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宗涛听得这人的声音,吃惊不小,心里想道:“若是给他碰上那个丫头,事情可就糟了。”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金逐流,和金逐流并肩走来的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牟宗涛心中打鼓,脸上却是丝毫不露神色,说道:“金兄,你不是要到王家祝寿的么?这位朋友是——”

  金逐流笑道:“好教你得知,这朋友是小金川来的冷大哥,你可不要说给外人知道。”

  牟宗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他们奉命捉拿“钦犯”,虽然也知道“钦犯”是小金川义军中的重要人物,但却不知竟然是这位“冷大哥”。

  小金川义军中有两个地位同等重要的首脑人物,一个是萧志远,一个是冷铁樵。能够和金逐流同在一起而被尊称为“冷大哥”的人,当然是冷铁樵无疑了。

  金逐流道:“冷大哥不想太早在王家露面,是以特地要我陪他来史公祠逛逛。”

  牟宗涛见他没有提起林无双,心里想道:“他若然碰上那个丫头,知道了今日之事,决不会对我这样和颜悦色。”于是灵机一动,便即说道:“我正是从史公祠那边来的,本来应该陪你们再去逛逛,但可惜我却是有急事在身!”

  金逐流忙道:“对啦,我正想问你,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远远的好像听见有金铁交鸣之声,是不是曾有人在这里厮杀?”

  牟宗涛正是待他这么一问,立即答道:“不错。我和师妹无双碰上了几名鹰爪,她逃出去了,那几名鹰爪正在追她!”

  金逐流叫道:“啊呀,你怎么不早说?那些鹰爪是什么人?为何却要拿她?”

  牟宗涛说道:“我只认得其中一个是石朝玑,一个是宗神龙。他们说她和钦犯孟元超勾结。”

  金逐流本来还有几个疑问,但此时已是无暇细问了,说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咱们绝不可让无双落在他们手上,他们跑的是哪个方向?”

  牟宗涛用手一指,说道:“是朝那边跑的!”他指的方向正好是和林无双所逃的方向相反。

  金逐流道:“好,我和你马上去帮忙她!冷大哥,你暂时不好露面,你到史公祠等那位朋友,我去去就来。”

  牟宗涛猜得不错,这“冷大哥”正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冷铁樵。他深知金逐流的本领,石朝玑和宗神龙的武功虽然不弱,金逐流一人已足以对付得了,何况还有一个牟宗涛帮他的忙,自是用不着他出手。于是点点头,说道:“你们赶快去吧。”当下丝毫不以为意的便即独自跑去史公祠。

  冷铁樵丝毫不以为意,牟宗涛心里可是暗暗着急了,想道:“但愿宗神龙和石朝玑已经把孟元超拿下,否则给这姓冷的碰上了可是不妙。宗、石二人的本领并不输于孟元超,以二敌一,过了这许多时候,料想也应该捉着了孟元超,早已离开了史公祠吧。”

  他自己安慰自己,脸上的神色仍然丝毫不露,一面跑,一面说道:“我的轻功赶不上师妹,那些鹰爪是撇开我骑了马去追她的。”

  金逐流大为着急,说道:“好,我先赶去,你跟着来!”

  牟宗涛见金逐流上了他的当,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好笑,想道:“待你发现我是说谎之时,我已是不怕和你翻脸了。”

  但牟宗涛也不敢立即折回史公祠,一来是怕金逐流回头望他,二来也怕宗神龙和石朝玑真的已经走了,他一回到史公祠,岂不是要给冷铁樵马上拆穿他的谎话?他自忖又未必准能胜得了冷铁樵。

  牟宗涛心乱如麻,想了许久,终于得了一个主意,既不折回史公祠,也不去追金逐流,而是独自前往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给王元通拜寿。

