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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后,宓银口吻一喜,一副看到同伙的模样:“你出来得正好!这姓谢的臭修士是来找茬的!赶紧把他弄走!”

  桑洱:“……”

  宓银和尉迟兰廷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什么时候结成同一阵线的?

  还有,为什么相比起尉迟兰廷,谢持风看到对方时居然没有一点惊讶?

  仿佛早已预料到,在归休城里,或迟或早会碰见尉迟兰廷。

  桑洱的眼光迅速逡巡了一圈,突然间,醍醐灌顶——

  谢持风说过自己是来寻人的,这么多天,他也确实没进过溯回莲境。

  难不成,他就是奔着尉迟兰廷而来的?!

  因为谢持风上次眼睁睁看着她和尉迟兰廷一起走了,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找到尉迟兰廷,就能找到她。所以,他应该是打探到了尉迟兰廷在这的消息,才会来的吧?!

  果然,谢持风的视线在尉迟兰廷身上逡巡了一圈,却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他蹙起了眉,忍不住问:“桑……冯桑在何处?”

  尉迟兰廷冷笑了一声。

  他平生最厌恶有人觊觎自己的东西。

  而眼前这个姓谢的,却一直不肯死心,狗皮膏药一样,追到了归休城。

  在切断银丝当夜,桑桑到底是怎么离开被结界封死的客栈的,他至今还找不到答案。还有,切完银弦后,她偏偏就那么巧地落到了谢持风的手里……

  一桩接着一桩,在难以入眠的深夜,尉迟兰廷辗转反侧时,早已控制不住痛苦与怀疑,怀疑每个环节,或许都有谢持风的参与。

  更重要的是,桑桑身体崩坏,正是从谢持风身边回来后的事——尉迟兰廷很快想到了那个将她和谢持风绑在一起的魔族法器,便会忍不住去思索,会不会就是因为谢持风拖延了解绑的时间,才会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载不稳灵魂?

  若是不彻底解决此人,今后,对方怕是会一直不死心地跟着他。

  即使桑桑回来了,也有可能会再被姓谢的夺走。

  尉迟兰廷捏紧了魄焰的手柄,慢慢生出了几分嫌恶与杀意。

  那比女子更加鲜妍的红唇一挑,缓缓道出了一句冷酷无比的话:“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她。”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一道长鞭就猝然挥出。谢持风反应极快,闪身退避,还没站稳,就见狠戾刁钻的鞭影再度逼近!

  宓银的双眼闪出了兴奋的光芒,蠢蠢欲动,也想加进去。但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的架势,压根没有她加入的空隙,“轰隆”的一声,灵力击碎了廊柱,底下的百姓惊叫纷纷,逃窜开来。

  宓银转念一想,她何必掺和。还不如站远一点。

  哼,尉迟兰廷和谢持风打得两败俱伤才好,那她就更容易拿到尉迟兰廷手里的那具牵丝人偶了。便二话不说,往桑洱的背上拍了一张符,背起她,往远处跑去。

  本来她抓这个女人,只是想气一气谢持风的,但不知怎么的,越看就越喜欢,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如今是真的想顺道把人弄回行止山了。

  桑洱:“……”

  草,这剧情似乎更熟悉了。

  被颠簸中,桑洱勉强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不会是想带我回家吧?”

  “美人姐姐,你怎么知道的?”宓银一边跑一边回头,嘻嘻一笑:“看来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桑洱:“……”我还不清楚你的本性吗?!

  那厢,谢持风正全力应对尉迟兰廷,余光瞥见了宓银正偷偷带走秦桑栀,瞳孔一缩,怒道:“放开她!”

  为了阻挡宓银,他不得不分神去追。一瞬间,身上就多了几道血痕,闷哼了一声。

  尉迟兰廷也察觉到了他对那个女人的保护,冷笑了一声,咬牙道:“谢大剑仙,你自己的风流事都还没处理干净,就来肖想别人的人了?!脚踏两船,你忙得过来吗?!”

  宓银听见背后冷风,发现谢持风追上来了,慌忙躲开。然而她所站之地,却恰好是一处摇摇欲坠的城墙石栏,身子往后一抵。桑洱成了个夹心饼,后背撞到石墙,忽然,感觉到了后方一空。

  桑洱:“……”

  人不该,至少不能这么倒霉吧?

  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成型,下一瞬,她就失了重,直直地往下坠去!

