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抗叫道:“别忙,这臭贼我对付得了。”他是不愿武庄为他冒险,故而出言暗示。要她等待缪长风来到,再来助战。但武庄心急如焚,哪肯等待,他话犹未了,武庄已是跑了到来了。

  石朝玑看见这个少女和缪长风一起来,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不过他惯经阵仗,虽惊不乱。心里想道:“这小姑娘纵有本领,谅也不高。抓着她作为人质,倒是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当下一声喝道:“来得好!”不理会刘抗向他的攻击,倏的就向武庄抓去。

  哪知武庄却是虚斫一刀,刀光一闪,迅即便是一个盘龙绕步。石朝玑一抓抓空,“乓”的着了刘抗一掌。石朝玑忍着痛,腾身向武庄抓去,却忘记了自己腿上受伤,这一跃没扑着武庄,却把自己摔倒了。武庄回身一刀斩下,石朝玑伏地一滚,踢起二团污泥,武庄爱洁,本能的缩身一闪,石朝玑滚出了数丈开外,两枝判官笔反手掷出,劲风呼呼,对准了武庄射去。原来他的袖箭已经射完,急切之间,来不及再掏暗器,只好把所用的兵器当作暗器了。

  刘抗飞身扑来,接了他一枝判官笔,武庄横刀一磕,把另一枝判官笔磕落。虽然磕落,虎口却是给震得隐隐作痛,心里想道:“这厮身为御林军副统领,果然是有几分本领,幸亏我刚才没有和他硬碰。”原来她粗中有细,一见石朝玑和刘抗交手的情形,便知对方功力在她之上,故而一上来便用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

  刘抗哈哈大笑道:“你缴了械是否想要投降?好,那就快磕头赔罪吧。”石朝玑逃命要紧,只能忍受他的调侃,爬起身来,带着满身污泥,跑到岸边,魏庆小舟刚刚离岸,忙把竹篙伸过来,石朝玑抓着竹篙,跃上小船,武庄追来,已是迟了一步。

  武庄跌足叹道:“可惜,可惜,给他跑了。反而累得我的鞋子溅了污泥。”

  刘抗笑道:“虽然给他跑掉,他也是够狼狈的了。你不过溅了一点污泥而已,他的兵器都已经扔下了。”

  刘抗过去拉起韩朋,缪长风亦已来到。好友会合,大家都十分高兴。缪长风笑道:“贤侄女,你刚才打得很聪明,我起初还怕你有勇无谋呢,真是难得。”武庄甚为得意,说道:“多谢师叔夸奖。师叔,你骑在马上,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怎样打法?侄女更是佩服得紧。”缪长风哈哈笑道:“再说下去,可变成咱们叔侄互相标榜啦。好在刘兄不是外人。刘兄,我这侄女可是特地为你赶来的啊,你知道吗?”武庄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刘抗又是欢喜,又是诧异,说道:“你们怎么以叔侄相称?”

  缪长风道:“她的母亲是我的师姐,我昨天才知道的。”

  说话之间,忽见高邮湖上又出现了几条小船。武庄“咦”了一声,道:“师叔,你看,他们正在围攻石朝玑那一条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几条快船紧紧跟着石朝玑那一条船,乱箭纷飞,朝他射去。石朝玑站在船头,拨打乱箭,手忙脚乱。

  武庄拍手道:“好呀,石朝玑这条船着火了。”原来是那几条快船所发的乱箭之中夹着几枝火箭。

  魏庆加速划船,石朝玑舞起长篙,硬冲出去。武庄叫道:“呀,还是给他跑了。好,好了,他的帆也给烧掉了,船桅倒啦!”火光之中,只见魏庆背着石朝玑,跳下水去。此时他们已是将近到了对岸,终于魏庆还是把石朝玑救了上岸,走了。

  缪长风笑道:“石朝玑接连吃亏,当真是变成了丧家之犬,你也应该可以满意啦。他欺负刘大哥这笔帐,慢慢和他再算。”

  刘抗说道:“咱们那条船也回来啦,嗯,看来这帮人大概是海砂帮的。”

  刘抗料得不差,这帮人果然是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派来接应他的。为首的人是副帮主张源。

  那小头目已经把老渔夫救了起来。刘抗首先向他道谢,然后与海砂帮副帮主张源叙话。

  张源说道:“敝帮帮主已经决意和小金川的义军联手,目下正在准备截劫官方的粮船。帮主不能亲来,刘大哥,韩大哥,累你们两位受惊了。敝帮帮主的意思,如果你们两位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就请你们一同回去,帮我们大伙儿干他一场。”

  刘抗笑道:“有机会可以凑上这样大的一场热闹,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毛遂自荐。”韩朋更是欢喜,说道:“我这条性命是拾回来的,正不知如何报答朋友。罗帮主看得起我,我自当效劳。”

  武庄忙道:“刘大哥,我也去。”刘抗笑道:“少不了你这份的,但是你的哥哥呢?”武庄说道:“他在照料海砂帮受伤的那两位父子,咱们找他一同去吧。我想他一定去的。缪师叔,你呢?”