  他打的是个如意算盘,心里想道:“逐流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料他是决不会碰上无双这丫头的了。孟元超和这丫头已经知道王家安排陷阱等待他们,即使他们没有遭擒,也决计不敢再到王家。就算逐流回来,再到王家,我也可以推说因为赶不上他,故而先来,谎话也不至于就给拆穿。何况他在未曾找着无双之前,又怎能放心得下?多半是继续找寻,今日不会再去王家的了。但冷铁樵等不见他回来,却必定是会自己去的。那时就让石朝玑、宗神龙等人对付他,我根本就不必露面。”

  但他这样构思必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在冷铁樵来到史公祠的时候,宗、石二人已经把孟元超拿下,离开史公祠;或者孟元超业已逃走,宗、石二人亦已追去,那也可以。总而言之,不能让冷铁樵和孟元超在史公祠见面。当然这是一场赌博,不过在他想来,以宗、石二人的本领,联手对付孟元超,自是必操胜券,而且用不了多少时候。此时距离他离开史公祠已有半个时辰,料想事情早已了结。这场赌博,他的赢面几乎可达九成,故此他也就放心走了。

  孟元超豁出性命,在史公祠后面的山坡上和宗、石二人恶斗,斗了将近半个时辰,气力渐渐不支,他本是以快刀见长的,如今刀法虽未散乱,出招已是迟慢许多,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宗神龙哈哈笑道:“孟元超,你要拼命也是不行的了,念在同属武林一脉,你扔刀跟我们走吧,我答应给你在北宫统领大人跟前说情。”

  孟元超大怒斥道:“宗神龙你这武林败类,谁和你同属一脉。我孟元超死在你的手上,也决不会向你低头!”

  宗神龙冷冷道:“好,那就领死吧!”长剑一圈,登时把孟元超的身形圈在剑光之内。这一招名为“三转法轮”,乃是他的得意绝招之一。他是试出了孟元超的内力不支之后,这才敢于迫近敌人,施展杀手的。剑光笼罩下来,石朝玑的双笔也从孟元超左侧的空门插进,令他背腹受敌。

  眼看孟元超不死也得重伤,猛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奸徒休想逞凶!”声到人到,一个虎背熊腰大汉旋风也似的扑来,原来是冷铁樵到了!

  冷铁樵来得正是时候,石、宗二人事先也未想到“钦犯”的就是他,突然见他来到,不觉都是一惊。

  孟元超精神陡振,一招“横扫六合”,刀光霍霍展开,石朝玑的双笔攻不进去,正想变招,再觅“空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冷铁樵的一柄厚背缅刀已是向他劈过来了。

  石朝玑无暇伤敌,迫得先行救招。双笔左右一分,左点“期门”,右点“环跳”,这两个穴道,一是死穴,一是麻穴,他在猝然遇袭之际,还招反击,认穴竟然不差毫厘。但忙中有错,他却不知冷铁樵的功力还在孟元超之上,他若是双笔并在一起,或许还可以勉强招架得住,双笔分开,点穴手法虽然巧妙,却是招架不住了。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右手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左手的判官笔也因为受对方的力道一震,刺了个空。冷铁樵招式不变,一刀就劈下去。

  宗神龙的剑光已圈住了孟元超,此时也只得自行救友,他的剑法刚柔兼济,功力也是和冷铁樵在伯仲之间,一招“白鹤展翅”,剑锋斜削而下,把冷铁樵的缅刀粘出外门。石朝玑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

  冷铁樵冷笑道:“这位是石朝玑石副统领‘大人’,你想必是和牟宗涛蛇鼠一窝的什么宗神龙了?”原来石朝玑是江湖大盗出身,冷铁樵早就和他相识,至于宗神龙则是初会。

  宗神龙名叫“神龙”,最忌别人用蛇比喻他,怒喝道:“好呀,冷铁樵我正要找你!”不过,他可是又怒又惊,冷铁樵说他“和牟宗涛蛇鼠一窝”,这句话不啻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了他和牟宗涛的阴谋诡计。

  果然便听得孟元超问道:“冷大哥,你都已知道了?”冷铁樵说道:“不错,我正是因为知道了牟宗涛和这两个奸徒要想害你,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其实冷铁樵是在看见宗、石二人之后,方始知道牟宗涛乃是谎言骗他。不过他却要故意这样说来吓吓对方。

  孟元超又惊又喜,一面挥刀荡开石朝玑的双笔,一面问道:“牟宗涛这小子呢?”

