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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兰廷给怀中软绵绵的少女换好衣服,才发现她的睫毛一直在颤,面颊也浮出了红晕,不由怔了一下。

  招魂仪式,是魔修的术法,也是俗称的旁门左道。

  在仪式开始前,尉迟兰廷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许要等候几个月,甚至是好几年,才能等来她再次睁眼,冲他无忧无虑地笑。

  不过,等候的时间再长,也算是有个盼头。

  或许上天眷顾,刚才擦身时,他就已经察觉到,她的眼珠有了神采,不再呆滞僵硬,晓得转动眼球,也会眨眼了,

  这是碎魂开始进入躯壳的征兆。

  比他预计的,要快了很多。

  尉迟兰廷摸了摸后方的床铺,确认了没有任何尖锐之物,才将怀里少女放平了。又轻柔地托起她的脑袋,往下方塞了一个软枕,手撑在两旁,静默地凝视着她。

  碎魂太少的时候,她是没办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对话的,表情也很寡淡。可此刻,和她四目相对,尉迟兰廷竟觉得这一刻的她,看起来格外地真实,不再是一个没填满的空壳了。

  “桑桑。”尉迟兰廷呢喃了一句,摸了摸她的发丝。可在他的影子之下的少女,眼皮却不合时宜地开始打架,似乎犯困了。

  见状,尉迟兰廷的神色转柔:“好,那你睡吧。”

  其实,桑洱并不是真的困了,只是有点顶不住他近距离的凝视,才装睡的。感觉到尉迟兰廷离开了床边,在房间里走动,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桑洱又悄悄睁开了眼睛,猝不及防地,就看见了一片赤裸的背部。

  尉迟兰廷正对着镜子,为自己换药。纱布解开,终于露出了底下伤口的全貌。

  别的小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最严重的是一道斜贯前胸的笔直剑伤。看伤口状态,受伤的日子,距今应该不超过半个月。因衣服翻飞得太快,一瞬间,这道伤痕就被遮住了。

  桑洱眯了眯眼,有点儿狐疑。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多心了。总觉得,尉迟兰廷的伤口,很像是昭阳宗的招式和月落剑共同造成的——毕竟在昭阳宗混过,又和谢持风相处过那么久,桑洱对他攻击的习惯以及月落剑的留痕,都很熟悉。

  可是,这两人之间,似乎也没啥世仇和矛盾,连交集也少得可怜。这个月,尉迟兰廷应该一直都待在姑苏、处理家事。谢持风有什么理由,会千里迢迢地追来姑苏,上门撩架?

  一眨眼,桑洱就穿进这具新身体三天了。

  系统确实没骗人。在尉迟兰廷身边,桑洱不用再当以身涉险的小跟班了。

  尉迟兰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照顾她。不管是多小的事,他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为了防止这具身体的肌肉僵化,除了日常的照顾,尉迟兰廷还会给她按摩,天天如此,没有半点不耐烦。

  当年在桃乡的时候,尉迟兰廷也是这样照顾她的。可这回,桑洱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某日醒来,桑洱终于想通了,到底是何处不一样了。

  以前的尉迟兰廷,高瞻远瞩,除了复仇,心中还有广阔的世界。若有了正事以外的闲暇时间,他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画画,看书,抄经等。痴傻不开窍的冯桑,从来不是他生活的重点,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无聊的时候就逗一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早期,为了洗掉尉迟邕给自己带来的【霉值】,桑洱经常在他独处时去骚扰他,想方设法地粘着他。但尉迟兰廷却没有认真地搭理过她。

  但现在,尉迟兰廷对和她无关的事,似乎都不感兴趣了。

  按理说,成为尉迟家的家主后,尉迟兰廷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外面一直静悄悄的,宾客盈门的盛况未曾出现。

  尉迟兰廷一天到晚都守着她。

  即使桑洱睡着了,他也不会离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要么就躺在她身边,抚着她的头发,陪她睡觉。要么就是坐在床边,一边无意识地把玩她的手指,一边发呆。

  不得不处理公事时,尉迟兰廷就会把东西搬进房间。这样,他忙中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床上的她。

  不过,桑洱如今是半植物人状态,若遇到危险,不仅呼救不了,也逃跑不了。所以,尉迟兰廷把她看得那么紧,也是可以理解的。

  等她能动、能说话了,他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到了晚上,尉迟兰廷也是与桑洱同塌而眠的。他不是怕黑的人,可如今,他睡觉时一定要点着灯。而且,一夜之间,他还会惊醒数次。

