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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年里,桑洱也按照计划,一点一点地透露出了迟宵的年龄和身份。桑成济和吴莉娟最开始以为桑洱的男朋友和她是同龄人,乍一得知对方其实比她小六年多,都极其吃惊。

  虽然没有横加干涉,但夫妻俩也确实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桑洱和那个男孩子的感情一直很稳定,还生出了定下来的念头。

  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桑洱终于提出了带迟宵来见父母的意思。看到他们的反应不太明朗,桑洱的手心泛起了烫意,忍不住前倾身体,主动说了很多关于迟宵的事情。

  桑成济坐在沙发上,听完了她的话,不置可否道:“好了,我大概清楚你的意思。后天是周六,你让小迟来我们家吃顿饭吧。”

  周六,下午两点。

  桑家的门口,准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桑成济和吴莉娟都在客厅里坐着,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桑童去了上兴趣班,这会儿倒是不在家里。

  门一打开,看到桑洱和她背后那个光彩照人得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青年,夫妻俩都微微一呆。

  “爸,妈,我回来了。”桑洱有点紧张,介绍道:“这是迟宵。”

  今天,控制这具身体的人格轮换到了谢持风。他站在门外,恭敬而落落大方地问候道:“叔叔阿姨好。”

  吴莉娟率先反应了过来,从沙发上起身:“哦,你好,请进吧。”

  得到允许,谢持风才走进了屋子里,遵循桑洱的指示,安静地换了室内拖鞋,并不会因为来到陌生地方就咋咋呼呼、四处张望,整个人都透露出了一股青竹般的挺拔沉稳的气质。

  应桑成济的要求,这次的登门拜访来得有些突然。不过,给桑洱父母的礼物,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价格不菲,选物周到,完全彰显了四切片的用心。

  寒暄过后,几人在沙发那儿坐下了。

  谢持风自幼受训的礼仪,早已刻入了骨血里,散发在举手投足间。与人说话时,他的目光会望着对方,仪态舒展大方,举止得体,许多细节都体现出了他良好的教养,完全没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常见的浮躁,正是最容易博得长辈喜爱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桑成济和吴莉娟问起了他的事,包括:是哪里人,在哪里读书,工作了没有,和桑洱怎么认识的……

  这些事情,桑洱其实已经和他们说过一次了,还说得很详细。如今换成了谢持风自己来回答。面对“审问”,他的态度始终恭敬坦诚,话语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并没有回避自己在世上已无亲无故的事实,把底儿都交代得干干净净的。

  从谢持风进门开始,桑成济和吴莉娟的目光就如利箭一般,投向了他,问话时,细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和一举一动。看久了,却非但挑不出什么错处,还生出了几分欣赏之意。

  毕竟,从知道对方的年纪开始,夫妻俩在脑海里勾勒出来的,就一直是一个还没懂事的、需要桑洱迁就的、带着幼稚通病的年轻男孩的形象。不料,对方的真人,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他冷静沉着,思维方式成熟得不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他跳了级,大学提早毕业,似乎不像大多数随波逐流的年轻人,而是有清晰的职业规划,早早定好了人生目标。同时,还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也难怪桑洱会喜欢。

  窗外的天空渐渐染上了暮色,吴莉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面色自若地指使桑洱道:“小洱,你妹妹还有半小时就下课了,你去接她回家吧。”

  桑洱:“……”

  爸爸妈妈有意支开她,多半是有话想和谢持风说。虽然知道父母有涵养,不至于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但桑洱还是有些忐忑,望了谢持风一眼。谢持风不着痕迹地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目送她离开。

  桑洱走后,桑成济喝了一口热茶,终于开了口:“说实话,小迟,在一开始,小洱告诉我们你今年只有二十一岁,我们都吓了一跳,也产生了很多担心和顾虑——不是针对你本人。只是因为,我也经历过你这个阶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多都没长定性,也不是组建家庭的最佳年龄。为人父母,我们自然是更希望小洱可以找到一个与她携手并进、也有能力为她遮风挡雨的另一半。如果你们现在是二十六岁和三十二岁,我们反倒还放心一点。”

  谢持风没有反驳,安静地听着。

  “之前,小洱也断断续续和我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前天晚上说得是最多的,我们也有听进心里去。今天叫你过来,主要还是想见见你本人,和你聊聊。”桑成济笑了笑,神态温和了几分: “我们不是什么迂腐的家长,你是个好孩子,只要小洱喜欢你,觉得和你在一开心,我们不会干涉。”

  谢持风一怔,似乎有些惊讶。

  其实,在和眼前的青年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桑成济和吴莉娟的忧虑就消除了一半,也意识到是他们对人家有了一些先入之见。

  年轻人谈恋爱,吵架和分分合合,比吃饭喝水还正常。但是,这两年来,桑洱都过得肉眼可见地开心,爱情的顺遂和幸福都写在了脸上……试问他们又怎么能对这样的她说不?