  谢持风目眦欲裂,立即扑来拉她。但比他更快的,却是一道疾影。

  尉迟兰廷手里的魄焰,猛地挣脱了他的手,鞭子手柄卷住了石柱,另一端急速抽向桑洱,却没有发生将她劈成两半的惨剧,反而是柔顺而不失力度地迅速在她腰上卷了几道,缓下了她坠落的冲势!

  这一幕落入了尉迟兰廷和谢持风眼中。因为极度的错愕,两人同时僵住了。

  只是,魄焰虽然护住了桑洱,她还是免不了会因惯性而冲向城墙。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桑洱慌忙以双手交叉在身前,已经做好了撞墙的准备。却不想,撞进了一个怀抱里:“唔!”

  那道身影从巷中扑出来,紧紧地搂住了桑洱,以后背替她垫住了冲击的疼痛。为了不让拽力弄伤桑洱,魄焰的上端也松开了。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桑洱晕头转脑地爬了起来,低头,大惊:“……怎么是你?!”

  被她压在身下的,居然是被封禁了灵力的裴渡!

  由于如今的体质和常人差不多,刚才那一下的冲击,是实打实地撞在了裴渡的身上的。撞得他胸骨闷疼。他龇了龇牙,却还是第一时间爬了起来,关切道:“桑桑,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疼?”

  “我没事,但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持风和她出来的时候,不是在房间设置了结界的吗?裴渡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刚才在房间里听见了外面有很多脚步声,本来还以为是冲着我来的。但隔着门一听,似乎是主城这边出了什么事,厉家的门生倾巢而出,我担心你会被抓住,所以就……设法出来了。”

  灵窍被封禁后,裴渡是破不开房间的结界的。所以,他故意放倒了烛台,再大声呼救,引来外人,破开结界救火。裴渡则预先躲在旁边,趁着人多时,在浓烟的掩护下逃出了厉家的仙府。并顺着骚动的位置,赶来了这里,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了桑洱摔下来的情景。

  但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机,裴渡捂着隐隐撞疼了的肋骨,脸色不太好看,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城楼上方正中间的人,他一咧嘴,冷笑:“谢持风,你就是这样照顾……”

  话说一半,余光接触到了谢持风左手边的人,裴渡就突地卡了壳,怀疑自己看错了:“宓银?”

  再缓缓地一转目光,看到了谢持风右边那个他有点眼熟的人。

  “尉迟……”

  不太对劲。

  裴渡警觉地眯了眯眼:“怎么那么多人?”

第147章

  “……”

  这句仿佛喃喃自语的话,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裴渡有点狐疑,微一转头,余光忽然看见,一簇黑影从地面窜了起来——那是一条美丽的长鞭。它绕着桑洱的腿往上爬,温顺地卷住了她的腰,不再动了。

  对了,刚才,她从高空掉下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被这条鞭子救了。

  裴渡一眯眼,在电光火石间,就认出了这是尉迟兰廷的仙器魄焰。

  去年,在九冥魔境里,他帮伶舟去收回尉迟兰廷体内的锁魂钉时,曾经跟它交战过。仙门以剑修为主流,以长鞭为仙器、又混出了名堂的人,是极少数。而且,当时,这玩意儿可是每一鞭都狠辣地冲着他的肚子挥来的。

  一提起当时惊险的场面,裴渡就恨得想杀人,想忘记都很难。

  方才危急关头,乍一看去,他还以为是尉迟兰廷操控着魄焰,救了桑桑一命。

  可如今看来,魄焰对她展露出的亲昵感,明显是对待主人才会有的。

  这怎么可能?

  尉迟兰廷怎么可能会让他的仙器,认她为主人?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都互不相识吗?

  裴渡心里有了一种荒谬感,过去的片段,闪电般在他眼前划过——没错,秦桑栀在十年前去世的。那一年的尉迟兰廷,还只是一个乳臭未乾的十二岁小孩而已。

  翻来覆去,也找不到秦桑栀和尉迟兰廷有过的交集。

  明明应该松一口气的。但不知为何,这种找不到任何根据的空白一片,反而加剧了裴渡的疑虑。

  他想不通,如果这两人此前从不认识,魄焰又怎么会认她为主?

  她和尉迟兰廷,到底是真的没有交集,还是说……其实是有的。

  只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有发现而已?!

