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可是真的杨炎了。

  他人还未到,一枝天山神芒先射到来。

  段剑青领教过天山神芒的厉害,如何还顾得及去抓冷冰儿?百忙中只好飞身斜闪。“咔唰”一声,天山神芒射入石中。杨炎却已出现在他面前。

  杨炎大怒喝道:“原来又是你这个臭贼,我正要找你算账!”

  段剑青叫道:“喂,杨炎,你听我说,你不是要为生身之父洗脱耻辱吗?我可以帮你,帮你——”

  杨炎最不愿意听别人提及他的“家丑”,这一下更加怒不可遏,扑上前去,就是一掌。

  段剑青正是要激他动怒,才好以逸待劳。哈哈一笑,说道:“好,你不要我帮你我就杀你!”一个阴阳双撞掌接招,使上了第八重的龙象功。

 

  哪知杨炎虽然动怒,却是毫不心粗气浮。那次他与段剑青打成两败俱伤之后,早已想好了怎样对付他的招数的,他这一掌先发后至,待得段剑青气力用老,他方始轻轻一撄,避其朝锐,击其暮归。

  两人功力本来大致相当,但段剑青吃亏的是,昨晚他和齐世杰硬拼龙象功所耗的真力未曾恢复,又被冰魄寒光剑削弱了他的几分功力。即使杨炎未曾想出破他龙象功之法,他亦已不是杨炎的对手了。

  双掌相交,无声无息。段剑青的身子却已飞了起来!

  段剑青的武功也真个了得,身形刚一着地,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起来,慌忙逃走,居然还是步履如飞。

  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冰冷儿,此时再也支持不住了。恍如花枝乱颤,“嘤”的一声,就倒了下去。

  杨炎当然是顾不得去追段剑青了。

  “冰姐,冰姐!”他失声惊呼,飞快的跑过去扶冷冰儿。

  段剑青一走,冷冰儿的恐惧已经消失,那股强烈的憎恨也好像随着段剑青走了。

  但段剑青留在她身上的药力可还没有消失。恐惧和憎恨一去,药力又再发作。

  杨炎已经长得比她高半个头,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抱着她,令她感到无比的舒服。懒洋洋的好似躺在“春风”怀里,神智忽地一阵模糊。

  眼前的杨炎幻化成另一个人。

  “华哥,华哥……”冷冰儿语细如丝,喃喃说道。像七年前的一幕又重演了。

  杨炎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他只知道冷冰儿叫的不是他的名字,他怔了一怔,叫道:“冰姐,你怎么啦。我是你的炎弟,我是你的炎弟呀!”

  冷冰儿如梦初醒的张开了眼睛,方始又惊又喜的说道:“你当真是炎弟吗?”

  杨炎把冷冰儿扶稳,让她坐在地上,他捋起了衣袖,说道:“冰姐,你还认得这颗红痣吗?”

  此时冷冰儿已经恢复几分清醒,她用不着去验杨炎这颗症,已经知道面前这个少年确实是杨炎无疑。

  虽然是同母异父,但杨炎可长得真是像他的哥哥孟华。

  冷冰儿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如今已是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了。真实的杨炎和她想像中的杨炎竟是相差不了多少。

  “啊,炎弟,真的是你!也真想不到是你救了我的性命!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你人长大了,武功也大进了!”冷冰儿激动得流出眼泪,他们的手也不知不党的又握在一起了。

  “冷姐姐,你没受伤吧?”杨炎问道。他已经觉察到冷冰儿神色有异,不觉有点担忧。

  “我没受伤。”冷冰儿忽地想起一事,不觉问道:“炎弟,你到过那座破庙没有?”

  破庙里留下她耻辱的记忆,她本来要忘掉这个地方,更不愿意提起杨大姑和齐世杰的。但为了杨炎,她不能不和他说。

  因为,不论“辣手观音”怎么可恶,她总是杨炎的嫡系姑母。而且她是冒了许多危险,万里迢迢的跑来找寻杨炎的。

  她想起杨大姑对那“小叫化”的猜疑,但眼前的杨炎却已不是叫化子装扮。那个小叫化是不是杨炎呢?杨炎对自己的身世又已经知道了多少呢?

