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上一章:第82章
  •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下一章:第84章

第129章

  暑气熏蒸的时节,若能吃上一碗冰淇淋,就是最解渴不过的事了。

  一听见千堆雪三个字,桑洱的脑海里就清晰地浮现出了它那铺在碗底的碎冰,浇在雪浪上的红豆、果酱、杏仁粒,舌根一酸,泛出馋意:“好啊。”

  谢持风步伐一停,黑眼珠望向她:“你知道千堆雪?”

  桑洱微怔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说:“知道啊,上次修仙大会的时候,我就听过这种冰品了。”

  “原来是这样。”谢持风轻轻应了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看了一眼上空,他忽地退后,和桑洱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靠墙的那一侧:“冯姑娘,你走里面吧。”

  靠内的一侧有屋檐伸出,遮住阳光,不必顶着烈日走路。桑洱的心脏微微一动,抬头,看到谢持风站在阳光下,清癯的面容,泛着珍珠似的华光。

  千堆雪那家老字号还没倒闭,依然伫立在闹市一角。只是,当初给他们舀千堆雪的小二已经不在了,换了一张和善的生面孔。

  谢持风取出钱袋,付了钱。桑洱瞥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依然是那一只几经破碎、又被修补好的小老虎钱袋。这么多年了,也不舍得换。

  不一会儿,小二就麻利地捧出了两碗千堆雪。

  碗底贴在手心上,沉甸甸的,渗着冷意。

  河边绿树成荫,两人来到了木凳上坐下。桑洱拿起勺子,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那一碗千堆雪的小料加得特别多,尤其是红豆和杏仁。谢持风那一碗就素得多了,红豆直接是一颗也没有。

  桑洱的心情有了一点儿微妙的复杂:“……”

  破案了,谢持风果然不喜欢吃红豆。

  以前,她迫于剧本的淫威当舔狗时,给他挖的那些红豆,真的是自作多情啊。还好后来她停下了。

  看见桑洱用瓷勺拨了几下红豆,若有所思的模样,谢持风抿了抿唇,问:“你不喜欢吃红豆吗?”

  桑洱一呆:“嗯?”

  居然这么巧合,她正在腹诽红豆的事儿,同样的问题,就从谢持风的嘴里问出来了。她反倒成了被问的那个人。若非知道不可能,她真要怀疑谢持风有读心术。

  谢持风仿佛有些无措,端详她的表情,嘴笨地解释:“这家老字号的红豆很糯的,所以我给你多加了一些……你不喜欢吗?”

  “不会,我不挑食的。”桑洱摇头,舀了一口奶浆,混着碎冰跟红豆咽下。虽然知道没有意义,可她心底还是想求一个确定的答案,便反问:“其实,不喜欢红豆的人是你吧?我看你的碗里,一颗红豆也没有。”

  河岸的风变大了,斑斓的浮光在谢持风的睫上掠动。

  沉默良久,他终于开了口:“不,我喜欢的。”

  低哑,却也清晰而坚定。

  仿佛这句话,已在他胸中停留了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让它见天日的机会。

  “那为什么你自己那一碗不加红豆?”

  谢持风安静了片刻,说出口的,却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答案:“冯姑娘,你应该知道,我是在昭阳宗长大的,经常有机会来天蚕都。”

  桑洱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意,点了点头。

  “每一次来天蚕都,我喜欢的人总会拉着我过来,吃这家老字号的千堆雪。”

  “……”

  谢持风垂下眼:“她发现我喜欢吃千堆雪的红豆,所以,每一次都会把自己碗里的红豆全部挖给我,傻乎乎地对我好。可那时的我心盲也愚钝,不明白有很多话都是要说出口的,不能总让她猜我的心思。直到最后,她离开了我,我都没有亲口告诉过她,其实,我很喜欢她给我挖的红豆,也很喜欢和她坐在这里吃千堆雪。”

  从“我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入耳开始,桑洱咀嚼的动作就渐渐机械了起来,盯着碗边那开始融化的雪浪,不知道是不是河上反射的粼粼光泽太刺眼了,她的眼眶莫名有点热。

  她低头,匆匆地又舀了一勺冰霜,咯吱咯吱地用力嚼碎,咽了下去,状若平静地接了话:“你说她离开了,也就是说,她已经去世了吧?”

