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杨炎在他目力仅仅可及之处停下脚步,缓缓的转过身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杨炎只有三个最亲近的人,一个是义父缪长风,一个是师父唐经天,还有一个就是冷冰儿了。由于年纪相差不远,他和冷冰儿情如弟姐,感觉上自是更为亲近。而且冷冰儿曾经在段剑青手中救过他一次性命,他也不能忘了冷冰儿这笔恩情。

  他回来得更快,转眼就到了欧阳承身旁,说道:“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欧阳承松了口气,说道:“我怎敢骗你,你武功这么好,苦然我骗了你,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杀我!”

  杨炎心里想道:“对付这等奸猾狡诈的无耻小人,我也得用旁门左道的法子治他。”当下冷笑说道:“谅你也不敢说谎。”一捏欧阳承的下巴,欧阳承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杨炎把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逼他吞了下去。

  药丸气味腥臭,欧阳承难受得直想作呕,却又呕不出来。大惊问道:“你给我吞的是什么东西?”

  杨炎淡淡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颗一年之后方始发作的毒药。”

  欧阳承道:“我已经愿意帮你的忙,为什么你还要害我?”

  杨炎继续说道:“你不用担心,要是你对我说的是真话,一年之内,我自然会把解药设法交到你的手上。这是一种古怪的慢性毒药,在未到发作的时候,对身体是毫无影响的。

  “但假如你是骗我,那就当然没有解药给你啦。嘿嘿,一年之后,毒发之时,你就会知道,你现在所受的痛苦,比较起来,简直算不得是什么痛苦了。”

  欧阳承听说一年之后方始发作,稍稍宽心,说道:“但我怎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到时如果你不把解药给我——”

  杨炎说道:“假如一年之后,你毒发身亡,叫我也不得好死。你相信了吧?”

  欧阳承见他发了毒誓,这才放心,说道:“不过你这说话还有一个漏洞,请恕我多心,我要和你先说清楚,才能把冷冰儿的消息告诉你。”

  杨炎说道:“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尽管说吧。”

  欧阳承说道:“我把冷冰儿的消息告诉了你,你可得立即解开我的穴道,放我逃生。否则,你让我在这里饿死,而非毒死,你岂非不必应誓?”

  杨炎笑道:“哦,原来你是想到这个‘漏洞’,好,你划出的道儿,我都答应就是。说吧。”心里则在暗笑道:“还有一个漏洞,你可未曾发现呢。”原来他逼欧阳承吞下的那颗“药丸”,乃是他在自己身上搓下的污垢。一年之后,当然不会有什么毒发身亡的事,他也无须把“解药”给他,反正只要他不是中了这颗药丸毒死的,杨炎的“毒誓”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不过欧阳承得他发下的毒誓,却似吞下了一颗定心丸,于是放心说道:“实在不放心,冷冰儿如今是在段剑青的手中。”

  这次是轮到杨炎大吃一惊了,连忙问道:“她怎会落在段剑青的手中的?”

  欧阳承道:“你恕我无罪,我才敢讲。”

  杨炎说道:“我早已答应了你,你以前所犯的过错,我概不追究。”

  欧阳承道:“是我做段剑青的帮凶,骗冷冰儿上当的!”杨炎恍然大悟,说道:“你冒充我,骗她相信,然后你暗中害她?”心想:“我和冰姐姐隔别七年,也难怪她受这奸徒的骗了。”

  欧阳承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奉了段剑青之命,是想暗中害她,不过,结果却是害她不成,反而几乎害了自己。”当下把那日如何冒充杨炎去骗冷冰儿,如何假装带冷冰儿去找段剑青,最后如何割断山藤害她,却仍然给冷冰几逃脱等等事情,老老实实说给杨炎知道。

  杨炎说道:“如此说来,冷冰儿后来怎样,你是不知道的了?”欧阳承道:“后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想,冷冰儿逃脱之后,必定仍然回去找罗曼娜的。只怕多半仍是逃不脱段剑青的手心。”

  杨炎问道:“还有谁在看管罗曼娜?”

  欧阳承道:“还有我的一个堂兄,名叫欧阳继。他的武功可远远在我之上。纵然她能打胜我的堂兄,也不容易把罗曼娜带下雪峰。假如再碰上段剑青回来,那就更难逃走了。”

  杨炎说道:“段剑青去了那里?”欧阳承道:“他去找罗曼娜的父亲罗海去了。”

  杨炎不禁再问:“如此说来,他们如今恐怕都是未必在那雪峰之上了?”

