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麻子苦笑道:“缪大爷,你都已知道也不能瞒你了。不错,我虽然是冒充快活张,但与快活张也是同行,善于穿墙打洞。”

  孟元超诧道:“缪兄,原来你知道他?”

  缪长风笑道:“我不但知道他,还亲眼见过他的神偷本领。十年前在高城的仪醒楼上,帮一个唱弹词的姑娘拉胡琴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苦笑说道:“缪爷真好记性,那唱弹词的姑娘是我的徒弟。不过说到‘神偷’二字,我可是愧不敢当了,比起快活张,我实在差得太远。”

  缪长风道:“你也很不错了,纵然比不上快活张,依我看来大概也可称作天下第二神偷了。”缪长风这一说倒是个正着,原来李麻子在小偷这一行中,的确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二神偷的。

  缪长风接着道:“那天在仪醒楼上,有个富商宴客,召来那个唱弹词的姑娘助庆,他在旁边拉胡琴,唱完走了。到结帐之时,那个富商竟然掏不出银票结帐。满座客人大惊之下,这才发现不仅是那富商给偷了银票,他们身上贵重的东西也都给偷去了。”

  “后来我向江湖朋友打听,才知道这个李穿洞是一个在西北极有名气的小偷,公差缉拿得紧,逃到山东来的。那位朋友还说,这个李穿洞还有一样绝技,最擅长学别人的口音,能说任何一种方言。据说有一次他学一个人的口音,那个人有事出门,和妻子说好了三天之后才回的,他学那个人的口音,和别人打赌,说是可以骗得那个人的妻子当他是丈夫,果然骗得那妻子开门。”

  戴谟说道:“李麻子,你和快活张是同行,就该彼此敬重才是。为何要冒充快活张来这里骗我们。”

  李麻子满面通红,看得出他又是羞惭,又是害怕,想说又不敢说,孟元超早已猜着了几分,冷冷道:“你说实话,我就饶你,否则,嘿嘿,我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受三十六种酷刑。”说罢,轻轻在李麻子背心一拍,李麻子只觉浑身就似受针刺一般,又似体中有无数小蛇,乱窜乱啮,痛苦难当,吓得连忙说道,“我说,我说。孟爷,求你先给我减刑。”孟元超在他身上相应的穴道再拍一拍,给他止了痛楚,说道:“一句话都不许隐瞒,否则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让你尝尝滋味!”

  李麻子道:“小人不敢隐瞒,我,我,我是因为给公差缉拿得紧,有一个朋友在御林军统领手下当差,他说统领大人知道你本事,想要用你,你到了统领府,不但任何公差不敢动你分毫,还有天大的荣华富贵享受,你愿不愿意。也是小人一时糊涂,听说有这样‘好’的事情,我,我就一口答应啦!”

  戴谟道:“今天下午到我家中,邀厉舵主一同到总管府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李麻子垂头说道:“是我。”

  戴谟道:“你既然是北宫望差遣来的,何以又肯把他和牟宗涛的阴谋告诉我们?”要知快活张那晚在统领府中偷听了北宫望的秘密,当场给牟宗涛发现,李麻子是北宫望的心腹,知道此事不足为奇,但他肯把快活张打听到的秘密在戴谟与厉南星面前和盘托出,戴谟却是不免感到有点奇怪了。

  孟元超已是隐隐猜到他们的阴谋,说道:“是北宫望教你用这个手段骗取我们相信的是不是?你实话实说,我不怪你。”

  李麻子只好吐露实情,说道:“是。因为北宫望已经知道快活张当晚逃出统领府之后见过了尉迟炯,料想尉迟炯也知道了这个秘密。但他却不知道尉迟炯是否见过你们。万一我冒充快活张,说的话与尉迟炯不符,岂不是要给你们见疑了?”

  戴谟说道:“北宫望不怕我们知道了这个秘密传扬出去?”

  李麻子变了面色,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北宫望是什么用意,我,我可就莫测高深了。”

  孟元超陡地虎目圆睁,说道,“李麻子,我们有心成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肯实话实说,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李麻子颤声说道:“小的委实不知道,北宫望真的没有告诉我。不过——”

  戴谟道:“不过怎样?”

  李麻子道:“不过据小人的猜想,北宫望大概以为你们纵然知道这个秘密,亦是没有机会传扬开去。”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西门灼、欧阳坚他们是不是你引来的?”

  李麻子道:“小人该死,求戴大爷恕罪。”

  戴谟冷笑说道:“北宫望可没想到他派来的人却给我们打得像丧家之犬的卷了尾巴逃回去。好,很好,你肯说实话,我不怪你。”

  孟元超却知道李麻子尚未说出全部实情,心想对付这样的人,须得恩威并用才行。当下和颜悦色地问他道:“北宫望和你大概也没料到我今晚恰巧在戴家吧?”

