼的小贩,戏台茶摊,应有尽有。

  已经答应了要一起过中秋节,刚一天黑,桑洱就和伶舟、宓银一起下了山。除了桑洱,这两人一个记忆错乱,一个则是西域长大的,完全不懂中原文化,都对中秋节很陌生。尤其是宓银,一路上咋咋呼呼的,看什么都新鲜。桑洱觉得自己简直成了他们的导游。

  伶舟背着手,走在桑洱身后,看到不理解的东西,他就会凑近桑洱,问那是什么。声音还压得很低,仿佛觉得被人听见了他不懂,会很没面子。

  桑洱看到他这个样子,有点想笑。

  在街上逛到深夜,时间越来越靠近那边出事的时候了,桑洱也越发地心神不宁。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系统这次可没说正牌女主会缺席。

  就在这时,伶舟忽然指着某处,问:“那又是什么?”

  桑洱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圆墩墩、裹了针织线外衣的暖手炉,就打起精神来,说:“那是暖手炉,冬天手脚冰冷时可以抱着。怎么了,你想要吗?”

  伶舟不屑道:“不想。我又不怕冷。”

  宓银抱着桑洱的手臂,撒娇道:“主人的主人,既然主人不要,你买给我好不好?”

  桑洱欣然点头:“好啊。”

  在摊子前,桑洱挑了一个小狐狸状的暖手炉给宓银。宓银一看,果然非常喜欢:“哇!好可爱啊!为什么买小狐狸?”

  “我觉得你像小狐狸。”

  宓银欢天喜地,抱着它摆弄了起来。

  伶舟微微一皱眉,仿佛有点不愉快,转开了头。

  “伶舟,我刚才在路上看到另一个更适合你的。”桑洱凑到他身边,眼睛弯弯,小声说:“但它在那边的摊子里,你看好宓银,我过去买。”

  伶舟哼道:“我可没说我想要。”

  桑洱无视了他的话,笑道:“我去了。”

  走远了两步,后方的伶舟忽然补充了一句:“我要一个比她的那个更大的。”

  桑洱:“……”

  桑洱看上的是一个黑猫状的暖手炉。逆着拥挤的人潮,凭记忆找到了那个摊贩,却发现那老板居然挑起摊子往前走了,桑洱忙不迭追了上去,好不容易挤到他附近,却忽然听见了系统的警报声:“宿主,紧急剧情触发!因女主角缺席,请立刻前往尉迟兰廷所在的地方填补剧情!”

第100章

  桑洱的步履猛地刹住了。

  正牌女主缺席了?

  不对,应该说,她怎么又缺席了?

  系统:“由于时间比较紧迫,宿主不妨一边前行,一边听我说。”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前头那个挑着暖手炉摊子的小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

  桑洱站在大街中心,挨肩迭背的人潮在她身边来来往往。因为走得太远,回头也看不到伶舟的身影了。现在拨开人群,挤回伶舟的地方找他交代情况,肯定会耽搁很长时间。

  一合眼,尉迟兰廷今天晚上的遭遇,就仿佛浮现在眼前。桑洱一咬牙,下了决心,没有回头,而是直接往前,钻出了拥挤的人潮,奔向了山道。

  桑洱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在足下施以妖法,几乎等同于御风。

  耳边风声呼啸,锋利的枯枝不断迎面打来。

  趁着路上的时间,系统简短地说明了一下事件。

  要知道,原文是跳跃时间式的攻略法,正牌女主有一个可以带她穿梭时空的系统。今晚,女主并不是恰好路过事发现场、顺手救下尉迟兰廷的。她是先遇到了长大后的尉迟兰廷,得知他七岁那年的中秋节会被母亲重伤,才会瞅准时间点,专门挑这一天穿越回来救他的。

  挽救了尉迟兰廷的生命后,女主还教了他如何缩骨、伪装妹妹,补上了剧情的空缺。

  正因为正牌女主在这段剧情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她失约了,尉迟兰廷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活不活得过这一夜都不一定。后面的剧情也百分百会崩塌。

  好在,桑洱虽然处于【伶舟线】上,时空却恰好和七岁的尉迟兰廷有交叉,可以紧急救场。

  听完系统的述说,被迫加班的桑洱恼道:“不是我说你们,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就算要失约,好歹也提前说一声啊!”