  欧阳承道:“我也不知段剑青跑去勒索罗海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假如他勒索不遂,自必还会回到那座雪峰。不过,你先找到罗海,无论如何,也可以得到有关段剑青和冷冰儿的消息了。”

  杨炎又再问清楚了那座雪峰的座落和罗曼娜的住址之后,说道:“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欧阳承道:“我知道就是这么多了。请——”

  杨炎不待他把请求的话说出来,立即起身就走。

  欧阳承大惊叫道:“喂,喂,你说过的话——”

  话犹未了,只听得呼的一声,一颗石子飞来,恰好打在欧阳承胸口的“旋玑穴”,“璇玑穴”本是人身死穴之一,但奇怪的是,欧阳承非但没有死,反而突然有了轻松之感,全身血脉畅通,不知不觉就站起来了。

  欧阳承呆了一呆,如梦初醒,这才知道杨炎业已替他解开穴道。原来杨炎急于要走,故而在百步之外,反手掷石,替他解穴。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打在相应的穴道上,竟是不差毫厘。他能够用内力反震来封闭对方的穴道,这种功夫已经是古怪之极,飞石打穴,打的还是死穴,居然能够立即令人血脉畅通,这种解穴的功夫,更是匪夷所思了。

  欧阳承呆定之后,又喜又惊,喜者是自己这条小命总算是拾回来了,惊者是杨炎的武功如此古怪,只怕段剑青也未必是他对手。

  他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暗自想道:“不如我回去找大哥。把碰上杨炎的事情告诉他,叫他帮我设法应付。假如罗曼娜还在他的手中,那就更妙,我们可以把罗曼娜收藏起来,等待事情的结果,万一这小子杀不了段剑青,反而被段剑青所杀,我替他保全了罗曼娜,也可以将功赎罪。这小子当然是要去罗海那儿先找段剑青,不会先去救罗曼娜的。”他那知道他打的只是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罗曼娜早已给冷冰儿救出去了。

  好像有毒蛇啮着他的心。

  杨炎心急如焚,施展绝项轻功,兼程赶路,走得飞快。走的虽然不是捷径,却已早在欧阳承之前,走出了通古斯峡。

  走出幽暗的峡谷,满眼又是灿烂的阳光。

  可是杨炎的心头,却还是布满云翳。

  欧阳承那些说话,就像毒蛇一样啮着他的心。他咬了咬牙,恨恨说道:“不错,他是一个无耻小人。但他也说得对,不杀孟元超,我怎能够抬得起头来!”

  他急于去救冷冰儿,心里可也有点恨冷冰儿:“义父和孟元超是好朋友,他不愿意我知道本身来历,那也罢了。冷姐姐,你说过你是最疼我的,为什么你也要帮同孟华骗我!

  “嗯,段剑青倒没有骗我,他早说过盂华不是我的兄长,我是真的姓杨,不是姓孟。

  “不错,这个曾经谋害过我,如今又在谋害冷姐姐的大坏蛋我是非找他算账不可的!不过念在他说过真话的份上,我可不一定非要杀他不可,好,我先找到他废掉他的武功,然后再会找盂元超报仇!”

  他胡思乱想,心似乱麻,却不知他所想念的冷冰儿此刻正是走来通古斯峡。

  杨炎不过十八岁,对一般人来说,十八岁正是春花灿烂的年华。

  古今往来,诗人词客,总喜欢以花拟人。其实花和人固然有许多地方相似,也有根不相同的地方。

  风刀霜剑严相逼,黛玉伤春葬落花。花和人相似的是:很少不俱风霜的欺凌,但只要经受得起严寒,花会开的更香,人会活的更好。

  不相同的是:风刀霜剑之下绽开的蓓蕾,花朵总是迟开;但自小遍历风霜的孩子,却大都是早熟的少年。

  杨炎正是这样,有和他的年纪太不相称的复杂感情。爱得强烈,恨也恨得阴沉。

  在这方面,年纪比他大了将近十年的齐世杰,倒是和他颇为相似。

  和杨炎一样,他也在思念着冷冰儿。对冷冰儿的感情,或许不尽相同,但同样是深沉的思念。

  和杨炎一样,他也在仇恨段剑青,想要亲自找段剑青算账。

  最大的不同是,他并不恨孟元超,虽然对孟元超亦无好感。

  除了感情方面,还有一个不同的是:他们目前的处境。

  杨炎已经走出了通古斯峡,大有希望可以任由自己的性子,快意恩仇。

  齐世杰却还在幽暗的峡谷之中彷徨,找不到出路。不管是他所恨的人还是他所爱的人,见得着的希望都很渺茫。

  齐世杰在通古斯峡迷了路,唯一的希望只是希望找得到他那个“老向导”连甘沛,逼他做自己的真正向导。他想,连甘沛的坐骑已经被他击毙,人也受他掌伤,虽然伤得不重,但总不能那么快走出峡谷。