  李麻子道:“是呀,确是没有料到。”

  孟元超道:“好,但我还有一事未明,要想问你。你怎么知道快活张上次与我见面的日子,又知道我与快活张的私事?”

  李麻子道:“是快活张告诉我的。”孟元超道:“他怎的会告诉你?”李麻子道:“就在你与他分手之后不久,他给御林军捉去了!”

  此事早已在孟元超的意料之中,但在李麻子口中得到证实,令他仍是不禁又惊又怒,说道:“北宫望想必是用非刑拷打,折磨他了。”心想:“快活张本是一条硬汉,难道他竟会因受不过折磨,吐出口供?”

  李麻子道:“这倒没有。快活张只是被关在一间牢房里面,戴上手铐脚镣。”

  孟元超道:“那么他何以肯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李麻子道:“我和快活张本来是相识的,有一年我在京师和他赌赛谁的本领高强,赌赛的方法是看谁能够偷到皇帝老儿赏赐给当朝宰相和珅的一把尚方宝剑和一串朝珠。赌赛的结果是不分高下,不过,严格说来,其实应该算是我输的。”

 

  众人听得好奇心起。虽然急于知道快活张现在的情形,还是不免要问一问他道:“既然谁先得手,就算谁赢,何以又能算作打成平手?”

  李麻子说道:“限期三天,快活张在第二天晚上就把宝剑和朝珠偷回去了。本来我该认输,但我见期限未满,便和他说,你能够把这两件宝贝偷回来,我就能够把它送回去,不超出最后一天的期限。你信不信?快活张说和珅失宝,正在九城大搜,你给他送回去,这不正是自投罗网么?嘿嘿,这要比我偷他的更难了。好,你若有这个胆量,我就和你再打个赌,你若能真的做到,算是我输给你,我说不用算作你输,算是打成平手好啦。我不但能够把失物送回去,而且我还要公然露面,大摇大摆的送入他的相府才算!”

  戴谟诧道:“你用的是什么法子?”

  李麻子笑道:“说来非常简单,我知九门提督手下有个亲信随从,是经常替提督跑腿,往来于提督衙门相府之间的。我就扮作这个随从,用他的口音说话,第三天一早跑去相府,说是提督衙门昨晚已经搜回相府的失物,特来差我奉还。和珅非但看不出破绽,还重重的赏赐我呢。”

  戴谟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说道:“原来如此。你偷东西的本领比不上快活张,但这份胆量和机智也当真了得,算作打成平手亦是应该。”

  李麻子却毫无得意之色,说道:“快活张对我倒是颇有惺惺相惜之意,许我作为平手。但在行家眼中,我这次的成功不过是仗着改容易貌之术和口技功夫,算不得是真实本领。是以行家的公断,仍是认为他第一,我第二。”

  孟元超道:“因此,你对快活张就不免心怀妒忌了,是不是?”李麻子给他说中心事,叹口气道:“孟爷说得不错,所以我这次才甘愿为北望宫所用。”

  戴谟说道:“人皆有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北宫望如何利用你,你说出来,我们不会难为你的。”

  李麻子道:“他叫我冒充快活张的救命恩人,将他从囚房里救出来。”

  孟元超道:“这是北宫望惯用的伎俩。但统领府警卫森严,你居然能够把快活张轻易的救出来,快活张会相信你吗?”

  李麻子说道:“我打了个洞,进入牢房,骗快活张说,我有个朋友在统领府当差,知道他被囚之事,是以我来救他。我假扮那个当差的朋友,偷了统领府的出差金牌,把他藏在车上,带他出去,快活张知道我的本领,倒也没有疑心。”

  孟元超道:“但他何以会把我和他之间的私事告诉你?”

  李麻子道:“快活张在牢房里虽没受到折磨,但当他被擒之时,却是给御林军的一个高手用分筋错骨手法扭伤了他经脉的,恐怕非得十天半月的功夫不能治好。”

  戴谟道:“你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

  李麻子说道:“在西山的一家猎户人家,这家猎户,其实也是御林军的军官冒充的。”

  “快活张只道孟大侠还在那家小客栈里,叫我去通风报讯,我说只怕孟大侠不相信我,请他说出几件只有孟大侠和他才知道的事情,快活张相信我,就把几桩私事和我说了。”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但你只知道几桩私事,就敢于冒充快活张么?”

  李麻子道:“杨牧也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是关于孟大侠和快活张的。另外我和快活张相处数日,大概也知道了一些他与孟大侠交往的经过。我想孟大侠曾与他分手十年到小金川去,这次归来只是见过一面,至少在一两个时辰之内,我或许可以蒙混得过。”

  孟元超心里想道:“快活张虽然受他所骗,毕竟也还是个老江湖,未曾把我和他最近曾经见过这桩事情告诉他。可能快活张也早有防他之心,防他冒充自己了。”

  戴谟心念一动,想起一事,说道:“李麻子,我把你当作朋友,你也得把我当作朋友才好!”

