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上一章:第103章
  • 当炮灰替身的我死后下一章:第105章

  嗯?

  桑桑一眨眼,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乾坤袋,她决定赌一把,默念数声,在白光中,化成了人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起了地上那张金绿色的绣布,裹住身体,随即,伸长手臂,勒住了少年的腰。

  纵然对她有防备,也料不到她有此一招,在猝不及防之下,少年被她扯倒了,压在身下。肩胛骨撞上地毯,他拧眉,就对上了一双潋滟的小挑眼。

  这只小妖怪的人形,和她声音的年龄相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色平凡,偏生,长了一双妩媚上扬、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一头青丝如雾散开,肌肤半遮半掩,腻白柔嫩得直晃人眼。

  少年浑身一僵,色若融霜的肌肤,染上了恼怒的薄红,低喝道:“下去!”

  实际上,这小妖怪虽然不着寸缕,但双方离得太近了,反而看不到什么不该看的地方。只是,他平生从未和任何人这样亲近过,有些陌生的心慌,觉得怀中躺的是一只烫手山芋,想推开她,也无从下手,不知应该碰哪里。

  “我这可是在帮你!看你刚才想动手又犹犹豫豫的样子,不就是因为修为不高,担心一打起来,会把所有魅妖都吸引过来,才不敢动手嘛。”桑桑居然比他还理直气壮,竖起眉毛道:“明知道打不过,还愣在原地,你不要命啦?”

  被这小妖怪下了“修为不高”的判词,少年抿着唇,没有吭声。

  见状,桑桑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有些庆幸——好在没被他收入乾坤袋。

  当然了,她可没有那么好心,平白无故去帮一个用剑指着她的修士。

  只是因为,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魅妖比起来,这个少年,至少有情可说,也是带她突破结界的唯一希望了。他要是死了,她就更难离开这个地方了。

  帮他掩饰,就是在帮自己。

  承了她的恩情,过后,他应该也会客气一点儿,不会再把她装进乾坤袋了吧?

  这时,瞥到了几条人影在往亭边靠近,桑桑也有些紧张,不敢再说话了。

  权衡了此刻的利弊,少年指节蜷紧,也放弃了争辩,手腕一转,将露在外面的半截长剑,往衣服下面藏去。

  两只魅妖扭着腰,经过水池边,不经意看了一眼亭子,隔着轻舞的薄纱,只看到了一双在地上纠缠的人影。大概以为是同类在进食,她们并未起疑,很快就走远了。

  等她们离去,桑桑那颗蹦到了嗓子眼的心脏,重重地落回原地。她动了动,忽然感觉到有个硬而扁的东西硌着她的手臂了,有些疑惑,直接将手探进少年的衣襟里,摸了一下。

  “你……”

  原来,硌着她的是一块温润的翠玉,上面有一个繁复而陌生的家纹,以及一个名字。

  “江折容?”桑桑小声念了出来,好奇道:“这是你的名字吧。”

  显而易见,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瞥见又有魅妖走近,桑桑把玩了这块玉石片刻,就塞回了他的衣服里,继续噤声。

  夜风清凉,灯火旖旎。

  身上的少女并不重,江折容的下颌线,却一直是紧绷的。

  家训有云,非礼勿视。他想闭上眼,什么也不看。但为了保持警惕,又不能这样做,只能偏开目光。

  修道者的五感皆比常人灵敏。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很淡的甜香味,类似于桃子。在亭中的腥味与甜腻熏香中,显得尤为清新可人。江折容有些懊恼,头一次希望自己的嗅觉可以短暂失灵一会儿。

  多亏了这座亭子离岸边有一定距离,又有薄纱和旁边那具尸体的血味做掩饰,此后,又有好几拨魅妖经过池边,甚至还停留了不短时间,都没有发现亭中的玄机。

  好不容易,花园里终于静了下来,魅妖们都转移到了前院的宴厅里了。

  听不见脚步声了,桑桑才悄悄抬头,支起身体,环顾四周,松了口气:“那些魅妖好像都走了!我们安全了!”

