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嗔道:“你再油嘴滑舌,我可不理你了!”说罢转身。

  杨炎可是当真有点害怕她走,说道:“小叫化不敢了,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这才回过头来,说道:“比试之前,我划出的道儿,你总该还记得吧?”

  杨炎说道:“是哪一条?”

  少女说道:“要是打成平手,你愿意把我当作朋友,就把你的师父是谁告诉我。”杨炎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现在一想,我好像有点吃亏。”

  少女说道:“什么地方你觉得是吃亏了?”

  杨炎说道:“你只肯告诉我你的芳名,而我的姓名则是已告诉了你的,你说我是不是吃亏了点儿?”

  少女说道:“那么你要怎样?”

  杨炎说道:“我把我的师父是谁告诉你,你也得同样的把你的来历告诉我。”

  少女说道:“好,那我先告诉你我的姓名,我姓龙,名叫灵珠。至于师承来历,待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杨炎道:“哦,你姓龙,名字叫做灵珠?”少女说道:“怎么,这名字有什么奇怪?”她已经注意到杨炎脸上似有一丝惊异的神色。

  杨炎说道:“没什么,你这个名字很好听。”

  少女知他言不由衷,“哼”了一声,说道:“别油嘴滑舌,我不要你讨好。只问你答不答应?”

  杨炎说道:“为什么要我先告诉你?”

  龙灵珠嗔道:“我已经让了一步,你还要怎地?要是什么都得我先告诉你,岂不变成好像是我在求你做朋友了?这个亏我更吃不起!”

  杨炎微笑道:“龙姑娘,你多心了。好吧、好吧。这点小亏我吃得起,就由我先告诉你吧。”

  可是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珠像是定了似的,凝神注视龙灵珠。

  龙灵珠不觉又是粉脸微泛轻红,嗔道:“你说要告诉我,何以却还不说?”

  杨炎忽地吐出两个字来:“真像!”

  龙灵珠怔了一怔,说道:“什么真像!”

  杨炎说道:“你很像一个人,尤其这副好像撒娇的神气最像?”

  龙灵珠道:“是什么人,是你的女朋友?”

  杨炎说道:“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一回答,大出龙灵珠意料之外,她呆了一呆,当真像是生气起来了,说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却和我开玩笑。”

  杨炎忙道:“姑娘,我说的也是正经话呀。请你把话听完了再骂我好不好。”

  龙灵珠道:“好,那你解释给我听听,那个人你没见过,又怎知我是像她?”

  杨炎说道:“我见过她的画像。”

  龙灵珠道:“那你又怎知道她撒娇的神气和我最像?”

  杨炎说道:“画像上的那个女子,就正是画她撒娇的模样的。”龙灵珠道:“哦,有这样的怪事,那女子是谁,画师又是谁?”

  杨炎说道:“我只回答你后一个问题。画师是我的一位师父。不过他虽然实际上是我的师父,却不许我叫他师父的。他要我叫他做师祖。更喜欢我叫他做爷爷。”

  龙灵珠道:“你这师父也真怪,他是亲自传授你的武功的,是不是?”杨炎说道:“当然是了。否则我怎会说他实际是我的师父。”

  龙灵珠道:“那何以他要你叫他做师祖?”

  杨炎说道:“我不知道。”

  龙灵珠道:“你说他是你的‘一位’师父,那你究竟有几位师父?”

  杨炎说道:“我有两位师父,第一位师父其实更有资格做我师祖的,不过他却要我做他的关门弟子。”

  龙灵珠道:“你的第一位师父是谁?”

  杨炎说道:“是天山派的前任掌门。”

  龙灵珠吃了一惊,道:“原来你是天山派唐大侠唐经天的关门弟子,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了。我对武林人物虽然所知无多,但也常常听人谈及他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唯一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大概只有一位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了。不过,金逐流虽有天下第一剑客之称,若论武学上的造诣,恐怕还不如他。刚才你与我比试,最初所用的剑法大概就是天山剑法吧?”

  杨炎道:“不错,是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接着苦笑道:“可是我用天山剑法,却还是比不过你。”

  龙灵珠道:“这不是天山剑法比不过我,依我看来,好像是你练得不够纯熟之故。不知说得可对?”

  杨炎说道:“龙姑娘,你真是好眼力,说得一点不错。实不相瞒,这是我小时候学的,学的也只是一鳞半爪,如今已经是丢荒了七年了。”

  龙灵珠道:“我倒有点不明白了,你既然得到这样一位明师,为何又改投别人门下?”

  杨炎道:“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碰到一件意外的事情,被逼离开天山的,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再告诉你。”

  龙灵珠道:“你说的那幅有几分像我的女子画像,我猜想大概不是唐经天画的吧?”

  杨炎说道:“是我的第二位师父,不,他要我称他为师祖那位爷爷画的。”

  龙灵珠道:“我不管你们的称呼,我只要知道你的第二位师父又是何人?”

  杨炎说道:“他和你同一个姓,也是姓龙。”

  尤灵珠不觉也是面色一变,连忙问道:“哦,他也姓龙。那么,他画的那个女子,又是他的什么人?”

