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冷冰儿来到魔鬼城,想法和她未见过面的师祖母相同,同样并非是想找秘笈的。除了访寻这位和本派极有渊源的桂大侠遗迹之外,另一原因,就是希望能在魔鬼城中,或许找得到杨炎。因为这种有恐怖传说的地方,是最适宜作坏人的巢穴的。

  如今这两个目的都是令她失望,桂华生的遗迹没有发现,杨炎也找不到。但意外的却碰上了齐世杰。

  她怀着一丝怅惘的心情离开了魔鬼城,心头却已烙下了齐世杰的影子。她倒是希望齐世杰能在魔鬼城中得有“奇逢”的。

  陷身冰窟

  齐世杰却是未曾听过那个传说,一点也不懂得冷冰儿说的“仙缘”是什么意思。

  冷冰儿的影子早已在他眼前消失,不过却还留在他的心头,他走出屋子,不知不觉,来到那座佛塔之前。

  佛塔的构造形式甚为奇特,下面是座方形的庙宇,庙宇中有一座顶上造了一个圆亭的高塔,塔的下层,外壁上塑有两只眼睛,眼睛上画有两道弯弯的眉毛,眼睛下面有一个似乎用来象征鼻子的东西,形如“?”,这种奇异的建筑形式,齐世杰走南闯北从所未睹,即使在书本上也未见过。

  齐世杰不禁好奇心起,想道:“冷姑娘说的什么仙缘,当然是和我开玩笑的,但也不妨进去看看。”

  庙宇当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不似汉人,也不似藏人,他到过的汉藏各地庙宇之中,也从来不曾见过这种佛像,不知是何方神圣。佛像金身已经剥落不堪,但供案上的香炉却是整块白石雕成,虽然蒙上灰尘也掩盖不了他的光泽。

  偌大的殿宇之中,除了这座奇特的佛像之外,就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发现四面墙壁也有蜂巢般的小孔,小孔中有水珠渗出,触水冰冷,舐舐手指,却有咸味,原来是西藏特有的一种岩浆建造的。这种岩浆比普通的石头还要坚硬得多,不过却是最忌雨水渗透,用来建造房屋,墙壁会渐渐由厚变薄,最多不过能维持三五十年。

  齐世杰心里想道:“听冷冰儿所说,这座佛塔的历史,少说也在百年以上,想必是在岩浆之中还渗有别种建筑材料,但如今壁上逾布蜂巢小孔,恐怕也不能维持多久了。”但触觉所得,那墙壁还是非常坚硬的,他试用佩刀一插,竟然插不进去。

  忽然隐隐听得有叮叮当当的音响,好像地底下有人弹琴。“魔鬼城”的风声齐世杰是见识过的,但此时却是天气晴朗,并没刮风。齐世杰想了一想,便知其理。想必是地下有流水经过,故此地气潮湿,墙壁上才会渗出水珠。

  空荡荡的庙宇当中,只有齐世杰一个人站在那儿,不禁有阴森森的感觉。齐世杰心想:“怪不得冷冰儿不愿住在这里,我也还是回到那座破屋调养好些。”

  正当他在佛像之前转过了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忽听得“呼”的一声,一股劲风,当头扑下!

  眼前一片红霞,耳鼓给一个难听之极的、宛如金属摩擦的冷笑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那人冷笑喝道:“好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既然来了,还想逃跑么?”

  这个突然偷袭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红衣番僧。

  原来这个红衣番僧那日败在冷冰儿的剑下,首先逃跑,不过他却不是跑下山去,而是躲在魔鬼城中。

  冷冰儿也是大意了些,没想到这红衣番僧竟敢这么大胆。她是根据常理推测,附近没有人家,对方应该想得到,她是会把齐世杰安置在魔鬼城中疗伤的。既然不是她的对手,如何还敢躲在她的眼皮底下?可惜她只是根据常理推测,没想到兵法上“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道理。

  这红衣番僧行的也并非全是“险棋”,他知道在这佛塔之中有处隐秘的地方,必要之时可供他藏身之用。

  相继败在冷冰儿剑下的那个使虎头钩的汉子和连家笔法的传人连甘沛是向山下逃跑的,冷冰儿看得清清楚楚,依理类推,只道红衣番僧也是一样,因此更加放心了。在过去的一日一夜,她一直在齐世杰身旁照料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再去佛塔搜索一次。

