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哦,原来你是释湛。好,你先站过一边。”跟着问齐世杰道:“少年人,你姓甚名谁?”齐世杰报了姓名,那老和尚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吗?”

  齐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不是。”

  “那你的师父是谁?”老和尚跟着再问。

  齐世杰心想:“你们是自己人,我可和你们拉不上关系。”不过无论如何,这老和尚刚才总算帮他躲过一次性命之危,是以他仍然据实回答:“我没有师父,我是家传的武功,爷爷教我的。”

  “你爷爷是谁?”

  齐世杰把祖父的名字说了出来之后,那老和尚摇了摇头,说道:“齐建业,这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齐建业绰号“四海游龙”,当真可以说得是四海闻名的武林前辈。这老和尚竟说没听过他的名字,齐世杰自是不免感到有点难堪。但随即想道:“他是天竺来的和尚,不知道我的爷爷那也不足为奇,不过他和这个番僧拉上了关系,我可难免吃亏了。”

  站在一边的释湛却是心里乐开了花,想道:“齐建业的名头,不管这毛和尚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但这小子抬出了他的爷爷,这老和尚丝毫不加理会,那就是说他不会被齐建业的名头吓倒,一会儿我要杀这小子,料他不会加以阻拦了。”

  原来这老和尚所知道的中原武林人物,只有顶儿尖儿的三个人,一是天山派掌门人唐经天,一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还有一个是少林寺的主持无住禅师。故而他见齐世杰年纪轻轻,武功那么高强,首先就猜他是天山派的弟子。至于齐建业的名头,他是的确不知道的。

  那老和尚道:“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汉人,名叫段剑青。你们谁知道他?”

  或许因为齐世杰是汉人的缘故,老和尚说话的时候,眼睛是望着他的。齐世杰听了“段剑青”的名字,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道据实回答的好,还是假作不知的好。不过他蓦地一呆的神情,那者尚已是看在眼中。

  释湛喜出望外,赶忙抢先回答:“我知道!”

  那老和尚道:“哦,你知道他?你和他是本来相识的吗?”释湛喜孜孜的说道:“岂仅相识,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

  那老和尚道:“怎的你会和他是好朋友?”

  释湛道:“神僧问起,弟子不敢隐瞒。密宗的传统精神虽然是主张门下弟子静心虔修,不理尘世之事。但弟子以为,若要宏扬佛教,武怕还是非得借助帝王之力不行。是以五六年前,弟于也曾为清廷效力。当时段剑青是和清廷的大内高手卫托平来过西藏,故此我与他一见如故,且曾帮过他一点忙的。”

  那老和尚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知道他现在是在何处吗?”

  释湛道:“后来我听说他拜了一位天竺高僧为师,从此就断了音讯。但要是他在西藏,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据此推测,他恐怕是跟师父回天竺去了。”

  在释湛的想法,这位老和尚既然如此关心段剑青,定然和段剑青有亲密关系。而且段剑青的最后一位师父是天竺僧人,这个老和尚一看相貌,也可以断定他是天竺僧人。即使他和段剑青的天竺师父井非相识,同气连枝,也当有份好感。故此他特地把他和段剑青的交情夸大,本来只是普通相识的人,也认作好朋友了。

  岂知那老和尚听完了释湛的说话,却是不置可否,回过头来问齐世杰道:“你呢?你和段剑青又是不是相识的?”

  齐世杰见他们攀亲道故,料想难逃厄运。他心高气做,也不屑于说谎求怜,于是亢声说道:“段剑青这小子,我和他虽然素不相识,却是知道他的。”

  老和尚听得“小子”二字,眉毛一扬,说道:“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对段剑青有点不满么?”

  齐世杰道:“岂仅不满,他是我的仇人!”

  老和尚似乎有点诧异,立即再问:“既然你和他素不相识,何以又会结仇?”

  齐世杰道:“虽然素不相识,但这小子行为邪恶,武林中人所共知。我的表弟杨炎给他掳去,如今生死未明。我岂能不把他当作仇人?”

  老和尚说道:“要是你碰上他,你会怎样?”齐世杰道:“要是给我碰上了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老和尚不觉笑了起来。释湛暗暗欢喜,心里也在暗笑齐世杰不知死活。

  笑过之后,老和尚说道:“可惜你现在已是毫无气力,即使能够重见天日,没有十年八年,你也休想恢复功力,你怎能杀掉段剑青?”释湛只道这老和尚是在讥笑齐世杰,于是也跟着这老和尚哈哈大笑起来。

  不料这老和尚笑过之后,忽他说道:“好,齐世杰,你是好人,你到我身边坐下。”

  齐世杰虽然不知道他是好意还是恶意,但心想:“我如今气力全无,他要杀我,易如反掌。大不了是个死,旦看他对我怎样。”于是依言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释湛虽然有点诧异,但还以为老和尚对齐世杰说的是反话,也不怎么在意。心里想道:“这老和尚大概是闷坐无聊,要找点事情消遣消遣,故而捉弄这个小子。反正这小子武功已失,迟早也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就让他多活片刻吧!”