  每次醒来,他都会喘息急促,满背冷汗,第一时间,就要掌灯望向蜷缩在他旁边的她。看到她安然无恙、身上也无血迹,尉迟兰廷才会松一口气,重新躺下去。

  漫漫长夜,这样的事,几乎每晚都在发生。

  仿佛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骨子里的敏感和紧张,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受他影响,桑洱也睡得不好,只能白天补眠。但看到他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她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只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有些难受。

  如果可以,她希望快点醒来,好好安抚一下尉迟兰廷。

  这天午后。

  闷热的夏季,蝉鸣嘒嘒,暑气被裹挟在潮热的风里。

  一张纳凉的美人椅上,尉迟兰廷本来正在为枕在他腿上的少女扇着风。因为昨夜又连续惊醒了几次,听着屋外的蝉鸣,他有些抵不住困倦,不知不觉就松了扇子,合上了眼。

  朦胧间,他感觉到一只手,正在轻轻地触碰他的脸。

  腿上那温暖的压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的困倦之意瞬间跑到了九霄云外。

  尉迟兰廷倏地睁目。

  当深茶双瞳倒映出眼前的少女时,他的思绪骤然空白,仿佛失去了言语能力。

  原本躺在他膝上的桑洱,竟已苏醒了。她跪坐在软塌上,黑发如瀑,洒在肩上、背部。大概是身体有点没劲儿,她不得不用左手撑着膝盖,身子前倾,右手抬起,轻抚他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他望着自己,她收回了手,慢慢地,弯起了眼,小声唤道:“兰廷。”

  话音刚落,尉迟兰廷已经紧紧地搂住了她,身子有些颤抖。

  桑洱被他拥到了怀中,下巴上抬。感受到那种切切实实的暖意和力度,慢慢地,她也抬起手,回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桑洱的腰都有点累了。她揪了揪尉迟兰廷的衣服,带了些鼻音,抱怨道:“我要呼吸不了了。”

  听了这话,尉迟兰廷才如梦初醒,有点紧张地松开了双臂。然后,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回了那张大床上。

  桑洱没穿鞋,蜷了蜷脚趾。

  尉迟兰廷在她面前蹲下,这个位置比她矮了许多,恰好能将她一切细微的表情都收归眼底。他牵起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桑桑,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桑洱乖乖地摇头:“没有。”

  尉迟兰廷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你是兰廷,我是桑桑。”桑洱挣出了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有点头晕:“以前的事,给我的感觉就像蒙了一层雾气,我现在的脑海清晰了很多。我记得自己嫁到了姑苏,遇到了你,后来,我们还在山里住了一段时间,你老是让我戴难看的帽子,也会煮好喝的鱼汤给我喝……”

  ——系统循序渐进,前后花了七天,让桑洱逐步接管了身体的知觉,在刚才,完全解锁了功能。

  好不容易换了身体,又没有了强制性的剧情任务,桑洱不想再装傻子和哑巴了。

  本来,冯桑就是天生健康的人,其哑疾和痴傻,都是后天被害的。如今,桑洱换了这具毫无缺憾的牵丝人偶身体,正是一个恢复正常人状态的好借口。反正,尉迟兰廷也没机会找到同样的例子,来验证“傻子被招魂后,会不会变回正常智商”这个问题。

  至于为何不装失忆,是因为用牵丝人偶招魂,并没有这样的副作用。冀水族那老翁和他的女儿就是一个活例子。桑洱不能在已有对照组的情况下,凭空捏造。

  桑洱的表现是大体记得以前的事,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回忆有点模糊。就和冀水族的老翁描述的一样。果然,尉迟兰廷并未怀疑。

  说着说着,仿佛想起了自己死前的片段,桑洱有点儿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奇怪,兰廷,我为什么还活着?”

  听她提及死亡的事,尉迟兰廷的神情微微一黯。

  但迎向桑洱时,他并没有表露出来,只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自己也坐到了床上,轻轻地搂住了她,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脖颈旁:“头晕就别想了。桑桑,你当时受了重伤,我找了很厉害的大夫,把你治好了。”

  桑洱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惊讶。

  尉迟兰廷不打算让她知道,她已经死了,这具身体是牵丝人偶吗?