  她撑地一坐起,绣布下滑,烛火恰好将那抹纤柔的侧影投在了侧面的那张薄纱上——腰肢自然下塌,曲线柔婉,颤如海棠。可惜,这妙曼的光影只持续了一瞬,她就迅速缩小了,变回了原形。暂替了衣服的绣布,也软塌了下去。

  四下无人,江折容深吸了一口气,也一手撑地,迅速坐了起来。

  桑桑蹦了一下,催促道:“小道长,趁现在,我们赶紧翻墙逃吧!”

  她变回了毛茸茸的样子,江折容总算自在了几分,目光也有着落之处了,他摇头,言简意赅道:“不可。我今日来此,既为除妖,也为救人。”

  “什么?”桑桑一瞪眼,一句“你想找死吗”差点脱口而出。

  “时间不多,先随我来。”

  江折容反手持剑在身后,快速地轻声地沿着长廊,朝前堂走去。桑桑不想跟着他作死,又害怕落单,只好也施起妖法,追了上去。反正形势一有不对,她就撒腿跑。

  这里原本只是一座荒芜多年的宅子。莺窗绣帐,宝鼎玉床,都不过是妖怪的障眼法。那些不见光的角落,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厚厚的尘埃结在了腐朽的房梁上。

  宴厅越来越近了,饮酒作乐的声音,从虚掩的门中传出。来到了花园的假山石前,江折容停住了步伐,低声嘱咐她:“藏好。”

  桑桑连忙点头,爬到了假山石的缝隙里。

  她本来以为,江折容要用什么迂回的办法来救人,比如引蛇出洞、调虎离山。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从正门踏入,走进了满是魅妖的大厅里。

  宴厅里,早已是一片不堪入目的靡乱光景。五六个被诱来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左拥右抱,被十来个衣衫不整的魅妖簇拥在中间,早已失去了神智。

  两扇沉重的大门,砰地被一脚踢开。在场的魅妖都吓了一跳,花容失色。但看清了来者只有一人,远不及己方的数量多,她们竟然都有恃无恐,咯咯地娇笑了起来:“快看,好俊俏、好生嫩的小道长啊。”

  “嘻嘻,小道长,来和我们一起玩嘛,给你开开荤。”

  置身在这些大胆的言语挑逗里,江折容丝毫不受其影响,冷着脸,目光快速掠过了在场的人质,心里有数后,就毫不留情地挥出一剑。

  清凌凌的剑气横空扫过。酒盏应声碎裂,还一连掀翻了数张案几。魅妖们勃然大怒,纷纷推开了怀中的男人,狰狞地扑了上来。

  江折容神情沉静,雪亮剑光如惊鸿,游走在群攻里。每出一剑,就会削去一双魅妖的脑袋!

  桑桑趴在假山石上,目瞪口呆地观战,两颗小板牙都不知不觉露了出来。

  江折容的修为……比她想的要厉害多了。这么多魅妖一起打他,他都应对得了。那么,刚才在亭子里,他为什么犹豫着不动手?

  难道说,因为当时还没找到人质,江折容担心打草惊蛇,反而会害了他们,所以才隐而不发的?

  天还没亮,这场打斗就已经决出了胜负。江折容站在一片狼藉的宴厅中,将长剑归鞘,快步走到角落那几个已经晕过去的人质跟前,蹲下来,检查起了他们的气息和脉搏。

  桑桑从假山落了地,跑到宴厅门口,探头一看,瞧见地上散落着一些魅妖的衣服,衣服堆里,还露出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布袋。

  嗯?那是……

  桑桑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绕开挡路的桌椅,故意高兴地自言自语:“太好啦!这里好多衣服啊,我终于可以化人形了。”

  江折容正在给一个男人号脉,听了这话,手微僵,没有回头。

  在他背后,桑桑化成人形,挑了一件合身的衣服换上,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布袋捞到了袖子里。然后,她走上前,在江折容身边蹲下,眨巴着眼道:“小道长,你刚才好威风啊,你没受伤吧?”