 

  他正在打着如意算盘,那老和尚忽地向他“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如今我总算弄清楚了,原来你是坏人!”

  释湛大吃一惊,说道:“神僧何出此言?”

  那老和尚说道:“汉人有句成语,叫做: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你和段剑青是好朋友,你还能好到那里去,当然是坏人了!”

  释湛这才知道弄巧反拙,但这话是他亲口说的,急切间可是转不过弯来。他还未想妥怎样巧言分辩,那老和尚已是继续说道:“念在我和你们的护法长老嘉错法师相识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你给我快滚!”说到一个“滚”字,声色俱厉!

  释湛吓得慌了,讷讷说道:“神僧容禀……”

  那老和尚素眉一扬,喝道:“我不耐烦听你废话,你不快滚,我可要改变主意,马上把你杀掉!”释湛领教过他的厉害,只怕当真就要改变主意,那里还敢多言,慌忙走开。

  那老和尚道:“齐少侠,你的武功根基很是不错,我教你瑜伽气功中的托玉泉一式,这是基本式子,很易学的。”说罢,也不征求齐世杰是否同意,便将他倒提起来,让他头下脚上,双掌贴着他的足心。

  齐世杰只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的“涌泉穴”慢慢逆行而上,所至之处,舒服非常。这才知道老和尚是替他打通经脉,舒筋活血,恢复功力。

  那和尚以极精纯的内功,替他打通经脉,一面指点他瑜伽气功的诀窍。原来足跟的穴道称为“涌泉穴”,亦称“玉泉穴”,故此在“瑜伽木”中的头下脚上练功一式,称为“托玉泉”。“托玉泉”是瑜伽气功的入门功夫,齐世杰有正宗内功的底子,上乘武学的道理本来就是可以相通的。是以一得这老和尚指点他的练功诀窍,便即心领神会,依法施为。大约经过一支香的时刻已是功行百穴,气透重关。

  不过由于他病体初愈,刚才一番剧斗,又接连受到那红衣番僧“掌心雷”的打击,真力已是消耗殆尽,冰窟奇寒之气,侵入他的体内,已是令得他的血液都几乎凝结起来。这老和尚虽然内功精纯,但以本身真力替他打通经脉,时间一久,不觉也是气喘吁吁,头顶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释湛此时已恢复了三四分功力,但想爬出这个冰窟,还是力所难能的。

  初时他害怕这老和尚取他性命,慌忙远远避开。此时看见老和尚这副情形,心神稍定,不禁又在心中盘算了。

  “这冰窟我是决计爬不出去了。这老和尚纵然不会杀我,但这小子一旦恢复功力,他肯放过我吗?迟早是个死,不如和他们一拼,迟拼不如早拼!”

  他大着胆子,悄悄走近了一些。只见那老和尚盘膝而坐,垂首闭目,状如老僧入定。和“入定”的姿势,稍有不同的是:他的双掌贴着齐世杰的足心。

  释湛蓦然想起:自从发现这个老和尚之后,从未见他移动过,“看这情形,莫非他早已半身不遂,不能走动的了?怪不得他刚才要这小子自行走到他的身边,原因当然是假如这小子不走到他身边,他就无法保护这小子了。”

  他一面在心中盘算如何一拼的办法,一面暗处偷窥。那老和尚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了。“此际他正在全力替这小子打通经脉,这可正是我偷袭的好机会,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释湛心想。他本身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情知在全神运功的情形下,莫说难以抵御高手的袭击,一个小孩子突如其来吓他一跳,他也会真气误人岔道,受到内伤的。

  想到这点,释湛的胆子更加大了,他提一口气,放轻脚步,走到老和尚前面不过十步之遥,方始止步。只见那老和尚仍然垂首闭目,似乎丝毫也未察觉。

  不过他到底是对这老和尚有所忌惮,想动手还未敢动手。偶一抬头,忽然在对面的石壁又发现一些东西。

  冰川映照之下,他隐隐约约看得见石壁上似乎刻有一些圆形。虽然看得不很清楚,但也可以看得出这些连续性的图形,是在刻划一个人各种不同的练功姿势了。

  释湛这一喜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原来那个传说果然是真的!”