  谢持风脸色微沉,斩钉截铁地说:“她还活着!”

  听到了意料以外的答案,桑洱有点儿惊讶,倏地抬眸,看向了他。

  她第一个马甲已经死了,这不是整个昭阳宗的共识吗?青竹峰连衣冠冢都给她建了。

  谢持风为什么说她还活着?当初,她可是被他的月落剑刺了个对穿的。即使没找到尸体,在那个山泥崩塌的情境下,只要是正常人,都能推断出她的下场一定是尸骨无存的。

  “她还活着,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谢持风握紧了瓷碗,指尖发白,望着前方的河水,目光却似投向了虚空,一字一顿,执拗地重复:“她还活着,只是生我的气了,才不肯见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愿意出现为止。”

  “……”桑洱思绪僵硬,手藏在身侧,悄然抓紧了木椅,仿佛这样才能止住那种因心悸而来的战栗:“那如果,她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呢?”

  谢持风看向了她。两人对视,他眼眸深沉,幽幽的看不到底:“那就一直等。”

  “平日也会好好地修炼,争取能活得更久一点。”

  “等她回来的那天,我再和她一起来这里,吃有红豆的千堆雪。”

  两人如今必须一起行动。吃完千堆雪,也是时候回昭阳宗了。

  从老字号去昭阳宗,须得经过一条热闹的长街。

  大街上,出现了一个风华出众、相貌清冷的白衣道人,惹来了不少注目。

  谢持风神色平静,一切如常。

  走在他身边的桑洱,却有点儿浑浑噩噩的,还无法彻底从谢持风刚才那一番堪称为超级直球的、跨越了时空的告白里回过神来。

  在明面上看,他只是在和“冯桑”聊他的心上人。可桑洱莫名地有一种感觉,他像是盯穿了她如今的皮囊,在与她的灵魂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上次的修仙大会,她就听说过,谢持风这几年经常不在昭阳宗。

  他老是往外跑,难道就是在到处找她?

  这路本来就够拥挤了,前方还有一个挑货郎和一个马夫发生了冲突,货物散了一地,路口变窄了,人潮前挪的速度也就变慢了,抱怨声四起。

  桑洱深吸口气,移开了视线。她旁边恰好是一个小摊,为了平复心情,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触了触那些叮叮当当的饰物。

  “我刚才说的,我喜欢的那个人。”这时,她身后的谢持风轻声开了口:“以前,她和我一起在天蚕都逛庙会,就是在这样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是不怎么值钱的便宜货。”

  “……”

  桑洱的指尖一缩,收了回来,含糊地应了一句:“那她应该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吧。”

  因为没有回头,所以,她也没有发现,谢持风的语气虽平静,双眸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后脑勺,仿佛想看出点什么来。

  “可她对我却很舍得付出。”谢持风垂首,道:“有一年,我的生辰,她送了我一条很贵重的青色腰带。但她还在的时候,我却没有重视这份礼物,也几乎没用过给她看。”

  “……”

  桑洱的喉咙微微发紧。

  来路上,谢持风一直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君子之交般的关系。可来到天蚕都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环境变化,或是“喜欢的人”这个话题的特殊性,他的话变多了,还谈到了那么深入的事,俨然是要对她这个听众敞开心扉的模样。

  “等她离开了,我想用这条腰带,却开始不舍得用了,怕弄脏,怕弄破,更怕弄丢,便只是带在身边。”

  谢持风摊开了手掌,微拢的修长五指里,躺着一块折叠好的、泛着光泽的丝织物。

  那是一条佛头青色的宝相花纹腰带,上方染了一块暗暗的痕迹。像是曾经沾了深色液体,洗不干净。

  桑洱怔然。在这一刹,早已沉入了她记忆深处的画面,倏地复苏。

  对了,这条腰带,是她还处于舔狗上头期时,根据原文的提示,挑选给谢持风的礼物!

