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活张的武功并不很高,但他却是机智百出。海砂帮这两父子的突围,就是他设计的。其后刘抗和韩朋的突围,也是得力于他不少。

  敌人破门而入之时,韩朋已经恢复知觉,可是武功尚未恢复,必须刘抗照顾。

  敌强己弱,快活张审度形势,只能冒一冒险,用分头逃走的办法,走得一个是一个。他和刘抗保护韩朋,从正门冲出,海砂帮这两父子则骑马从后门逃走。他们家里刚好还有两匹坐骑。本来他们要把坐骑留给刘抗的,刘抗向他们解释道:“石朝玑他们是骑着马来,我若是抵敌不了,有坐骑也跑不掉。但敌人的主要目标不是你们,你们有了坐骑,却有突围的希望。”

  果然不出刘抗所料,石朝玑只分出一个西门虎去追杀那两父子。他和伍宏、魏庆三人紧紧堵住大门,定要活捉刘抗、韩朋。

  刘抗首先和石朝玑交上了手,双方功力悉敌,刘抗闯不出去,石朝玑也拿不下他。

  魏庆跟着便来捉拿韩朋,刘抗挡在韩朋前面,与魏庆拼了一掌。魏庆功力较弱,给他震退两步。但刘抗腾出手来应付魏庆,却给了石朝玑以可乘之机,双笔齐出,立即便点刘抗的穴道。刘抗一个盘龙绕步,穴道没给点着,但左肩却给笔尖戳伤了。

  石朝玑与魏庆这边大占上风,但伍宏上来要捉快活张,却是稍稍吃了点亏。

  原来伍宏的真实本领虽然比快活张高出许多,但身手的敏捷,却是远不如他。

  伍宏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抓他,不料一抓抓空,只听得“拍”的一声响,反而给快活张打了一巴掌。

  伍宏气得哇哇大叫,说时迟,那时快,快活张已经溜出大门,向他们乘来的三匹坐骑跑去。这三匹坐骑是系在门外的一棵树上的。伍宏叫道:“好哪,这小贼要偷咱们的坐骑!”

  石朝玑的坐骑乃是萨福鼎所赠的大苑名马,舍不得给快活张偷去,是以只好跑出大门,喝道:“他跑不了的!”一扬手就是三枝袖箭向快活张射去。刘抗要保护一个消失武功的韩朋,石朝玑自忖可以稳操胜券,因此他是想要射毙了快活张之后,回过头来再对付他们。

  快活张叫道:“哎呀,不好,痛死我啦!”在地上一个打滚,忽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道:“骗你欢喜欢喜,哈哈,没射着!”他这么一个打滚,已是和身滚到了那棵树下,割断了系马的绳子。

  石朝玑大怒,追出来喝:“哪里跑?”飞身就朝快活张扑去。只要坐骑不给敌人偷去,他料想刘抗也跑不掉。

  快活张不慌不忙地说道:“来而本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扬手掷出两包东西,石朝玑心道:“这是什么暗器?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呼的一记劈空掌打出,令那“暗器”不能近身。

  不料他不震落“暗器”还好,这掌力一震,反而真的是着了快活张的道儿了,原来快活张所发的“暗器”是两个石灰包。是这家人家准备用来粉饰墙壁的,多余下来的石灰,刚好就给快活张利用上了。

  撒石灰迷人眼睛,这是市井流氓的手段。石朝玑平生的敌手都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根本就想不到快活张会用这个手段。百忙中连忙闭目挥袖,挥袖成风,把石灰吹开。伍宏没有如此功力,只能闭上眼睛,舞刀护身。饶是他立即闭上眼睛,石灰亦已渗入眼角,痛得他眼泪直流。

  石朝玑也真了得,闭上眼睛,听风辨向,依然不差毫厘,一个起落,就向他自己的那匹坐骑扑去。

 

