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当然知道她父亲专为克制点苍双煞而创的刀法了。可是后悔也已迟了。

  但疏于练习,还不是最关紧要的问题。最紧要的是,现在只不过过了五年,亦即是说,使用这路刀法所必需的十年功力,她只得一半!如果冒险用这一路快刀刀法去杀点苍双煞的话,很可能根本就伤不了敌人,反而为敌人的毒掌击毙。

  吕思美踌躇未决,抬头一看,只见孟元超大汗淋漓,头顶上笼罩着一团热腾腾的白气,要知孟元超力斗点苍双煞,总不能一直闭住呼吸,是以他必须把吸进去的毒气,默运玄功,化为汗水,散发出来。

  吕思美见此情形,知道师哥已是接近危险的边缘,心意立决,想道:“师哥为了我们母女,几乎舍了性命,如今他危在顷刻,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就算被点苍双煞的毒掌击毙,我也冒险试它一试了。”于是抓紧时间,趁着孟元超还可以勉强支持的时候,心中重温一遍这路刀法。

  云紫萝的临敌经验不如吕思美之丰,但武学造诣,则只有在吕思美之上,决不在吕思美之下。此际她看见孟元超的头上发出热腾腾的白气,亦是不禁大吃一惊了!

  就在吕思美想起了她的父亲秘传的那路刀法之时,云紫萝也想起了她的父亲所授的三招剑法了。

  原来吕思美的父亲吕寿昆因为和云紫萝的父亲云重山是好朋友,吕寿昆与点苍双煞结下“梁子”那年,他们还是在一起的,是以吕寿昆和云重山切磋过如何对付点苍双煞的武功。

  他们二人一个是剑术名家,一个是刀法无故,武功原是在伯仲之间、但吕寿昆因为东奔西跑,过着逃亡的生活,难得有时间潜心研究,故此云重山想出了三招可以克制点苍双煞的剑法,比吕寿昆想出那路刀法还早几年,那年云紫萝年方十四,孟元超也没有来到苏州。

  这三招剑法和那套刀法原理相同。都是必须速战速决的。但剑法比刀法更为狠辣,三招都是刺向敌人的命门要穴,只要有一剑刺中,就可以破了对方的毒功。

  不过剑法虽然只有三招,说来似很简单,其实每一招都有着十分繁复的变化,此际当云紫萝想到要应用之时,也不禁有点后悔平日的疏于练习了。

  困扰云紫萝的问题是:她现在已经是不愿意让孟元超见着她了。因为她要成全孟、吕二人,倘若给孟元超见着自己,只怕会影响了他对师妹的感情。

  至于功力方面,她倒是用不着像吕思美那样担心的。因为她比吕思美的年纪大了六岁,以她现在的功力,至少在半炷香的时刻之内,可以无虑毒气的侵害。

  出去和孟元超见面呢还是继续躲藏呢。不出去只怕孟元超会有性命之忧!

  云紫萝正在盘算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现出了身形却令孟元超不知道是她。她刚刚想得一个主意,心中叫道:“有了!”就在此时,忽听得吕思美说道:“师哥,我和你并肩御敌!”拔刀出鞘,闪电般的已经是扑上去了。

  刀光疾闪之中,只听得卜天雕“哎哟”一声,跟着便见吕思美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原来卜天雕给她一刀刺着手腕,但吕思美却给段仇世跟着一掌推开!

  吕思美毕竟吃了功力不足之亏,她这一刀未能砍掉卜天雕的手臂,但她给段仇世一掌推开,却登时感到胸中作闷,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

  孟元超大惊道:“小师妹,你怎么啦?”

  吕思美紧咬银牙,朗声说道:“没什么。那老猴儿已经受了伤,咱们并肩子上!”

  她虽然是极力忍住疼痛,提高了声音说话,可是却骗不过孟元超的耳朵,孟元超是个武学的行家,小师妹那微微颤抖的声音,尤其是说到最后的那几个字时,不但颤抖得厉害,声音也显然弱了许多,孟元超一听,就听出了吕思美中气不足,分明是受了内伤。

  卜天雕大吼一声,扑上前来,喝道:“不知死活的野丫头,你竟敢伤了我,我要你的性命!”