  江折容摇头,不太在意她的恭维。检查完最后一个人,才收回手,吁了口气。

  “怎么样,他们没事吧?”

  “无碍,只是吸了迷香,晕过去了。”

  桑桑期待道:“那……小道长,既然魅妖都死了,我也可以走了吧?”

  江折容眉心微蹙,沉吟了一下,才说:“稍等。”

  虽然从种种行径上看,这只小妖怪都没有参与魅妖的恶行。只是,据他自幼所学和除祟所见,一些合伙作恶的妖怪,在被逼到末路时,其中一方为了活命,临阵倒戈,装作无辜的例子,也很常见。

  谨慎起见,等这几个人质苏醒了,仔细盘问清楚,再放这小妖怪走,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你还怀疑我是魅妖的手下吗?”桑桑托腮,“那好吧,我等他们醒……”突然,她目光一定,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惊恐地指向了他后方:“小心!你后面!”

  江折容一凛,不疑有他,抓起了剑。

  乘着他转头的一刹,桑桑磨着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藏在手心的一张黄符用力拍在了他的背上。

  ——这张定身符,来自于她刚才从地上捡的那个小布包,那是江折容在杀魅妖时,不小心从袖中落下的。

  遭到她暗算,江折容的动作瞬间被定住了,愕然道:“……你!”

  “你以为我傻啊,结界都消失了,我干嘛还浪费时间跟你自证清白?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你刚出现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一占据上风,桑桑就冷哼了一声,摘下了装可怜的面具,露出了真面目:“不仅冤枉我,还把我耳朵后面的毛都削掉了一半!”

  一想到自己光秃秃的耳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一族妖怪,原形和人形有各自的审美标准。江折容削了她的耳后毛,就相当于把一个爱美的女孩子的刘海剪成了狗啃刘海,试问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本来还在想,你杀了魅妖,也算是救了我。若你直接放我走,我就不和你计较之前冤枉我、还削了我那撮毛的事了。但现在,我是说什么都要报复回去的了。”

  江折容的气息有些不稳,但仍极力维持着镇定:“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当然是……”桑桑捏着他下巴,端详他的脸,思索着应该挑个什么位置,也给他的头发剪一刀,让他丢丢脸。

  孰料,就在这时,宅邸的墙外,传来了一阵人马的声音。

  “二公子,我们来了!”

  “二公子,你在里面吗?”

  桑桑:“……”

  江折容居然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同伴还这么快就赶到了……

  她这样暗算江折容,要是落到了他的人手里,肯定没好果子吃。可是,机会这么难得,如果就这样放过他,又很不甘心。桑桑一眯眼,恶向胆边生,突然,抓住了他的肩,俯下了身。

  肌肤相擦,江折容气息一滞,脸颊就传来了不轻不重的疼意——她居然“啊呜”张嘴,咬了他的脸颊一口。还恶意碾了碾,留下了一圈清晰可见的牙印。

  江折容:“……!”

  他的眼睫一颤,漂亮的眼睛不复冷静,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欣赏了一下这圈牙印,以及他错愕的表情,桑桑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她挑了挑眉,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布袋,得意地一晃,说:“你这一小袋符咒呢,我也全部笑纳了。山水有相逢,再见!”