  同时,也是在九冥魔境的山洞里,她用来给谢持风止血,以至于弄脏了的那条腰带!

  桑洱的脑海嗡嗡的。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的谢持风看见这条腰带被血弄脏了,会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而她作为送礼物的人,却早已忘记了这件事,还将它腹诽为“一条破腰带”。

  这时,黑压压的人潮开始往前挪动,原来是前头的挑货郎已收起了满地的货物。谢持风先是小心地将腰带放回衣襟里,望了前头一眼,说:“我们走吧。”

  桑洱捏紧拳头,憋了一会儿,却只憋出了一个“嗯”字。

  来到山下,谢持风召出了月落剑,带着她,御剑上了昭阳宗。

  昭阳宗的山门,如记忆中一般气势磅礴。山壁的紫藤花却已经过了盛开得最荼蘼的时节,枯黄叶子占了多数,风吹过,略有几分萧索。

  因为自己现在长得和马甲一号太像,桑洱不想再惹麻烦了,入宗后,掩了掩幂篱。

  宗内清风徐来。不时有清越的剑光在校场上闪烁,显然,是有弟子在里面切磋。

  谢持风带着桑洱落在了赤霞峰上。

  石子路山道延伸向远方,林荫下,有两名昭阳宗弟子迎面走来。可出乎桑洱的意料,他们看见谢持风,露出的并不是惊喜的神色,反倒有一些吃惊与古怪:“谢师兄?!”

  “谢师兄,你回来了。”

  谢持风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就继续往前走了。桑洱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个弟子仍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窃窃私语。

  之后的路上,谢持风受到的对待都差不多。众人看他的目光,惊愕、古怪又透露出几分冷淡。

  奇怪了,在昭阳宗,谢持风不应该是众星拱月一样的人物吗?

  为什么大家的反应都怪怪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桑洱的心有点儿堵,思索着原因。

  这时,远方有一道剑光疾驰而来。

  蒲正初也许是收到了消息,御剑落在他们面前,急切迎了上来,叫道:“持风!”

  谢持风站定了:“师兄。”

  发现蒲正初的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桑洱,谢持风不着痕迹地往桑洱身前挡了挡,直直盯着蒲正初:“师兄,我在信中与你说过的。”

  “持风,你真是……”蒲正初皱眉,似乎想斥责他,可碍于外人在场,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声。他看向了桑洱,语气倒还算温和有礼:“你就是冯桑姑娘吧?我已经知道你们被锁在一起的事了,莫担心,先跟我上来吧。”

  这半天下来,蒲正初是昭阳宗里唯一态度如常的人了。谢持风大概也最信任他,所以,提前把事儿和他说了。

  桑洱跟着他们上了赤霞峰顶,来到了无极斋。她记得,这里是箐遥真人见徒弟的地方。

  果然,来到门外,蒲正初就停住了,对她说:“冯姑娘,你在这儿等一等吧。”

  结合路人的态度,隐隐的不安浮了上来,桑洱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谢持风。

  谢持风也看向她,轻声宽慰:“不必担心,我去见过师尊就出来。”

  桑洱只得说了声“好”,目送着他与蒲正初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无极斋的门后。

  因为这魔修法器的锁链最长可以拉到三丈远,也就是十米。所以,一个人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也不成问题。桑洱抱膝,在门口的石阶坐下,坐到天色变暗时,后方的石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却只有蒲正初一人。

  桑洱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的尘,往他背后看去:“蒲道长,谢持风呢?”