  桑洱又一贯独立,既然她选择在现在把男朋友带到他们面前,大概,也是终于确定这份感情可以开花结果了吧。

  严肃的对话告一段落,吴莉娟柔下了声音,主动聊了一些家常的事,又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小迟,你刚才说自己以后打算留在中国发展,那么,到时候也会留在Y市过年的吧?”

  “是的,阿姨。”

  吴莉娟拍了拍桑成济的手,笑着替大家下了决定:“一个人怪冷清的,到时候让小洱带你回来一起吃团年饭吧。”

  谢持风与面前这对夫妻对望着,心里渐渐涌出了几分暖意,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长辈的关爱和温柔。

  “好,谢谢叔叔阿姨。”

  吃饭时间,桑洱终于带着妹妹回家了。她本来还担心谢持风应付不来,路上走得很急,不料,一推开门,呈现在她眼前的,就是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吊灯洒下明亮的光,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荤素菜式,冒着热乎乎的轻烟,却见不到人。厨房的方向传来了炒菜的香味和说话的声音。桑洱和桑童对望一眼,连忙跑了过去。

  炉灶前,一个高挑的人背对着门,正在炒菜,把锅里的食物转移到瓷碟上。吴莉娟的粉色围裙,如今也穿在了他的身上。

  做饭的活儿却被客人抢了,吴莉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对方这手熟练的厨艺,以及他对桑洱的口味的了如指掌,就能看出他平时经常做饭,性格细心,会照顾人。吴莉娟不由对这个年轻人更加满意了,笑呵呵地站在旁边,和他聊起了桑洱小时候的趣事。

  另一边厢,书房的方向,桑成济正心情颇好地弯着腰,整理桌子上的棋盘和两幅字画。方才闲聊时,他偶然得知谢持风会写书法,瞬间来了兴致,硬是拉着后者露了一手。俗话说,字如其人。谢持风那一手笔势有力、风骨内存的字体,让桑成济倍觉惊喜,对他的印象分又在无形中提高了一些。

  桑洱:“……”

  突然有点庆幸站在这里的不是裴渡呢。

  不过,就算让裴渡碰上了书法考验,问题也不大,紧急找另外一个字写得好看的人格代笔就好了。

  精分,就是那么任性。

  晚饭这一大桌子菜,几乎都是谢持风做的。

  来到现代社会,四切片就把厨艺列为必学的生存技能之一——他们都不想天天吃外卖,也希望桑洱过来的时候能吃得好一点,这两年里,学做了不少家常菜。

  多加练习,如今,就连伶舟做饭,也做得像模像样的了。

  谢持风脱下围裙,挂回门后,最后一个坐下来。

  桑童洗完手回来,一看到他的正脸,嘴巴就成了O形。

  身为主人家,却让客人殷勤地招呼他们,桑成济和吴莉娟都有点不好意思。桑洱倒是习以为常了,热情推介道:“爸,妈,他做饭可好吃了,你们试一下这道、这道,还有那道!”

  席间,桑成济和吴莉娟大概是不想让谢持风想起去世的亲人,刻意没有问他在国外的经历,话题都围绕着他的大学生活,氛围十分轻松。吃完饭,谢持风还主动收拾碗筷拿去洗,却被桑家集体推了出来,让他坐着看电视去。

  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九点多,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但凑巧是的,临出门时,窗玻璃上忽然响起了“咔哒”的撞击声。紧接着,夹着冷霜的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从阳台往下看,人行道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昏黄的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冰雹砸在水泥地上,不断跳开。天气太恶劣了,桑洱担心谢持风这时离开会不安全,拉住了他。桑成济也主动开了口,让他明早再走。

  今天一天下来都没怎么和桑洱相处过,又感受到了她父母的关心,谢持风道了谢,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虽然早已有过无数次最紧密的结合,但第一次留宿在别人家,谢持风怎么也不可能和桑洱住一个房间。