  裴渡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撩起来,朝上看。

  因为方才闹出的风波,城楼下的百姓早已跑远、躲回了家中。

  热闹的市集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小吃摊子的锅炉还冒着滚烫的烟雾,垂挂在竹子上的鲜艳绸布,泛着水波纹。贝壳风铃和彩色的手编玩意儿,在风中微微晃动着。

  前方的古老破败的城楼上,石墙皲裂开了长长的石缝。剑气、鞭痕交错纵横,打得尘埃乱舞。

  如果裴渡此刻也站在城墙上,一定会发现,城楼石栏上的一块高耸的砖石,早已被捏得尽碎。

  从方才目睹了魄焰优先赶去救人的那一幕开始,便仿佛有一柄沉重的巨剑从空劈下,那种惊心动魄与不可置信的风暴,在刹那间,就将谢持风和尉迟兰廷死死地钉在了原地,震得他们神魂俱裂!

  在他们都记得的那个暴雨如注的深夜,天蚕都的城墙阴影下,已经上演过类似的事了——当尉迟兰廷挥出魄焰,击向墙根之下的谢持风时,是前者身旁的少女竭力阻拦,伸手抢过了魄焰的控制权。

  在她出手的那一下,就已经暴露出了她是魄焰的最高指挥者的事实。

  而在方才,尉迟兰廷再一次感觉到了魄焰离手的滋味儿,在那一刻,尉迟兰廷的思维骤然停摆了,一切的反应也戛然而止。

  仙器认主,是从灵魂的层面去认的。哪怕换了身躯,在茫茫人海里,它也依然能嗅出主人独属的灵魂。

  不会出错的——一个多月前,突然魂魄离体的桑桑,如今,魂魄就寄宿在了城楼下方,那个他触手可及的少女的身躯里!

  谢持风也同样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滚热的东西塞住了,浑身病态地发着抖,甚至比尉迟兰廷的反应更剧烈。皆因秦桑栀这个人,对尉迟兰廷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对谢持风来说,却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原来,他这些日子模模糊糊的熟悉感,并非错觉。此刻,那些模糊的潮水终于在阳光下褪去、蒸发。

  秦桑栀……就是桑洱。

  这个列等式了浮现出来的刹那,谢持风的所有思绪都灰飞烟灭了。唯有胸膛深处,爆开了一种混杂了酸楚、恍惚、悲哀、狂喜的锥心疼痛。他的眼眶突然一红,猝不及防地,就有一颗泪珠坠了下来。

  ——是你吗?

  小时候,给了我一饭之恩、一个温暖的庇护所的姐姐;坚信我这个小乞丐不会偷包子吃,给我洗脱冤屈的姐姐;从郊野背着高烧的我回家的姐姐;与我一起守岁、亲手给我做小老虎钱袋……最终,却在大火里不明不白地死去的秦桑栀。

  少年时,总会对我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做些大胆鲁莽的事,让我又好气又好笑,在梦魇里紧紧抱着我,陪我一起历练,一起成长,在细水长流里,教会了我爱的桑洱。

  还有,目睹了我从梦魇里挣脱后最狼狈难堪的一面,担心地为我包扎伤口,却被我粗暴地赶走、一瘸一拐地跑出山洞的小哑巴冯桑……

  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随着泪珠,冲进了咽中,一幕幕往事,在浩然天地间,粉碎成了飘扬而温柔的羽毛。

  小时候朦胧的倾慕与感恩、少年晓得情爱后的深爱之人——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她,由始至终都是她。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像天降的神明一样,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厢,城楼之下的裴渡,对上了谢持风与尉迟兰廷的灼热目光,目光也微微变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胁感,袭上了他的心头。那是一种直觉,裴渡五指收紧,紧紧圈住了桑洱的腕,将她藏到背后,恶狠狠地对瞪着前方的两人。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自己那糟糕又强烈的心情——在场的人里,自己似乎是唯一一个处于下风、完全在状况以外的人。

  就连张大嘴、瞪直了眼的宓银,都比他知道得更多!

