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分明和宓银素未谋面,桑洱却觉得,自己应该会和对方合得来。

  这天晚上,由于看不惯伶舟的房间太乱。趁他出去找吃的时候,桑洱好心帮他收拾了一下房间。一不小心,摸到了床头一个没关好的暗格里,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桑洱好奇地掏出来,发现那是一小本画册。

  手一抖,书页便抖开了。桑洱定睛一看:“!!!”

  书纸有经常翻动的痕迹。每一页画的,都是同一个人——赫然就是桑洱本人。

  不同的衣着,不同的年龄,栩栩如生的表情。

  桑洱惊悚地退后了一步。

  这这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她的画像?

  不管这是在她来之前就有的,还是伶舟这几天画的,他将它私藏在枕头下面,都太可疑了!

  桑洱:“……”

  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桑洱有点儿慌乱,立即将它塞回了原位,假装没发现。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夜,回到自己房间睡着后,桑洱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的她,坐在一把摇椅上。身边环绕着几个吵吵嚷嚷的小孩,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掀开那张小棉被,里面却不是婴儿肉乎乎的小脸,而是一只和伶舟如出一辙的黑猫。

  桑洱:“……!”

  桑洱一头冷汗地醒了。

  天蒙蒙亮,桑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一次穿上鞋子,卷起包袱逃了。

  不管怎么看,伶舟都对她图谋不轨。她绝对不要生一个尖牙利齿还全身是毛的小孩。

  果然……还是走为上策啊!

  行止山有诸多妖兽出没。好在,后山有一条较为安全的山道,伶舟一早就告诉她了。桑洱沿着它,顺利地摸到了最近的镇子,在酒肆坐下,打算吃顿饭再走。

  这时,桌上覆了阴影。有人坐在了她的对面:“姑娘,搭个桌吧。”

  “这里桌子这么多,你不会自己另找一个位置啊?”桑洱头也不抬道。忽然,意识到这声音有点熟悉,她一惊:“你是尉迟……唔!”

  她的唇被一只手轻轻捂住了:“嘘。”

  尉迟兰廷作男装打扮,头戴帷帽,就坐在她跟前,雪肤红唇,笑意微深。

  他也太神出鬼没了吧?桑洱抓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按:“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兰廷微微笑道:“路过。”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外面。桑洱随之看去,果然看见了一辆尉迟家的马车。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可以顺道带你。”

  “你顺路去蜀中吗?”

  “不顺路也得顺啊。”尉迟兰廷轻叹一声,将折扇一合:“上次答应过你,要送你去法器拍卖会的,已经食言过一次了。”

  一提法器拍卖会,桑洱就想起自己土匪一样卷款逃跑、不告而别的事儿,讪讪一笑。

  尉迟兰廷莞尔:“吃吧。吃完我们出发。”

  在尉迟兰廷的护送下,桑洱顺利抵达了蜀地。马车停在天蚕都城门下的阴影中。一只白净的手撩起了马车竹帘,桑洱一跃而下,整了整衣裳,小声对车里的人说:“那我走啦,回去见师父了,谢谢你送我。”

  尉迟兰廷微微一笑:“去吧,我在天蚕都等你。”

  桑洱闻言,看了他一眼,鼓了鼓腮:“我不一定有空下来。”

  “嗯,你先忙你的。”尉迟兰廷气定神闲地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说:“忙完了,抽空想起我就行了。”

  桑洱扭过头,御剑飞了。

  飞过山门,落在久违了的青竹峰上。几个在校场上乘凉吃西瓜的弟子看到剑光,均是一愣,激动地迎了上来,说:“桑师姐!”

  “桑师姐终于回来了!”

  桑洱的目光在那些刚摸完西瓜的甜腻腻的手上一停,立即一个大鹏展翅,闪到一旁,并抛出一个包袱:“接住!”

  几个弟子拆开了包袱,惊喜道:“是糖莲酥和荷花饼!”

  “大家快过来分吃的,桑师姐给我们带特产啦!”