  桑家的房子有四个房间。除了桑家父母、桑洱、桑童的房间外,就是书房了。书房里放了一张单人床,也有空调,这样便可以应不时之需,当半个客房来用。吴莉娟给谢持风拿来了干净的被铺和洗漱用品。

  桑家的其他人都习惯早睡,看完晚间新闻,纷纷回房。谢持风还想和桑洱多说一会儿话,但桑洱要洗澡了。他也不想在桑洱父母面前表现得太粘人,让他们觉得他不成熟,便也回房休息了。

  关上房门,睡意还没有那么快涌上来。正开着台灯,站在书柜前,翻看此处的藏书时,谢持风忽然感觉到手机一震。

  桑洱发来了微信:【睡了没?】

  谢持风放下书,几乎是秒回:【还没。】

  隔了一会儿,那边又弹出一条消息。谢持风定睛看去,眼睫微微一颤。

  【我这里有好东西,要不要过来看?】

  ……

  桑洱发完信息,那边就没回音了。她纳闷了片刻,忽然听见自己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了,随即,门把往下一压。

  客厅里黑漆漆的,只留了一盏很小的夜灯。谢持风穿着家居服,轻手轻脚地侧身进来了。

  “还以为你真的不感兴趣呢。”桑洱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本子,兴奋地冲他招手:“快过来。”

  “相册?”谢持风走了过去,忽然瞥见桑洱的头发还是湿的,拧眉:“你怎么不吹干头发?”

  桑洱哼唧了一声:“反正有空调,先别管了,来看相册,这可是我中学时代的照片,我从柜底找出来的。”

  “等一等。”谢持风去了她房内的浴室里,拿来了毛巾和吹风筒,一只膝盖压在了床上,先把毛巾披到她肩上,隔开湿发,再将吹风筒的风调成最低速,温柔地给她吹起了头:“吹干了头发再看。”

  头发被拨弄,水珠四处弹飞。为免弄湿相册,桑洱只好暂时盖上了它。她扭过身,也不好好被吹头发,抱住了谢持风的腰,下巴抵着他的腹部,眨巴着眼,道:“你突然留宿在我家,会不会不习惯啊?”

  “有一点。”

  “我就知道,你肯定认床。”一滴水珠滑到了颊边,有点痒。桑洱跟小狗一样甩了甩头,痒意还是不消,干脆用侧颊蹭了蹭他的衣服,擦掉了水珠,嘴上好奇地问:“我爸妈今天跟你说什么了啊?有没有说什么话来为难你?”

  “没什么,只是聊了一会儿天。”谢持风的手一顿,轻声说:“你爸爸妈妈都是很好的人。”

  其实,今天就能得到桑洱的父母这样的态度,谢持风是有一点儿受宠若惊的。

  深知在这个世界里,自身的条件配不上桑洱。她有一个充满爱的、健全的原生家庭,有开明又尊重孩子意愿的父母。她事业有成,还有一群优秀的朋友。而他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手中虽有身体前主人的积蓄,但本人根本还没有在社会上站稳脚跟,也没有俗世意义上的来自于家人的支持。

  所以,谢持风完全可以理解她父母的担忧。

  种种条件相加,两厢比较,他确实不是桑洱的最优选择。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会拖累她、需要她又当妻子又当妈来照顾的小男友。

  年龄的差距无法追赶。好在,社会身份可以。

  所以,在大学期间,他尽己所能地适应生活学习的节奏,再尽己所能地把人生加速,去追赶她的步调。那两次跳级,就是因此而来的——多亏了四个人格分工合作,才化了不可能为可能。

  光在口头上阐述决心,说再多海誓山盟的诺言,都是虚软无力的。他想尽快成为一个在硬件上配得上桑洱的人——稳定工作,攒下积蓄,买房子,长成一棵无惧风雨的参天大树,深深扎根在这个时代,为与她的未来筑出安稳的巢,也想堂堂正正地得到她父母的认可。

  谢持风想了想,说:“他们还邀请我有空过来做客,让我过年时来吃团年饭。”

  “嗯?真的吗?”