  冷铁樵道:“你知道我是和金大侠一起来的,金大侠已经去追捕这个小子了!”

  此言一出,宗神龙和石朝玑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冷铁樵功力深厚,刀法则不及孟元超的灵快,宗神龙本来不弱于他,但自忖也没有胜他的把握,如今听得金逐流已经去捉拿牟宗涛,生怕他捉到牟宗涛又再回来,如何还敢恋战?

  宗神龙以阴柔剑法,化解了冷铁樵的攻势,转身便逃,石朝玑虚晃一招,跟着也跑了。冷铁樵哈哈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其实孟元超久战之余,已是筋疲力倦,他们两人若然不受恐吓,敢于再打下去的话,胜负之数,尚难逆料。

  三年隔别,异地重逢,两人都是有许多话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冷铁樵说道:“孟老弟,你是不是和扶桑派的新掌门人林女侠一道来的?”

  孟元超正是要急于知道林无双的情形,连忙说道:“不错,你们碰见她啦?”

  冷铁樵说道:“是牟宗涛这小子透露出来的口风,哼,他用的倒是虚虚实实的兵法。”

  孟元超吃一惊,说道:“牟宗涛和滇南那老狐狸楚天雄追赶无双,我还以为是恰好给你们碰上,金大侠才要去捉拿牟宗涛的呢。这是怎么回事?”

  冷铁樵道:“金大侠是去追搜敌踪,但可不是去追牟宗涛。听你这么说,金大侠倒是上了他的当了。”当下把刚才碰见牟宗涛的经过说了出来,孟元超这才知道,冷铁樵是急于和自己叙话,才故意那么说把宗、石二人吓跑的。

  孟元超恨恨说道:“这小子好不狡猾,他一定是胡乱指了个方向,骗金大侠白走一遭的了。”不过却也放了点心,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追赶林无双的只有一个楚天雄,以林无双的本领,即使被他追上,也未必就会输了给他。

  冷铁樵说道:“那两个家伙吓破了胆,料想不敢再回来,咱们就在这里等待金大侠回来吧?”

  孟元超道:“对啦,冷大哥,你怎的忽然离开了小金川,却跑来这里?”

  冷铁樵道:“你是不是来给王元通拜寿的?”孟元超道:“不错。”冷铁樵笑道:“我也是一样。但我与王元通并非相熟,是以金大侠特地陪我。”

  孟元超诧道:“不是听说小金川风声正紧吗?”心想冷铁樵怎能有这闲心老远的跑来扬州,给一个只是彼此慕名的朋友拜寿?

  冷铁樵笑道:“我正是为了要解小金川之围,才特地跑来的。”

  孟元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睁大了眼睛,说道:“王元通虽然交游广阔,但要解小金川之围,恐怕他还没有这个神通吧?”

  冷铁樵笑道:“当然并不是只指望他,我只是想借他的地方,会见一位朋友吧了。你听过扬州海砂帮帮主罗金鳌这个人吗?”

  孟元超道:“我知道他的名头,但小金川之围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冷铁樵道:“孟老弟,你离开久了,有些事情,恐怕还未知道,我给你先说一说最近的局势。”

  “清廷现在是在准备调集大军来攻咱们,咱们也在设法阻挠他们,叫他们不能轻易的便来到小金川。”

  冷铁樵一面说一面用刀在地上划了一个简略的地图,说道:“西北这条路有西昌竺尚父的这支义军,又有几百里的雪山泽地之险,清兵不容易通过。”

  “形势最可虑的是从川东进来的清军,但好在襄樊和万县两地,有八个帮会的弟兄已经联合一起,分在两地切断他的粮道!”