  番僧躲在塔中,本是另有目的,并非一开始就立心要暗算齐世杰的。但他刚在塔上目击只是冷冰儿一个人离开了魔鬼城,却是乐得有这个暗算的机会了。他预料齐世杰必定会到这佛塔来的,于是便以逸待劳,藏在佛像后面的一条横梁上。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齐世杰自投罗网来了。

  此时齐世杰刚刚转过身子,背向着他,他一跃而下,抖起袈裟,当头罩去,俨如饿鹰扑兔,只是那股劲凤,已经扑得齐世杰立足不稳。

  红衣番僧满心欢喜,只道这一下定能把齐世杰手到擒来,那知还是出他意料之外。

  出他意料的是,齐世杰所受的伤并没他想像那样严重,此时功力早已恢复了六七分了。

  毕竟是名家弟子,身手不凡,猝然遇袭,虽惊不乱,齐世杰顺着倒退之势,脚跟一个盘旋,立即双掌齐发,强力发击。

  “蓬”的一声,齐世杰双掌拍着袈裟,不由自己的再退三步。红衣僧也不禁身形一晃。

  齐世杰的功力虽然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但在双方硬拚一招之后,这红衣番僧倒是又定下心神了。要知他们二人本是各有所长,若在平时,齐世杰大致可以和这番僧旗鼓相当,打成平手的。如今功力减了三成,所逊却是不止一筹了。

  红衣番僧察觉了这一点,已是智珠在握。胜券稳操。此时他倒不忙于下杀手了,心念一动,暗自想道:“难得这小子送上门来,我何不利用他给我探一探险。”

  “好小子,没有那丫头帮你的忙,你是逃不出佛爷掌心的了。且叫你尝一尝佛爷掌心雷的滋味吧!”手捏“印诀”,一掌拍出,果然隐隐挟有风雷之声。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俗称“常心雷”,掌力的刚猛,足可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手”分庭抗礼,而在杨家的“金刚六阳手”之上。

  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红衣番僧接连打出三个“掌心雷”,齐世杰第一次退了三步,第二次退出七步开外,尚未能稳住身形,第三次竟然给他的掌力抛了起来,撞向墙壁。

  红衣番僧哈哈一笑,喝道:“小子,进去吧!”口中说道,动作快到极点,第三个“掌心雷”打出,立即扳着供桌上的白玉香炉,转了一圈。

  他这边香炉转了一圈,正好是齐世杰给逼到墙的时候,只听得轰隆一声,那边的墙壁登时开了一道暗门。

  红衣番僧还怕未能逼他进去,又再冲前几步,抖起袈裟,荡起一股劲风!

  哪知他不冲上这几步还好,这几步一上,却招致了他意想不到的结果。齐世杰用千斤坠的功夫也稳不住身形,情知不妙,立即咬破舌尖,把气力都运到掌心,喝道:“好歹我与你拚了!”这最后一招,乃是杨家的六阳手的绝招之一,名为“旋乾转坤”。双掌发出不同的力道。

  杨家六阳手的力道虽然不及红衣番僧的”掌心雷”,但两股不同的力道,一刚一柔,却是相辅相成,互相牵引,另有一功。倘若红衣番僧不冲上这几步的话,虽也难免给齐世杰的掌力波及,却还不至于受他牵引。这几步一冲,刚好凑上了!

  他身不由己扑上前去,齐世杰反手一拉,拉着他的袈裟。红衣番僧来不及施展“金蝉脱壳”,两个人已是同时跌倒,滚入了那道暗门。

  刚刚滚入暗门,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墙壁合拢,暗门关上了。

  里面竟然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洞口距离墙边不到三尺。双方一推一扯,力道都是用到十足,那里收得住势?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一前一后,摔下去了!

  齐世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脚先着地,立即滚过一边。他情知气力不济,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这一滚开,乃是想要藏匿暗处,不露声息,伺机反击的。

  那知刚一着地,一股寒意登时直透心头,饶是他的内功已有相当火候,竟也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牙关格格作响。

  殊不知他固然难禁奇寒,那红衣番僧也是同样禁受不起,甚至比他还更感觉寒冷。

  红衣番僧暗暗叫声:“苦也!”心里想道:“原来这下面是个冰窟,这回可真是给这小子累死了。这冰窟少说恐怕也有十来丈高,如何爬得上去?爬得上去,恐怕也未必开得那道暗门。”原来他只道从外面开暗门的方法,在里面怎样打开,他未曾实地考察过里面的机关,却是不知道了。