  “真的。”

  “太好了,说明我爸妈至少不反对我们在一起。相信我吧,我喜欢你,他们肯定也会喜欢你的。”暖风吹拂着后颈,谢持风拨弄她头发的动作也很舒服,桑洱被伺候得渐渐有点昏昏欲睡了,打了个呵欠:“还没好吗?我都困了……”

  “你躺下来。”谢持风干脆坐到了床上,让桑洱枕在他腿上,继续吹头。等头发干了,桑洱的上下眼皮已经几乎要黏在一起了。

  谢持风小心地将她转移到了枕上,将吹风筒物归原位,才回到床边,跪在地毯上,凝视了她无忧无虑的睡脸片刻,低下头,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皮,唇压了下来,吮着她的唇舌。

  半梦半醒间,桑洱的舌头被吃了几口,眼睛困得睁不开,身子软绵绵的,懈怠得完全不想动,却有一种踩在云端之上的飘飘然的幸福感。

  很显然,顾忌着一墙之隔的长辈,谢持风吻得动情,也依旧不忘克制,没有在她身上到处点火。不然,这个吻估计不会这样缓慢又浅尝辄止。亲了快十分钟,他才似乎忍耐着什么,停了下来,平复了喘息后,将大灯关了,只留下了一盏床头灯。末了,又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她的唇:“晚安。”

  “相册……还没看……”

  桑洱都要睡着了,还念念不忘那本相册。谢持风哑然失笑,拿起了相册,本想随手翻看一下,掀开一页,动作又忽然顿住了。

  还是留到明天吧。

  在那个有她的明天,再和她一起看。

第167章 现代续篇(4)

  翌年, 初夏。

  雪白的蒲公英飞絮在空气中飘转,明媚的朝阳洒在碧青草坪上,草络凹折处露珠来回滚动。

  满天星簇拥着淡紫木槿, 编织出了一面梦幻的花墙,中间穿插着淡金色的小灯串。

  很显然, 这是一场西式草坪婚礼的现场。镶嵌在花墙中的装饰牌,两个惟妙惟肖的卡通小人互相依偎, 清晰明了地昭示婚礼主角的身份。

  中午。

  婚礼主角之一的桑洱, 正窝在酒店一套相连的套房的软沙发上, 老神在在地嚼着包子, 任由化妆师、造型师折腾自己。

  桑童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蓬蓬裙小礼服, 蹲在地上, 煞有介事地给姐姐整理婚纱那雪白的长摆。

  酒店厨房正好送来了一车中式点心,吴莉娟已经妆发完毕,噔噔噔地拿起了一碟点心,往桌子上一放, 不放心地说:“小洱,你再吃两个包子, 垫垫肚子。”

  “妈,我真的吃不下了。”桑洱告饶, 忽然, 灵机一动,转移视线道:“不如你去外面看看情况吧,只有爸爸一个人在招呼宾客呢。”

  吴莉娟走近窗玻璃,往下看, 果然, 桑成济正跟陀螺一样转动, 穿梭在宾客中,面带笑容,和他们寒暄。两厢对比,自己在楼下似乎更有用武之地,吴莉娟决定去支援丈夫,便一手拎起包包,一手夹起桑童,下楼去了。

  房中恢复了安静,桑洱赶紧把吃不下的半个包子放回了碟上。

  就在这时,那扇和旁边套房相连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新郎一个箭步踏入,又旋风似的关门,“咔哒”上锁。那架势,好像对面房间里的不是她爸妈重金聘请的造型团队,而是洪水猛兽。

  桑洱没有回头,望着前方镜子里的倒影,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声。

  此刻,轮换到控制这具身体的人格是尉迟兰廷。他这么不淡定的样子,真是十分罕见。

  尉迟兰廷:“……”

  桑洱的唇边噙着一抹揶揄的笑容:“逃出来了?”

  这个逃字用得很贴切。尉迟兰廷有点儿哭笑不得,一边走近她,一边说:“他们想给我……拔眉毛。”

  桑洱忍俊不禁。

  为了和婚宴的主题色匹配,如今,尉迟兰廷身上穿着一袭剪裁得体的雪白西服,配以浓度极淡的烟紫衬衫。平时工作就有穿正装的机会,而且,尉迟兰廷曾经伪装成二小姐十几年,绝对是对各种打扮造型的接受度最高的一个切片。

  这都能被逼得落荒而逃,估计是被Tony老师的魔掌折腾得够呛了吧。

  桑洱这边也差不多都弄好了。几个化妆师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做收尾工作。桑洱伸出手,尉迟兰廷会意地牵住了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小心地没有压到她的裙摆,温柔道:“累吗?”