  撂下这句话,她就一溜烟跑了,消失在了日出前夕的青光里。

第169章 庇护

  一个月后。

  江陵以北, 璞州城的江畔。沙鸥展翅低飞,掠过芦苇丛,落在汀上。

  这里是璞州最大的码头, 每日都有无数的渔舟和商船进进出出。岸上肩摩毂击,挤满了货商行子。脚夫赤着精壮的上半身,扛着货物, 穿行在密集的人群中。

  这天傍晚,一艘大船缓缓泊入港口。一行身着浅蓝家袍的修士下了船。

  岸边浅水的石阶上,放了两三只木盆。几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洗衣服,一边伸长脖子, 张望那边的盛况, 一边唠闲嗑。

  “最近怎么那么多修士来我们璞州啊? ”

  “你不知道吗, 甄家的家主马上要给长孙办百日宴了。”

  “听说, 百日宴之后, 他们还要连续举办半个月的清谈会, 邀请了好多有头有脸的世家和宗派过来参加呢。”

  这时,她们当中的一个小麦肤色的圆脸小姑娘,似乎瞄到了什么,兴奋地压低了嗓音,挤眉弄眼道:“哎, 你们看那里, 那里!”

  大家好奇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夕阳烧天, 江风猎猎, 最后从船上下来的,是一个身穿同色家纹袍、负着一把银剑的少年。旖旎的霞光透落云层, 映得他毓秀的面容如浸过雪的白玉。

  几个姑娘一呆, 纷纷闹起了大红脸。这三天, 她们见到的修士加起来已经比前十几年看到的都多了。不过,这般出挑的却不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想盯着他瞧,又不敢太明目张胆。

  直到对方与同行修士一起登上马车,消失在了人海里,她们才发出了一阵有些意犹未尽的喟叹声,嘻嘻哈哈地打闹了起来。

  璞州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软红十丈,楼阁巍峨。马车从码头驶离,碾过青石板大街,一路行进,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地方。

  “二公子,我们到了。”

  江折容撩起竹帘,利落地下了马车,看见了一座青瓦白墙的高宅深院。

  他的家族,是镇守于江陵的修仙世家。此趟前来,是应邀出席璞州的仙门甄氏的百日宴,以及之后的清谈会。

  甄家在璞州势力很大,坐拥诸多的商铺、宅子。作为东道主,他们为每一个家族的贵客都妥善地安排了住处。江家的暂住地就是这座府邸,明明距离热闹的市井地带不远,环境却颇为风雅清静,不受喧嚣所扰。

  在江家,江折容乃家主的亲子之一,地位自然不同于普通的外姓门生。他的卧房,位于环境最好的南厢,门外修筑了水榭长廊,还有一方花团锦簇的小花园。房间内部布置得很雅致,剑架、书柜、桌子等物,一应俱全。八仙木盒里放了璞州本地的有名的零嘴。榻上锦衾,也提前熏过香。

  暮色已了,云霞尽散,房间里暗了下来。江折容点了烛灯,简单洗漱了一下,洗去了一身风尘,换了一件素色衣裳。

  酉时中,下仆端来了精致的晚膳,芙蓉虾球、酒酿鸭、桂花藕等佳肴琳琅满目,还放了一盅汤。江折容暂时没有胃口,就随意搁到了一旁,看见书柜上放了一些书和画卷,随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发现这都是一些记载偏门妖物的志异图谱,艳色美人,狰狞白骨,不断交替。

  突然,江折容微微一怔,皆因他无意翻到的这一页,画了一个少女。底下文字残缺,不知是什么妖物,画师为其勾出了一双妖媚上挑的眼。

  和一个月前,那只咬了他一口的小妖怪,双眼的弧度有那么一点类似。

  一般而言,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尤其是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和物。

  但有些事太特别,想忘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江折容出神了须臾,就合上了书,没什么表情地塞回了原位。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咔哒”声。

  声虽微弱,几不可闻,落在寂静的夜里,却如银壶乍裂。江折容迅捷无比地抬起了眼。

  他的右边,是有一扇半阖的木窗。窗外是一条幽静的花草小径,再过去数步,就是这座宅邸的外墙了。刚才的响声,就是从围墙上面的瓦片那儿发出的。

  什么东西?

  江折容一凛,循声而出,走到围墙的下方,甫一站定,上方又一次传来了瓦片颤动声,蓦地,出现了一只抓住瓦脊的手。

  江折容一愕。下一瞬,这个试图爬墙进来的人,就这样冒出了头。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墙后居然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个人,还把她抓了个正着,傻眼了:“小、小道长?!”