  许多事情她未知道,但她知道杨炎已经长大了,不是她心目中那个孩子了。

  “炎弟已经十八岁了,他是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她不愿提起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但觉得对杨炎的事情——他的身世之隐,她是不该再对他隐瞒下去了。

  杨炎呆了一呆,说道:“到过了。而且不只一次。我是刚刚从那破庙来的。冰姐,我已知道,知道了……你,你不用再告诉我了。”

  他以为冷冰儿要说的是她自己的伤心事,对她的事情,他是无言可以安慰她的,他不愿意挑起她的创伤。

  冷冰儿正处不知如何向他开口才好,听了这话,不觉如释重负,说道:“原来那小叫化果然是你。”她以为杨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杨炎是知道了一些,可不知道另一些。

  “不错,是我!”杨炎咬着嘴唇说道。

  “那么,你知道她,她是你的姑母了?炎弟,她是你唯一的亲人,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

 

  她正要问杨炎为什么不肯认亲,想要好言劝他,杨炎却已说道:“不,不,冰姐,你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怪你以前骗我,真的,我不骗你!我曾埋怨过你,但如今我已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好!我不要这些‘亲人’,冰姐,我只要你!”

  杨炎本来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此时是更加不能抑制心头的积郁了。他说的“这些亲人”是包括他的生身之父在内的。不过冷冰儿当然是不知道的。

  此时脉膊跳动本来已经加剧的冷冰儿,也是更加激动了,她不觉搂着杨炎,说道:“炎弟,我也把你当作我唯一的亲人,不过他们,他们——”她想说的是:“不过他们却是你真正的亲人”,但她的话又给杨炎打断了。

  杨炎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叫道:“他们回家去了。冰姐,你怎么啦?你莫伤心,我是特地赶来陪你的!”

  冷冰儿不知不觉又流出了眼泪。不过这次的流泪却已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了,这次的流泪更多的是受了杨炎的感动。

  激动的情绪本来就是容易感染的。

  杨炎却以为冷冰儿是为了齐世杰回家而感难过,虽然他不愿意挑起她的创伤,但忍不住要说了:“世杰表哥是个好人,冰姐,你莫伤心,为了你的缘故,我愿意帮你去找他……”

  他想起的是他的父亲已经做了大内卫士,他想起的是他的姑母也要逼他的表哥去寻出一官半职,要不是为了冷冰儿的缘故,他是决计不肯去见他的姑母的。他的计划是在替他父亲“雪耻”之后才去劝他父亲,此际,他是连自己生身之父都不愿意去寻找的,何况姑母?

  冷冰儿禁不住也激动得叫了起来:“不,不,我发誓不见齐世杰的!并不只是为了他的母亲。唉,炎弟,你不懂你的姐姐。我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心头复杂的情绪怎能向杨炎说得清楚呢?

  杨炎道:“姐姐,我懂得的。我懂得你是和我一样,咱们都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不错,他是知道冷冰儿的内心和他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高傲,他自以为是“懂得”冷冰儿的。但冷冰儿更复杂的感情,却就不是他现在这个年龄所能懂得的了。

  冷冰儿感觉到杨炎掌心的热力,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只除了你!”她的眼睛望着杨炎,脸上不觉微绽笑容。眼前的杨炎已经不是“小弟弟”了,眼前的杨炎已可逐渐幻化成昔日的孟华。她需要一个知心朋友的同情和安慰,以前她找到了孟华,如今她找到了杨炎。

  她的笑容是绽开在满面泪痕之上的,眼泪也仍在不断的滴下来。这比只是单纯的哭,还更令人感觉难过。

  杨炎用衣袖轻轻给她抹去泪痕,说道:“姐姐,你答应我不再伤心了吧?你答应我,我会永远陪伴的。”

  冷冰儿笑道:“这么大了,怎么还说孩子气的话?”

  杨炎叫起来道:“姐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永远陪伴你?我说的是心里的话,但我知道你说的却不是心里的话!”

  冷冰儿道:“我说的是真话呀,你是还有点孩子气嘛!”