  ……

  弟子们闹哄哄地追着包袱,一窝蜂地跑了。

  调虎离山之计成功。

  桑洱得意一笑,拍了拍手心。一转头,就看见了人烟散尽后,谢持风站在前方,一张美人脸毫无表情地盯着她。

  桑洱:“……”

  天底下最爱管她、最不好糊弄的人来了!

  桑洱一缩脖子,决定先发制人,后退了一步,捂住双耳,警惕地说:“这次你可不许怪我,不是我故意丢下你跑的!”

  微凉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腕,将她的手扯了下来:“别耍赖。”

  日头太热,谢持风牵着她,来到一旁。树荫下凉快多了,少年人的嗓音也清清冷冷,干干净净的:“你这大半个月去哪了?”

  “你没看我的信吗?”

  “半个时辰前刚到的信,语焉不详。”谢持风蹙眉:“你自己说。”

  看来从行止山到蜀地的邮驿走得不快。她的信只比她的人早到了一会儿。

  桑洱的目光有点游移:“嗯,简单来说,我那天之所以突然不见了,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在历练的高人,机缘巧合下,被他带到了一个神秘的地方,还一起在里面困了一段时间。这不,等高人身体好一些了,我马上就回昭阳宗啦,完全没在路上贪玩的。”

  虽说伶舟疑似居心不良,但她还是会做一个守诺的人。答应了伶舟,绝对不暴露他的能力和所在地,就一定会守口如瓶。

  谢持风的语气冷飕飕的:“什么高人?我倒想会一会他。”

  “别嘛,反正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桑洱绕着他的手臂,晃了几下,使出了惯用的撒娇耍赖技巧:“我现在先去找师父,迟些再过来找你。我给你带了好多特产,都藏在了乾坤袋里,不分给别人的,你等我哦!”

  一说完,桑洱就松了手,跟兔子似的溜了。

  结果这一去,莲山真人见到她,顺道交给了她一个任务——让桑洱带一群小弟子去后山训练。师命难违,独家特产的事儿,只得晚些再说了。

  昭阳宗的后山,本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粗粝悬崖,仅有结界保护。山壁嵌了一道石梯,峭壁之下,万丈深渊,是奔流不息的眠宿江。

  但谢持风从不让桑洱靠近悬崖。他还向宗门提出,这个地方很危险,山泥在雨季容易松动、崩塌。箐遥真人采纳了他的提议,在几年前彻底修葺过后山,将原生的山崖铺成了坚固的校场,立起了石围栏,拉开了防坠网,也加宽了山壁的石阶。

  一群小萝卜丁蹲在校场一角的药草园里挑挑拣拣。桑洱绕着药草园走了几圈,散漫地监督他们,最后一屁股靠在了石栏杆上。

  这个位置,离眠宿江如此之远,水声依旧磅礴。

  桑洱抱着臂,食指轻轻敲打手臂,忽然,在那哗哗的江水声中,依稀听见了某种微妙的旋律。

  桑洱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凝神片刻,确定无误。猛地转过身,扶着石栏杆,探头往下看。

  山阶被蒙蒙白雾缭绕。桑洱回头看了看有条不紊地在采药的小弟子们,捏了个诀,出了结界。沿着山阶往下跑,来到了离悬崖百米远的半山处,一株茂密的大树下,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裴渡?!”桑洱收剑,在他跟前落下:“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讨赏呀。”裴渡的肩抵着树,懒洋洋地说:“姐姐说话不算话,说了我拿到兽骨炉鼎就跟我去西域玩的。”

  “喂……我可没答应。”

  裴渡的食指勾着一个乾坤袋,晃了晃:“可我已经把兽骨鼎炉拿来了啊,姐姐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桑洱想起了那天的骚乱,头皮一麻:“你最后真的抢到手了?”