  江折容眸光定住,亦是有些难以置信:“……是你?”

  墙上的少女穿着一袭轻软的浅粉夏裳,乌溜溜的长发绾成了垂挂髻,缀在耳后,脸泛薄红,喘息咻咻,似乎累得不轻。但那张脸,江折容却怎么也不可能忘记——正是魅妖巢穴里的那只使诈的小妖怪。

  桑桑卡在半空,和江折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不知是不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两害相权取其轻,顶着江折容的视线,她居然硬着头皮,选择了继续往上爬,吭哧吭哧地翻了过来。哪想到,屁股下面的瓦片并不结实,突然成片松动。桑桑猝然失衡,坠了下来。

  好在,在惊叫声冲出口前,她就被一双手臂及时地接住了。因为落势太急,江折容也被撞得晃了一下。桑桑惊魂未定,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一具温软得仿佛没有骨头的身躯紧紧贴了上来,江折容僵了一下。桑桑看出了他要说话,紧张地勾着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小道长,先别做声,有两个坏修士在追我。”

  江折容:“……”

  周遭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墙外果然有脚步声纷至沓来,还传来了两个男人模糊的说话声。

  “跑哪里去了?”

  “再找找看吧。”

  ……

  待这阵响动远去,桑桑的手臂终于脱力垂下,绷不住人形了。一束白光后,她的身子倏然缩小,化回了原形,在江折容的手心摊成了一张鼠饼。

  那袭粉嫩的裙裳,没了支撑的身体,也轻飘飘地落到了江折容的靴前。

  这时,花园茂密的植丛发出了沙沙声。几名江家修士听见瓦片坍塌的声音,都赶了过来,担心道:“二公子,我们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些怪声,您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桑桑尾巴一抖,哀求地望着江折容,仿佛在求他别交她出去。

  江折容迟疑了一下,内心千念百转,最终,还是应了外面的人一句“无事”,就打发走了他们。

  回到房间里,江折容锁上了门,走到书桌前,轻轻一振袖子。袖中的小妖怪,就跟玩滑梯一样,滚了出来。

  烛灯下,她一身淡黄的软毛乱糟糟的,尾巴是一点蓬松的小球,老实地缩成了一团,倒是比之前老实了不少。

  江折容板起脸,审视着她,隐隐透出了几分峻厉:“你为何要翻墙闯入民宅?”

  “小道长,你误会了,我本意不是闯进来!”桑桑急忙摇头,道:“只是来到附近,快维持不住人形了,才想爬到高处躲一躲。谁知道那些瓦片这么不牢固,害我直接滑了下来。”

  这番解释似乎奏效了,江折容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见状,桑桑不失时机地合起小爪子,眼带讨好,感激道:“小道长,刚才多亏你帮了我,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你和那两个修士怎么会起冲突的?”

  “因为他们看到我对一个普通人用妖法了。”

  江折容的脸色微微一变。

  桑桑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强调道:“但是,是那个普通人做坏事在先的!”

  “做坏事?”

  “没错,今天下午,我在一家酒馆里吃烧鸡,碰见了一个嘴巴不干不净的色鬼。我气不过嘛,就悄悄跟着他,等他落单的时候,我就冒出来,用妖法吓唬了他一顿。一不小心,就被刚才那两个道士看到了。”桑桑有点不忿,晃了晃脚丫子,道:“我明明是在为民除害,谁让他到处调戏姑娘的,活该被我吓唬。那两个道士也太不讲理了,一上来就拍了我一掌,还要杀我。”

  这世上,很多修士,遇到妖怪是一定要打死为止的。不管那只妖怪手上有没有沾过血,都没有任何私情可说。

  听了她的话,江折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上次魅妖案的后续。

  那几个人质苏醒后,交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确实证明了这只小妖怪与魅妖的恶行无关。