  不过,在尉迟兰廷眼里,她是没有修过道的小傻子冯桑,自然也不会有招魂术的知识储备。只要他不揭穿真相,她理应一辈子都看不出这具身体和血肉之躯的区别。

  桑洱暗暗皱眉。

  她越来越好奇了,尉迟兰廷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做出了这么鲜活的身体。

  直觉告诉她,弄清楚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

  尉迟兰廷不知桑洱想了那么多,他揉了揉桑洱的后颈,安抚了她的情绪,就温声问:“对了,桑桑,你刚醒来,肚子饿不饿?你方才提了鱼汤,不如我去做一点给你喝吧。”

  桑洱确实没什么劲儿,看来这具身体要补充能量了,就用力点头:“好啊好啊。”

  “那你留在房间里等我,不要到处走。”尉迟兰廷笑了笑,给她掖了掖被子:“我去去就回来。”

  桑洱岂是那么老实的人。被迫躺了几天,她早就想下地活动一下了。

  等尉迟兰廷离开,桑洱就起了身,扶着家具,慢慢走到门口,发现这门居然被尉迟兰廷锁上了。

  桑洱蹙眉,只好放弃去花园,先探索一下屋中的环境。

  环视一周,她发现这个房间比尉迟家的正常房间都大一倍,像是两个相邻的卧房打通的。布置结合了她以前的卧室和尉迟兰廷的卧室。

  远处那张床,还正好是她以前卧室里的那张。

  桑洱盯着这张床,忽然想到了自己从昭阳宗挖出来的那枚玄冥令。

  结局的时候,由于被尉迟邕挟持得太突然,她根本没来得及将那枚玄冥令埋到府外,就让它一直放在了床下的暗格里。

  桑洱连忙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摸到了熟悉的暗格,屏住呼吸一打开,里头却空空如也。

  她的内心闪过一丝失望,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那枚玄冥令,估计早就被尉迟兰廷翻到了。

  不过,它是认主的。除了她之外,没人能拿到里面的法宝。如果可以找回来就好了。

  就在这时,桑洱听见了开门声。

  桑洱回神,连忙将床帘翻了下来,遮住暗格。但已经来不及离开床边了。

  尉迟兰廷一进来,便看到她蹲在了那张床边。

  他的目光微微一定,背着日光,一刹那,仿佛有些沉暗的思绪一晃而过。但最终,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热气腾腾的鱼汤和几碟小菜放到了桌子上,便走向了她,淡淡道:“让你乖乖在床上待着。腿软了还到处走,就不怕摔了吗?”

  桑洱被他抱了起来,闻到了鱼汤的香气,肚子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尉迟兰廷将她放到椅子上,拿起了勺子,舀了舀汤汁,递到她唇边:“啊。”

  她都能动了,还被当成小孩子来喂吃的,桑洱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就说:“我可以自己吃。”

  “你现在没什么力气,我担心你拿不稳勺子,会烫着自己。”

  他都这么说了,桑洱也觉得有道理,就张开了嘴。

  “怎么样,好喝吗?”

  桑洱舔了舔嘴角,认真地对比了一下:“好喝,没有以前的鱼汤那么甜,但也很香。”

  “那就好。”尉迟兰廷凝视着她,仿佛这样就很满足了:“那我明天继续做给你喝吧。”

  翌日,鱼汤、以及桑洱以前爱吃的菜,都依次端了上来。

  有了食物充饥,这具躯壳的营养得到了补充,乏力和总是想睡觉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但桑洱发现,尉迟兰廷对她的看顾,并没有因此而收缓。

  若不是她坚持要锻炼自己的自理能力,尉迟兰廷似乎想一直亲手喂她吃饭、给她穿衣服。

  此外,她还意识到,自己似乎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解闷的玩具、书本,堆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尉迟兰廷还会天天陪着她。但是,除了他和这些死物,她从苏醒到恢复力气的这么多天以来,竟没有接触到任何外人。

  察觉到他的意图后,桑洱终于再次嗅到了,那隐藏在平静暗流下的未曾治愈的病态。

  尉迟兰廷,似乎想将她当成一个娃娃,藏在只有他和她的地方。

  而且,她复活了那么多天,消息却压根没有传到原主的娘家——凤陵冯家的耳中。

  尉迟兰廷不让任何人找到她的意图,很明显。

  这种不用为生计发愁,没有烦恼,每天有吃有喝,像是蛀米大虫的人生,也许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可桑洱不能接受。

  一来,她需要出去,才能找到回家的线索。

  二来,她觉得,尉迟兰廷这个趋势不对劲,很不对劲。她直觉自己不能放任,而需要去终止他这种缺乏安全感的状态。

  这天,午饭之后,尉迟兰廷取来了书本,想读故事给她听。

  桑洱却将他的书放到了一旁,扑到了他的怀中,搂着他的腰,仰起头,乌黑的眼眸眨巴着:“兰廷,我今天不想听故事了,天天在屋子里好闷,我们去花园吧。”

  听了她的要求,尉迟兰廷的眼神微微变了下,语气却依然温和:“桑桑为什么想出去呢?”