  粉雾迷蒙之中,刘抗和韩朋却也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了,魏庆拦他不住。

  快活张未曾跨上坐骑,石朝玑已然扑到,快活张笑道:“石大人,何必这样生气,你要坐骑,还给你就是。”一矮身钻过马腹,却把一柄匕首,插进了马臀。

  那匹马是正在向着主人跑过来的,突然给快活张在屁股戳了一刀,不由得四蹄腾空,就跳起来,向石朝玑当头扑下。

  石朝玑爱惜骏马,不能将它击毙,只好和衣一滚,避开马蹄的践踏。说时迟,那时快,刘抗、韩朋已是抢上了另外两匹坐骑了。

  石朝玑大怒,连珠袖箭射出。韩朋武功未曾恢复,只能一个镫里藏身,躲避暗箭,哪知石朝玑不是射人而是射马。袖箭射着了他那匹坐骑的后腿,登时把韩朋摔了下来。

  刘抗回过头来,倒骑骏马,挥刀拨箭,把射向他的三枝全都打落。看见韩朋摔倒,连忙回马救他。

  说时迟那时快,石朝玑已朝他扑来。快活张侧边闪出,一把抓着韩朋,便向刘抗抛去。刘抗接了韩朋,两人合乘一骑,拨转马头便跑。刚好比石朝玑快了一步,石朝玑扑了个空。

  石朝玑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先抓这个小贼。”快活张一个筋斗翻过去,只听“嗤”的一声,石朝玑撕下了他的一幅衣裳,却仍是给他逃了。魏庆、伍宏二人左右齐上,也都拦不住他。快活张哈哈笑道:“石大人,你要抓我这个小贼嘛,只怕也不容易。不信你就来试试。”

 

  魏庆劝道:“石大人,正点儿要紧,何必和这小贼生气?”

  石朝玑瞿然一省,按下怒气,说道:“伍宏,你去找一匹坐骑,随后跟来。魏庆,我和你先去追捕犯人。”他随身带有大内秘制的金创药,当下给两匹受伤的坐骑敷上了金创药,骑上受伤的马,楔而不舍的仍然追赶刘抗、韩朋二人合乘的坐骑。

  石朝玑的坐骑是千中挑一的大苑名驹,虽然刚刚敷上了金创药,只能止痛,跑得远远不如原来的速度,但却也不输于普通的健马。刘、韩二人合乘一骑,骑的又是普通的马匹。追了一会,石朝玑把魏庆甩在后头,却是可以看见前面刘、韩二人合乘的那匹坐骑了。

  快活张轻功超卓,跑起路来,十里之内,亦不输于健马,就在石朝玑正要快马加鞭,赶上刘抗二人之际。快活张突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拦着石朝玑的马头,笑道:“石大人,你不痛惜你的宝马么?”

  石朝玑只因在急切之间,找不到另外的坐骑,无可奈何,只好骑着受伤的骏马追敌的,此时给快活张调侃,不由得怒火又生,唰的一鞭打下,喝道:“小贼,你来找死,我就先毙了你!”

  快活张跃过一旁,说道:“我是好意来找你谈一宗生意的,你竟要毙了我,嘿嘿,这可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石朝玑本来已经强压下心头怒火,不想再理睬他的,听得他这么说,眼睛却不禁向他看去。只见快活张拿出了一串亮晶晶的珠子,在乎中把玩,一面笑道:“这串珠子大概还值得几个钱吧?”

  石朝玑又惊又怒,喝道:“好小贼,竟敢偷我的御赐朝珠!”原来这串珊瑚朝珠,乃是由于去年他参与小金川的某一次战役有功,皇帝赏给他的。

  快活张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你骂我是小贼,我就叫你见识见识小贼的手段!你也应该明白,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发了誓是决不轻易放手的,失主要想得回东西,要嘛是讲交情,要嘛是拿银子来赎。石大人,你我是谈不上什么交情的了。对不对?你准备拿多少银子来赎?”

  这串朝珠,虽然并非无价之宝,但皇上所赐,失掉了若给皇上问起,石朝玑拿不出来,这可是担当不起。石朝玑不由得怒火冲天,拨转马头,就来赶他。

  快活张左边一兜,右边一绕,打着圈儿乱转的跑。石朝玑的骏马跑直路是可以追得上他的,这样的乱转圈儿的跑,马匹可就不如身有上乘轻功的快活张那么灵活了。

  石朝玑非要夺回朝珠不可,只得跳下马来,抓了一把铜钱当作暗器打他。他的袖箭已经射完,但他运上内力发出钱镖,劲道亦不输于袖箭。

  快活张一面躲避暗器,一面与他绕身游斗,心里想道:“我的长力不如他,也该适可而止了。”当下把那串朝珠用力一抛,笑道:“石大人,你好不小气!好吧,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姑且卖你一个交情,朝珠还你,你自己去捡。先此声明,我卖交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石朝玑气得七窍生烟,可还不能不对快活张的说话奉命唯谨,乖乖去捡那串朝珠;那串朝珠恰好抛落在湖边的泥沼里,石朝玑捡起朝珠,满身泥泞,花了不少时候。快活张早已跑得影子也不见了。