  “好在这小子不是我的敌手,我慢慢收拾他不迟。”在这样奇寒彻骨的冰窟里,时间稍长,只怕要被冻僵。红衣番僧没别的办法好想,只好先行盘膝静坐,运功御寒。心想:“且待我身体暖和之后,再逼这小子往里面走。不过到了那时,只怕这小子已经冻僵了。”

  冰窟里伸手不见五指,齐世杰正自奇怪:怎的不见这番僧追来?忽地隐隐听得似是呼吸的声息。齐世杰登时醒悟:“哦,原来他在运功御寒。如此看来,他的功力也比我高不了多少。对,我也必须先行运功御寒,方能与他决一死战。”

  双方都在静坐运功,呼吸可闻,似乎触手可及。不过谁也不敢在寒意未减之前,甘冒冻僵之险,先行发难。

  在这样僵持的局面之下,端的是危机系于一线,全看是谁早一刻、多一点恢复功力了。

  红衣番僧本来是甚有自信的,他想齐世杰功力早已打了折扣,无论如何,必定是自己能够先胜过他。

  哪知过了一会,听听对方的呼吸,却是听出有点不对了。

  齐世杰开始盘膝静坐之时,呼吸本是相当微弱而且急促凌乱的,但不过半支香的时刻,已是变得越来越是缓慢舒徐了。这是气息业已调匀,真气亦已逐渐导入丹田的迹象。

  原来齐世杰练的是正宗内功,而杨家六阳手的功夫的基础又正是一股阳刚之气,故而他的功力虽然不及这个红衣番僧,但大家同在冰窟中抵抗寒潮,他的内功心法却是更能发挥作用,红衣番僧察觉了这一点,暗暗吃惊,想道:“这样下去,只怕他的功力可能比我恢复得更快了。”既然发现危机,他便立即改变主意。

  此时他的气血业已畅通,没感觉那么寒冷了。心想:“无论如何,先得把这小子杀掉。然后才能慢慢想法逃出生路。”主意打定,一声狞笑,立即飞身扑去。

  齐世杰早有准备,抢先一步,拾起一颗石子抛向左边,自己则悄悄闪过右边。

  漆黑不见五指的冰窟里,那红衣番僧着了道儿,扑了个空双掌打着一块磨盘大的冰块,幸而不是石头,但也感到虎口一阵酸麻,急切间无力再发第二掌。

  齐世杰听得“轰隆”一声,脸上沾了许多冰屑,也是吃了一惊。他看不见,只道这番僧劈碎的是块石头,心想:“此时他的功力还是比我高出太多,我只能和他使用拖延战术。”于是屏息呼吸,躲在一旁。殊不知却是错过了最好的一个反击机会。

  红衣番僧调匀了呼吸,喝道:“好小子,你躲不了的!”要知齐世杰虽然屏息呼吸,但总不能一口大气也不透的。终于给这番僧察觉他躲藏的方向了。

  当下他强运独门的邪派霸道内力,手捏“印诀”,一个“大手印”向齐世杰躲藏的方向拍去。密宗的“大手印”武林俗称“掌心雷”,可知它的厉害。齐世杰被掌风震荡,站立不稳,只好忙向后退。红衣番僧听声辨向,不断的发出“掌心雷”,如影随形的紧迫不舍。

  齐世杰躲一回跑一回,和这红衣番僧好像是在冰窟里捉迷藏,只觉寒意越来越浓,同时听到了流水的声音。他心念一动,连忙加快脚步向有水声的方向奔逃,心想要是发现一条地下河流,那倒不妨冒一个险,借水而遁。

  跑了一会,齐世杰通过一个仅能容他侧身而过的狭缝,钻出这个夹缝,忽地眼前一亮。

  原来前面是一条冰川,流水的声音是冰川下面发出的,但面上仍是未曾溶化的冰层,光滑如镜。

  冰川四面的冰岩冰壁,也都是水晶般的明亮。齐世杰想不到冰窟之中别有洞天,就好像突然到了仙境一般。

  眼睛陡然一亮,齐世杰首先发现冰壁上自己的影子,跟着是红衣番僧的影子。红衣番僧一钻进来,立施偷袭。这一掌他改变了打法,内力暗藏,无声无息。

  幸亏有冰壁反射,齐世杰一个移形易位的身法,躲过了番僧的偷袭。

  就在此时,冰壁上的第三个影子又已映入他的眼帘。这人盘膝而坐,本是背向他们的,但在冰壁现影,则是面向他们了,是个赤裸上身的老僧,一看相貌,就知不是汉人。只不知是藏僧还是天竺僧。

  想不到冰窟里竟然还有个人,齐世杰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那老和尚亦已在冰壁上发现他们的影子,喝道:“什么人竟敢跑到这里打架?”

