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远身手亦是好生了得,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禅杖却向前推出。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刺向上盘的一剑,只听得呜的一声,火星飞溅,把刺向下盘的一剑也格开了。

  不过,他也还是只有招架之功而已,缪长风一上来就抢了先手,把平生所学的精妙剑法施展开来,招里套招,式中套式,似虚似实,变化无方。不但有本门剑招,还有他自创的新法。饶是郝侃是他师兄,许多招式亦是从未见过。

  缪长风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剑,沙弥远给他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才知道缪长风的厉害,心里暗暗叫苦。可是正当他最最吃紧的时候,不知怎的,缪长风忽地剑势一缓,沙弥远立即抓紧这个机会,力贯杖尖,一招“相如捧璧”,把缪长风的长剑封出外门。

  原来缪长风受的内伤虽然不重,毕竟也是内伤。他的太清气功,全仗着一股丹田之气,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剑之后,免不了要换一口气才能支持,这就给了沙弥远一个大好的反攻机会了。

  沙弥远百忙中喘过口气,赞道:“好剑法!”禅杖一挥,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饶是缪长风如此本领,在他急速反击之下,也不能不给他迫退几步。沙弥远纵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也该轮到你见识见识我的伏魔杖法啦!”

  “伏魔杖法”乃是少林寺的镇山之宝,果然是不同凡响,威猛无伦。沙弥远刚才迫处下风,未能施展。如今他有机会尽数施展出来,圈子渐渐扩大,缪长风已是近不了他的身子。大圈子的搏斗,杖长剑短,当然是沙弥远占了便宜了。

  郝侃看得眉飞色舞,大声给沙弥远喝彩。牟宗涛微笑道:“沙弥远这六十四路伏魔杖法展开,只怕我是没有机会向令师弟讨教了。”言下之意,当然是说缪长风必定败给沙弥远无疑。

  剧斗中缪长风忽觉喉咙发甜,鲜血冒上,几乎忍不住就要吐了出来。缪长风狠狠的一咬牙根,吞了下去,嘴角已是沁出血丝。

  沙弥远心头大喜,碗口大的禅杖呼呼呼的猛扫过去,打得越来越急,牟宗涛轻摇折扇,对郝侃道:“看来沙弥远是用不着使完全套伏魔杖法了。”

  话犹未了,只听“当”的一声,缪长风的长剑脱手飞出。牟宗涛笑道:“沙兄好杖法,果然胜得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些。啊呀,不好!”他本来是得意洋洋,带笑说的,突然间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原来缪长风的长剑虽然脱手,但却是向着沙弥远疾飞过去的。沙弥远横杖急挡之时,但见剑花如浪,千点万点直洒下来。郝侃失声叫道:“飞瀑流泉!”

  原来这招“飞瀑流泉”乃是他们师傅的独门剑法绝招,刺出之时,力贯剑尖,令得剑身颤抖,练至炉火纯青境界,虽是一招,刺到敌人跟前。可以化成数十个剑点。但他的师父使这一招,也还是要用手拿着剑的,不像缪长风现在这样,把剑掷出,依然可使这招。郝侃大骇之余,心里想道:“师父再生,这一招剑法只怕也是远远比不上他!”

  沙弥远几曾见过这等奇妙的剑法?饶是他把禅杖舞得风雨不透,手腕已是着了一个“剑点”,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这一回却是沙弥远的禅杖脱手坠地了。

  那柄长剑也给禅杖碰得飞了回来,缪长风一跃而前,把剑接下,冷冷说道:“你还要不要再比下去?”

  沙弥远面色铁青,拾起禅杖,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道:“缪大侠剑法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认输了。”他的手腕给剑尖刺了一下,伤得很轻,不过以他的一流高手的身份,手中的兵器都给敌人打落,再打下去那还有什么面子?何况他输得已是气馁神沮,再打下去,自问也不是缪长风的敌手。

  其实缪长风使这一招亦已是使尽全力,元气颇伤,倘若这一招伤不了沙弥远,后果不堪设想。他咬一咬牙,又把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吞了下去。

  牟宗涛手摇折扇,走上前来,笑道:“缪先生,咱们说过以武会友的,在下也想向缪先生讨教几招。就不知缪先生是否还有精神赐教?”

 

 

 

第四十九回  黑衣老者

 

 

 

   甚矣吾衰矣!帐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

 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辛弃疾

 

  缪长风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冷笑说道:“牟宗涛,你不必假惺惺了,你们不过想用车轮战的战法杀我缪长风而已,现在不正合你心愿吗,缪某大不了舍命陪你,你不怕天下英雄笑话,爽快上来!”