  原来他正是为了找寻桂华生夫妇留下的武功秘笈,才跑到魔鬼城的。他在无意之中发现开启那道暗门的办法,不过他的两个伙伴却还未知。是以他的伙伴以为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那天打不过冷冰儿就跑开了。而他却还要再次冒险,依然躲进佛塔之中。也正由于他不知道暗门之内有什么古怪,才想到要利用齐世杰替他探险的,不料却是和齐世杰一起坠入这冰窟之中。

  齐世杰是头下脚上倒立地上的,而且是背向着他。那老和尚仍然是垂首闭目,双掌按着齐世杰的足心的“涌泉穴”,好像对外间一切毫无知觉,头顶的白气更是浓得好像一团实物了。

  释湛杀机陡起,登时得了一个主意:“我在这小子的背后用力一推,不难把他和这个老和尚一起推落冰川。纵然这老和尚武功高强,我害他不成,最少也可害了齐世杰这小子。这老和尚半身不遂,我一推就跑,他也没法子追得上我。”

  主意打定,他悄悄爬到齐世杰的后面,陡然跃起,便是用力一推!这一推用的是“大手印”功夫,他把所能运用的气力都运到掌心,虽然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这一推之力也足可裂石开碑。

  哪知他的算盘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和他想要得到的刚刚相反。这结果是: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他的掌心刚刚碰着齐世杰,登时便有一股柔和但却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道将他反弹起来。

  原来这老和尚本领之高远远在他估计之上,这是和中原武学“沾衣十八跌”异曲同工的一种上乘功夫,而且“沾衣十八跌”还只是自身施为,而老和尚却能隔体传功,把内力传到齐世杰身上将他抛起。

  老和尚是盘膝坐在冰川旁边的,释湛给抛了起来,当然是跌入冰川了。层冰虽厚,也受不起这股力道的冲击,“轰隆”一声,登时裂开一个大窟窿!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丧身冰窟梦成空。

第二回   冰窟藏身求秘笈

  魔城现影说前因

  无竺神僧传绝学

  释湛陷落冰窟窿,惨叫声从层冰底下隐隐传出,更是令人听得毛骨惊然。齐世杰的修为尚未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听得这惨叫之声,不觉心头一震。却还未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练的功正到紧要关头,那容分了心神?真气登时约束不住,体内如焚。

  这老和尚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无人相,无我相,管它须弥(佛经中的大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衣。”齐世杰虽然不懂得这佛渴的精义,却也如受当头棒喝,瞿然一省,强慑心情。老和尚以本身真气从他足跟的“涌泉穴”输送进去,助他约束体中乱窜的真气,不过片刻,齐世杰只觉片刻清凉,心头恢复宁静。

  他心神一宁,不知不觉到达“物我两忘”之境,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那老和尚说道:“行了!”轻轻将他一托,齐世杰一个斤斗翻转来,回复正立的姿势,张开了眼睛。

  老和尚道:“你试一试,行走几步。”齐世杰一试之下,只觉气朗神清,步履轻健,不但恢复了原来的功力,似乎还稍胜从前。

  此时那冰窟窿早已重新凝固,冰川表面恢复了平滑如镜的状态。齐世杰一怔问道:“那红衣喇嘛呢?”

  老和尚道:“他被埋在冰川底下,要想出头,只能等待来生了。”齐世杰大吃一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和尚缓缓说道:“这是你们汉人的成语吧: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本来不想杀他的,他害人不成反害自己,那也不必再理会他了。”

  齐世杰道:“多谢老禅师活命之恩,只是弟子尚有一事不明,不知老禅师可肯赐教?”

  老和尚笑道:“我也知道你心中定有疑团,那红衣喇嘛和我总算是有多少关系的,为什么我不帮他,却来帮你呢?”齐世杰道:“不错。”

  老和尚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你是段剑青的仇人,就是我的朋友了。而他则恰好相反,他是段剑青的朋友,我纵然不把他当作仇人,也知道他是坏人了。”

  齐世杰诧道:“老禅师和段剑青这小子也有仇吗?”心想这老和尚的本领如此高强,论年纪也当是位前辈高僧,段剑青似乎还未有“资格”与他结仇。

  老和尚缓缓说道;“你想知道段剑青是我的什么人吗?他是我的师侄!”

  此言一出,齐世杰不觉更奇怪了,说道:“段剑青这小子,他,他是你的师侄?”

  老和尚说道:“不错,他的最后一位师父名叫迎密,正是老袖的同门师弟。老衲法号迦象。”

  齐世杰问道:“他既然是你的师侄,为何——”

  迦象说道:“他虽然是我的师侄,但也是我平生最切齿痛恨的仇人!”

  齐世杰好奇心起,忍不住追问:“这却为何?”

  老和尚继续说道:“五年前,他和一个女魔头有段孽缘,我和这女魔头则是有梁子的。这女魔头名叫韩紫烟,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我不幸中了她的喂毒暗器,段剑青把毒药冒充解药骗我服下,性命虽然侥幸保全,毒质始终未能排除净尽。这五年来,我在冰窟苦修,虽然功力恢复几分,但仍是半身不遂,已经成了废人了。段剑青害我不见天日,你说我能不恨他吗?”

  他简略说了本身遭遇之后,问齐世杰道:“你说过你和段剑青素不相识,那何以他又会是你的仇人?”

  齐世杰道:“他拐骗了我的表弟……”

  迦象听他说罢缘由,如有所思,半晌说道:“你的表弟杨炎,我没见过,但也听过他的名字的。他是不是有一位异父兄长,名叫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