  他当真是凶悍之极,一条左臂已经给吕思美砍得血肉模糊,险些就要和身体分家了,他居然眉头不皱,哼也不哼一声,又扑来了。

  月光下只见他面目狰狞,好似索人偿命的厉鬼,右臂高高举起,掌心浓黑如墨。他左臂受伤,毒功仍在,全副的毒功都运到右掌的掌心来了。

  饶是吕思美胆大异常,见了他这副可怕的模样,也不禁为之心悸!

  吕思美扭转了头,避免看他,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快刀急攻。刀法是使得对的,可惜受伤之后,力不从心,脚步一个踉跄,这一刀就没有砍着卜天雕。还幸她的身法轻灵巧妙,卜天雕那一掌也没有打着她。

  孟元超把金刀抡圆,一招“长河落日”,泼风也似的劈将出去,护师妹,防敌攻,段仇世一掌推开卜天雕,给他化解了这一刀之危;一掌划了一道圆弧,作势佯攻吕思美,把孟元超的金刀引过一边,随即跃后数步,哈哈大笑。

  孟元超喝道:“你笑什么?”

  段仇世道:“我笑这小丫头装模作样,装很好像。但我劝你不要硬着头皮挺下去了。”

  吕思美按剑斥道:“你胡说什么?”她本来想攻上去的,但怕力不从心,一动手强攻更给敌人看出了她业已受伤的事实。

  段仇世笑道:“小姑娘,我倒是有点佩服你了。你中了我的红砂掌,这痛苦可不是寻常人忍得住的,你居然装得好似没事人一样。”随即转过头来,对卜天雕说道:“师兄,这小丫头的伤比你伤得更重,你也无须如此动怒了。”

  卜天雕怒道:“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就不再报仇,轻易的饶了他们吗。今晚之事,倘若在江湖传扬开去,别人不知道,只当咱们连吕寿昆的女儿、徒弟也打不过,点苍双煞,面目何存?”

  孟元超知道师妹受了毒掌之伤,又惊又怒,唰的一刀便向段仇世劈去,大怒道:“好,我孟元超与你们拼了!”

  段仇世却不接招,斜跃三步,叫道:“且慢动手,我有话好说!”

  孟元超道:“你伤了我的师妹,我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段仇世道:“我若给你解药,那又如何?”

  卜天雕叫道:“师弟,你——”

  段仇世以迅速异常的手法替卜天雕敷上了金创药,说道:“师兄放心,我不会令你失了面子的。不过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大家都过得去,又何妨罢战言和?”

  卜天雕虽然是师兄,但因他的见识武功都比不上师弟,故此一向对师弟倒是颇为敬畏,言听计从。听了段仇世的说话之后,说道:“好,只要保得住咱们点苍双煞的面子,我就依你。”

  师妹已经受了伤,“罢战言和”这正是孟元超求之不得的事。于是说道:“好,那你意欲如何?就请说吧!”

  段仇世道:“你师妹的伤比我师兄的伤重得多,再打下去,你们决计讨不了好处。你的师妹固然活不成,只怕连你这条性命都要赔在里面。”

  孟元超冷冷说道:“孟某人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出去,你这番话大可不必说了,还是快点划出道儿来吧。”心想:“这魔头以战胜者自居,不用说是想漫天讨价的了。唉,但求保全得了师妹的性命,我受点儿委屈,那也算不了什么。”

  段仇世哈哈一笑,说道:“孟大侠言重了。俗语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与我们结仇的乃是令师,我们又何必取你性命?不过俗语也有说父债子还,咱们武林中人,师尊如父,令师欠下我和卜师兄每人一掌,不知孟大侠可肯代师偿还?”

  孟元超道:“好,你们各自上来打一掌!”

  吕思美大吃一惊,叫道:“师兄,不可!”

  段仇世笑道:“孟大侠功力虽然深湛,只怕也受不了我们点苍双煞的毒掌吧。万一你孟大侠一命呜呼,这可就和我不想杀你的原意相违了。嗯,不必如此!”

  孟元超怒道:“那你到底想怎样?爽快的说吧!”

  段仇世缓缓说道:“这是你很容易做得到的,简单得很,只须你给我们磕三个响头,这三个响头,就算是替令师还债了。从今之后,咱们之间的仇冤一笔勾消!”