  “师尊与他还有事要商议。”蒲正初说:“冯姑娘,你不必担心,你脚上的链条是有办法解开的。方才,我们已经在里面为你松解过。如今,你们已经不受‘三丈’这个距离限制了,但要彻底解开,还需要一点时间。”

  蒲正初为桑洱在赤霞峰安排了一个住所。

  桑洱借来了纸墨笔砚,写了一封信,托给蒲正初,让他帮忙寄去姑苏报个平安。但在信中,她没有说自己身在何处。

  尉迟兰廷现在未必在姑苏。不过,留在姑苏的方彦,应该会有联络他的办法。

  关了房门,周遭静了下来。走了那么半天,桑洱也乏了,缩进了被窝里。被子蒙过头,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封闭的小空间。她闭上眼,仿佛在睡觉,眼皮却在轻微地跳动着。仿佛还能听见谢持风那冷冷淡淡、却又饱含坚定的声音。

  在当舔狗的时候,预设了自己是小丑。所以,不管多羞耻的剧情,一咬牙一闭眼也就过去了。甚至还能一边演着,一边吐槽它的恶俗。

  但现在……是不同的。

  一颗真心,没法轻拿轻放。

  或许,还不止一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桑洱做了一个梦。

  那大概是很久很久后的情景可。梦里的她,穿着当年那袭嫩绿的衣裙,依然是年轻少女的模样。站在她面前的谢持风,却已白发苍苍,脊背佝偻,连月落剑都拿不起来了。

  她都快认不出他的脸了。

  可在四目相对时,他那一双死寂又苍老的眼眸,慢慢转了一转,竟久违地一弯,依稀焕发出了几分少年时的光彩。

  仿佛在高兴,自己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大多数已儿孙满堂,坐享天伦之乐,有的则已驾鹤归去。只有他孑然一身,守着一个魔咒似的誓言,等一个不会再出现的人。

  ……

  翌日清早,桑洱一脸憔悴加睡眠不足地从床上坐起。揉着头,清醒了好一会儿,就发现炮灰值又减少了,变成了600/5000。

  桑洱:“?”

  这一夜风平浪静,也没发生什么事。这数值怎么又变了?

  难道说,她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最后这1000点,不一定是和【重大事项】的发生挂钩的,也和她的心境有关?

  眨眼,桑洱就来到昭阳宗两天了。

  自从那日去见了箐遥真人,谢持风就没有再露面了。

  因初来乍到,桑洱一直安分地宅在房间里。到了第三天中午,才戴上幂篱,出去散步,透个气。

  如今她是以外客身份待在这里的,赤霞峰的弟子都知道。故而在路上,她并未受到阻挠和盘问。

  想起消失了三天的谢持风,桑洱觉得有点儿蹊跷。散着散着步,绕到了山顶。

  谢持风的洞府熄着灯,静悄悄的,似乎没人。

  算了。

  桑洱犹豫了一下,便打算回去。忽然,她听见了两道陌生的说话声,连忙往树后一藏。

  那是两个赤霞峰的弟子,手里端着一些丹药的书本,正并肩往山下走去。

  “听说了吗,谢持风昨天回来了。”

  “我还以为他不敢再回来了。上次修仙大会后,宗主要禁他的足,他不惜挨罚也要走……我还是第一次见宗主发那么大的火。”

  “宗主还没消气吧,这下肯定又得罚了。不过,这也确实是谢持风的不对啊。作为昭阳宗弟子,忤逆师尊,对一个死人执迷不悟,根本不配当我们宗的人。”

  “凡是沾了魔修那点事的人,最后多半要走歪的。枉我以前还那么敬佩他,处处以他为榜样,还同情过他失去了未婚妻那事儿,结果嘛……”

  “别说是你和我了,宗主不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

  在树后,桑洱身姿僵硬,捏着拳头,听得生气,却又没有立场去反驳任何话。

  难怪昭阳宗的弟子对谢持风的态度会变了那么多。

  谢持风平白消失了三天,听起来,多半也是因为挨了箐遥真人的罚。

  昭阳宗对弟子的惩罚,可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应付过去的。谢持风现在怎么样了?