  她充其量是顽皮了些,却并非大奸大恶、凶狠残忍的邪祟。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桑桑揉着干瘪的肚子,仰起头,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道长,我饿了。你能不能给点吃的我呀?如果有肉就最好不过了。”

  江折容本来想把那个装满了糖冬瓜、炒瓜子等零嘴的八仙木盒递过去,闻言,默然一瞬,就将自己的晚膳拿了过来。

  正值夏日,晚膳放了小半个时辰,也还是暖热的。瓷盖一起,看到这么丰盛的菜式,桑桑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咕噜”,毫不客气地抱起了一颗虾球,咬了一口。

  江折容原本以为,像她体型这么小的妖怪,吃得并不多。没想到,桑桑大快朵颐,直接干掉了他的整份晚膳。

  吃饱喝足后,桑桑的力气也恢复了几分。可惜,拜刚才那个道士的一掌所赐,她的妖力如今有些淆乱,若强行运转化人,便会眼冒金星,只得暂时歇着了。

  一抹嘴,她又眼睛晶亮地问道:“小道长,我今晚睡什么地方呀?”

  江折容垂下眼,望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桑桑,桑树的那个桑。”桑桑挺了挺小胸脯,说:“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因为我的第一个巢穴上面,长了一棵很高很大的桑树。”

  似乎想让江折容感受到那棵桑树有多高,她还张开了小短手,努力地在空气里比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这个名字倒是简单好记。

  最后,江折容用自己的一件干净的外衣,在角落里给她搭了一个小窝。

  江折容的衣服泛着一阵很淡的降真香气,清雅温润,似乎是经年累月地沾染而留存在衣裳里的。

  比起这个房间里馥郁的熏香气味,桑桑更喜欢江折容衣裳上的这阵清冽气息。妖力不济加重了她的疲倦,一窝上去,她就呼呼地睡着了,软乎乎的小肚皮一起一落。

  如果江折容要对她不利,之前就有很多机会。所以,她睡得很放心。

  烛火幽微。江折容坐在不远处,摊开了书,却几乎看不进一个字。

  他亲眼见过她化形,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只妖怪。

  再弱小,再没有攻击力,也是一只妖怪。还是一只仅和他见过两次、来历不明的妖怪。

  家训有云,暗室不欺。修道者,绝不该与妖怪为伍。可以不杀,但也应该及时下达逐客令,斩断不该有的关系。

  但结果,他还是默许了她赖在这里,休养妖力,躲避外界的危险。

  子夜,窗外的花园飘起了夜雾,朦胧了江折容的眉目。

  他已经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动机了。

第170章 藏娇

  从这日起, 桑桑就赖上了江折容。

  没错,赖上。

  她现在妖力不稳,行走在外, 很容易被修士或者捕食的妖怪盯上。尤其是, 璞州盛事在即, 修士如云。一块陨石砸到街上, 中招的十个人里,至少有五名是修士。

  江折容这种正直又不迂腐、从不滥杀妖怪的小道士, 简直是凤毛麟角, 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桑桑决心厚着脸皮,死也要赖着他,蹭吃蹭喝蹭住蹭保护。等到妖力平稳了,才做下一步打算。

  这座宅邸里毕竟住了不少江家修士,桑桑的活动范围, 只能暂时局限于江折容的卧室。

  身为一只警惕性满分的妖怪, 往常, 桑桑碰见修士,只会有多远跑多远。如今,第一次反其道而行之,和一个小道士形影不离地住在一起, 感觉还挺新奇的。

  最初两天, 桑桑多少有点儿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行事的自觉,装得相当乖巧老实。除吃饭、睡觉、休养妖力以外的时间, 她都在暗暗地观察江折容的一举一动。

  江折容的家族,是盘踞于江陵的修仙世家。虽然桑桑没有亲眼见过江家在当地的势力如何, 但从江折容的吃穿用度, 再到外面训练有素的门生, 成群的仆从,以及那些得知江家在此、特意携礼登门结交的别家修士,也能看出,他的家世应当很不错。