  桑洱认真地说:“外面的阳光那么好,我想和你出去走一走,就像我们在山里的时候一样。”

  “……”

  尉迟兰廷唇畔的笑意淡了几分,静静地看着她。

  桑洱与他对望着,心底有一丝丝不确定感,慢慢地涌了上来:“兰……廷?”

  “桑桑,不是我想关着你,是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敢让你出去。”尉迟兰廷抬手,抚着她的下巴,另一手圈着她的腰,垂眼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解闷的东西,我都会为你找来。我们一直这样,永生永世地待在这里,不好吗?”

第124章

  桑洱维持着仰头的动作,直直地瞪着他。

  尉迟兰廷平静地放任她打量自己。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却望不见深处的情绪,如笼了薄雾,烟雨微微。

  桑洱忍不住想据理力争,晃了晃他的腰,软着声音道:“可是,兰廷,那些坏人已经被你打败了呀。我离开这个房间,又怎么会有危险呢?一直待在这里的话,我会闷出病的。”

  话音刚落,桑洱就感觉到,圈在自己腰上的臂弯,开始一寸寸地收紧。同时,抚着她下巴的手,游移到了她的背部。

  桑洱的心跳快了几分,身体不由地前倾,被囿于眼前之人的怀抱里。严丝合缝,亲密相贴。

  日影打落在地。两道影子,在地板上融为了暧昧不清的一团。

  “桑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尉迟兰廷搂紧了她,下巴垫在她的头上,动作很温柔。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面容却染上了阴郁,视线低垂在地,望着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喃喃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危险都是没有预兆的,我不能放你出去冒险。”

  二十年前,尉迟磊以爱为名,囚禁了他的母亲,斩断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而如今,虽然起因不同,他却好像步上了自己最痛恨、最不齿的男人的后尘。

  偶尔,残存的理智会提醒他,他应该勒住这样的念头。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在一个月前,目睹了最爱的人在自己怀里断了气息,他的胸腔里就有某个器官,不可逆转地死去了,溃烂了。

  他曾以为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逃脱不出自己的掌控,傲慢地玩弄人心。偏偏,在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人身上,总是千虑一失,一环扣一环,付出了此生难忘的惨痛代价。

  在桃乡的日子里,作为照顾桑桑的人,他漏过了无数的细微末节。直到和方彦联系上,才知道锁魂匙对她的伤害,已无可挽回。

  在绮语对桑桑下手前,他从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女,居然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尉迟邕安插在他身边、唯一一颗没有被拔除的棋子。

  在桑桑被尉迟邕劫走之前,他从不知道,这座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府邸,居然藏了一条密道。

  他更不敢想象,桑桑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被人粗暴地劫走,在最后的时刻,她有多么地害怕。

  她决定保护他,被剑阵杀死时,又有多痛。

  那些肉体上的折磨,分明没有降临到他身上。可在午夜梦回时,他却仿佛切实感觉到了它们,被剜得心脏抽搐,鲜血淋漓。

  若是太困倦,睡了过去,便会被各种噩梦纠缠。

  有时他会梦见清静寺,看见桑桑被他抛在屋中,被僵尸撕碎。有时会梦见她打翻了热粥,害怕地躲进桌底,说自己“脏”的模样。有时会看见她和尉迟邕一起倒向剑阵,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的剑阵被他及时撤掉了,但还没来得及惊喜,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往后坠去,摔下高高的城楼……

  在招魂术起效后,桑桑回来了。他的梦魇也开始变少了。即便做了噩梦,一睁开眼,借着灯火,他也能立刻看见,她正安安稳稳地蜷在他身边睡觉,紧缩颤抖的心脏,也会在一瞬间安然落地。