  等那两个弟子走远了,桑洱才从树后走出来,想找蒲正初打听一下。走到赤霞峰下,她看到前方有几个佩剑的弟子匆匆走过,看打扮,都是青竹峰的弟子。

  “等郸师兄回来了,这事儿还是跟他说一声吧。不管怎么说,那个卖煎饼的小傻子也是桑师姐以前罩着的人。”

  “现在的贼人也太猖狂了,偷东西还把人打成那样,头破血流,可怜见儿的,是想要人命吗?还好已经抓住了。”

  “那小傻子长得那么高大,挺能唬人。那贼多半已经盯了他蛮久了。”

  “哎,我走的时候他的头也止血了,明天再去看看吧。”

  他们身后,桑洱的心揪了起来。

  卖煎饼的小傻子……

  宁昂?!

  如今,她和谢持风的锁链还没彻底解开,但距离已经拉开了。蒲正初说过,她目前可以在昭阳宗的范围内活动。

  若不小心超出距离,只要在两个时辰内及时回来,便不会有不可逆转的影响。

  本来,桑洱是打算一直待在昭阳宗里,直到彻底解开这法器为止的。但眼下,宁昂出事了,他身边也没有照顾他的人,桑洱想去看一眼他,哪怕只是偷偷看看。

  在山下找到了蒲正初,询问能否下山。蒲正初道:“自然是可以的,稍晚一些,昭阳宗有一行弟子要下山采买,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回来。”

  “谢谢你。对了,我还想知道,谢持风现在在哪里?”

  蒲正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透露太多:“持风目前有要事,不便见人。最多一两日后,便能见你了。”

  果然……谢持风被罚得很重,目前还不能见人吧。

  新一届的宗内灵修大赛又要举办了,蒲正初作为筹办人,非常忙,没有多言,很快就被别的弟子叫走了。

  桑洱微微一叹,如他所言,跟着那行采买的弟子下了山,来到了天蚕都。

  由于桑洱是一个智力正常的外客,而不是从前的哑巴小傻子,当她提出想自由活动、一会儿再和众人在城门处集合时,那些弟子很爽快地同意了。

  一得自由,桑洱就匆匆赶向了宁昂的家。

第130章

  宁昂的煎饼摊子果然没开张。小石院的木门紧闭,斜阳曳长了杂草的影子,在墙上晃呀晃的。

  街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桑洱在一片茶棚后站了片刻,见不到有昭阳宗的弟子出现,才走上前去。

  宁昂被贼人打得头破血流,现在很有可能正躺在床上休息。

  桑洱思索了一下,绕院墙走了一圈,寻了一个石墩,踩了上去,在墙上露出了半张脸,眼珠左右转了转。

  小石院里很安静,有清扫过的痕迹。房间门敞开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桑洱扒着墙,忽然,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扶着墙,蹒跚着步伐,缓慢地从后厨的方向走了出来。

  桑洱一喜,立即掀起了幂篱的纱,试探着喊了他一声:“宁昂!”

  清脆娇软的声音传进耳中,宁昂一震,抬起头来,在满目惊喜中,还添了几分恍惚:“桑桑?”

  宁昂还认得她。

  桑洱如释重负,对他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进院子后,桑洱搀着宁昂,让他坐到床上,靠在床头。

  青竹峰的弟子说的话并没有夸张成分。宁昂的脸和手臂,都是东一块青、西一块紫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他额头的伤,应该是被硬物砸出来的,乱糟糟地裹着止血的白布。

  那名弟子留下的药还有剩余,桑洱给宁昂重新处理了额头的伤口,又拉起他的衣袖,检查了一下淤青的地方,其中一道很明显是用棍子打出来的,好在没有伤到底下的骨头。桑洱的眉心越皱越紧:“除了这些地方,你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疼?”

  宁昂的脸色有点虚弱,闻言,却用力地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

  “别晃。”桑洱伸手,固定他的头,无奈道:“头都流血了,还晃得那么用力,你不晕吗?”

  宁昂乖乖地“哦”了一声,脖子不转了,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咧开了一个高兴又单纯的笑容:“桑桑,这一次你好快就回来看我啊。”

  桑洱一怔,心软了软:“是啊。”

  对宁昂来说,她上一次以冯桑的身份来见他,只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比起第一次长达五六年的分别,这回的间隔确实算是短的。

  能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桑洱嘱咐了宁昂如何养伤,询问了他的近况。看他不方便,还给他煮了一些吃的,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做完后,两个时辰也快到了,桑洱起身告辞。宁昂依依不舍地拉住了她的衣角,眼巴巴地问:“桑桑,你要走了吗?下一次,你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啊?”

