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他虽然无人指点练这内功心法,但却比有师父指点之时,练那天竺一派的内功,进步更见神速,练到了第三个月,已经可以把练成的真气运行于奇经八脉,并无感觉阻滞难通之处。心里想道:“桂老前辈的内功心法似乎和我本来所学的武功有许多道理是大同小异的,并不是怎样深奥难解呀。何以师父练这心法,却会感到困难呢?”自从练功以来,他也从未发现体内有两种真气互相抗拒的情形发生。

  原来这其中有个道理,是迎象也还未知的。桂华生出身武当,他的内功心法是以武当一派的内功作为基础的。齐世杰的家传武学则是少林派的旁支,武当少林同源分流,而少林派的武功又是源自天竺,是以齐世杰练桂华生的内功心法,反而比他的师父容易得多。要知少林一派武学,自达摩祖师传入中土,历时已一千多年,其间增益变化甚多,武当少林分家,到齐世杰之时才不过三四百年,而且同在中土,切磋的机会也较多,故而齐世杰的家传武学和桂华生所创的内功心法,当然更为接近。加上最初的源流是来自那烂陀寺,齐世杰这一年来跟迦象所学,就更加起了相辅相成的作用。

  冰窟里不知时日,但从寒潮的逐渐增强,齐世杰知道冬天又已来了。“奇怪,怎的这个冬天,好像没有上一个冬天的寒冷呢?”有一天,他数一数石壁上刻划的线条,计算时日,外面的季节,应该已是隆冬腊月,按说在冰窟里也应该是寒潮来得最厉害的一段日子到了。

  但他还是一点也不感觉寒冷。

  去年冬天一来到的时候,他就要运功才能御寒,在寒潮最厉害的日子,甚至还需师父运功相助。但今年的冬天,他已是无需运功,也不觉得寒冷了。而且冰窟里的“气候”还好像一天天暖和起来,在寒潮应该是来得最厉害的这段日子,他的感觉也是一样。

  当然不是外间的天气突变,从冰川的表面凝固得比石还要坚硬,他知道今年的冬天即使不是比去年寒冷,至少也是不逊于去年的。但为什么他反而感觉暖和呢?

  “啊,想不到桂老前辈的武功秘笈竟是如此奇妙,我才不过练了半年多点,就有了奇效了!”这问题只能有这个答案了。

  发觉了桂华生武功秘笈的奇效,齐世杰练得更加劲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这一天寒潮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感觉稍微冷了一点,一计时日,原来这天正是除夕。

  他的师父曾告诉过他,除夕晚上的寒潮,是一年一度最厉害的寒潮。根据去年的经验,也曾证实了师父所说的话的。他记得去年的除夕晚上,他整晚未能合眼,他练了一趟冰川剑法,每次练完之后,还须师父助他运功才能抵御寒潮。今年只是稍微感觉冷了一些,已经是好得多了。因为这“稍微寒冷”的感觉,还只是和上一天的对比而言的。

  但在感觉喜悦的同时,齐世杰也不禁唱然兴叹,心里想道:“明天就是新年,我陷身冰窟之中,不知不觉又是第二个年头了。师父虽然说过,估计我三年可以练成桂老前辈夫妻留下的两门武林绝学,但练成之后,也未必就能出去!唉,何时才能重见天日呢?”

  心绪稍一不宁,寒冷的感觉又加重一些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继续练功吧!”此时他正练到桂华生武功秘笈的最后一筹了。

  练功正自到了紧要关头,忽地觉得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过。

  往常练功完毕的时候,虽然也有暖和的感觉,但像这样四肢百骸都好似有暖流通过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的新鲜感觉。齐世杰禁不住心中暗喜:“莫非这是我大功即将告成的预兆么?”他知道此刻最忌分心,当下摒除一切杂念,继续练功。