  她想出去花园玩耍,很正常。在桃乡的时候,她便是这样活泼又闹腾的性格,一天到晚出去野。

  可他已经承受不起再次失去她的痛苦和恐惧。也遏止不住将她一直藏起来的念头。

  桑洱听了尉迟兰廷的话,就明白了他不会改变主意。

  之后几天,尉迟兰廷仿佛知道她不高兴,开始有意地讨好她。前段日子,他就对她够好的了,现在更是有加无已。

  源源不断的书卷、玩乐之物、漂亮的衣裳和首饰、龙须酥等零嘴,被送到了桑洱的面前。尉迟兰廷对她的喜好、口味都了如指掌。他的细致和观察入微,可见一斑。

  也许,她提出要天上的月亮,尉迟兰廷也会想办法弄来。

  但装点得再华丽的笼子,也依然是笼子。

  桑洱回想起来,当初,那个冀水族的老翁好像说过,他们父女离开姑苏后,过一段时间,就会送信来,让尉迟兰廷去某个地方,见某个人。

  照尉迟兰廷这恨不得把她拴在身边的状态,他绝不会留她一个人在姑苏。

  换言之,她肯定不会一直被关在这个房间里。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时机究竟何时才会到来。

  桑洱看着越来越满的房间,深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得想个办法,打破现状。

  这天傍晚,尉迟兰廷端着晚餐进入房间,却不见桑洱像平时一样,闻着香味迎上来。

  床上有个侧卧着的人影,她似乎还在睡觉。

  尉迟兰廷放下了精致的瓷盅,笑了笑,说:“桑桑,你现在睡懒觉,到了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等了一会儿,却没回应。

  床上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仿佛连正常的声息也没了。

  一丝不妙的念头涌上脑海,尉迟兰廷的脸色遽然一变,连步伐都失了几分从容,大步来到床边:“桑桑?”

  有些惊慌地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恹恹地睁开了眼。

  尉迟兰廷紧张地看着她:“桑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桑洱抬起了湿漉漉的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没精神,觉得这里闷闷的,想出去走一走,吹吹风。”

  尉迟兰廷一怔。

  他怀里的少女蜷成了一团,无精打采的模样,而她摸着说不舒服的地方,正是她的心脏。

  那是牵丝人偶的关窍之处。

  尉迟兰廷盯着她的心口,仿佛有一丝挣扎。

  桑洱发现了他的态度变化,就抓住了他垂落在胸前的头发,轻轻地揪了揪,说:“你担心我有危险的话,不如就由你抱着我,出去吹吹风吧。”

  或许是苦肉计以及她最后的提议起了效,这么多天来,桑洱终于第一次踏出了这个房间。

  不错,苦肉计。

  尉迟兰廷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桑洱被养得气色极好,想生病比登天还难。

  不过,因为宓银,桑洱知道牵丝人偶的心脏很重要,因为里面藏了主人操控它们的银线。

  她如今的身体也是牵丝人偶。虽然比普通的人偶逼真,但很多地方,应该是相通的。

  所以,桑洱才故意摸着心脏,说这儿不舒服。

  本来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尉迟兰廷这么不经吓,居然成功了。

  尉迟兰廷先出去了一趟。隔了一会儿才回来,给桑洱披上了衣裳,套上袜子,才抄着膝弯,抱起了她。

  走到花园里,外面的天空已经快要彻底暗下来了,星河高悬。

  桑洱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肺腑里的闷意都被涤荡一空,晃了晃脚,心情也快活了起来。

  忽然,看到天上有一些散在的光点,她兴奋地说:“兰廷,你看那里,有灯!”

  和桑洱的闲适相比,尉迟兰廷显然要警觉几分,无法完全沉浸在其中。但是,听到她的话,他也还是温和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桑洱靠在他身上,望着天空,看到那些灯四处飘散,渐渐散开,飘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

  这时,她听见尉迟兰廷有点晦涩的声音:“桑桑,现在你的心脏还难受吗?”

  桑洱这才发现,尉迟兰廷原来一直都在看她,像是怕她会有什么闪失。

  刚才,她急着打破现状,才用了苦肉计那一招猛药。但它的后劲似乎有点强,真的吓到尉迟兰廷了,恐怕要给给他留下新的阴影。

  桑洱垂下视线,想了想,摇头。

  尉迟兰廷微微松了口气,转头望向后方的屋宇:“那我们回——”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凝了一下。

  因为他感觉到,有一张软软的嘴唇,在他的颊边印了一下。

  仿佛有点难以置信,他倏地看向了她。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会被坏人伤害。”桑洱拉着他的衣襟,眼眸微弯,很明亮:“但你还是带我出来了,所以,我很开心。”