  脚上的锁链还没解开,她估计还得在天蚕都待一段日子。望着这小傻子单纯又写满了依赖的眼眸,桑洱捏了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再过几天吧,我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宁昂高兴地说:“那我等你!”

  “对了,宁昂,我来过这里的事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宁昂不明所以,可他向来不会拒绝桑洱,就应了声“好”。

  在约定的时间内,桑洱与下山采买的弟子在城门处汇合了,无惊无险地回到了昭阳宗。

  若不乘他们的“顺风剑”,桑洱无法在限定时间内回到昭阳宗。所以,她也只能等着下次采买的时机,才能兑现探望宁昂的承诺了。

  翌日。

  蒲正初大概是太忙碌了,分身乏术,遣了一个弟子传信给桑洱。信中说解开锁链的事儿有眉目了,让桑洱直接去找谢持风。

  桑洱精神一振,折好了信,就来到了谢持风的洞府外。

  等了片刻,谢持风才给她开了门。他的脸庞毫无血色,十分清瘦,仿佛大病了一场,披着一件檀色外袍,步子也有些迟缓。可看见了桑洱,在滞然一瞬后,便有一丝明亮的光,自他眸底浮了出来。

  桑洱背着手,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谢持风回过神来,笨拙地让开了一个身位:“请进。”

  房间里在开窗通风,却依然萦绕着清苦的药味,床榻有些凌乱。显然,在开门前一刻,谢持风还是躺在上面的。

  箐遥真人下手也太重了吧,把谢持风打成了这个模样。这都第四天了,还得卧床休息。

  看到谢持风还想为她倒茶,桑洱连忙说:“不用了,谢道长,你受伤了吧。要是难受的话,还是回床上躺着吧。我不口渴,你不用招呼我。”

  谢持风拿茶杯的动作一顿,低低地应了个“好”字,接受了她的好意,摸索着坐到了床上。

  他认真地看向桑洱,做好了倾听她任何要求的准备:“你找我有事吗?”

  这个房间里,好多东西都眼熟得很,全是她的遗物,桑洱克制着又想奓毛的冲动,没有到处乱瞟,手放在膝上,直视着他,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因为蒲正初道长和我说,已经有办法解开我们之间的锁链了。”

  谢持风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了桑洱的来意,他眼眸里的丝丝亮光,仿佛比刚才要暗淡了些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住了衣角,才说:“确实已经有办法解开了。”

  “是什么办法?”

  “这个法器有从属关系,共有两道禁咒。师尊在几天前已经解开了第一道,第二道则只能由‘主人’这个角色解开。也即是说,只要我用月落剑斩断它就行了。”谢持风看向她,苍白着脸,咳了几声:“只是,我如今的伤势影响了灵力运转,尚不能驱策月落剑。”

  桑洱一愣,喜忧参半。喜的是有了解决办法,忧的是谢持风暂时拿不动剑。不过,他这个状态,风一吹就倒了,她就算想要自由,也不好勉强他,便说:“没关系,那就等你养好伤再说吧,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谢持风点头,道了句“多谢”,咳嗽声忽然加剧了起来。摸索到了床头的杯子,似乎想喝水,里头却是空的。

  “我帮你倒杯热水吧。”桑洱走上前,拿起了那个杯子。倒水时,定睛一看,才认出了这是她以前喝水的杯子。

  桑洱:“……”

  谢持风居然连这都不放过,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用她的杯子喝水。

  后方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压抑又难受。桑洱勉强压住了那丝丝不自在的感觉,倒了一杯温水,把杯子递了回去。

  本来,桑洱预计谢持风再养个两三天的伤,就可以使用月落剑了。

  可那天之后,一连七日,他的情况却没有改善。

  有一次,谢持风应该是刚换完药,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裳。桑洱无意间发现,他的伤口都集中在背上,这么久了还有些渗血,动作也不便利,足见底下是何等惨状。