  谢持风执着于她,裴渡虽然觉得烦躁,但也算是清楚前因后果。唯独尉迟兰廷,裴渡愣是找不出他和秦桑栀有什么渊源,更从来没听说过尉迟兰廷身边有走得近的女人……

  这短暂的一瞬,裴渡忽地一顿,脑海里急促地晃过了什么画面。

  ……

  “尉迟小姐,哦不,尉迟公子,你何必那么凶?方才只是因为你不配合吃锁魂匙,我着急起来,才会与你动手的。”在绝谷里,他笑盈盈地抬起一条腿,重重地踩着一个少女的背,将剑横在了她的颈前:“眼下我也不想和你继续纠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就放了你的人,如何?”

  “你先放人!”

  “先把锁魂钉给我!”

  ……

  那昏天黑地的暴雨中,那个被他当作蝼蚁踩着的少女不安地转目,投来了一瞥。乌黑的发丝被雨水冲散,蜿蜒在她的颊边,露出了小半边与秦桑栀很相似、但更娇俏稚气的脸。

  和尉迟兰廷交手了一场,腹部又隐隐生疼,裴渡的体力早已不太够用。因为尉迟兰廷对他的攻击都集中在腹部,他本来怀恨在心,恶意地想着,既然尉迟兰廷这么重视这个女人,不如在得到锁魂钉后,给这个女人捅一刀,放放血。

  但最后,他却神差鬼使地没有动手,只是让她笑一笑,取了点利息。

  不是因为变得仁慈了,只是想起了九年前,那个冷人心脾的生辰之夜。

  哪怕是和秦桑栀有一点相似的东西,他都有种下不去手的感觉。

  在他收剑离开、隐入雨幕时,就正好目睹了尉迟兰廷淌水冲上来,抱住了那个少女,喊道:“桑桑!”

  ……

  尉迟兰廷的女人叫桑桑。

  桑桑。

  也是秦桑栀的桑。

  不仅昵称一样,她们就连模样也有几分相似。

  如果尉迟兰廷足够重视这个女人,让魄焰认她为主人、并让她跃居自己之上,成为魄焰的第一控制人……完完全全,是说得过去的。

  阴云底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荒唐猜测,没有一点根据,却重重地撞了一下裴渡的心脏。

  他仿佛一头扎进了一团迷雾里,光线从四面八方隐隐约约透来,真相就在前方,似远还近,若即若离。

  就在这时,上方的宓银忽然一拍石栏,跳起来,跺脚道:“你们都别愣着了!看,有好多人在往这边来了!”

  急促如鼓点的脚步声,从四通八达的小巷里朝这边涌来,包抄起了这一带。

  不仅裴渡,连桑洱也听到了动静,急道:“是不是秦家的人?!”

  “不知道!”裴渡握紧了桑洱的手,迅速下了判断,往那大片集市的方向奔去:“先跑!”

  站得高的人看得更远。谢持风勉力一定神,清楚地看见了往这边赶来的人,都是厉家和秦家的门生!

  他的脸色骤然一沉。

  尉迟兰廷和宓银倒还不算什么,顶多算一个破坏秩序的罪名。

  他和桑洱、裴渡三人,却是板上钉钉的被通缉人士!

  不能再多想,谢持风直接跃下,朝着桑洱和裴渡疾奔而来。尉迟兰廷也不甘落后,一起跳了下来。宓银压根不知道怎么了,但是,本着不能落后、不能错过桑桑姐姐任何消息的心情,她还是一瞪眼,也跟了上来。

  三人才刚落地,就看到这片稍大的空地里,涌出了黑乌乌的一大片人,均是佩剑的厉家门生。一看到他们,便大叫:“快看,人在那里!”

  “是谢持风!”

  “还、还有……那是尉迟家主吗?”

  “真的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为首的门生冷着脸,喝道:“谢道友,家主让我代为传达:厉家无意与你为敌!当中定是有些误会。若你不再执意阻拦我们带走裴渡和秦桑栀姑娘,我们也不会想你起冲突!”

  谢持风心中放不下桑洱那边的情况,只想速战速决,哪有心思听对方废话,冷喝一声:“废话少说!”

  月落的灵力横扫六合,“噼里哗啦”地一片脆响,两边的小摊子被掀翻了一大片。

  为首那厉家门生,急退数步,险些被剑气削碎了衣服,也变了脸色,怒道:“你!”

  既然谢持风摆明了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了,纷纷拔剑。偌大的一片集市,登时大乱,木椅、长车东倒西歪,满车的饰品被推翻在地。“噗嗤”一声,灯笼被剑捅穿,碎片飘扬扬地落了地。

  为首的门生挡住了一下攻击,狼狈地一抹脸,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吼:“后援的弟子都听令!继续在这附近搜查!裴渡和秦桑栀一定还没走远!”

