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朋连忙摇首道:“你们赌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庆一手把那坛绍兴酒举了起来,说道:“大家不用客气,这坛酒先给你们喝!”口中说话,振臂一掷,那坛酒已是朝着刘抗飞了过来。

  刘抗伸出一双筷子,酒坛飞到,筷子在坛边轻轻一擦,向后一伸,酒坛随着他的筷子滴溜溜的滚动,平平稳稳的落在桌上,酒坛是早已打开的,酒可没有溅出半点。

  这是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本领,看得伍宏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刘抗这一手不仅是炫露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愿和对方结交朋友之意。赌酒就是赌酒,要套交情可是不成。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个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刘抗才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但他这个姓韩的朋友却似乎对那四人颇为奉承,刘抗找他作为配角,这场赌酒只怕未必能赌得成。”

  心念未已,只见刘抗要的那坛酒亦已送到。刘抗依样画葫芦的把酒坛举了起来,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坛酒还给你!”但掷坛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坛抛了起来,呼的一掌击出,把酒坛击得飞向伍宏那边的。

  四人之中,本来以魏庆的内功造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庆代接,于他的面子可不好看,只好硬着头皮,力贯双臂,接那酒坛。

  只听得“咔喇喇”一片响,伍宏接下酒坛,放在桌子上,但他坐的那张椅子,四条腿却都断了。原来这酒坛乃是刘抗以掌力推来,伍宏接坛之时,掌力若是向前推出,坛子必定破裂,是以他必须一碰着坛子就把掌力缩回,两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张椅子如何禁受得起?好在他早有准备,椅脚一断,他已扎稳马步,这才没有跌倒,但也是输了一招了。

  伍宏面红耳赤,只好说道:“刘兄好功夫!”刘抗冷冷一笑,道:“伍兄神力惊人,这样坚实的红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听来似是称赞,其实乃是嘲讽。伍宏输了一招,只能气在心里。

  魏庆若无其事地道:“店家换过一张椅子,咱们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来,来,来,咱们还是来喝酒吧。”心里则在想道:“待会儿比赛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内功厉害。”双方心里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实也就是暗中较量功夫。魏庆这么一说,不过是替伍宏遮羞而已。

  韩朋连忙再次说道:“刘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话犹未了,只见刘抗早已站了起来,走到缪长风面前,说道:“兄台贵姓?”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小姓缪,刘兄有何指教?”

 

  刘抗缓缓说道:“独饮寡欢,缪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缪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韩朋这才知道,原来刘抗刚才说的要找个朋友和对方赌酒,这个“朋友”可不是指他。脸上虽然火辣辣的发烧。觉得这是刘抗在人前丢他的脸,但心中却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了。

  刘抗这一下突如其来,缪长风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性情豪迈,而且本来就是想和刘抗结交,于是也不推辞,走过刘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刘兄豪气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个朋友我和你交了。拿大碗来,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缪、刘四人面前摆上大碗,缪长风拿起酒坛,坛子离台三尺多高,倒下酒来,两个大碗斟得满满的,半点酒也没溅出,双指在碗边轻轻一勾,盛满酒的酒碗滴溜溜的转,他凑到碗边,一口就把碗内的酒喝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溅出半点。刘抗心道:“果然我没有料错,这人的内功比我还高。”当下赞了一个“好”字,依样画葫芦的也把自己的这碗酒喝了。

  要知坛子离台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有一股冲击之力,把酒斟满不难,不让它溅出半点那就难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极好才行。魏庆自忖可以勉强做到,但伍宏是练外家功夫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要这样巧妙的控制内力却是未必能够做到了。

  魏庆冷冷说道:“大哥,咱们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么花样。”伍宏说道:“对,且看谁先醉倒,刘朋友,轮到你们喝了。”说话之间,他和魏庆已接连干了两大碗。刘抗笑道:“咱们各喝各的,怎样喝法,谁也不必管谁。但若是喝完这一坛酒,大家都没有醉,那又怎样?”伍宏吃了一惊,心想:“一坛酒有四十斤,难道他们竟有本领喝两坛不成?”没有把握取胜,只好不求胜先防败,说道:“大家都没有醉,那就看是谁先喝光这一坛酒。”