  “有一点。”桑洱揉了揉后腰,补充:“坐得比较累。”

  “来,你靠着我。”尉迟兰廷将她揽到了怀里,一手不轻不重地揉着她的腰,给她缓解了肌肉的僵硬,才接着她上面的话,无奈地说:“我也有一点,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摆弄。”

  桑洱睨他一眼,小孔雀一样,抬了抬下巴:“反正也就这一次了,你下次想体验还没机会呢。”

  尉迟兰廷轻笑了一声,认可了她的话:“嗯。”

  当然,桑洱自己也是不想再体验一次婚礼了。

  筹备一场普通的婚礼,就要耗费一对新人大量的精力。遑论是和一个精分男友结婚。

  从婚礼的举办场地、流程、整体风格,再到礼服、发型、餐点的选择,请帖的式样……什么都能让四个切片拎出来争一轮。桑洱一开始还认真参与讨论,看破本质后,干脆放任他们去打了。

  不过,有一个地方,四个人格却很早就达成了共识——他们都更属意于纯白的西式婚礼,而非中式婚礼。

  桑洱:“……”

  鉴于上一辈子,四个切片总是临门一脚,没能和她修成正果。细数下来,好像就只有尉迟兰廷和她的回忆里完全没有关乎婚事的惨痛内容了。别的切片,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婚事和聘礼的组合拳打击。桑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已经对大红大金的中式婚礼本能地产生了严重的PTSD,所以,才坚决不要自己的大喜日子出现相关元素。

  但是四个切片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桑洱想了想,还是决定体现自己身为妻子的包容,没有戳穿他们。

  在种种原因的驱使下,这场西式婚礼并没有严谨地按照传统流程,而是简化了步骤。下午在草坪上提供的自助餐点都是西式的。婚礼仪式后,所有人就会转移到草坪后方的酒店里。招待宾客的正式晚宴将是中餐。

  前期的婚事筹备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正式婚礼上由哪个人格来当新郎,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毕竟这是面对亲朋好友的婚礼,任何流程都是一次过的,不可能任性地走四次红地毯,把一句“我愿意”说四遍。

  为了和平解决这一矛盾,桑洱只能选择和四个人格分别结一次婚——指的是仪式层面的婚礼。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他们早就领了。

  所以说,如今这场草坪婚礼,其实只是作为社会人的他们,给家人朋友的一个安心的交代。

  真正漫长的重头戏,实际在后面才会来——两人将会以“度蜜月”为借口,辗转各地,分别给四个人格一个理想中的婚礼。具体的过程,会交给身为主角的切片来决定。

  桑洱:“……”

  唉,一碗水端平,真的太不容易了。

  有了专属婚礼的承诺,四切片对如今这场草坪婚礼,也不再那么执着于争夺那个唯一的席位了,同意了只出现半小时来体验氛围,其它时候就由正好轮换到这一周控制身体的尉迟兰廷来负责。

  最终,这场婚礼完美地落下了帷幕,没有出什么岔子。

  而新郎在婚礼中途因为切换人格而出现的一些微妙的性格转变,也被宾客们理解成了大喜日子心情激动的特殊表现,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婚后,小两口正式迁入新居。

  两人的新居是一间位处商圈的跃层住宅,采光、格局、楼层,都经过了精挑细选。最重要的是,它和桑家的距离只有一站路。桑洱结了婚,也依然能留在熟悉的成长环境里,若是想家人了,散个步就能回去。这是她觉得四切片最贴心的地方了。

  在寸土寸金的Y市,这样的房子自然是不便宜的。好在,迟宵的原主的积蓄颇为丰厚,再加上四切片这两年的工作所得,就这样凑够了首付。余下部分,再供三年就行了。

  这间房子完全按照小两口的需求来装修,也从侧面体现了住所主人的特殊性。比如,二楼和主卧相连的地方,有一个面积很大的衣帽间。光是男主人的衣服和鞋子,就分了四个大衣柜。这是因为四切片的品味和穿衣风格大相径庭,而且,他们似乎都颇为嫌弃除自己以外的人格的穿衣风格。为了方便分类和寻找自己的衣服,干脆就各自为政了。

  婚后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当然,也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小小的磕碰。这些小打小闹,都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有意思了。

  不过,尽管四个切片时不时就会在各种方面较劲,有一件事,他们的态度却空前一致,那就是不想要小孩。

  更确切地说,他们不排斥小孩,也愿意领养孩子。只是,不想让桑洱怀孕生小孩。

  桑洱自己在关于后代这件事上,倒是没有什么执念,要也行,不要也行,完全是顺其自然的态度。她初时不太明白为什么四切片那么坚决,便揪住了他们,问了理由。

  窗台上,裴渡穿着宽松的T恤,沉默了良久,才抚着她的脸颊,轻声说:“因为太疼了。”