  系统:“万分抱歉,宿主,我是跟你绑定的系统,控的是你这边的场子。直到女主角没有按照原定的时间穿来,我才知道她不来了。”

  一路紧赶慢赶,桑洱终于抵达了那座熟悉的宅邸。

  天黑后下过雨,山间起了浓雾。白天时阳光灿烂的宅邸,笼罩在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昏黑之中。宅门紧闭,灯盏尽灭,里头鸦雀无声。

  紧急关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桑洱破坏了门锁,一冲进去,就闻到了那夹杂在湿润雾气里的血腥味。

  桑洱眼皮一抽,辨了下方向,直奔侧院。越往那边去,喷溅在围墙、植物叶片上的血点就越密集,看得人头皮发麻,极为不安。

  侧院的门果然已经打开了,桑洱跑了进去。借着暗淡的月光,她看到了走廊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已经没了气息的女人,其身下漫出了一大滩暗红粘稠的血,侵染进了石头缝隙里,细白痉挛的手指上,还扣着一把滴血的剪刀。想必就是袁平蕙了。

  桑洱不敢多看,越过尸身,疾步进入房间。

  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如今变得非常凌乱,椅子被推倒了,杯盏、纸页落了一地。桑洱环顾一周,看到书桌底下,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小小身影,脱口而出:“兰廷!”

  尉迟兰廷的气息微弱欲断,稚嫩的小脸苍白如纸,额上涌出了一颗颗豆大的冷汗。即便处于昏迷中,那紧皱的眉心,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他被母亲刺伤的迷茫和痛苦。

  桑洱蹲在他身边,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心脏就直往下沉。

  尉迟兰廷胸口这道刺伤,也太深了。

  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桑洱早就知道尉迟兰廷有此一劫,可他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很多。

  除了胸口的刺伤,尉迟兰廷的双手还有不少剪刀划出的抵抗伤,失血颇多。

  因为这个世界是修仙背景,沉浸在里面久了,就会觉得,哪怕一个人没了半边身体,只要吊着口气,护着金丹,也能活下去。

  其实不是的。

  修仙大能也会伤重不治。更何况,尉迟兰廷年纪太小了,他没有修为,更没有金丹。

  以桑洱当过医者的经验来看,这几乎是……无法再治好,只能等死的伤势了。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正牌女主救得活尉迟兰廷,是因为有备而来、有金手指。这么看来,也许外部力量能帮上忙。桑洱立刻打开了系统商城,翻了几页,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这不就无计可施了吗?

  系统:“宿主,其实你不用在商城找,可以救尉迟兰廷的东西,一早就在你的手里了。”

  桑洱愣了愣:“你是说我的妖丹?”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

  郎千夜曾经将自己的半颗妖丹喂给了桑洱的一号马甲——昭阳宗青竹峰的“桑洱”。一号马甲因此解了蛇毒,也结出了金丹,但身体也被妖丹改造了,不再是纯粹的人类,疗伤极慢。

  未来的尉迟兰廷,似乎没有遇到这样的困扰。他的身体里,应该是没有妖丹的。

  “不,不对,应该不是妖丹。”桑洱锤了锤自己的太阳穴,电光火石间,冒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是伶舟的心魂?”

  江折容就是被心魂救活的例子。据江家的仆人所说,他被救活时已经断气两天了,不管怎么看,情况都比现在的尉迟兰廷严重得多。

  所以,虽然桑洱身体里的心魂很少,但借来治愈尉迟兰廷,却未必不行。

  系统:“不错。”

  之前,桑洱是打算等伶舟恢复意识后,才将心魂归还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桑洱只能立刻行动。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作为心魂的临时宿主,要把它取出来,不一定要自行插心。如果是普通人之间的转移,只需默念法诀,喂尉迟兰廷喝她的指尖血,就能转移这东西。

  桑洱照着步骤做,掰开了小孩儿的嘴,挤下指尖血。法诀生效时,桑洱的腹部也开始发烫,但尚能忍受。金色的烟雾缭绕在血滴上,涌入了尉迟兰廷的唇缝和鼻孔。

  心魂入体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尉迟兰廷那濒危欲绝的气息,竟忽然有了好转。仿佛有一股生的力量,在加快他最严重的那处刺伤的止血、愈合速度。桑洱抓紧时间,给他包扎了一下。

  “咳……”尉迟兰廷难受地闷咳了一声,慢慢睁开了没有焦点的眸子,思绪依然沉浸在前一刻被剪刀捅进皮肉的痛楚里。片刻后,他才迟钝地注意到,自己身边跪了一个女人,脸色骤然变得青灰。

  桑洱怕他迷迷瞪瞪间把她的剪影认成袁平蕙,一乱动,又扯到伤口,连忙开口:“小兰,是我,别害怕!”

  这一次,桑洱没有刻意变幻声音,落在尉迟兰廷的耳中,嗡嗡作响,不太清晰。不过,会以“小兰”这个名字来称呼他的,也只有那只叫桑桑的妖怪了。

  这是她的人形吗?