  大家轮流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转瞬之间,四个人都已经喝了十来碗,每碗半斤有多,喝进肚子里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缪长风暗暗留神,只见魏庆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汽,越来越浓。情知他是以内功将烈酒蒸发,化为汗水,心里想道:“这人的内动不弱,如此喝法,这一坛酒倒是难不倒他。”

  再看那个伍宏,却又另一种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里玩着一枚铁胆,两只手把铁胆搓来搓去。原来他是练外家功夫的,必须打熬气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时的习惯是喝一轮酒打一趟拳,打完拳再喝,放尽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只好玩弄铁胆,以便使出气力。只听得铁胆当啷之作响,不时飞出火花,他的双掌搓揉之力,也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各自打量对方,可是缪长风看得出他们的伎俩,他们却看不出缪长风和刘抗的功夫。只见他们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头上既没冒出白气,手上也没玩弄什么东西。伍宏、魏庆都是暗暗吃惊,想道:“要不输给他们,只有赶快把这一坛酒喝光。”

  但话虽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伤身子的。即使以魏庆那样的内功造诣,也必须要有片刻时间把喝进去的酒蒸发才能接着再喝。

  缪长风忽地说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够痛快,刘兄,这半坛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们一口气喝光它!”刘抗道:“好,缪兄,我先敬你!”举起酒坛;一掌在坛底一拍,酒从坛口像一股喷泉似的射出去,缪长风坐在对面,张开嘴巴,宛似鲸吞虹吸,把酒吸进口中。

  那些人几曾见过这样喝法,这霎那间,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蓦地一省,顿足道:“四弟,快喝!”魏庆抱起酒坛往嘴里灌。

  缪长风笑道:“我已经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别忘了自己。”刘抗道:“对,咱们和人家赌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坛抛给缪长风,坛口转了一个方向,对着自己。缪长风依样画葫芦的在坛底一拍,“酒泉”喷出,刘抗也依样画葫芦的喝了。

  缪长风翻转酒坛,坛子里已是涓滴无存。缪长风笑道:“对不住,我们喝光了!”

  魏庆虽然是拼命往嘴里灌,坛子里的酒却还没有喝完。而且这场“赌酒”是说好了两个对两个喝的,即使他能够把坛子里的酒喝光,认真说来,也还是输给人家。

  魏庆抱着酒坛,尴尬之极。伍宏颓然说道:“四弟,算了吧。”

  忽听得有人打了个哈哈,道:“哈,韩兄,老伍,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已经见过面啦。咦,魏老四,你这是干什么?”

  进来的是个年约五旬身材高大的汉子,他本是面向着韩朋走进来的,斜眼一瞥,忽见魏庆抱着一个大酒坛,不觉甚是纳罕。

  伍宏连忙向那人使了一个眼色,跟着苦笑说道:“宗大哥,我们和这两位朋友赌酒,技不如人,只好认输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着缪、刘二人看去,说道:“这两位朋友是——”

  伍宏说道:“这位刘兄和这位缪兄都是韩大哥的好朋友。”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可不敢高攀。”

  韩朋在那人进来的时候,脸上就似乎有惊惶之色,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迫得勉强笑道:“这位缪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识的新朋友。”

  姓宗这人江湖阅历甚深,观言察色,心中已然雪亮:“这两人和韩朋想必不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幸会,幸会。嘿嘿,以酒会友,乐何如之,让我也来凑凑热闹,给两位朋友敬酒!”

  说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庆手中的酒坛抓了过来。左掌一劈,迅即把那坛子抛上空中。

  只听得“乓”的一声,坛子好像给利斧当中劈开,酒自半空倾泻下来。那人早已抄起两只海碗,一兜一接,碗里盛满了酒,双臂一振,两只盛满了酒的海碗分别朝着缪长风和刘抗飞去。

  那人一面飞出海碗,一面说道:“我是个急性子,不耐烦慢慢斟酒,两位可别见怪!”

  海碗飞到面前,刘抗竖起一根筷子,朝碗底一顶,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溜溜的转,他张口就喝。

  缪长风却是另一种接法,只见他平摊手掌,掌心就似有着吸力似的,海碗朝着他的掌心落下。他却没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开的坛子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两边,竟然没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宝剑劈开,也难保持得这样完整无损。坛中的酒,给那人兜接了两海碗之后,余酒未尽,仍在倾泻下来。

  缪长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敬你一碗!”刘抗说道:“对,别糟踏了美酒!”