  “是!”

  “往这边来!我刚才看到他们往集市的深处跑去了!先把这里包抄起来!”

  ……

  众人虽然也看到了尉迟兰廷及宓银在这里,但显然没有把他们视作谢持风的同党。却没想到,在他们要越过去时,尉迟兰廷看了前头那打架的谢持风一眼,竟突然一振衣袖,拔出了一把短剑,“刺啦”地扬手,划破了一张巨大的绸布。猝不及防下,绸布纷纷扬扬地落下,一张接一张,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等他们手忙脚乱地弄开那块布时,尉迟兰廷和宓银已经消失得没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一伙的吗?!”

  “不知道!先追再说!”

  ……

  四通八达又构成复杂的集市,面积极大,仿佛一个迷宫。客人和掌柜都跑掉之后,有些摊位还拴着马匹、骆驼等坐骑。人入其中,便仿佛水滴入了汪洋。

  然而秦跃这一回,借了城主的势,仿佛是不计成本也要瓮中捉鳖。搜查的人封锁了出入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在那里!快去追!”

  裴渡恶狠狠地“啧”了一声。他脚程快,灵力却被压制了,使不出来,桑洱的跑速却跟不上他。看到她上气不接下地,裴渡停住,看到前方有一个躲避点,连忙跑到一个大水缸后面,掀起了一张厚实的灰布,将她推了进去:“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你也一起进来吧,这里躲得了!”

  “不行,他们找不到我们,就会一直在附近徘徊,必须把他们引得远远的才成。”裴渡蹲在她跟前,手撑着头顶的木板,说完,转头望向远处:“嘘,他们来了。”

  说罢,他迅速将布帘放了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此处。

  他一走,桑洱怕暴露所在处,也不敢揭开帘子了。这里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了,灰尘乱舞,不小心吸了一口,就很想打喷嚏。桑洱生无可恋,只能放慢呼吸,艰难地忍着。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经过。那些人似乎被裴渡弄出的动静吸引了,很快就追了上去。

  桑洱等了又等,外面半点声音都没了。实在觉得灰尘太大,她捏着鼻,才试探着揭起了一角,却没想到,这一下,她的手就被抓住了。

  桑洱吓了一跳,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却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按住了,上方传来一个温柔的安抚声:“桑桑,是我!”

  桑洱一震,动作停住了。

  午时,阳光金灿灿的,正是普照最猛烈的时分,却穿不透溯回莲境的水波。集市被一层又一层的帐顶遮盖了,光线有些昏暗。尉迟兰廷单膝跪在地上,低头望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眸熠熠发亮,手也抚着她的脸:“是你吗?桑桑,就是你吧。”

  发现她隐瞒了那么多的秘密,或许,还用过他不知道的身份,与很多男人保有密切的关系。他本该是嫉妒又躁郁的。但如今情况危急,这些都只能先放到一边。更重要的是,上次,那一场被中断的谈话,给了他许多猜测的空间,让他可以勉强压下那份尖锐的妒意,冷静地将焦点聚集在她本人身上——他要知道她是什么人,他要她在他面前放下戒备,不再有顾虑和隐藏。

  桑洱的嘴唇一抖,忽然瞥见了什么,脸色微变。好在,她还没警示,尉迟兰廷已经看到了那暗淡的影子,手起刀落,一剑将要偷袭他的人解决了。桑洱一愣,赶紧将身上的魄焰扯了下来,塞给了他:“给你!你拿着!”

  尉迟兰廷没有矫情,接了过来,发现她躲着的地方很脏,皱了皱眉,抱着她的背,将她弄了出来:“别躲在这里了。”

  感觉他在给她拍灰尘,桑洱咬了咬下唇:“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尉迟兰廷顿了一下,深深地看向她:“当然有,回头我再好好问你。”

  桑洱:“……”

  她当然知道自己被魄焰救了以后,这个马甲是不可能瞒住的。但是,被他当面这么说,她还是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等着后续审问的感觉。

  尉迟兰廷不由分说地扯过桑洱,带着她,小心地在集市里穿行。为了不惹来更多的人,他一路都是用无声的方式来解决拦路虎的,右手持鞭,左手一直紧紧拉着桑洱。

  但随着追兵越来越多,且不断有意识地收窄,这样的方式终究有些抵挡不住了。

  尉迟兰廷目光一沉,被发现后,别无他法,只能拉着桑洱,狂奔起来。追兵越来越多,突围有些困难,但桑洱没想到,尉迟兰廷会带着她往城楼上跑去。

  不仅是他,远处的谢持风、裴渡、以及不知在哪个旮旯滚过的宓银,也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这边。

  不是吧,这种情节里,一般往上面跑都是绝路一条啊!