  因为屋中很暗,尉迟兰廷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看到了一双仿佛吸纳了月色、非常明亮的眼睛。从她剪影的轮廓,也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是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妖怪,而是少女的年纪。

  昏昏沉沉后,意识恢复的这一刻,身体的痛觉也成倍地回涌。尉迟兰廷仰头,嘶哑地呻吟了一声,泪珠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小兰,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边,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好好地听我说。”桑洱搂着尉迟兰廷单薄的肩,虽然很不忍心,但还是清晰地告诉了他残酷的现状,没有一点隐瞒:“你的母亲和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个关着你们的男人,尉迟磊,他一来,看到这个情况,一定不会放过你。你想活下去,就必须装成你的妹妹,才不会被杀。”

  尉迟兰廷那双盈满了泪水的眼眸一颤,浮出了点点血丝,秀丽的脸庞爬满水痕,狼狈又扭曲,喃喃着说:“尉迟磊……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所以你更要活下去。”桑洱有点揪心,握住了他的手,说:“你和妹妹差了两岁,身材不同。长大以后,男女差别会越来越明显。所以,我会教你如何缩骨,装成女孩。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牢牢记住。”

  因为事态紧急,缩骨的方法早已经由系统传入了桑洱的脑海里。就跟拉筋一样,缩骨是一回生、两回熟的,第一次的滋味自然极为难受,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关节都被卸开、整个人从里到外被重建了一次。

  “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在空气里响起。尉迟兰廷疼得眼前发黑,脊背反弓,身体痉挛,冷汗直冒,下意识地咬牙,却感觉不到舌头痛。因为有一只手塞进了他的牙齿间,承受了他的咬合力。

  虽然过程很痛,但效果也非常明显。几乎是一遍,尉迟兰廷就记住了步骤。同时,他的身形也在瞬间起了变化,活生生地瘦小了一个尺寸。

  “好了好了,已经结束了。”桑洱的汗也湿透了两层衣衫,她一边哄着尉迟兰廷,一边将自己的手从他嘴里抽出,虎口已经被咬了一个深深的血齿印。但桑洱没空管伤口,搂着怀中的孩子,用大拇指擦去了他的眼泪,认真地说:“小兰,你要记住,不管你有多恨尉迟磊,在你还很弱小的时候,绝对不能逞一时之快而露馅。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你的妹妹。”

  “……”

  “缩骨的痛是短暂的。戴着面具、活在仇人的身边,才是真正的煎熬和漫长的考验。有些时候,你甚至会比打断骨头咽下血还疼。但不管再难,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攒着力量,直到可以一举扳倒敌人的那一天。”

  命运的莫测之处,就在于它每一次的降临,都无声而浩大。没有预兆,福祸无常,不允许任何人提前演练。

  往往,在你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被命运推到了一条陌生而孤独的道路上。没有退路,只能顺着它往前走。

  尉迟兰廷眼皮沉重,体力正在不断流失,已经看不清桑洱的面容了。脑海中,却深深地印刻下了她说的话。

  感觉到尉迟兰廷的身体软了下去,桑洱轻柔地将他放平在地。

  刚才,系统说过,对将死之人来说,心魂是一种救赎,比如早就该老死的孟睢、年幼时病重不治的江折容。而对于原本就健康、没有会拖垮身体的绝症的人来说,它只是一种附加物。就算得到了又被拿走了,也只会有一些短期副作用,不会有深远的坏影响。

  果然,桑洱现在并没有什么不适。

  而尉迟兰廷,他心口那道人力无法施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应该可以把心魂拿回来了。

  系统:“宿主,拿不回来了。”

  桑洱:“……???”

  系统:“换成别人还行。给了尉迟兰廷,就拿不出来了。这是因为尉迟磊在尉迟兰廷的体内放入了一个从九冥魔境来的法器,叫【锁魂钉】。你还记得吧?”

  桑洱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在原文里,尉迟磊答应了袁平蕙,要留下她的遗腹子的命。但是,为了防止尉迟兰廷以后为父报仇,尉迟磊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偷偷在他体内放入了锁魂钉,封闭尉迟兰廷的灵窍,让他无法结丹修道。

  此时此刻,那枚锁魂钉已经存在于尉迟兰廷的身体里了。只是,他还没到筑基的年龄,所以没有察觉到这玩意儿而已。

  系统:“锁魂钉非常邪性,放在普通人的身体里,可以封闭灵窍。但其实,它还有一些附加作用。宿主,你读一读它的名字。”

  锁魂钉,锁魂。

  心魂。

  锁心魂。

  “……”桑洱颤声道:“你别告诉我是我理解的意思。”

  系统:“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其他人得到了伶舟的心魂,心魂会寄居在他们的心脏里。孟睢和江折容便是如此。

  尉迟兰廷是一个例外。因为他的身体里有锁魂钉。

  法器的名字自然不是凭空乱取的。

  锁魂钉,顾名思义,是在暗指它的附加作用。

  心魂进入了尉迟兰廷的身体,在他这一次的伤口复原后,将会被锁魂钉吸纳、牢牢地“锁”在里头,再也不能使用。

  所以,对于尉迟兰廷来说,心魂只是一次性的救命之物,过了这回就没法再用了。等他长大了,也还是要靠自己疗伤。

  自然,桑洱也是没那个本事拿出来的。

  桑洱:“你怎么不早说?!”