  刘抗和韩朋跑到青龙滩,找着海砂帮接应的船只,舍马登舟。但因不见快活张来到,心中颇是不安。撑船的那个小头目说道:“快活张机灵之极,想必不会着了道儿。后有追兵,咱们还是先开船吧。”刘抗道:“快活张定是把石朝玑引开,他为朋友这样热心,但愿他能够脱险才好。”无可奈何,只好开船。

  韩朋两次死里逃生,都是靠了朋友之力,听了刘抗的说话,却是不由得好生惭愧了。刘抗好似知他心意,扶他坐稳,说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啦,不要多想它了。”

  韩朋满面羞惭,说道:“小弟贪图过安逸日子,一步步走入了敌人圈套,这次更几乎变成了石朝玑的帮凶,若不是吾兄和尉迟大侠等人尽力救我,恐怕我还要死在石朝玑的手中。唉,小弟真是该死、该死!”

  刘抗正容说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经过这次教训,分清了是非好坏,这就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啦。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韩兄你说是吧?”

  韩朋苦笑道:“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了,以后还不醒悟,那还是人吗?”

 

  刘抗道:“好,那就莫提过去的事了。我该为你庆贺你的‘重生’啦。你饿了吧,咱们先弄点东西吃吃。”

  那小头目道:“船舱里有两尾鲜鱼,刘大哥,你来划船,我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吃过了东西,韩朋气力渐渐恢复,帮忙他们轮流划船。

  高邮湖波平浪静,那小头目站在船头,看了看天色,道:“就快起风了,这是一股顺风。嗯,顺风顺水,咱们这条船可以走得更快了。”话犹未了,果然吹起了东风。

  刘抗笑道:“你的话真灵。”那小头目笑道:“没什么,只不过凭经验看风色罢了。我在长江和高邮湖本来是当船夫的,撑船已经撑了二十年了,咦,后面来了一条船,这不是打鱼的季节,小船来得这么快,不知是否本帮的船只?”

  刘抗把眼望去,只见一条小船,挂起风帆,疾如奔马,正向着他们追来。过了一会,看得渐渐清楚了,刘抗吃了一惊,首先嚷出来道:“不好,是石朝玑!”

  石朝玑哈哈大笑之声掠过湖边,叫道:“石某特地来送你们一程。嘿嘿,山水自有相逢日,这话当真说得不错,这回看你还能走得上天?”石朝玑站在船头,魏庆在他背后。

  刘抗道:“沉着点儿应付。”韩朋咬一咬牙,说道:“不错,大不了跟他们拼吧。”刘抗说道:“别忙,逃不了再拼。”要知双方虽然都是两个人,但韩朋武功还未完全恢复,对付一个武功本来就要胜他一筹的魏庆,定然凶多吉少。而刘抗自知,他和石朝玑乃是在伯仲之间,谁也难以言胜的。

  那小头目道:“你们瞧,他们的船忽然慢下来了。啊,我明白啦!”

  刘抗说道:“明白什么?”那小头目说道:“石朝玑这条船是抢来的,舟子不肯为他卖力。”

  他所料不差,原来这舟子乃是一个曾经深受官府与恶霸欺压的渔人,他有两个儿子,都给官府拉了去当兵,在高邮湖打鱼,渔税三年加了两倍,老妻生病没钱请医生,轻病变成重病,为了不愿连累丈夫,悬梁自尽。几年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当真可说得是苦大仇深。

  这老渔夫给石朝玑封了他的船,强迫他加速划船,心里已是十分愤恨的了。此时他已经知道了石朝玑是要捉前面那条船上的人的,更是忍不住怒火中烧,心里想道:“我宁可舍了这条老命,决不能帮这些恶人去害好人。”

  石朝玑见他越划越慢,骂道:“有气没力的,你怎样啦?”那老渔夫苦着脸道:“大人明鉴,小的当真是有气没力,因为我还没有吃饱饭呢。”石朝玑喝道:“胡说八道,分明是想偷懒。你不卖力,我杀了你。”老渔夫说道:“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我的确是尽了力啦。”

  魏庆说道:“杀了他无济干事,让我来划。老头儿你好好替我们把舵。若敢玩弄花招,我也不杀你,却有十八种酷刑,让你一件件来尝。”

  魏庆水陆功夫都颇了得,抢过了两支桨,亲自划船,果然胜过那渔夫。石朝玑监视那渔夫,不时叱喝。

  两条小船的距离渐渐近了,但始终还保持着十数丈的距离。石朝玑心急,也拿起了桨帮忙魏庆划船。他是未曾划过船的。但因内力深厚,在魏庆指点之下,手法渐渐熟练。两条小船的距离渐渐拉近得只有六七丈远了。

  石朝玑一看这个距离,暗器已是可及,猛地喝道:“看你们还往哪里跑?”一扬手,嗖嗖嗖飞出三柄飞刀,把刘抗那条船的船桅断为三截!