  “不是绝路!”尉迟兰廷短促地说完,反手扫开了一行人。

  桑洱一怔,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尉迟兰廷想进入溯回莲境,借此离开这里?!

  要去溯回莲境,便要登至城楼的最高处。尉迟兰廷抬脚踢掉了追兵,喝令桑洱先上去。桑洱没跑两步,就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一转眼,她就被谢持风背起来,继续往上跑去了。

  “你不用……”

  “小时候,你就是这样背我回家的。”谢持风没有回头,闷闷地说。

  此言一出,桑洱立刻就没话了。

  原来,这就是,马甲几乎掉了个彻底后,铁证如山,无可辩驳的感觉吗?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且战且退,终于来到了城楼的最高处。但溯回莲境是浮在空中的,城楼的顶部,距离其入口,还有将近二十米的距离,如果不御剑,人根本上不去。

  裴渡的灵窍被封禁了,这短短二十米的距离,却成了他无法逾越的一道生死鸿沟。

  桑洱被谢持风背了起来,却还是回头,看向了裴渡,焦急道:“等一下!还有他!”

  好在,宓银也察觉到了裴渡的窘迫,急吼吼地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衣领:“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赶紧跟上来啊!”

  宓银带着裴渡,化成了一道疾风,也一起冲向了溯回莲境。

第148章

  溯回莲境是一道天然的分水岭。金丹初期的弟子追到此处,因为忌惮里面瞬息万变的环境和自身尚不能应付的魔物,都一脸为难,望而却步了。修为在金丹中期或以上的弟子,则都毫不犹豫地御剑追了进去。

  ……

  另一边厢。

  桑洱被谢持风带着,迎面冲进了一层厚而透明的晃动水波,一头扎进了溯回莲境里。

  凉丝丝的雨雾迎面吹来,忽然足下一沉,他们似乎落到了一个平台上。桑洱一睁眼,旋即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

  无边无际的水泽,澹澹生波,涟漪轻晃,升起了缥缥缈缈的白雾。隐约有交战时出现的剑光、符咒燃灼的火,在雾气的深处闪烁着。有巨大的鱼影在波涛里掠过。

  仙气泠泠的莲花穿水而出。那花瓣的质感非常奇特,银砌玉琢,银白又不透光。

  桑洱还趴在谢持风的背上,现在,他们脚下所站之地,就是从一枝粗长的绿茎处绽开的荷叶,那倾斜的角度看得人心惊胆战,谢持风却仿佛立在了平地上,蹙眉,辨认着里头的方向。

  桑洱本不想让人继续背着了。可是,一看到这个陡峭的角度,就有点儿胆战心惊,她现在也御不了剑,要是没站稳,滑下去了,岂不是要喂水下的东西了?

  几道剑光相继疾飞而来。尉迟兰廷率先落在荷叶上。后方,宓银因为带了裴渡,速度慢了一点,也很快赶了上来。巨大的荷叶一下子承载了那么多人,顿时出现了几下危险的晃动,尉迟兰廷脸色微变,低喝了一声:“都分散开来!”

  谢持风瞥了一眼脚下,退了两步。

  裴渡捏紧了拳,满目的阴沉和不甘,却也只能照做。

  众人火速分散到了边缘,但都倔强地不肯离开这片荷叶。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桑洱硬着头皮,挑起了话题:“我们现在该往哪个方向走,才能离开这里?你们来过这里不?”

  说着,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了尉迟兰廷的身上。

  尉迟兰廷没让她失望,显然是提前做过功课的,有条不紊道:“对应天干地支的六十个组合,溯回莲境的出口也有六十个,分布在归休城的主城各个方向。”

  桑洱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厉家的人毕竟有限,出口越多,他们就越分散,越难守住,我们……”

  话音未落,桑洱忽然感觉到,谢持风呼吸一促,骤然,她被他搂住了,两人同时腾空!桑洱惊魂未定地一低头,发现她已经来到了月落剑上。同时轰一声,一簇灼热的火光,在裴渡和宓银站着的那个位置上,炸开了一个漆黑的大洞——那竟是一枚爆破灵石!