  但再练下去,他却感觉有点不对了,第二个寒潮已经来到,亦即是说一年一度最厉害的寒潮到了。奇怪的是:冷风刮面如刀,他身体内部的感觉,却是越来越热。

  这是一种“闷热”的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烤灸,从内部发出来的热。和平时练功时候感觉的那种暖和,是完全不同的。再过一会,只觉体内真气四处乱窜,无论如何也不能导人丹田,这四处乱窜的真气,也像人炉喷出的热气一样,在烧烤他的心肝脾肺。

  任他怎样摒除杂念,也是无法达到心境空明的境界了。

  “唉,再这样下去,只怕我的躯壳也要爆炸了!”齐世杰静坐不下去,跳起来了。

  实在忍受不住这样燠热的痛苦,齐世杰忽地想起他和师父相遇的第一天,师父教他瑜伽气功的“托玉泉”一式,以本身真气从他脚底的“涌泉穴”输进他的体内,助他恢复功力。

  “呀,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他用这个方法可以帮我驱除寒气,想来也可以为我恢复清凉。”

  虽然已是午夜,平滑如镜的冰川还是发出了刺目寒芒。寒飚卷破冰面,冰屑四溅。齐世杰注视冰川,忽地起了一个念头:“我何不自行引导冰川的寒气进入我的体内。纵然做不成功,最少坐在冰川上面,不会热得那么难受!”

  他实在忍受不住,纵身一跃,跳入冰川。以掌力震开一个冰窟窿,就在这个冰窟窿中盘膝静坐。

  “托玉泉”一式,本是头下脚上,由别人按着他脚底“涌泉穴”的,此际无人相助,他就改用桂华生秘笈之中导引真气的方法与瑜伽气功井用,把冰川寒气,从“涌泉穴”吸入。

  燠热之感,稍稍感轻。但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寒热交作,有时半边身子好像在熔炉中,另半边身子却仍是如在冰窟。齐世杰咬牙苦忍,终于忍过去了。

  最难受的一刻过去,就好像冬天过后便是春天一样。齐世杰登时有苦尽甘来的感觉。

  苦尽甘来,感觉得非常之快,转瞬之间,齐世杰只觉遍体清凉,真气自然而然的便纳入丹田,运行四肢,周而复始。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毛孔不舒畅。

  原来齐世杰无意之中,走对了路子,已是把两种上乘的内功,练到合而为一的境界了。

  他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先练那烂陀寺的内功,再练桂华生的内功心法,以他原有的基础,练这两种上乘内功,本来是应该循序渐进的,他进境过速,练成的真气,本身无法控制,以至练到最后的关头,还有遍体如焚的感觉。这情形等于是童子操刀一样,危险之处,自是不言可喻。好在他福至心灵,在危险的关头,想到导引冰川寒气来辅助练功的办法,在他原意只是想减除遍体如焚的难受的,相不到却正好是走对了路子。

  齐世杰尚未知道大功告成,但得到遍体清凉,浑身舒泰,已是大喜过望了。大喜之下,在冰窟窿中一跃而出,只觉身轻如燕,两个起伏,便已脚踏实地。

  齐世杰怔了一怔:“咦,我怎的跳得这么远?”他欢喜得手舞足蹈,只觉举手投足,都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气力,要想发泄一个痛快。

  手舞足蹈之下,他无意间一掌劈出,劈着一块石头,“轰隆”一声,那块石头竟然给他劈得四分五裂。

  齐世杰想不到自己练成的内功,威力竟是如此之大,不觉呆了。

  “我练成功啦!我练成功啦!”齐世杰一呆之后,情不自禁的大叫起来。“可惜师父已经圆寂了,我只能告诉他在天之灵了。”想到师父不能分享他的喜悦,不禁又是思之黯然。

  师父本来是期望他三年之后练成的,如今从他开始进入冰窟的那一天算起,也还不过是一年半多几天就练成了。大功告成,此时他当然是希望越早能够重见天日越好了。

  这冰窟约有十丈来深,高逾百尺的冰崖峭壁本是极难攀登的,但此时亦已难不到他了。

  他走到最初跌落这个冰窟的地方,吸一口气,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攀上去,倒了顶端,用力一推,冰块簌簌而落,岩石却是纹丝不动。原来进入冰窟的石门是利用天然的崖石安装上巧妙的机关的,不懂得开启机关的办法,再大的气力也推不开这块几万斤重的巨石。