  桑洱怔住了。

  一瞬间,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在那一片修仙大陆上,色厉内荏地护着腹部、忍受活剖之痛的少年……睁开双眼,泣血的记忆,如烟散尽,不复重来。似乎有些酸热的感觉涌上了眼眶深处,桑洱闭眼,用力搂住了他:“傻瓜。”

  裴渡将脸埋在了她的肩上。

  说他傻也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罢。虽然知道,真正的怀孕是十个月,不是十年,虽然知道,现代有麻醉针剂,可以减轻生育的痛苦,至少不是直接切开皮肉,生剖出来……但那撕心裂肺、暗无天日、恨不得一头撞死的痛苦记忆,依然残存在腠理的深处战栗。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烈度,裴渡也不想让心爱的人品尝那样的滋味。光是想象一下她生孩子时血淋淋的画面,他就难以忍受。何况,以现在的医疗手段,是无法将生育的危险性清零的。他完全无法接受一点点因此失去她的风险——那样的代价他承受不起,只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就要发疯了。

  切身体会过的他如此,另外三个读取了他记忆的切片亦然。

  一年后。

  一踏出超市大门,桑洱就被裹着雪粒的冷风吹得一闭眼,用自己也意识不到的撒娇语气,冲后方的人半真半假地抱怨:“好冷啊——”

  尉迟兰廷将购物车推到了墙边,伸手给她把围巾整理得更紧密了些,又把她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有点拿她没办法:“说了让你在酒店等的,又不听我的话。”

  “我不,我偏要跟着你。”桑洱哼了声,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摸了摸帽檐的毛毛,忽然,眼睛一弯:“你现在在想什么?”

  尉迟兰廷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搂着她,走向计程车站,气定神闲道:“和你现在想的是同一件事。”

  明明周围也不算亮,只有超市的磨砂玻璃内透出的光照着路面。桑洱却不好好看路,抱紧尉迟兰廷的手臂,放心地像树袋熊一样,将重量尽数挂在他身上,让他带着自己走,探究地观察他的表情:“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

  “那我们一起说。”桑洱一吸气,果然,尉迟兰廷和她异口同声道:“桃乡。”

  计程车站已经到了,两人停下了步伐。桑洱一抬头,就看见尉迟兰廷也正望着她,眼底浸染了几分笑意。

  “好吧,让你猜到了。”桑洱嗔道:“记不记得,你当时也是这样强迫我戴帽子的。不过那顶帽子可没有现在的暖和。”

  尉迟兰廷道:“那时的天气也没有现在的冷。”

  桑洱摸了摸帽子垂下的毛球,看了一眼站牌上那个白色的TAXI单词,以及下方的一行行英文。

  他们如今所处之地,并非中国,而是一座靠近北极圈的北欧小镇。

  上个月,桑洱窝在尉迟兰廷的怀里看电视时,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旅游节目,突然就对北欧旅游产生了兴趣。这个月,趁着休假,他们就兴冲冲地拎起行李箱跑过来了,品尝了当地最有名的鹿肉汉堡、三文鱼和啤酒,还体验了滑雪和刺激的极地摩托,玩得相当尽兴。本来预计今天早上就要回国的,谁知因为飞机延迟,只能改签到明晚。无形中,假期就延长了一天。好在,他们在计划行程时,预留了比较充足的时间,不至于晚回去一天就旷工。

  这座北欧小镇寒冷而宁静,路人和车辆都很少,长路两侧,积了硬邦邦的积雪。远方的啤酒屋亮着彩色的装饰灯。

  这几天,两人吃多了本地特色的西餐,都有点腻了。没想到逛个超市,居然在货架上找到了国产的自热火锅。天气这么冷,他们也不想出去吃饭了,打算今晚回酒店就吃这个。

  车站前,稀稀落落地排了十来个人,大概都是游客。计程车一部接一部地驶上前,大伙儿将大包小包的扫货战利品从购物车里拎出,放到车上,队伍前行得很慢。

  尉迟兰廷站在了风口位置,为她挡住了寒风,所以,桑洱倒是不怎么冷。不过,这几天白天玩得太累,晚上被玩得太累,桑洱才站了一会儿,腿就有点酸了,不着痕迹地跺了跺脚。忽然,周遭一暗,她陷入了一片黑漆漆又暖和的衣裳里。