  谢持风伤势缠绵,桑洱也不好催促。

  双方解绑的事儿,自然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后。

  这天晚上,桑洱得知昭阳宗又有弟子要下山采买了。

  算算时间,她也有八天没见过宁昂了,想去看看他的伤情如何,就依法炮制,和那些弟子说好了跟他们一起下山。

  无奈,今夜天公不作美,双方在城门分头而行后,天空就下起了濛濛细雨。满街小贩都在匆匆忙忙地收摊。明亮的灯火被雨雾隔绝得虚幻而遥远。

  这一次,桑洱是敲门进屋的。宁昂打开院门,一看到她,惊喜得尾音也上扬了:“桑桑!”

  宁昂到底是一个身壮力强的年轻人,养了八天伤,皮肤上的淤血已经消得只剩下淡淡的印子了,就是额头的伤口还没长好。不过,干活儿已经不成问题了,煎饼摊也重开了。

  宁昂拉着桑洱坐下,兴冲冲地说:“桑桑,你等着我,我去拿煎饼给你吃,是我今天新鲜做的!”

  说完,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去厨房,装了几只煎饼过来。桑洱也有点儿怀念宁昂做的煎饼味道了,接过来,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松软的香味在齿间蔓延:“好吃!”

  宁昂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夸奖。等桑洱吃得差不多了,他又递上了一杯水:“桑桑,你喝点水。”

  桑洱望了一眼杯子,想起了什么,端起来,喝了一口,忽然问:“宁昂,我问你一件事。”

  “嗯?”

  “你还记得吗?在五六年前,我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打包了很多我用过的东西给你,有灯盏、梳子、被套之类的东西。它们现在还在吗?”

  宁昂的表情变得有一点儿纠结,但还是诚实道:“不在了。”

  “为什么?你丢了?”

  “不是,是那个姓谢的人把它们都要走了。”

  果然,桑洱心中微紧,追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们骗我说你死了的那一年,秋天的时候吧。”宁昂皱着眉,回忆道:“有一天,他突然过来找我,买了很多新的替代品,问我能不能用你的东西和他交换。我本来是不愿意给他的,可我的力气又没他大,而且……”

  而且,那会儿,那个人万念俱灰、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一具没有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当时,桑洱的死讯才传来不久,宁昂沉浸在了全世界都在欺骗他的愤怒和痛苦里。但当他看到谢持风时,却觉得自己的难过还及不上对方的万分之一。

  更重要的是,在全世界都想让他接受桑洱的死讯的情况下,只有谢持风一个人,抱着和他同样的观点,坚信桑洱还活着。这奇异的惺惺相惜感,成功地让宁昂和他化敌为友了。

  “之后那几年,他偶尔也会出现,还帮我打跑过想白吃白喝的坏人……我现在已经没那么讨厌他了。”宁昂托腮,望着桑洱,眼中染了几分懵懂和困惑:“桑桑,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别人,你回来过呢?那个人要是知道你半年前就回来了,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桑洱摸了摸宁昂的头,说:“因为我想回家了。”

  宁昂不懂这和回家有什么关系:“回家?桑桑,你的家不是天蚕都吗?”

  “不是,我的家是一个跟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屋外的风雨声渐大,没拴紧的木窗砰砰地撞着墙。宁昂起身去关窗。看他面有倦色,桑洱就让他早点休息,打算去城门那边等着汇合了。

  离开了漆黑的小石院,雨雾倾洒,噼里啪啦地砸在油纸伞面上,蜿蜒出一片朦胧的水渍。天穹有电光绽放,暗夜流星一般,鞭笞过大地。刺眼的白光,让桑洱忍不住合上了眼。

  再抬眸时,油纸伞半遮半挡的视野底下,出现了一片滴着水的、熟悉的衣角。

  桑洱一僵。

  手心渗出了汗,捏紧了伞柄。油纸伞缓缓抬升,她看见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