  齐世杰想道:“即使我这把宝剑不怕折损,要想挖一个洞出去,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不禁颓然兴叹:“人力毕竟有时而穷,我虽练成了桂老前辈的武功秘笈,依然无济于事。”

  还有一个办法是等冰川解冰的日子,试一试是否能够在这地下的冰川游出去。

  好不容易等了半年,等到夏天来到,冰川表面已经解冻,冰块一块块的裂开,又听到流水淙淙的声音了。在这半年当中,他练成的内功已是更为巩固,气力的大小,也可以控制自如,运用到招数上了。冰川剑法,亦己练到可随心变化的境界。

  但他一试之下,依然还是失望。

  原来冰川虽然解冻,便冰块并非完全溶化的,水流不过是从冰块的缝罅之中通过,要想排开拥塞水流的冰块,不是不可能,但所费的功夫,却是艰难得能以想像。而且他虽然练成上乘内功,也不能在水底闭气太久,这条冰川,也不知要经过多长的距离才到外面。要想破冰而出,也像要破壁而出一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了?

  齐世杰心灰意冷,想道:“难道我竟是命中注定,要老死冰窟不成?”

  他可不甘老死冰窟!虽然无法出去,每天还是要到这冰窟进口之处静坐一会。这个地方是最靠近外面的地方,他在这里想像外面的天地:“现在已是夏天,外面的花草一定长得很茂盛了。呀,只要能够让我看一看外面的景色,纵然是有毒的魔鬼花也好。在这冰窟里可是没有彩色的世界,真是令人难捱!”他这心情,就好像是身无分文的穷人,过屠门而大嚼一样,虽不得肉,慰情聊胜于无。

  想不到有一天他正在静坐遥思,浮想连翩之际,忽然听到了上面似乎有人说话。

  齐世杰自从师父死了之后,已是差不多有一年没有听过人声了。这一下喜得他心头卜卜乱跳。

  他连忙定了定神,把耳朵贴着山壁细听。他已练成上乘内功,听觉远胜常人,十多丈高的冰窟,上面两人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依你所说那天的情形,我的师弟料想不应丧在那丫头的剑下的,是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向他的同伴问道。

  齐世杰心头一动:这个人说的那丫头,除了冷冰儿还能有谁?

  仇人来到

  他初时听到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几乎忍不住就要大声呼唤,但一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之后,可只能忍住了。“想不到来的竟是敌人,但纵然不是敌人,他也没办法救我出去,我和他交谈又有何用?”

  心念未已,只听得另外一个人已在答复同伴的问题了。“不错,那天是令师弟最先逃走的。他跑得很快,纵然受了点伤,伤得也绝不会重。不过后来我和连老大相继受伤逃走,却已找不到今师弟了。”

  齐世杰一听声音好熟,不待他把话说完,已知此人是谁。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使虎头钩的名叫窦健刚的汉子。

  “另一个人想必就是释湛的师兄释陀了,他等了两年不见师弟回来,故而找到了窦健刚带他重来魔鬼城查访。唉,可怜他怎想得到他的师弟已是埋在冰川底下?”齐世杰是尝过找不到亲人的滋味的,此时不觉倒是有点同情这个释湛的师兄了。齐世杰所料不差,果然便听得释陀说道:“他既然没死,却又未见他回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天他根本没有逃下山去,而是躲藏在魔鬼城中。”

  “我也是这样想。”窦健刚道:“否则,那天他最先逃走,应该是在山下等我们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逃回魔鬼城吗?”