  牟宗涛给他揭破,老羞成怒,冷冷说道:“我本来没有杀你之心,你这么说,我倒是非要杀你不可了。嘿嘿,在这个地方,我杀了你,又有谁人知道?怕什么天下英雄笑话?”

  缪长风“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来吧!”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一交手就用两败俱伤的绝招。纵然因为力攻不敌,死在牟宗涛之手,也非弄得他重伤不可。

  牟宗涛倒是有点踌躇,暗自思忖:“他有何所恃,敢说这样大话。哼,多半只是吓吓我吧,我不信他还能够伤得了我?”

  幸亏他有这片刻的踌躇,否则立即交手的话,定然是如缪长风的所料,一死一伤了。

  就在他轻摇折扇,正要上前的时候,忽听得有奔跑的脚步声。牟宗涛喝道:“是谁?”

  只见山坳转角处一个人飞跑出来,牟宗涛一看之下,不觉呆了。

  缪长风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也是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牟宗涛同一伙的,他的师叔宗神龙。

  本来宗神龙来到,牟宗涛应该欢喜才是。但宗神龙可不是寻常的样子,他的脸上血痕斑斑,神气也好像逃命的神气。

  缪长风反正是准备拼了一命的,是以虽然骤吃一惊,却不慌乱。当下横剑挡胸,冷笑说道:“你们师叔侄并肩齐上也行!”

  牟宗涛呆了一呆,叫道:“师叔,你怎么啦?”

  宗神龙似乎已是给人追得失魂落魄,对牟宗涛的说话竟似听而不闻。一股劲儿地飞跑,他从缪长风的身边跑过,脚步也没有停下。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还打得未曾尽兴,是谁想要车轮战,我来奉陪!”

  这人的声音正是牟宗涛在泰山和金逐流比剑那一天,浓雾之中,所曾听过的那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正是牟宗涛平生最忌惮的一个人。

  沙弥远叫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来的是什么人?你,你们——”原来牟宗涛也跟着宗神龙跑了。

  就在此际,只听得又有清脆的少女声音随风飘来:“老前辈请等一等。晚辈屡受大恩,请容拜见。”

  缪长风心头大喜,想道:“原来林无双也来了,怪不得牟宗涛给她吓跑。”

  他只知道泰山之会牟宗涛与林无双争夺掌门,十招之内就败在林无双手里。却不知道牟宗涛最忌惮的远不是林无双而是那个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的异人。

  不过牟宗涛听见了林无双说话的声音,他的确是更加恐惧,跑得更快了。因为他要篡夺掌门一事,现在还未到时机,他和邪派高手暗算缪长风之事,纵然始终瞒不过林无双,也不能让她当场拿到把柄。

  郝侃看见牟宗涛跟着宗神龙飞跑,不由得大吃一惊,悄声说道:“来的恐怕是强敌,沙兄,咱们也快走吧!”沙弥远哼了一声,不言不语。

  话犹未了,只见山坳转角处一个人已经现出身形,是个枯瘦的黑衣老者。

  沙弥远身挟少林寺真传绝技,纵横江湖,罕遇敌手,不料今晚败在缪长风手里,正自觉得颜面无光,看见来的乃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头,心里想道:“缪长风伤得甚重,再打我准能赢他。牟宗涛大概是为了还要冒充侠义道,所以才要避开这姓林的丫头的。他怕是他的事,我何用怕她?至于这小老头儿,我一杖就可以把他打翻,更是何须恐惧?”当下冷笑说道:“你要跑你就跑吧。”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两个跑了,还有两个未跑。哈哈,俺老头最喜欢车轮战,你们哪个先来。”

  沙弥远倒提禅杖,大声喝道:“哪里钻出来的老匹夫,胆敢到这里搅局,吃我一杖!”

  黑衣老者淡淡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林寺里逃出来的野和尚。你不做和尚了,还要这禅杖做什么,给了我吧!”

  缪长风的眼力自是比沙弥远高得多,一看这老者的身法,就知他的武功非同小可。但见他双手空空,心里却有点惊疑不定:“沙弥远的伏魔杖法委实不容小觑,这青衣老者难道凭着一双肉掌就能夺他兵器。”

  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老者抖出一条长绳,道:“我不便管你,只能缚你送去少林寺。撒杖!”