  说话声中,两人同时拍出一掌,两股掌力一挤,那个分开两边的坛子“乓”的一声炸裂开来,碎片纷落如雨。那人挥袖一卷,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们要和我较量暗器么?”

  缪长风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时,飞出一只海碗,海碗端端正正的落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上,空中倾泻下来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来是他们两股掌力,把那倾泻下来的酒,挤迫成为一股“酒柱”,刚好向着桌子中心落下,盛满那个海碗。缪长风这才笑道:“朋友,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还敬而已。来,来,来,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惊,心想:“这姓刘的内功或许比不上我,姓缪这厮却似在我之上。唔,姓缪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游侠缪长风。”

  他自忖和伍宏等人联手,也未必占得便宜,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做得漂亮一些,于是哈哈一笑,说道:“好,这碗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伍宏、魏庆等四人跟他走下酒楼。伍、魏步下楼梯之际,回头向韩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轩眉瞪眼,恼怒于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们还没付酒钱呢!”那人衣袖一抖,哗啦啦一叠破片落下,回身飞出一锭大银,嵌在柜台上,说道:“那桌客人的酒钱我也一并付了。”

 

  缪长风说道:“我为什么要喝你们的酒?”韩朋见他们已经走开,心里正自放下一块石头,生怕缪长风又要生事,说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东道吧。”

  伍宏在外面哈哈说道:“说得不错,韩大哥,你的确是好朋友!”

 

 

 

第四十二回  扬州祝寿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

 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姜白石

 

  韩朋脸上变色,低声说道:“刘兄,小弟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明天咱们再来这里相会。”正要站起身来,忽觉虎口一麻,手腕好像给加上一道铁箍,原来是给刘抗抓紧了他的手腕。韩朋吃了一惊,颤声说道:“刘兄,你,你这是——”

  刘抗哈哈一笑,道:“韩兄,咱们虽然多年不见,但毕竟曾经是过最要好的朋友,是不是?”

  韩朋越发吃惊,说道:“是呀,这许多年来我都在思念刘兄。虽然大家都上了年纪,咱们的友情可没有变。”

  刘抗说道:“好,这就好了。我久慕扬州二十四桥之名,想去玩玩。咱们是好朋友,你应该陪我。”

  韩朋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刘抗面色一端,冷冷说道:“你有什么紧要事情,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代你分忧。”

  韩朋甚是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只好说道:“也,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刘抗笑道:“既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那就留待明天再办吧。你看这晚霞红得多么可爱,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咱们好友相逢,岂可错过了今宵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韩朋情知摆脱不掉,只好苦笑说道:“难得刘兄有这雅兴,小弟自当奉陪、奉陪。”

  刘抗说道:“缪兄,你住在哪里?我和韩兄叙了旧就来找你。”

  他和韩朋手拉着手说话,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十足像是好朋友在亲热谈心,但却瞒不过武学行家缪长风的眼睛。

  缪长风心里想道:“他想必是找个僻静的地方,盘问这姓韩的了。”当下说出了自己所住的客店名字,便即告辞。

  此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分,缪长风回到客店,进入房间。发觉房间里的摆设,似乎有点异样,留心察看,发觉是有人曾经搜查过这个房间。他的行囊给翻得衣物凌乱,但银子、衣物却没一件遗失。

  缪长风想道:“这当然不是小偷的所为了,哼,是那姓伍那伙人干的呢?还是我给鹰爪缀上了?”

  忽地后窗无风自开,跳进一条大汉。

  缪长风道:“好个小贼,我正要拿你,你倒先来找我了!”口中说话,一招大擒拿手法已是闪电般的使出来,疾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一个沉肩缩肘,轻轻一拨,把缪长风的一抓化开,赞道:“好功夫,你姓甚名谁?快说实话!”

  缪长风这一招大擒拿手法,是他得意的绝招之一,给那人轻轻拨开,也是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退后一步,横掌当胸,打量对方,只见这个人髯须如戟,相貌甚是粗豪。

  由于这人的相貌特别。缪长风摹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说道:“你可是辽东大侠尉迟炯么?”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尉迟炯。惭愧得很,我都记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