  “这个,这个我可不敢自妄猜测。大师,你是他的师兄,要是你猜不着,我更加猜不着了。”窦健刚讷讷说道。

  释陀本是想试探他的口气,对那“绝世武功,留待有缘”的秘密知道多少的,听他这么说,不禁心里暗骂:好狡猾的东西,反而试探起我来了。”

  “你们和他是不是曾经在这佛塔里住过两晚?”释陀问道。

  “不错。大师,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释陀哈哈一笑,说道:“大家都不必说假话了,师弟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已经知道那一次他是和你们一起来找传说中桂华生所藏的武功秘笈了。”

  窦健刚这才说道:“大师既然知道,那我也不怕和大师说了。不错,我们那次的确是为了这个缘故才大着胆子到魔鬼城,不过,什么也没发现。恐怕那个传说是假的居多了。”

  释陀淡淡说道:“我看未必。”

  窦健刚心中暗喜:“毕竟给我探出一点口风来了。”故意装作还未明白他的意思,盯紧再问:“什么未必?”

  释陀缓缓说道:“传说未必是假,依我看来,恐怕倒是真的居多。”

  窦健刚连忙问道,“大师,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

  释陀说道:“我并没有说已经确实知道它是真的,只不过是我一己的猜测。”

  窦健刚说道:“大师根据什么猜测?”

  释陀说道:“我这师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不是我说师弟的坏话,他第一个毛病就是自私自利,平生惯于利用别人,却不肯让别人分沾他的好处。”

  窦健刚本来亦已早就有此疑心,释陀一加说破,他不觉便即愤然说道:“如此说来,令师弟其实早就在这里发现什么秘密,只不过当时瞒着我们罢了。怪不得那日我们和他一同败在那丫头剑下,他还是最先逃出去的,我们却找不见他。敢情他正是趁这机会撇开我们。”

  释陀说道:“对了,你这猜想正是和我一样。我这师弟还有一个脾气,他绝不肯冒险做没有把握的事。”

  窦健刚道:“不错,按当时的情形,齐世杰这小子也是受了伤的,在我们逃跑之后,冷冰儿这丫头很可能陪这小子在魔鬼城中养伤。令师弟要是没有把握得遂图谋,决计不会冒这个险依然躲在那丫头的眼皮底下。嗯,照这样看来,令师弟多半是已经找到了传说中桂华生留下的那部武功秘笈了?”

  释陀说道:“这很难说,依我看来,有两个可能!”窦健刚道:“那两个可能?”

  释陀说道:“第一个可能,就是如你所说,他已经找到那部武功秘复。但在这个情形之下,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找到之后,躲到另一个僻静的地方去了。一种是他虽然发现了找寻秘笈的方法,却已丧身在魔鬼城中。”

  窦健刚道:“何以你会猜他已经丧身此地?”

  释陀说道:“我只不过是从坏处着想。试想要是没什么危险就可以找到秘笈的话,这将近一百年来,也不知有多少本领高强、聪明才智之士前来找过,怎还轮得到咱们今天才来寻找。”

  窦健刚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说了第一个可能的两种情况,那么第二种可能又是什么?”

  释陀道:“第二个可能,是他未曾找到武功秘笈,就已给冷冰儿这丫头杀了。这一个可能甚至比前一个可能更大!”

  窦健刚吃惊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就更加糟了。那部武功秘笈,说不定已落到那丫头的手中了。”

  释陀叹口气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倘若当真不幸如此,即使不是为了那部武功秘笈,我也是无论如何要为师弟报仇的。”

  窦健刚说道:“那丫头的剑法虽然厉害,但以大师的武功,相信也不会输给她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咱们再把连老大找来,一同对付她!据我所知,这丫头正在到处找寻杨炎,咱们无须到天山找她算账,暗杀了她,天山派也不知是谁干的。”

  释陀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可惜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窦健刚问道:“什么其二?”释陀说道:“三个月前,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已经去世,如今已是由唐经天的儿子唐嘉源继任掌门。”

  窦健刚道:“这和咱们去找那丫头算账又有什么相于?”

  释陀说道:“关系可大着呢。唐经天临终之际,已把冰魄寒光剑传给了冷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