  吕思美本来是苍白如纸的面上,一下子气得通红,骂道:“放屁!这厮分明是存心来侮辱咱们,不单侮辱我们,更侮辱我去世的爹爹!师兄,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

  段仇世“咦”了一声,说道:“三个响头,换两条命,这桩买卖,你们还不愿做?”

  孟元超眉毛倒竖,虎目圆睁,喝道:“孟元超宁死不辱师门,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上来吧!”

 

 

 

第七回  情海波澜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

 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未曾消。

                                  ——黄仲则

 

  要知孟元超最尊敬的人就是师父,倘若点苍双煞只要他磕头,他为了保全师妹的性命,或者还可以考虑,但如今段仇世声明这三个响头是替他师父磕的,此头一磕,就败了师父一世英名,他还如何磕得下去。

  孟元超大怒之下,挥刀霍霍。立即向点苍双煞狂攻,哪知段仇世正是要他如此,孟元超应付点苍双煞的毒掌,本来已是感到为难,一旦沉不住气,当然就更难应付了。

  卜天雕恨极了吕思美,狞笑道:“臭丫头,你有眼无珠,胆敢伤我,我也不要你性命,只要你的两只眼珠!”挥舞着血淋淋的手臂,着着向吕思美进攻。吕思美抵挡了几招,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地转天旋!

  孟元超一面要运功抵御毒气的侵袭,一面要处处照顾师妹,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孟元超的衣襟给段仇世撕去了一幅。

  段仇世哈哈笑道:“孟元超,你还要硬充好汉么?可惜,可惜!可惜你这身武功。我本来不想取你性命的,你却非要送死不可!”

  段仇世以为孟元超已是釜底之鱼,哪知笑声未了,假山石后,乱草丛中,忽地飞出一条黑影,闪电般的就向他扑来了。

  这个人不用说当然是云紫萝了。但孟元超却不知道。

  云紫萝平生最为爱洁,但为了不想给孟元超看出她的庐山真相,竟然不惜把污泥涂满面上,而且撕下了一幅黑色的衣裙,包住了她的一头秀发。

  云紫萝运剑如风,唰的一招“白虹贯日”,向段仇世太阳穴刺去,段仇世吃了一惊,心道:“这妖妇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好厉害的剑法!”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移形换位,反手一掌。

  剑光掠过,段仇世只觉得头皮一片沁凉。原来他的半边头发,已是给云紫萝的利剑好似铲草一般的削掉了。

  云紫萝全凭三招剑法取胜,第一招未能刺伤敌人,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迅即身移步换,第二招“玄鸟铲砂”就向卜天雕杀去。

  段仇世的轻功与云紫萝本来不相上下,但因先要避招,然后进招,他那反手一掌,就落在云紫萝后面,连她的衣角都没碰着。

  卜天雕一来是本领不及师弟,二来是受了伤,只有单掌可以应敌,他可避不开云紫萝这一招专门克制毒掌的剑招了。

  卜天雕一掌劈将过去,只听得卜的一声,掌心的“劳宫穴”已是给云紫萝的剑尖穿过。

  云紫萝抽出剑来,反手一招“玉女投梭”,恰恰迎上了段仇世打来的毒掌。

  凡是练毒功的人,身上有三处要害是决不能让敌人伤着的,一是额角的太阳穴,一是腹下的丹田穴,一是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倘给刺伤,毒掌就要废了。

  段仇世识得厉害,连忙收掌换招,饶是他退得快,青光闪处,云紫萝剑锋掠过,也在他的手臂划开了一条三寸多长的伤口。

  卜天雕掌心洞穿,毒功已废,大吼一声,倒跃三丈开外。他虽然还练有其他功夫,但毒掌不能使用,如何还敢恋战?

  段仇世这点轻伤,比起他的师兄,简直算不了什么一回事。但卜天雕不堪再战,他自是孤掌难鸣,当然也只好走了。

  这一晚新月如眉,月色本来就不怎么明亮,加以云紫萝身法又快,她这一下突如其来,兔起鹘落的不过三招就打败了点苍双煞,孟元超看也未能看得清楚。

  三招奏效,云紫萝吁了口气,偷偷的再瞧了孟元超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元超叫道:“穷寇莫追,请恩公回来,受我一拜!”话犹未了,云紫萝已是翩如飞鸟的越过围墙连背影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