  但出人意料的是,江折容的身上,并没有那些被宠坏的公子哥儿常见的铺张懒惰的坏毛病。他似乎不喜欢每时每刻都被人跟着,所以,没有给自己安排贴身伺候的小厮。生活中,梳头更衣、沐浴扫尘、叠被擦靴之类的日常事宜,也从不假手于人。

  每天,江折容都会雷打不动地在卯时起身,洗漱用膳,打坐修炼,自律得吓人。

  好在,他起床时总是轻手轻脚的,不会扰人清梦。桑桑的小窝就安在离床铺很近的一张贵妃椅上,却一次都没有被他吵醒,可以一觉睡到中午,才被饭香唤醒。

  那会儿,江折容已经结束了晨起的修炼,往往正坐在窗下,安静地翻书。

  朝夕相处了几天,双方熟络了起来。发现了江折容的脾气很好,桑桑的胆子终于重新长肥了,在他面前放下了顾虑,不再拘束本性。

  这日的晌午,烈日炎炎,蝉喘雷干。庭院里的草木都被晒得焦枯发黄,一株赛一株地垂头耷脑。

  仆从送来了消暑的瓜果。西瓜去了皮,红彤彤的果肉切成了精致的小块,底下铺着碎冰,盛在琉璃果盘里。

  江折容关上房门,端着果盘,回到书桌旁。

  桌面那把黑玉镇纸的右侧,趴着一团仿佛被压扁了的毛茸茸的东西。后背微弱地起伏,一副热得快融化的模样。

  闻到了淡淡的果香,桑桑倏地睁开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爬了起来,又惊又喜道:“是冰镇西瓜!”

  江折容“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了。

  不用他招呼来吃,桑桑绕着果盘转了一圈,不客气地挑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西瓜肉,小板牙“咔嚓咔嚓”地从左至右咬了过去,鼓起腮帮子,嚼啊嚼的。

  江折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几日,或许是因为彼此熟悉起来了,这只小妖怪不再一天到晚都警惕地躲在远处,而开始绕着他转,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空气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她活泼明亮的声音。

  不过,今天实在太热了,她没什么精神,话也很少,一整个上午都恹恹无力地贴着冰凉的镇纸睡觉。睡迷糊了,肚皮还会翻过来,不设防地朝向天空。

  这会儿,看到她吃得那么欢快,嘴边还沾了一圈淡红的西瓜汁,似乎恢复了元气,江折容莫名地松了口气,问:“西瓜甜吗?”

  “甜呀。”桑桑点头,眼睛满足地眯成了弯弯的月牙:“这还是一个脆西瓜,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脆西瓜了。”

  “原来是这样。”

  见江折容还不动手,桑桑抹了抹嘴,疑惑道:“小道长,你不渴吗?怎么还不吃?”

  “稍等一下。”

  仆人来敲门之前,江折容正在撰写除祟相关的记录。本该前几日就做的,但因为初来璞州,有不少杂事耽搁,他这两天才有空。

  江折容静了静心,就提起笔,手腕稳稳地悬立,继续写字。

  桑桑坐在旁边,望着他秀逸的字。等江折容写完最后一句话,搁下了笔,她就递上了一块用叉子插好的西瓜,仰起脑袋,问:“话说回来,小道长,你这次过来璞州,不是因为那个甄家的百日宴吗?为什么还不去参加呢?”

  江折容的吃相十分文雅,细嚼慢咽,咽了西瓜肉,才答道:“百日宴在后天才会举办。况且,在宴前,我也需先与兄长汇合。”

  “原来你还有哥哥?”桑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今年几岁啊?怎么不见他和你一起来呢?”