  她本来就只是暂时保管着心魂。如果这东西回不来了,等伶舟清醒以后,她该怎么交差?

  系统:“那也不用这么担心。你还记不记得,在尉迟兰廷路线里,裴渡曾在九冥魔境出现过,抢走了他身体里的锁魂钉?”

  裴渡……

  在这一瞬间,桑洱的脑海里,仿佛有一条此前不曾察觉的暗线,浮出了水面。

  裴渡抢了锁魂钉,他和宓银似乎是好兄弟,宓银又认了伶舟为主人……四舍五入,裴渡很可能也认识伶舟。

  有没有可能,是伶舟发现了自己最后一丁点心魂的去向,想回收它,但因故不能成行,才会托裴渡来收的?

  卧槽,串起来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一个桑洱一直都想不懂的地方,就说得通了——当时,裴渡不按剧情走,突然现身来抢东西,桑洱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裴渡这个和尉迟兰廷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会知道后者的身体里有锁魂钉。

  如果是伶舟感应到了心魂所在之处,再告诉裴渡的,那就很正常了。

  可是,这又涉及了一个新的问题——之前,伶舟和江折容都在观宁宗,他并没有感觉到江折容身体里有自己的心魂。为什么到了尉迟兰廷这里,他就能发现呢?

  系统:“这和【已回收的心魂】的多少有关。拿回来越多,对余下部分的感触就越敏感。”

  就在这时,桑洱耳朵一动,听见院子外传来了声音。她连忙起身,藏到了院子的角落里。不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那个哑奴冲了进来。

  哑奴的手里还提着两袋东西,显然,惨剧发生时,他并不在府邸里。被眼前这血腥的场景吓着了,哑奴老脸煞白,先去探了一下袁平蕙的呼吸。袁平蕙的尸身早已冷了,他自然探不到气息。

  哑奴又进了屋子,发现角落里的尉迟兰廷的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在原文里,这个哑奴对于尉迟兰廷的身份隐瞒,也起了关键作用。

  发现了尉迟兰廷的身形变化后,哑奴猜到了他想保命,出于同情,决定帮忙圆谎,还给尉迟兰廷换上了他妹妹的裙子。并且,为了不让余下的尸首被抬出来、让尉迟磊发现不对劲,哑奴迫不得已,还一把火烧了这座府邸,彻底毁灭了证据,才保住了尉迟兰廷的命。

  桑洱躲在暗处,治好了自己的虎口被咬出的齿痕,眼睁睁看见哑奴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勾着一件姑娘的裙裳赶了过来。她暗暗吐出了一口气。

  哑奴这是准备给尉迟兰廷换裙子了。

  看来,后面的故事也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展。

  她也该走了。

  剥离心魂造成的不适终于来临,桑洱腹部那阵消下去的烫意又爬升了起来。趁着哑奴不注意,桑洱溜出了这座府邸。

  子时已经过了。为了尉迟兰廷这边的事,桑洱把伶舟和宓银扔在了桴石镇上。时隔那么久,他们肯定已经发现她失踪了。

  必须赶快回去。到时候,还要想个借口,解释自己为何会消失。

  当然,比起“心魂没了”这个大难题,失踪一晚上都不算什么事儿了。得好好想想之后怎么骗过伶舟……

  忍着腹部愈加明显的不适,桑洱赶回了桴石镇,抵达了林子边缘,肚子却传来一阵钝痛,桑洱扶着树木,坐了下来,打算先休息一下,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桑洱已经回到了她和伶舟暂住的屋子里了。

  伶舟就坐在床边那把椅子上,看到她睁眼,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宓银趴在床头,急道:“主人的主人,你醒啦!你昨天去哪了?我和主人等了你很久,都不见你回来,还到处找你呢。”

  “我……”一提起这件事,桑洱就有点儿不敢和伶舟对视:“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我当时走到了镇子边缘,好像被一个修士袭击了,之后的事,我就没印象了。”

  为今之计,只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心魂是被人抢走的。毕竟,伶舟去找尉迟兰廷要锁魂钉时,已经是十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伶舟线】已经结束,她扮演的妖怪也早已归西了。

  也就是说,等伶舟意识到她今天撒了谎时,也没法再找她算账了。

  伶舟的脸阴了几分:“修士?谁?”

  宓银的反应很大,爬到了被子上,怒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去教训他!”

  但不管怎么问,桑洱都只说自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