  李麻子吃了一惊,道:“戴爷,得你高抬贵手,我已是感激不尽。决不敢对你老有甚欺瞒。”

  戴谟说道:“好,那么你实话实说,这条地道的秘密韩威武知道了没有,还有与北宫望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他们授意你诱使我们进入这条地道的?”

  李麻子道:“地道的秘密,韩威武只是知道了一半。戴爷,你的另外两个怀疑,也可说是猜中了一半!”

  戴谟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道:“此话怎说?”

  李麻子道:“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却不知地道的出口是在什么地方?”

  戴谟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镖局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个老人,这三个老人对先父都是忠心耿耿,决计不会向他泄露。”心想:“难道当真是人心难测,连这三个老人都靠不住了?”

  李麻子说道:“据我所知,倒不是这三位老人说的。虽然韩威武曾多次盘问过他们。”

  戴谟道:“那么是谁说的。”

  李麻子道:“镖局中除了他们三位,也还有另外的旧人。听说是一个曾经服侍过令尊的小厮说的,这个当年的小厮,如今已得韩威武提升作镖师了”。

  “这个小厮本来并不知道地道的秘密,但因他曾服侍令尊,曾见过令尊晚上离开镖局,第二天一早,镖局大门尚未打开,又见令尊在镖局中出现,是以怀疑有这么一条地道从镖局通到府上。”

  戴谟道:“原来如此。韩威武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想必对我就起猜疑,定必要搜寻这条地道的所在了?”

  李麻子道:“正是这样。韩威武害怕你会利用这条地道对他不利,是以曾把他的心事告诉欧阳坚,商量如何对付你。”

  戴谟道:“哦,他们要怎样对付我?”

  李麻子道:“韩威武起初不愿借重官府之力,但他自己又不便到你家里搜查。因为万一他的猜疑不对,并没有这条地道,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孟元超伏地听声,说道:“他们正在上面翻箱搬柜,看来尚未发现地道,正在搜查。李麻子,你就长话短说,赶快把欧阳坚的阴谋说出来吧,枝枝节节的小事,就不必细说了。”

  李麻子道:“是。”接着说道:“欧阳坚知道此事之时,因为未到时机,他不愿意把自己和北宫望的关系向韩威武泄露,是以也就没有给他出谋划策。现在机会来了,他可要在镖局那边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啦。”

  戴谟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他们是双管齐下之策,派人围攻不成,也可以迫使我们躲入地道。”

  李麻子道:“韩威武只想对付你;他却不知道有侠义道中的重要人物在你家中。是以戴爷你刚才问我韩威武是否也与北宫望有了勾结,我只能说是你猜中了一半。”

  戴谟苦笑道:“一半也好,整个几倒过去也好,结果还不是一样?”

  孟元超笑道:“依我看来,并不一样。只要韩威武不是整个儿倒过去,就还有希望把他拉回来。即使不是走咱们这边,也不会跑到敌人那里。”

 

  戴谟瞿然一省,说道:“对,韩威武虽然与我不和,我也不愿和他变作冤家对头。李麻子,你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韩威武没有完全倒向北宫望?”

  李麻子道:“据我所知,韩威武直到如今恐怕还未知道欧阳坚的真正身份。”戴谟道:“你是说他是奉了北宫望之命混进镖局这件事?”李麻子道,“不错。他只知道欧阳坚与北宫望相识,却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清廷的鹰爪。”

  戴谟半信半疑,说道:“那么今晚之事——”

  李麻子道:“欧阳坚只是透露一点消息,并没和他全说真话。他骗韩威武说是他买通了公差,故意到你家里搜查,做成陷害你的圈套,迫你逃入地道的。韩威武只要对付你,不愿牵涉官府,欧阳坚说他买通公差布成这个圈套,就是要让韩威武亲手抓着你的。他又说官府一向猜忌你,此次乃是借刀杀人,是以任凭韩威武怎样处置你,官府决不过问。当然这也还是不尽不实的话。”

  戴谟冷笑道:“不过借刀杀人四字,欧阳坚倒是说了实话了。哼,想不到韩成武竟是恨我如此之深,他虽然口说不愿牵涉官府,毕竟还是给官府利用了。”

  孟元超笑道:“他不愿牵涉官府,那不正说明了他尚有顾忌,并非坏得不可收拾吗?”

  戴谟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道:“我也还是以私怨为重,不如孟元超之有见识。”当下说道,“但当务之急,乃是怎样才能平安脱险。韩威武与欧阳坚在那边等着咱们自投罗网,要说服韩威武也不容易呀!”

  孟元超早已有了主意,说道:“李麻子,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一个忙?”

  李麻子道:“只要你们相信我。”

  孟元超道:“不相信你,我们也不敢把性命付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