  万事开头难。

  只要开了先例,第二次出门就容易多了。

  桑洱已经知道了尉迟兰廷的心结和阴影。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另一方面是为了尉迟兰廷,她开始有意识地给他做脱敏治疗。

  毕竟,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待在他的身边。

  脱敏治疗这事儿,讲究的是得寸进尺,从出门次数到活动范围亦然。

  如此过了几次,尉迟兰廷的态度终于软化了,撤掉了屋门处的结界。

  外面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外也有结界。但和以前相比,桑洱的活动范围已经大了很多了。

  熟悉了花园的构造后,桑洱发现,为了方便起居,尉迟兰廷将这里改造过。这个花园里,一边是打通了的卧室,另一边就是尉迟兰廷的书房,只是他平时很少在这里待着,喜欢把东西搬到卧室来做。

  这样自在的日子过了几天,桑洱就得知,他们马上要出远门了。

  冀水族的老翁送来了信。

  就和桑洱预料的一样,尉迟兰廷准备带她一起去。她猜测,他此行的目的,应该和她这具新身体有关。

  临近出发,需要打点的事务也很多。尉迟兰廷守着她的时间也变少了。

  出发前一天,尉迟兰廷一早就走了。桑洱在他的书房里打发时间。

  踩着椅子找书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书本洒了满地。桑洱蹲下收拾时,余光忽然瞥见,墙边的桃木架子上放了一个藤箱。藤盖的边缘,露出了一串有点眼熟的玉穗。

  “这是……”

  桑洱惊异地走过去,打开藤箱。果然,箱子里放了她的玄冥令!

  当初,桑洱在玄冥令上挂了一串手编的玉穗子,方才露出来的就是它的须须。现在,这串玉穗子已经和玄冥令解开了。

  桑洱将这块沉实的黑玉拿起来,颇有失而复得之感。再定睛,她就意外地发现,这藤箱深处,竟还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玄冥令。

  三块玄冥令并排放在一起,一模一样,仿佛复制粘贴。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尉迟兰廷还会有两块玄冥令?他是什么时候搜集的?

  桑洱蹙眉。

  说实话,她很想拿回自己的玄冥令。里面的法宝仙药,都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财产。

  可真的找到了它的这一刻,桑洱却有点迟疑了。

  因为她不知道,尉迟兰廷翻出了这块玄冥令、并将它收在这里后,有没有产生过什么想法。

  尉迟兰廷胸口的月落剑剑痕,以及后面这两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玄冥令,都加剧了她的迟疑。

第125章

  桑洱蹲在窗前,发着愁。

  唉,要是她手里有别的乾坤袋就好了,那就不用带走这块玄冥令,直接把里面的法宝倒腾出来就行。

  然而,她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经过尉迟兰廷的精心挑选和再三检查才送到她眼前的,里头根本不可能混入乾坤袋这种修仙法宝。系统商城也没有这玩意儿兑换。

  燥热的阳光照进窗台,将桑洱的影子浓缩成了一个小黑斑。三块黑玉,反射着刺眼的光。

  这三块玄冥令,虽然外观一样,但她作为其中一块的主人,逐一试探,很快就确定了最右边的那一块才是她的。左中两块,她都打不开。

  要不要拿呢?

  反正现在周围也没人,若是偷偷拿走玄冥令,再箱子归拢成原状。尉迟兰廷这么忙,也未必会发现这个藤箱里少了东西。

  明天就要离开姑苏了,要不……还是拿着防身吧。

  如果此去一路,没遇到什么波折,无惊无险地回来了,再悄悄放回箱子里也不迟。

  如果因为各种原因,她回不来了,那就更该带走它才对。

  蹲了半天,终于做了决定。桑洱的腿都有点麻了,她伸手,想将眼前的箱子重新合上,指尖触到了玄冥令,却觉得在暴烈的阳光下,地板变得虚幻了起来,仿佛晃动的水面,忽远忽近。

  卧槽,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头晕?

  这一念头,随着眩晕的滋味,一起淹没过了她的头顶。桑洱身子一歪,就这样软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书房已经暗了下来。桑洱睁开双眼,看见大敞的窗外,飘着绚烂的火烧云。

  已经傍晚了。

  桑洱:“我刚才是怎么了?”

  系统:“在太阳底下蹲太久了。宿主,你这具身体是经过改造的牵丝人偶,比平常人偶更娇弱,要悠着点。”

  桑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