  可是他在谷中胡乱寻找,找了两夭,和他作伴的仍然是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在荒凉险峻的峡谷中,连野兽也没碰上一只。

 

  干粮已经吃完了。

  干粮吃完还不打紧,偶尔还可打下空中的飞鸟充饥。要命是水囊也干瘪了。渴比饥更难捱,当务之急,不是找人而是先找水源了。

  在这峡谷之中,水源不是没有,但要取得足够的食水,却是极为麻烦。原来这是寸草不生的荒谷,偶尔可以发现有水珠从石罅之中渗出,待它凝聚一滴滴的掉下来,可要等待个老半天,方能收集不过普通茶杯一杯之量。

  这日齐世杰在九曲十八弯的峡谷之中信步所至,希望能够碰上他的“老向导”连甘沛。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时分,人没找着,水源也没发现。他是清早从石罅之中渗出的水珠滴了几滴人口,就不耐烦再等下去。这几滴水珠不过仅能润一润他的喉咙,此时早已嘴巴里干得冒烟了。

  正当他彷徨焦急之际,忽听得访佛有流水潺潺之声。齐世杰精神一振,连忙伏地听声,确定了方向之后,便去觅那水源。

  眼睛一亮,果然发现了一条山涧。而且在山涧旁边,他还发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大吉法师,他正在用他那个穿了一个小洞的紫金钵盛水来喝。

  他本以为大吉法师那天跨上了坐骑,是应该早已逃出了峡谷的,想不到还能碰上他。不过只是他一个人,他那匹马可不见了。

  原来大吉法师这次也是靠连甘沛作向导才敢到通古斯峡来的,失去了连甘沛,他也就像齐世杰一样,找不到出路。他内力深湛,可以忍受饥渴,他那匹马可抵受不起,三天没有水喝,已是奄奄待毙,不能再骑了。大吉法师只好抛弃了它,自己来找水源。

  大吉法师发现了齐世杰,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好小子,你竟然冤魂不息,缠上我啦!好呀,你既不肯放过我,我唯有与你拚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大吉法师跳将起来,金钵的水泼了满地,横杖当胸,摆出迎敌姿态。

  齐世杰笑道:“大和尚,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要你不想杀我,我为何与你拚命?”

  大吉法师松了口气,说道:“你为何还在这里?”齐世杰道:“我迷了路。”大吉道:“他怎么不带你出去?难道你没有和他交谈,就把他杀了?”

  齐世杰知道大吉说的这个“他”就是假名“唐不知”的那个少年,当下说道:“我和他说过,不过他已经走了。”

  大吉法师更为惊异,说道:“你们既然曾经交谈,那么你们应该知道彼此是谁了,怎的他还会独自走呢?”

  齐世杰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大吉法师,我正想问你,你这位朋友是谁?”

  大吉法师道:“他连姓名都没有告诉你么?”

  齐世杰道:“说是说了,不过他说他叫‘唐不知’,我想这多半是假名吧?”

  大吉法师道:“你有没有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先告诉他?”齐世杰道:“一罢手不斗,我就向他通名了。我又不是什么奢拦人物,何须对他隐瞒实姓真名。”

  大吉法师道:“他知道你是齐世杰之后,还是自称‘不知’么?”齐世杰道:“是呀,他说他是个孤儿,是以不知自己身世。”

  大吉法师哈哈笑道:“唐不知,唐不知,他以前或许不知,见了你是应该知道了,怎的还说‘不知’,倒是把我弄得也糊涂了!”

  齐世杰道:“他到底姓甚名谁,赶快告诉我。”他急于知道,目光似有棱角的盯着大吉法师发问,把大吉法师吓得登时不敢发笑。

  “你跑来回疆,为的是找什么人?”大吉法师反问他道。

  齐世杰道,“大和尚,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吧?我不相信你那伙伴连甘沛还没告诉你,我要找的是我的表弟杨炎。”

  大吉法师缓缓说道:“那个自称‘唐不知’的少年,就正是你要找寻的表弟杨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