  襄樊在湖北的东北部,它的南面就是进入川东的要地宜昌、沙市。万县在四川和湖北的边境,更是扼守川东的门户。

  孟元超听得眉飞色舞,说道:“好呀,即使不能拒敌于小金川之外,叫他的大军阻迟许多时日,对咱们也是大大有利的了。”

  冷铁樵道:“两个帮会的弟兄上个月都打了一个胜仗,抢了官兵的许多粮草。清兵现在征集官粮,计划从扬州运出去,溯江而上,接济那两地的官军。粮草从水路运来,陆地上的帮会弟兄,可就难于劫粮了。”

  孟元超道:“啊,我明白了。你是找海砂帮的罗帮主帮忙劫夺官粮!”

  冷铁樵道:“不错,海砂帮是在长江做私盐生意的,他们拥有的船只最多,人人精通水性。”

 

  孟无超道:“这是一件‘造反’的大事啊,运私盐虽然也犯‘王法’,捉到了未必会杀头。罗金鳌肯舍出身家性命帮忙咱们吗?”

  冷铁樵道:“二十年前,罗金鳌初出道的时候,我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这件事外人是不知道的。他当时曾矢誓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海砂帮的弟兄有一大半和川中的各个帮会也有关系,所以只要罗金鳌点头,海砂帮就可以变成咱们的自己人了。”

  “但正如老弟所说,这是一件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必须我亲自来说服罗金鳌,有没有把握,我不敢断定,但总是要试一试。这就是我要赶来扬州给王元通祝寿的原因了。”

  孟元超说道:“咱们借王元通的地方和罗帮主商量这件大事,王元通怕不怕受了咱们连累?”

  冷铁樵道:“王元通有家有业,咱们当然也是不想他受连累的。不过此事又非得他默许不行,所以我已经和金大侠给他安排了一条后路。”

  孟元超道:“对,咱们和他并不相熟,有金大侠去和他说,他当然是相信得过了。但不知是什么后路?”

  冷铁樵道:“罗金鳌答应帮忙,也得在十天八天之后方始动手的。金大侠答应保护王元通的家小先行离开扬州,他损失的家财,由咱们赔偿给他。”

  “这样一来,他的分局总镖头当然是做不成了,不过他也是一位很重义气的武林前辈,为了这件大事,多少受点损失,我看他还是愿意的。”

  孟元超道:“这件事是不是要先找一个适当的人,透露一点口风让他知道?否则咱们和金大侠在他的寿辰之日跑去,当着一众宾客,恐怕不方便和他说话吧。”

  冷铁樵笑道:“孟老弟,你想得很是周到,我在这里,就是要等待一位朋友给我们接头的。”

  孟元超道:“这人是谁,我认识的吗?”

  冷铁樵道:“你以前没有见过的,不知你听过他的名字没有,此人姓韩名朋。”

  孟元超吃了一惊道:“韩朋?你怎么找到这人?”

  冷铁樵怔了一怔,问道:“怎么,他有什么问题?”

  孟元超道:“据我所知,他可不是咱们一路的人呀。”

  冷铁樵道:“他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刘抗,是天理会的香主。他以前也曾经是江湖上的侠义道,近年改行经商,和扬州的几个大盐商交情不错。是扬州的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给我安排和他在这里会面的。”

  孟元超说道:“冷大哥,好在你是今天来到,若是昨天找他接头,恐怕就要出事了。”

  冷铁樵道:“怎么,他靠不住?”

  孟元超道:“泄漏咱们的秘密他或者不敢,但若在昨天,只怕他多半不敢见你。我告诉你,你想找他作说客,宗神龙却比你早一天,昨天已经要找他作说客呢!”

  冷铁樵大惊道:“有这等事?我以为他是刘抗的好朋友,可以相信得过,谁知他竟是脚踏两头船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