  缪长风道:“我另外有事,恐怕不能和你们一道了。”张源道:“罗帮主也知道缪大侠另有要事,他很抱歉不能来给缪大侠送行,特地叫我代他致意。”刘抗、韩朋这才知道,原来今日之事,并非巧遇,乃是一众英雄,在王家聚会,商量定妥,分头办事,缪长风要北上蓟州,是以就由缪长风顺道来救援他们的。在王家聚会这班英雄,韩朋十九个未见过面,但这些陌生的朋友,对他却都是肝胆相照,韩朋不由得大为感动,又是欢喜,又是自惭。

  缪长风笑道:“刘大哥,我这侄女交给你啦。回来的时候,我再找你们请我喝酒。”当下便与众人挥手道别,独自登程。

  高邮湖平静无波,缪长风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休。他回头一望,隐隐可以看见刘抗与武庄并辔同行的背影,心中又是快慰,又是有几分伤感。心里想道:“二十多年之前,师姐也是像她现在这般样子。日子过得真快,师姐教导我的恩义,我还未能报答,她已经作了古人了。不过她有这样好的一双儿女,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得到安慰了。”想起自己童年时候,对师姐的那种不自觉的爱慕之情,不禁又是暗暗好笑:“师姐的儿女都已经成人了,我还是一剑孤身,江湖浪荡,若是师姐没死,一定会取笑我了。”脑海中师姐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云紫萝的影子,缪长风心里想道:“武庄的面貌甚像母亲,但紫萝的性格却似乎更似我的师姐。咦,我怎么老是把她们连想在一起?唉,我对她难道还能有什么非份之想吗?我只盼能够见着她,像童年时候对师姐那样的敬爱她。”

  缪长风单骑独行,心事如潮,不知不觉又是将近黄昏时分了。忽听得马蹄得得之声,有一骑马从后面追来,跟着他走。缪长风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人莫非是冲着我来的?”当下闪过一边,让那人过去。不料那人越过他的前头,忽地勒住坐骑,又回过头来。

  缪长风喝道:“你干什么?”此时两人打了照面,忽地不觉都是一怔,那人笑道:“缪师弟,你不认识我了么?”缪长风吃了一惊,同时叫起来道:“你,你是郝师兄?”

 

 

 

第四十八回  路遇同门

 

 

 

   万花途中为侣伴,窕窈千春,自许天人春。来去堂堂非聚散,泪干不道心情换。噩

 梦中年拼怨断。一往凄迷,事与浮云换。乍卸严妆红烛畔,分明只记初相见。

                                  ——陈曾寿

 

  那人哈哈笑道:“你记起来了。缪师弟,我也几乎认不得你呢。当年你初入师门之时,还是一个拖着两条鼻涕的孩子,咱们还曾打过架呢。说起来,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了。”原来这个人名叫郝侃,正是缪长风小时候曾经为了师姐和他打过一架的那个师兄。

  缪长风心道:“想不到我刚碰上了师姐的子女,才不过两天,又碰上了他。”他和郝侃同在师门之时虽然不甚和好,但久别重逢,总是感到意外之喜。当下笑道:“真想不到会见着你,你是打哪儿来的?”

  郝侃道:“我本来是准备到扬州给王元通祝寿的,迟了一天,王元通已经不在家了,你呢?”

  缪长风道:“我正是从扬州给王元通祝寿来的,倒是见着他了。”

  郝侃说道:“你和王元通交情很好吗?我正想打听他为什么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缪长风和他隔别了将近三十年,当然不能把真话都告诉他,只能含糊说道:“王老镖头交游广阔,我和他本不相识,是朋友带我去的。郝师兄,你是不是和王老镖头很熟?”

  郝侃笑道:“和你一样,与他并不相识。我是为了找两个人到他家里去的。”

  缪长风道:“什么人?”

  郝侃说道:“我记得在师门之时,你和文绮师姐最为要好,有一次我开你们的玩笑,你狠狠的和我打了一架。这件事想必你不会忘记吧?我要找的就是她的子女。”

  缪长风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到王家祝寿?”

  郝侃道:“师姐嫁在山东中牟县武家,不幸夫妻同日去世。这些事情,想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许多年来,我一直想去探问她的遗孤,总是未能如愿。上个月我才能够抽出空来,特地到中牟去找他们。听得他们的邻居说,才知他们已经去了扬州给王元通祝寿。师姐的儿子叫武端,女儿名叫武庄,你在王家有没有碰见他们?”

  缪长风道:“我在王家可没有见着姓武的少年男女。”缪长风这倒不是谎话,他是在路上碰见武家兄妹的。

  郝侃说道:“或许他们用了另外的名字也说不定。那天王家的宾客料想很多,你就是碰上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师姐的子女。”缪长风顺水推舟,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真的。”

  郝侃接着说道:“我还要向你打听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他也是到王家祝寿的。”

  缪长风道:“这人是谁?”