  船桅一断,风帆塌下,刘抗忙把塌下的风帆挑开,但船的速度已是大减。石朝玑哈哈大笑,脚尖一点船头,便跳过去。

  不料在他纵身跃起之时,那老渔夫突然拿起了他抛下的桨,一桨打他的小腿。这一下他是用了浑身气力,虽然不会武功,也打得石朝玑的脚骨碎裂了一小块。石朝玑一个倒栽葱半空中跌下来。老渔夫用力扳舵,小船滴溜溜转了个方向。石朝玑未能踏上船头,落在水里。

 老渔夫这个举动,大出魏庆意料之外,待他一掌击向那老渔夫之时,那老渔夫早已跳下水里去了。

  石朝玑抓着魏庆伸下来的竹篙,爬上船来,浑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气得破口大骂。魏庆说道:“大人不值得为这老杀材生气,咱们回头还可以责成当地官府抓他。”石朝玑敷上了金创药,说道:“对,先抓刘抗紧要,追!”

  刘抗这条船失了风帆,在湖中逃跑,迟早会给敌人追上。刘抗审度形势,当机立断,对那撑船的海砂帮头目说道:“划到岸边,我们上岸,你回去救那老渔夫。”

  魏庆加速划船,衔尾疾追,两条船差不多同时靠岸。那小头目赶快把船划开,刘抗挽着韩朋,飞身上岸。

  韩朋气力已经恢复,但湖畔乃是泥泞的沼地,非有上乘的轻功不能飞跑,他却还未能提气运用轻功。

  说时迟那时快,石朝玑和魏庆已是追上岸来,大声喝道:“哪里跑!”韩朋说道:“和他们拼了吧!”刘抗说道:“你快跑,我给你抵挡一阵。”

  哪知石朝玑首先扑向韩朋,魏庆却来和刘抗纠缠。韩朋豁出性命,一觉背后微风飒然,反手就是一掌。

  石朝玑见他拼了命,倒也不敢太轻敌。拆了几招,石朝玑找到对方破绽,一招“怀中抱月”式,五指并拢,手心向上,虚托敌手肘尖,顺势一拖,抓住了韩朋的手腕,喝道:“给我过来吧!”

  韩朋愤怒之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他突然仆倒地上,也是奋力一拖。石朝玑反而给他拖得一齐跌倒。

  刘抗一掌震退魏庆,恰好及时赶到。石朝玑无暇再和韩朋缠斗,急忙抓着韩朋的脚踝,一把将他甩开,跳起身来,回头应付刘抗。

  韩朋给他这一摔,摔到数丈开外,幸好地上泥泞,摔得虽然不轻,可没受伤。但身子却是深陷泥泞之中,两条腿在急切之间,哪里拔得起来?

 

  魏庆冷冷笑道:“你本来是答应替石大人办事的,只要你回过头来,咱们还是朋友。”韩朋骂道:“我没有你这号朋友,宁可死在你的手里!”魏庆冷笑道:“你执迷不悟,没办法,那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刘抗与石朝玑本领相当,一交上手,两人都是难以摆脱对方。

  魏庆正要上去活捉韩朋,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竟然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魏庆大吃一惊:“此人功力非同小可,不知是友是敌?”

  抬头一看,只见两骑马疾驰而来。前面一骑是个白衣少女,后面一骑是个中年汉子,正是曾在扬州和他赌过酒的那个缪长风。

  那次赌酒,魏庆曾经吃过缪长风的大亏,此时一见是他,不由得胆战心惊,如何还敢恋战?慌忙拗步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船上。

  石朝玑在急切之间,却是难以摆脱对手,说时迟,那时快,武庄快马加鞭,已是跑到湖边。缪长风的坐骑比不上她的,是以稍稍落在后面。

  沼地泥泞,不适于骏马奔驰,武庄跳下马来,叫道,“刘大哥,我来啦,你没事吧?”施展轻功,拔刀出鞘,立即就朝刘抗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