  沙弥远一声大吼,一招“乌龙扰海”就打了过去。黑衣老者长绳一抖,缠着他的禅杖,“撒杖”二字刚刚出口,果然沙弥远那根碗口粗大的禅杖就给他夺过去了。

  沙弥远但觉虎口一麻,身向前倾,那根禅杖莫名其妙就给对方夺出了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就走。原来武学中的最高境界乃是借敌人之力以为己用,黑衣老者绳圈夺杖的手法正是深得个中要旨。伏魔杖法威力无伦,沙弥远那一杖猛扫过来,力道是向着正前方打出的,黑衣老者绳索套着他的杖头,用了“卸”,“拨”,两字诀,只须轻轻一拉,他的禅杖就不能不脱手飞出了。缪长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了他这一招夺杖手法,也是不能不暗暗佩服,想道:“武学之道,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借力打力的道理我也懂得,但要运用得像这位老前辈的如此神妙,只怕还得再下十年功夫。”

  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老者振臂一挥,将长绳抖得笔直,禅杖激射而出。沙弥远正在飞奔,忽听得背后风声,霍地一个“凤点头”,禅杖从他头顶飞过,咔嚓一声,插进了对面山壁,只露出半截杖尾,颤动不休。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丑媳妇总得见家翁,和尚你虽然是做不成了,少林寺总还得回去一趟吧!”飞身掠上,长绳一挥,又向沙弥远当头套下。

  沙弥远情知躲避不开,喝道:“我已认输了,你莫欺人太甚!”一抓抓着绳索,这次是两股力道向着相反的方向角斗,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绳索给拉得像绷紧了的弓弦,沙弥远涨红了脸,身不由己的向前移动几步。黑衣老者摇头叹道:“少林寺的内功你也可算得了衣钵真传,偏不学好,可惜,可惜!”沙弥远突然把手一松,骨碌碌的就滚下山去。黑衣老者朗声说道:“我本要把你缚送少林寺的,但我曾立下规矩,对付少辈,只能出手一次,今日算是便宜了你,你好自力之吧。若还不知悔改,自有少林寺的老和尚管你。”

  沙弥远和黑衣老者交手的时候,郝侃早已跨上坐骑,跑下山去了。黑衣老者回过头来,笑道:“糟糕,又给一个跑了,我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啦。你可是缪大侠缪长风吗?”

  缪长风上前见过礼,说道:“大侠二字,愧不敢当。多谢老前辈相助之德,请教高姓大名。”

 

  那黑衣老者道:“我没功夫和你文绉绉的说话,林无双你是认识的,是不是?”缪长风道:“老前辈有何吩咐?”黑衣老者道:“待会儿你告诉她,现在我还不想见她,叫她赶快回泰山吧,至于你我,他日若有机缘重会,咱们再叙。”名字也没有说,转眼间已是走得无影无踪。缪长风知道世外高人,往往有些古怪的脾气,是以虽觉遗憾,却也不以为奇。

  缪长风心里想道:“待得林无双来到,想必她会知道这位老前辈的来历。”忽听得鸟鸣之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碧绿的翠鸟从他头顶飞过。远处一声长啸,听得出是那老者的啸声,翠鸟展翅高飞,好像是听主人的召唤似的,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去,转瞬不见。缪长风心道:“这种翠鸟倒是少见,敢情就是那位老前辈养的。”

  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林无双来到,林无双见了他又惊又喜,但却来不及和他叙话就问他道:“缪大侠,原来你在这里,你可看见一只翠鸟么?”

  缪长风笑道:“林姑娘,你跑上徂徕山,是为了捕捉一只翠鸟么?”

  林无双说道:“这只翠鸟是一位世外高人养的,这位高人于我有恩,我想见他一面。”

  缪长风道:“那你就用不着去追赶他了。”

  林无双道:“啊!你见着他了?”

  缪长风点了点头,道:“他叫我告诉你,他说现在还不是和你见面的时候,叫你回泰山去。”

  林无双叹道:“这次这只翠鸟给我带路,我只道这位老前辈是许我见他的了。却原来他是指引我到这里来和你会面。”

  缪长风诧道:“翠鸟给你带路?”

  林无双道:“这只翠鸟通灵得很,去年我在泰山的时候,它就曾经指引我找到本门的武功秘笈。”当下把这件事情告诉缪长风,听得缪长风称奇不已。

  缪长风道:“这位老前辈的姓名来历你知道了么?”

  林无双道:“后来他还曾经帮过我两次大忙,但始终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不过,据我猜想,这位世外高人,多半是我本门的前辈。”

  缪长风道:“那么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无双道:“你刚才也见着了宗神龙么?”

  缪长风说道:“见着了,他满面血污,看情形似是给那位老前辈迫得他忙于逃命的。”

  林无双道:“这次的事情,正是宗神龙要暗算我,那位老前辈又救了我一次的。”

  原来林无双和群雄在扬州分手之后,便与石卫夫妻一同回转泰山,由于缪长风要沿着高邮湖去找刘抗,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