  杨炎说道:“那你为什么还在哭呢?你说过不再伤心的。”

  冷冰儿道:“对,我是应该为你高兴的。你不必为我担忧。不过我不要你永远陪着我,你也不能永远陪着我的。”

  杨炎说道:“为什么不能?”

  冷冰儿道:“那个‘小妖女’呢?我不知道她是谁,但你的姑母骂她是‘小妖女’,我就知道她是可以配得起你的。你要永远陪着我,那你怎能还去陪她?”

  杨炎说道:“啊,原来你说为我高兴乃是为了这个。”

  冷冰儿道:“这还不值得高兴吗?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还有了知心朋友了。”

  杨炎嘶哑着声音说道:“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把我当作仇人的,纵然我想和她交朋友,她心头上的那个仇恨之结我也无法解开!”

  冷冰儿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会和她结下深仇?”

  杨炎说道:“不是我和她结的仇,是命运的播弄,使得我们非像仇人一样不可。”

  冷冰儿道:“我不明白……”杨炎说道:“她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总之那是一件很悲惨、很伤心的事情。我不想现在就说给你听。”

  冷冰儿道:“她是好人吗?”杨炎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她虽然邪气十足,却还是个好人的。不过,姐姐,你别要再问她了,好吗?我如今只要你不再伤心!”

  冷冰儿叹道:“为什么我所知道的好人总是各有各的不幸呢?她的伤心事你不愿提我也不问你了。但我却不能不想:我的伤心有你安慰,她没人安慰,岂不更加伤心?”

  杨炎叹道:“这是命运的播弄,有什么办法?不错,她的命和咱们一样的苦。但我无法解开她心头仇恨之结,更谈不上有办法去安慰她了。姐姐,我只能希望你不再伤心。”

  冷冰儿道:“我不会再伤心了,或许我还有些眼泪要流,但不久就要流干的。炎弟,但你劝我不要伤心,你自己可先得别伤心!”

  原来杨炎在听到她说道:“各有各的不幸”之时,不由得一面感怀自己的身世,一面为龙灵珠和冷冰儿而感难过。心情一阵大激动,他己是按捺不住,跟着冷冰儿哭出来了。

  是爱?是孽?

  冷冰儿轻轻替他抹干脸上的泪水,说道:“炎弟,你不许我哭,你怎么反而哭了呢?”杨炎收了眼泪,说道:“冰姐,你还记得我向你发过的誓么?”冰儿怔了一怔道:“什么誓呀?”

  杨炎说道:“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伤心,但我知道你并不快乐。我发过誓要你得到幸福,得到快乐!”

  冷冰儿不禁噗嗤一笑:“我记起来了,是你十一岁生日那天和我说的话!”杨炎说道:“不错,那时候我是个小孩子,但我说的可不是孩子话!”

  “我知道。炎弟,姐姐很感激你!”她的眼眶里不觉又沁出了晶莹的泪珠,心中则在苦笑:“幸福早已是与我无缘了。” 

  杨炎似乎知道了她的心思,抱着她摇了一摇,说道:“姐姐,你不相信我会使你得到幸福?”

  眼前的杨炎,越发像是从前的孟华了。冷冰儿不觉也轻轻搂着他说道:“炎弟,我相信你!” 

  两人不再说话,冷冰儿神智一阵迷糊,杨炎忽地也感到热烘烘的,有一种从未经验过的心烦意乱的感觉。

  原来冷冰儿着了段剑青的暗算,那挑情药十分厉害,还有未抹干净的药粉留在她脸上、衣上,甚至由于她吸进了过量药粉,连呼吸的气息都有一着一股足以荡人心魄的幽香。

  杨炎正自感到人世的冷酷,此刻他只是对冷冰儿才有真挚的感情。由于他心中本来并无杂念,是以他也丝毫不知要避男女之嫌,还是像从前一样和冷冰儿相拥相偎。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是个十八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

  同命相怜,更何况激动的情绪本就是最容易互相感染的。情绪的感染加上药力的迷幻,这霎那间,他们不知不觉的都迷失了理智。

  就像山洪突发,杨炎突然紧紧抱着了她,在她的粉脸上吻下去、吻下去,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他像小孩子一样伏在冷冰儿怀中,两人如饮醇酒,如游太虚。真不知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什么,相怜相惜之中,两人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