  红衣番僧虽也吃惊,却不如齐世杰之甚。他是早就料到冰窟之中会有古怪的,是以才想利用齐世杰给他“探险”。不过他原来只是恐防冰窟里有什么“怪物”的,却想不到发现的“怪物”竟然是人。

  “不管他是人是怪,先料理了这小子再说。”红衣番僧心想。趁着齐世杰一呆之际,扑上去又是一个“大手印”印下。

  “住手,住手!都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你们!”那老和尚喝道。他先用汉语说了一遍,跟着又用藏语说了一遍。

  齐世杰以杨家六阳手的一招“玄鸟划沙”抵挡番僧的“大手印”。“玄鸟划沙”切腕截脉,本是极厉害的一招杀手,可惜他气力不济,双掌一交,登时给震得摔倒地上。

  红衣番僧听得这老和尚会说藏语,心中一动,想道:“这人若非本门前辈,就一定是来自天竺的僧人。无论如何,他要帮也只能帮我,料想不会帮这小子。”要知西藏密宗本是源出天竺,秉承了天竺苦行僧一派的传统,僧人每多奇行。是以这红衣番僧猜疑他可能是本门前辈,纵然不是,叙起渊源,他们的关系也非齐世杰这个“外人”可比。

  正因为红衣番僧有这想法,不怕老和尚和他为难,于是虽然听得老和尚喝他“住手”,他仍然扑上前去取齐世杰的性命。齐世杰已经摔倒地上,他想良机不容复失,杀了齐世杰再向这老和尚解释也还不迟。

  红衣番僧扑上前去,一掌劈下。忽听得那老和尚喝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声还未了,一股奇寒之气,已是扑面袭来。红衣番僧的手掌还未碰着齐世杰,掌心先碰着一颗冰弹。原来那老和尚在冰川中信手捏碎一块浮冰,捏成一颗弹丸的模样,就把它当作暗器反手掷出。

  老和尚盘膝坐在冰川之旁,和他们的距离少说也有五十步开外,真正铁打的弹丸寻常人用全力发出,恐怕也打不得这么远,但这颗冰弹打到红衣番僧的面前仍然挟着劲风。而且拿捏时候,又快又准。红衣番僧的手掌刚一张开,那颗冰弹就打中他的掌心的“劳宫穴”。

  神奇之处还不止此,红衣番僧是运足内力发出“掌心雷”的,冰弹打着他的掌心,虽然立即碎裂,转眼溶化,但那股奇寒之气,却也在瞬息之间,从他的“劳宫穴”直透进去,经“曲池穴”、“肩井穴”直冲背心的“风府穴”,红衣番僧登时半身麻木,一条右臂更是丝毫不能动弹了。此时他想杀齐世杰亦无气力,不罢手也不行。

  “我是密宗弟子,这小子和我们作对,我不取他性命,他就要取我性命。我一时心急,并非有意违抗你老人家的命令。”红衣番僧连忙用藏语禀告。

  那老和尚道:“我不管你们因何打架,但我有事要问你们。待我问清楚了,你们再拚个死活也还不迟。”

  红衣番僧还有什么好说,只能“诺、诺”连声走过去了。他一面走一面运功驱寒气,走到那老和尚身旁,一条右臂虽然还是不能动弹,却已好得多了。

  齐世杰以肘支地,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那老和尚用汉语道:“少年人,你走得动吗?”

  齐世杰深深吸了一口气,冰窟寒气虽然冻得他牙关打颤,精神却也恢复几分。他不肯示弱,说道:“走得动!”便却迈开脚步。最初几步,身形摇晃,渐渐脚步亦稳定下来。终于也走到了那和尚的面前。那和尚打量了他一下,对他的功力似乎也是有点诧异。

  “请问神僧有何吩咐?”红衣番僧抢先向那老和尚讨好。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密宗的弟子吗?据我所知,密宗中的嘉错法师武功最强,你当然不是他,但你的本领也很不弱。在第二代弟子中,释陀释湛二人据说乃是精英,你大概是释陀吧?”

  红衣番僧大喜说道:“释陀是我师兄。”心里想道:“这老和尚识得本派的护法长老嘉错法师,还知道我们师兄弟的名字,看来和本派的交情定然不浅。说不定还可拉得上是自己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