  尉迟兰廷展开大衣,裹住了她,将她纳入了怀抱里。寒意和疲倦,似乎一瞬间就被驱散了。

  桑洱抬头,解释道:“我不是冷,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尉迟兰廷悠悠道:“那我冷。”

  “喂,你找借口能不能有诚意一点,好歹把‘那’字删掉啊。”

  尉迟兰廷轻轻笑了一声:“抱你不用找借口。”

  “嗯,这还差不多。”

  “亲你也不用。”

  话音刚落,他就轻轻地捏着桑洱的下巴,弯腰,覆了下来,柔情蜜意地尝起了她的唇舌。身处在异国的氛围里,桑洱也意乱情迷地回应了他一会儿。但很快,她就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脸颊浮上薄红,连忙抬手抵住了尉迟兰廷的脸颊,小声说:“有小孩子在看。”

  尉迟兰廷瞥了一眼,那应该是一个跟着大人出来旅游的小孩,胖乎乎的,也就五六岁的模样。想了想,他揽着桑洱,略偏转了一个方向,说:“现在他看不到了。”

  “你真是……”桑洱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胸膛,苦恼地说:“话说,我们这趟旅行多了一天,明天做些什么好呢?附近该玩的景点我们都玩得差不多了,远的地方又来不及去,我已经想不到能安排什么活动了。”

  尉迟兰廷抓住了她的手,柔声道:“那就睡个懒觉,明天醒了再想吧。”

  不管去哪里,做什么,是相拥着站在雪地里看极光,又或是在流星下接吻,只要你是我身边的唯一,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第168章 杀妖

  秋空静谧, 月光如练。

  桑桑的脚丫子一抖,晕乎乎地撑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张雕花楠木桌的下方。

  一张泛着金绿流光的绣布, 垂落在地,遮住了外面的景象。

  咕咚!

  桑桑一咽喉咙, 颤巍巍地翻身爬起,小脑袋拱啊拱的, 从绣布底下拱了出去。

  这是一座修筑在花园池塘上的凉亭, 雕楹玉磶,玉炉生烟。淡紫的纱帐轻轻晃动。琉璃灯罩坠挂着流苏,烛芯在夜风里嘶嘶燃灼。暧昧的腻香萦绕在空气里,却盖不住近在咫尺的一阵湿润的血腥味。

  就在距离桑桑不远的地上,横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观其衣着打扮, 以及那头浓密的黑发, 这应该是一个正当壮年的樵夫。

  可如今,他的尸首,竟是眼珠暴突, 双颊凹陷,两块颧骨突兀高耸, 皮皱肉缩, 如同一具苍老的干尸, 胸口还被刨出了一个血糊糊的窟窿。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绢纱灯的穗子,木柱子的阴雕凹痕, 长满青苔的石阶……桑桑垂下视线, 瞧见自己的两只前爪也踩到了血。

  桑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桑桑是一只妖怪。

  这个世界上, 有千百种妖魔鬼怪。其中, 既有九尾狐、獓狠这样赫赫有名的大妖怪,也有桑桑这一类名不经传、连个正式称呼也没有的小妖怪。

  她这一族妖怪,原形很像仓鼠,淡黄毛发,圆头短尾,半圆耳朵。因为体型太小,战斗力也弱,经常在其它妖怪的食谱上榜上有名。

  昨天,桑桑在山里觅食,就很倒霉地被一只魅妖抓住了,当成下酒菜,带回了老巢里。桑桑当场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四脚朝天,晕了过去。

  那些魅妖看她这么没用,还围着她,咯咯地怪笑了起来,随手将笼子搁置在了厨房里。

  哪知道,她们才一走,笼里那小妖怪就鬼鬼祟祟地睁开了一只眼——这些魅妖大概都想不到,这只完全不被她们放在眼里的小妖怪,竟是在狡猾地装晕,骗得她们放松了警惕。

  趁着没人看管,桑桑用了吃奶的力气,冲破了桎梏。结果,这座宅邸的外墙布下了严密的结界,她离开了笼子,却逃不出这个妖窝。

  天色越来越暗了,魅妖都是入夜后出来活动的。桑桑忐忑又害怕,在花园里转了几圈,决定先找个旮旯藏起来。躲了一会儿,她突然闻到了一阵浓郁的香味,稀里糊涂地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旁边已经多出一具被吃剩的尸体了。