  “兄长与我是双生子。”江折容未作隐瞒:“因有事在身,他稍晚一些才会和我的叔叔一起来。”

  “原来你们是双胞胎啊。既然后天就是百日宴了,那他不是今天来,就是明天来了吧。”桑桑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日子,又随口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江折夜。”

  “哦……”桑桑本来也就是随口一问,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往下深挖了。

  江折容看着她:“你的妖力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我应该很快就可以试着化人了。”桑桑蹦近了一步:“小道长,你能不能提前给我准备一些衣服和鞋子?我怕恢复人形的时候没得穿。”

  爬墙的那一晚,桑桑身上穿的那套衣服落在了花泥里,不仅弄脏了,还被花丛深处的荆棘勾出了几道口子,不得不买新的。

  江折容一怔,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折容办事的效率很高。

  吃完西瓜,他正好有事出门。天黑回来时,就已经把东西都买好了,居然装了整整一箱那么多。而且,衣鞋的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

  房中灯火昏黄,桑桑在衣服堆里钻来钻去,沉浸在一次性收到那么多礼物的兴奋里,并未发现,江折容略微转过了身,没有去看箱中之物,声音也有点闷:“桑桑,你先自己看一下有没有不喜欢的。我……先去洗漱一下。”

  天气这么热,江折容出去了半天,汗一定渗湿了衣衫。桑桑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一回头,就发现江折容已经快步走出去了。

  厢房的小院西侧,建了一间浴房。

  夏夜,月光倒映在池塘里。廊下烛灯如豆,蝉鸣蛙声,忽远忽近。

  “哗啦——”

  井水溢出了木盆,涟漪晃荡,葫芦瓢在水面打着转。

  冷水淌过肌肤,似乎降下了一些温度。江折容拿着布巾,擦了擦脸,睫毛却还有些轻颤。

  从小到大,每逢要订做新衣裳,都会有裁缝来府上为他量身。今天是他第一次去裁缝铺,给一个姑娘买衣服。

  这种情况,通常都要本人过去量身。掌柜见只有江折容一人,而夏裳又对合身性的要求颇高,自然详细地询问起了衣服主人的身材尺寸,包括身高、肩宽、腰围等等。

  江折容虽然不止一次见过桑桑的人形,也在混乱中抱起过她,但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这会儿,突然要在光天化日下回想那一幕幕,他霎时有些僵硬,还暗生懊恼——不该那么快就把她之前的衣服处理掉的。

  江折容垂下眼,尽可能略过了一切暧昧的画面,只描述了衣裳的尺寸。

  至于鞋子的大小……他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桑桑的脚。

  掌柜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根据经验,为江折容推荐了同样身高的姑娘一般会穿的鞋子的尺码。

  瞧见面前这少年的脸皮这么薄,刚进来时,还有点手足无措,掌柜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里也有了猜测——若两个人关系一般,又没有肌肤相亲过,是不可能描绘出那么多关于对方身材的细节的,这小郎君多半是给新娶的夫人购置新衣来了。遂直接开口道:“小郎君,你添置了那么多衣裳,要不要顺带给你夫人买几件亵衣?我店里的料子都是顶好的,穿在里头,一点都不捂汗。”

  万万没想到会听见“亵衣”这个词,江折容的脸上,罕见地涌现了几分茫然。

  不等他反应过来,掌柜已经走到柜台前方,拉开一个抽屉,笑眯眯道:“来,你挑几个颜色吧。”

  ……

  尽管过程很煎熬,但最终,江折容还是买了。

  皆因他觉得,桑桑应该是需要的。来都来了,还不如一次就买全。

  只是全程,他的脸皮都在发烫,眼睛也根本没有落在那些软物上面。交由掌柜挑了几件,请对方将它们妥善包起,放入箱子最底层,他就放下了钱,逃也似的走了。

  ……

  如今,回忆起那个情景,心跳似乎又不规律了。江折容揉了揉眉心,有点难堪,在浴房里静静站着,待得比平时更久。等到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才故作淡定地回了房间。

  往常这个时候,桑桑已经休息了。轻轻一推门,贵妃椅上,却见不到那只毛茸茸的小妖怪呼呼大睡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