  郝侃道:“刘抗这个名字,你想必听人说过吧?近年来他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大的名头。他也是中牟县人,与武家比邻而居。这次我去找武家侄儿,听说武端武庄兄妹就是跟他去扬州的。我一来是对刘抗慕名已久,二来也想从他口中得知武家兄妹的行踪,是以希望见一见他。”

  他这番话倒是言之成理,不过缪长风当然仍是不敢和他全说真话,当下说道:“那天王家的宾客倒是有人曾经谈起刘抗,不过却没见他来到。”

  郝侃说道:“那天是否出了一些什么事情,第二天王元通就不在家里了?”

  缪长风暗自想道:“郝师兄若是侠义道中的人物,他到了扬州,找过王元通,应该会有人告诉他那天的事情。不过,他大概也不至于是石朝玑那一伙人,否则他也应该知道那天之事的。”这个问题,已经是郝侃再一次问他的了,缪长风只好如此答道:“我只是跟朋友去趁趁热闹的,给王元通拜寿之后,我就走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全不知道。郝师兄,这些年来,你在哪里得意?”他特地转过话题,以免郝侃再问下去。

  郝侃说道:“说来惭愧,自从出了师门,一晃二十多年,我是一事无成。缪师弟,你却已是名满天下的江湖游侠了,我真是愧对你呢。”

  缪长风道:“师兄客气了。小弟浪荡江湖,其实也是一事无成。”

  郝侃道:“一点不是客气,这二十多年来,我是在乡下闭门课子,什么事业都谈不到。老朋友的消息,也只是偶然听到而已。师姐和她丈夫干出那等轰轰烈烈的大事,我也只能心向往之,未曾为他们效过半点劳,思之实是汗颜。”

  缪长风道:“师兄潜心武学,光大本门,那也是一件大事呀。”

  郝侃说道:“比起你来,我可差得远了。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成家了没有?”

 

  缪长风笑道:“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师兄有了几位令郎了?”

  郝侃道:“你也该早点成家了。我有两个孩子,一个二十岁,另一个也满了十八岁了。以前我因为孩子没有长大,不能出来走动。如今他们算是满了师,我可想出来走走了。”

  缪长风随口说道:“是呀,师兄久别江湖,出来走走也好。”

  郝侃说道:“缪师弟,你上哪儿?”

  缪长风道:“我打算到三河县找一位朋友。”

  郝侃说道:“是不是河北的三河县,和都门相去不远?”

  缪长风道:“不错,它在京城北面,大概不到两天路程。”

  郝侃哈哈一笑,说道:“那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缪长风吃了一惊,道:“你也要去三河县么?”

  郝侃说道:“我在山沟里住得久了,想入京华开开眼界,三河县既是和京城相距不远,我也可以陪你到三河县去走一趟。”

  缪长风忙道:“师兄有所不知,我和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是结有一点梁子的,一近都门,我就不能不谨慎行藏了。此去三河。恐怕也是有点风险的,不敢有劳师兄作陪。”

  郝侃哈哈笑道:“当年师姐夫妻在山东起事,我不能为他们稍尽绵力,这些年来,一直感到遗憾。如今小儿已经长大成人,我是无牵无挂的了。缪师弟,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但正如你以前曾经和我说过的,一个人岂能庸庸碌碌的过这一生?我若然不知你这一行会有风险那也罢了,既已知道,我更应该与你结伴同行了,我的武功虽不及你,路上碰上鹰爪,我也还可以帮你一点忙呀。”

  缪长风道:“多谢师兄好意,但小弟实是不敢有劳。”

  郝侃眉头一皱,说道:“师弟,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把我当作外人了。嘿嘿,难道你还记着小时候和我打过一架之仇么?”

  缪长风笑道:“师兄说笑了。小孩子闹的事情,谁还能记在心里?”

  郝侃哈哈笑道:“好,那么现在我倒不是和你说笑了。你倘若不把我当作外人,你有风险,难道就不能许我和你担当风险么?”

  缪长风沉吟不语,郝侃继续道:“我不知道你到三河找什么朋友,我也不想多事问你。三河之行,你若是不便和别人去的,我就不去。咱们在蓟州分手,这样既不碍你的事,咱们师兄弟也可以多聚一些日子。缪师弟,好不容易咱们在隔别二十余载之后能够重逢,难得有这个机会相聚,一来可以叙叙旧情,二来我也深盼能够和你切磋武功啊。”

 

  缪长风见他说得诚恳,心里道:“相别二十年,不知他为人如何?但若他当真是有心要做个侠义道的话,我倒是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既然不是要缠着我同往三河,与他到蓟州分手,倒是无妨。”当下便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叙谈往事,研究武功,倒是颇不寂寞。缪长风对他的师兄本来是有几分提防的,渐渐也放松了。

  一日他们到了山东境内的泰安县,泰安县西面是泰山,东面是徂徕山,缪长风知道石朝玑、宗神龙这班人正有事于泰山,他和郝侃同行,不想碰上这一班人,是以北行路线,就选择了通过徂徕山区的这条路,走这条路,也比较快捷一些。

  这晚他们在泰安县城住了一晚,当他们找好了客店之后,郝侃曾独自出去购买干粮,准备明天在山区走路,找不着人家也不至于挨饿。缪长风留在客店和客店主人打交道,办些例行公事。两人分头办事,这是顺理成章之事,是以他的师兄独自出去购买干粮,他当然也不会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