  魅妖是一种以吸食活人的血肉精气为生的妖怪,尤其喜欢年轻男人的精血。她们一般在太阳下山后才会出现,披着风华绝代的女子皮囊,诱惑男人行床笫之事。在攀登至极乐的时候,冷不防撕开人皮,在身下男人惊恐的惨叫声中,张开血盆大口,开始享受新鲜的血肉盛宴。

  只需一盏茶功夫,就能把一个壮汉活生生地吸成干柴。

  看这情形,多半是昨晚有一只魅妖在亭子里进食了。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命大,在血腥味和香炉烟雾的双重掩盖下,那只魅妖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吃饱喝足就走了。

  桑桑耷拉着小黑豆一样的眼睛,捂着鼻子,苦恼地坐在绣布后。

  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这儿的血味太难闻了,要不然,先换个地方躲着,再慢慢想下一步?

  桑桑揪了揪肚子的毛,准备悄悄爬出去。亭中烛火,突然微微一暗。

  一种危险的直觉,猛地攀升至脑髓。桑桑慌忙往后一退,滚出了好几圈。同一刹那,一簇森寒雪亮的剑光,荡破空气,迎面袭来,无声削断了她右耳后方的那一撮飘逸的银色软毛。

  桑桑一僵,尾巴打直了。摸到那撮毛秃了,她面上极快地掠过了一丝羞愤之色。

  华美的绣布被剑气掀飞了,桌底的阴影,如潮水般迅速褪去。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月白衣袍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黑发束成马尾,姿仪极美。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一池灼丽的烛火,明净而凛然。

  他手中的仙剑,清辉皎皎,剑尖不偏不倚地抵住了她的肚子。

  桑桑:“……”

  与此同时,少年定睛一看,看清了自己剑指的妖怪的全貌,似乎也有些意外。

  这只毛茸茸的玩意儿,身体无处不圆,张开四肢,都没有他的拳头大,像是鼠类,耳朵后方,生了两搓长短不一的银毛。一双黑漆漆的绿豆眼正惊恐地望着他,两条小短腿也颤啊颤的。突然,她两只淡粉的前爪合了掌,像人类在求饶,可怜巴巴地冲他作起了揖:“道、道长,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恰好路过的!”

  与有些滑稽的原形不同,这妖怪的声线,居然是一道甜糯软和的少女嗓音。

  少年微微一愣。转瞬就回了神,冷着脸道:“好一个‘路过’,那你如何解释你手上那些血迹?”

  “这里是魅妖的巢穴,我是被她们当成食物捉回来的,好不容易跑出了笼子,却翻不过围墙,我就躲在了这里。没过多久,我闻到了一股香味,晕了过去。一醒来,旁边就多出了一个死人,他的血还溅到了我身上。”桑桑努力缩了缩肚子,好离对方的银剑远一点,委委屈屈地叫冤道:“他真的不是我杀的。我都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肚子都是瘪的,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你按一下。”

  “……”

  听了她的辩解,少年蹙起了好看的眉。

  桑桑眼巴巴地看着他。

  少年思索了一阵,似乎有了决定,剑未收起,只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乾坤袋,望着她,清晰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被掳来的,还是为了骗过我,好找机会去通风报信。所以,我暂时不能放你离开。”

  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桑桑就奓毛了。

  这人居然怀疑她是魅妖的手下,还想把她装进乾坤袋里!

  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鬼地方,她是打死也不会进去的!万一这家伙出尔反尔,或者道行不济,被妖怪杀了,那她就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可是,对方的修为显然比她高得多……她打不过他,还能怎么反抗?

  来不及想好对策,少年已一撩下摆,单膝蹲了下来。他的家教应该相当好,随意一蹲,后背也是挺直的,仪态十分端正。正要将她请入乾坤袋,突然,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动作一停。

  桑桑一扭过头,也察觉到了异样——这座昏黑安静的院落中,原本若有似无地弥漫着的妖气,开始迅速地变浓。

  明明没人点火,沉寂的廊灯,却一盏接一盏地燃了起来。笼罩于夜雾深处的厢房也亮起了火光,窈窕的暗影映在窗纸上。房间深处,隐约传来了丝竹乐响和女子娇俏的声音。

  不好,夜深了,魅妖们都要出来了。

  “吱呀——”

  亭子的四面八方,数扇房门同时推开了。披上人皮的妖怪,娇声嬉笑,摇着扇子,踏出了房间。

  桑桑头皮发麻,抬头,看到她眼前的少年的眉宇间也透露着一缕凝重之意,握紧了剑,仿佛想动手,又在迟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