  杨炎好像隐隐猜到几分,脸上现出一副迷茫的神色,不知不觉又在凝神注视面前这个少女,竟似有点看得呆了。

  七年前的往事泛上心头。

  那年冷冰儿带他下山,前往鲁特安旗找寻父兄,途中碰上清兵,他被一个军官捉了去。

  那年他虽然只有十一岁,由于自小练武,武功已经颇有根基,等闲十个壮汉也近不了他的身子。但那个军官的本领却比他不知高明多少,捉住了他,就要逼他为徒。

  杨炎当然不肯依从,那军官道:“你不依从也得依从,除非到我死的那天,否则你是非跟定我不可的了。”

  那军官高鼻深目,相貌似是西域的胡人,不过说的汉语倒相当流利。他捉了杨炎,便即脱下戎装离开大队,强逼杨炎跟他西行。

  他们经过大漠荒沙,走过重山叠岭,过了也不知多少个月时间,走到一座大山脚下。

  山峰高耸入云,看起来似乎比天山的最高峰还高,山上沙川遍布,景色也和天山颇为相似。后来他才知道这座大山乃是喜马拉雅山,高耸入云那座山峰是天下最高峰——珠穆朗玛峰。他们当时所经之处是喜马拉雅山的北部,已经是西藏和印度交界的地方了。

  一晚他们在山上过夜,杨炎趁他熟睡之际,悄悄溜走。不料还没走得多远,就给那人发觉追来。

  杨炎钻进一条冰胡同,那条冰胡同地形狭窄,杨炎是小孩子钻进去,那胡人可是不能。那胡人又吓又骗,杨炎却是宁愿在雪山上饿死,也不相信他的好话。终于那胡人发了脾气,冷笑说道:“你以为我没办法捉住你吗,我要你乖乖的走出来!”

  他拾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头,握在掌心一捏,捏成无数碎石子,就把石子当作弹丸,打入冰胡同里面。

  他的暗器手法奇妙非常,每一颗石子都是从杨炎的头顶飞过,但刚一飞过,便即掉过了头反射回来。

  学过武功的人躲避危险乃是出于本能,杨炎不知不觉的向后直退。

  眼看他就要退出那条冰胡同了,那胡人得意之极,哈哈笑道:“看你这小鬼头能逃得出我的掌心?”

  哪知杨炎性格顽强之极,那胡人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可就等于提醒杨炎了。

  杨炎叫道:“好,我宁愿给你用石头打死,也不跟你!”这次他非但不后退,反而向前跑了。两枚石子刚从前面反射回来,他不啻是向着石弹迎去。这两枚石子可是对准他的太阳穴的。要是给打个正着,不死也得重伤。那胡人想不到他的性格如此倔强,此时想要另发石弹,把原来那两颗石弹打落,亦已来不及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斥道:“用这等狠辣手段,欺侮一个小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在那人斥骂声中,那两颗石子已是在杨炎面前跌了下来。

  这晚天空一轮皓月,地上冰川交映,看得分明。

  但奇怪的是,杨炎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把那两颗石子打下来的。

  不过当那两颗石子在他面前跌下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沾了几滴水珠,还有一片未曾溶化的薄冰落在他的手心。杨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用以打落石弹的“暗器”竟然是一团冰块。

  此时那个人亦已现出身形了,是一个长着三绺长发、年约六十左右的老头。

  杨炎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怪不得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下奇材异能之士不知多少,只是不为人知罢了。看来这个老爷爷的武功也似乎不在我的师父之下。”

  杨炎都看得出这个老人的武功非同小可,那胡人是个武学大行家,当然更是吃惊了。所以他刚在回骂:“什么人胆敢——”一看见自己所发的石弹被那老人用冰块打落,底下的话可是他自己没胆说出来了。俗语说以卵击石,形容不堪一击。如今这老人用薄的冰块击石,和以卵击石也差不多。但“不堪一击”的却不是“卵”而是他的石子。这胡人自忖,自己再练十年,决计也达不到这个境界。

  他话未说完,就吓得连忙逃跑了。此时杨炎方始钻出冰胡同。

  那老人摸摸他的头,说道:“好孩子,你受惊了。”

  杨炎的回答却也出乎那老人意料之外,他未曾道谢,却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孩子?”

  老人哈哈笑道:“我最喜欢倔强的孩子,你像我少年时候一样。少年时候,我亦是纵然自知不敌,也决计不肯向恶人低头。”

  杨炎这才说道:“老爷爷你真好,给我赶跑了那个恶人。”

  老人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杨炎告诉了他,老人说道:“原来你是从天山来的吗,那你可不能独自回去了。这里已是西藏的极西之处,和天山相距万里之遥。我知道你练过武功,不是寻常孩子。但你的年纪太小,要是没有一个既懂武功,而又富于在沙漠旅行经验的大人陪你回去,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杨炎道:“老爷爷,你,你……”他本想请这老人送他回去,但一想老人年纪这么大,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老人却似乎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从天山来,知不知道在天山的南高峰,住有一位当今的武学大师,他是天山派的掌门人,姓唐名经天。”

  杨炎说道:“你说的这位大师,正是我的师父。”

  那老人说道:“原来你是唐经天的弟子,怪不得胆子这么大。”接着一声轻叹,喟然说道:“要是在二十年前,我一定会把你送回天山去,顺便拜访唐经天的。但如今,唉,如今我是早已不愿意世上知道还有我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