  “是啊。想截住你可真不容易。因为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在这儿等了好长时间了。”裴渡轻轻一眨眼,有些哀怨地说:“这两天都没吃东西。”

  明知结丹的魔修不会因为两天不吃饭就饿死,这家伙多半在装可怜,偏偏,桑洱却吃这一套,皱了皱脸:“那你先去吃饭吧。”

  “本来都要饿扁了,但一看见姐姐,我就有力气了。”裴渡歪头,笑盈盈道:“现在天色还早,姐姐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和我去天蚕都吃顿……”

  话未说完,一簇冷意迎面而来。裴渡几乎是本能地偏过头,几根发丝连着耳后的那簇树叶,已被剑气凌空切断,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桑洱微惊,一转头,果然看见了谢持风御着剑,悬停在半空,正冷森森地盯着试图勾她下山的裴渡。启唇,只道:“桑洱,你回去。”

  桑洱:“……”

  裴渡抬起手,搓了搓那簇头发,目现凶光:“……阴魂不散。”

  桑洱:“……”

  一句“别打”没冲出口,这两人便当着桑洱的面,再一次打了起来。这次不在小小的客栈房间,而是无垠的山野,施展的空间更大了,不多时,剑光便彻底被密林所掩盖了。

  桑洱心急地御剑追了过去,却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呆若木鸡地立了片刻,想起自己带着的小弟子,一拍脑袋,决定还是先回去。

  小弟子们的采药时间结束。桑洱有点心烦,像带着小鸡仔的母鸡,领着他们回到了青竹峰。

  这个时辰是饭堂的开饭时间,青竹峰上,通常都是静悄悄的。今个儿却不知为何,顶峰分外热闹,弟子们议论纷纷,不住地往大殿内探头,分明只能看到遮挡的结界,气氛依然很高涨。

  这是怎么了?桑洱不明所以,走上前,正好看见郸弘深站在台阶上,连忙跳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师父有客人吗?”

  “嗯,来了一个厉害的角色。”郸弘深哼了一声:“而且是来找你的。”

  桑洱懵了:“找我?”

  “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我听见他和师父说,你答应了帮他找什么东西,他特地从行止山过来讨要了。”郸弘深幸灾乐祸地说:“怎么,你在哪里得罪人了?”

  行止山?伶舟?

  桑洱有点冤:“我没答应他什么啊,只是说会帮他找个合适的媳妇儿……”

  “这种事情也能随便答应帮忙的吗?”郸弘深忽然抬起手,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她额头一下:“我看你就是光长个儿,不长心眼,就会给我们青竹峰丢脸!”

  桑洱一瞪眼,捂住了额头,不甘示弱,反踹了他一脚,随后说:“那我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呗。”

  郸弘深欠揍地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桑洱:“……”

  伶舟追来了只是第一个问题。万一谢持风等会儿过来了,听见伶舟说的话,不就知道她刚才避重就轻了吗?

  看来青竹峰也不能待了。桑洱绞尽脑汁,决定还是下去天蚕都躲一躲。对了,还可以找尉迟兰廷吃个饭。

  尉迟兰廷下榻在了天蚕都最好的客栈中,还包了个雅间。听她说了山上的烦心事后,托着腮,嗤一声,笑了出来。

  桑洱嚼着鹅肉,郁闷地说:“你还笑。哎,你说,郸弘深说我光长个儿不长心眼,他是不是在骂我笨啊?”

  “怎么会呢?桑桑是笨蛋的话,全世界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尉迟兰廷笑了笑,凝视着她无忧无虑的脸,轻声说:“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一直都这样……”

  前面那句话语气认真,桑洱听了很舒坦。后半句她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这么烦,要不要来姑苏住一段时间?”尉迟兰廷挽袖,给她添了菜,柔声道:“上次我被家中之事耽搁了,都没尽地主之谊,这次一定能好好带你游玩。”

  桑洱想起了尉迟家那复杂的关系,有点儿担忧:“那你的哥哥和卞夫人呢?”

  “这一次,没有人会妨碍我们了。”尉迟兰廷一眯眼,说:“你跟我去姑苏,等你回来时,这边的烦心事应该已经解决了。”

  这个提议似乎不错。

  桑洱有点儿心动,一转眼珠,不太放心地说:“那我们不住一间房的吧?”

  尉迟兰廷好脾气地说:“都听你的。”

  “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绝对不会了。”尉迟兰廷伸出手,哄道:“我们拉钩?”

  “那好吧。”

  阿弥陀佛,之后的事便留到之后再说。现在,就让她去姑苏逃避战火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