  荷叶一裂开,就再也无法站人。好在,众人的反应都很快,连退到了空中,惊怒交加地看去,发现偷袭他们的人竟是一个厉家弟子!

  这厉家弟子与他们对上目光,面上闪过了几分惊诧和慌张。

  方才,因为角度的问题,他压根没发现,上面除了裴渡和宓银,还站了那么多人。否则,他也不敢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贸然偷袭。

  眼见自己要落于下风了,这弟子慌里慌张地御剑退后,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信号烟花。

  “你找死,敢偷袭姑奶奶!”宓银咬牙切齿,二话不说,就要扑上前去:“给我放下!”

  好在,比那更快的,是一道灵蛇似的长鞭。空气里,腕骨被扭碎的清晰咔嚓声,伴随一声惨叫,那弟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底下的荷叶上,五指一松,好几根信号烟花同时掉了下去,被深不见底的白雾水泽吞噬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

  众人齐头并进,在莲花与荷叶间穿梭。但是,溯回莲境里的门道自然不止这些巨大的植物,每天都有人在这里失踪、死亡、被魔物吃掉,足见其危险性。他们不仅要面对厉家和秦家的门生,更要警惕瞬息万变的风向,还有从莲花里爬出来捕食的丑陋魔物。

  前段时间,信号烟花一直没有燃起,所以前进的速度还算快。奈何快到出口时,他们忽地听见了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啾”的尖锐鸣响,一朵橙红的信号烟花在溯回莲境上空绽开了。

  桑洱:“!!!”

  他们被发现了!

  在那震耳欲聋的砰砰声里,裴渡脸色难看地动了动唇,虽然听不见声音,但能辨认出,那是一个脏话的嘴型。

  方圆数里内,厉秦两家弟子看到了信号,不约而同地御剑赶来。围攻混战再度发生,但比起在外面,这回的对手人数少了很多。

  不断有人“扑通”、“扑通”地落水,也有不慎被魔物叼回莲花里的。莲花瓣被划穿了,飘飘扬扬,从天空坠下,将一头张开血盆大口扑来的魔物压得骨肉尽碎。

  宓银带着人,敏捷度也受了一点影响,只能以防守为主。

  别说是她,就连谢持风,由于带着桑洱,他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顾着她,杀伤力自然也弱了几分。

  一下剧烈的颠簸,桑洱没抓稳他,往后跌坐在了一块柔软的荷叶上。谢持风呼吸一窒,和旁边的尉迟兰廷一起,扑来抓她。没想到,这片荷叶居然非常有弹性。他们两人一下来,下压到极致,叶面就猛地上弹,桑洱脸色剧变,跟坐滑滑梯一样滑到了下方,就跟玩弹弹床一样飞了出去。

  “唔!”

  白雾浓郁迷眼,什么都抓不住,看不清。本以为自己要摔到底下的水里了,却没想到落势忽然一缓。桑洱紧紧地抱头、闭眼,缩成一团,却没想到,膝弯会突然一暖,被人抱住了。脸颊撞上了一片硬邦邦的胸膛,被那衣裳上冰冷又硬质的花纹,硌得皮肤都红了。

  这个衣服的材质……

  桑洱愣了一下,抬起眼,难以置信道:“伶舟?!”

  六国大封相了,居然连伶舟也来了!

  伶舟黑雾绕身,乌发无风自拂,悬停在半空,如履平地。看到桑洱灰头灰脸的模样,他忍不住一皱眉,直接低下头来,鼻尖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嗅了一嗅。

  没有血腥味,那就好。

  桑洱一僵,很快意识到了他只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受伤。以前她还是小妖怪时,就常被伶舟抓过去闻味道,不由肩膀一松。

  与此同时,白雾后方,猛地穿进来了几个人,分别是尉迟兰廷、谢持风,裴渡,以及被迫和他绑定在一起的宓银。

  “桑桑!”

  三声异口同声、充满焦灼的“桑桑”里,还混入了宓银惊喜的声音:“主人!您终于来啦!”

  伶舟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那一字排开的三个人。

  而同时,看到了伶舟,尉迟兰廷和谢持风均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