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炎的感受却刚好和丁兆鸣相反,陡然觉得剑尖好像受了无形的束缚,竟然挥洒不开。原来孟华不但剑法精绝,内力的运用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轻轻刺过来的一剑,竟能生出两种不同的力道,一招之间,攻“敌”救友,而且今得他们立即分开。

  孟华喝道:“你居然还要跟我动手么。撒剑!”大喝声中,依样画葫芦的一招“三转法轮”使出,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的以粘黏之劲把杨炎的青钢剑绞出手去。丁兆鸣不知孟华的用意,只道他是要取杨炎的性命,连忙叫道:“孟贤侄手下留情,杨炎虽然可恶,请念他年幼无知……”

  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杨炎冷笑说道:“不见得!”

  两柄纠缠的剑已是倏的分开。原来杨炎的功力虽然不及哥哥,但他的“龙形十八剑”之中,却有一招能解粘劲的妙招,顺势把剑向前一送,立即反身跃出圈子。这“不见得”三字是针对孟华喝令他“撒剑”说的。

  孟华冷冷道:“丁师叔,你莫为他求情,他自恃武功高强,只怕连我也不放在眼内呢。你现在就给他求情,不嫌早点儿么?不给他一点教训,他如何能够知道地厚天高?”

  说至此处,剑光一起,又把杨炎的身形圈住,喝道:“你莫以为能够解我一招,你想在我手下逃脱,那是决计不能!我如今给你考虑片刻,你若是不扔剑认罪,我就要废你的武功了!”

  此次孟华只说要废他武功,已是比最初想要杀他退了一步了。但听在杨炎耳中,却是更加愤怒,心里想道:“原来你所说的念兄弟之情,就是这样。我失了武功,自然就只能任凭你们父子摆布了。嘿,嘿,你只是孟元超的儿子,可不是我的哥哥!”

  “姓孟的,你张口便骂,动手便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不错,我知道打不过你,但打不过也要打,有本领你尽管杀了我,要废我的武功,哼,哼,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杨炎冷笑说道,冷笑声中,挥剑反击。

  孟华气得面色灰白,喝道:“莫说你犯了欺师灭祖的大罪,就凭你现在的狂妄胡为,我就要替本派清理门户。好呀,你既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让你瞧瞧,我有没有本领废你的武功吧!”

  杨炎冷笑道:“很好,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领能废我的武功!”突然一招极为刚猛的剑招横扫出去,带起的劲风也震得旁观的丁兆鸣几乎立足不稳。原来他早已打定主意,倘若当真打不过孟华,最后关头,他便即自断经脉而亡,决计不让孟华废掉他的武功。

  双剑相交,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丁兆鸣耳鼓嗡嗡作响。

  丁兆鸣赶忙退远一些,再次叫道:“孟贤侄手下留情,令弟还不能算是穷凶极恶,无可救药之辈,他、他……”

  原来杨炎刚才和他交手,在他的剑法已完全被杨炎克制之后,杨炎若要杀他,可说易于反掌,他自己心里明白,杨炎虽然令他败得甚为难堪,其实则已是手下留情。

  但丁兆鸣话犹未了,只见杨炎已是脱出了孟华的剑圈笼罩。杨炎剑法暴涨,孟华剑光流散,而且接连退了三步。

  丁兆鸣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孟华也打不过他的弟弟?”想给杨炎求情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孟华想试一试弟弟的功力,这一招是硬接的。

  他的功力本来也比杨炎高出许多,但因未知弟弟深浅,当然他是不敢用上全力。在双剑相交的那一瞬间,他的内力只用上三成,而杨炎则是全力以赴,使出了“龙形十八剑”中最刚猛的一招。丁兆鸣虽然是个武学大行家,急促之间,亦是看不出其中关键。

  杨炎似乎是“得理不饶人”,招式不换,剑势未衰,剑尖直指孟华肩头的琵琶骨。琵琶骨倘若给他一剑刺穿,孟华的武功可就要先给他废了。

  这一下可轮到丁兆鸣为孟华着急了,大叫道:“杨炎,你敢,你敢……”

  “杀兄”二字尚未吐出,只见杨炎身形一晃,剑尖堪堪刺到孟华肩头忽地缩了回去。丁兆鸣松了口气,想道:“还好这小子虽然胡作非为,还肯听我劝告。”那知心念未已,只听得杨炎哼了一声,道:“你不必假惺惺手下留情,我宁愿在你剑下丧生,决不向你屈服!”

  他这一说倒是令得丁兆鸣糊涂了:“我只道是杨炎这小子手下留情,却原来反而是孟华对他手下留情。”

  原来双剑一交,孟华便即试出弟弟功力的深浅,他多加三分内力,刚好和弟弟此际的功力相等。杨炎的剑尖到了距离肩头三寸之处,已是无法再向前伸,只能赶快收剑变招。

  孟华喝道:“你现在不敢目中无人了吧。你有多少本领全都拿出来,我让你死得心服!哼,哼,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有心求死,我就成全你吧!”

  丁兆鸣老于世故,在已经知道孟华刚才实是让招之后,再品味孟华此际的语气,已经知道孟华的心意,其实并非真的想杀弟弟,而是要看看弟弟这七年来所学的全部功夫。

  杨炎究竟学到了什么功夫,这也是丁兆鸣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的。他想孟华大不了是要废弟弟的武功,于是也不再加劝阻了。

  杨炎却认定了哥哥是要杀他,他亦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一嚼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这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种内功运用,能令精神陡振,功力倍增。

  “龙形十八法”虽然只有十八招,但每一招的威力都是极大。只见他横劈直刺,每一招使出都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丁兆鸣已经退到五十步开外,兀是感到寒光耀目,剑气侵肤!

  丁兆鸣看得又是吃惊又是痛惜,想道:“杨炎当真是学武良材,假如他肯学好,不难成为本派继往开来的一流人物。唉,如今他却是自绝于本门,石师兄纵肯饶他性命,也不能让他再列门墙了!本派失了传人不打紧,他这身武功废了岂不可惜?”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虽然为杨炎的内功剑法大大吃惊,但亦已看得出来,杨炎决计不是他哥哥的敌手了。此时他担心的只是孟华要废杨炎武功。

  只见孟华在对方刚猛之极、凌厉异常的剑势之下,忽进忽退、不疾不徐、挥洒自如。轻灵矫捷,真有流水行云之妙。杨炎使出的不论怎么凌厉的剑招,都给他随手化解。

  杨炎这才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我爷爷的本领恐怕也未必能够胜他。但他若要杀我,早就可以,难道他当真是念兄弟之情?还是要戏弄我呢?”

  他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趁着“天魔解体大法”的作用尚未消失之际,把剑上的力道越发加强,在雪山苦学的七年之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但他那刚猛的力道一和孟华的剑接触,便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孟华却没运劲反击。

  杨炎知道这是卸力打力的功夫,他虽然也懂,但要运用得如孟华这样神妙,可就难了。他那知道,莫说是他比不上哥哥,当今之世,能够和孟华打成平手的亦已寥寥无几。单以剑法而论,当世公认的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恐怕也只能和孟华并肩了。

  殊不知杨炎固然吃惊于哥哥的剑法之妙,孟华却是更吃惊于弟弟武功之强,暗自想道:“以他现有的武学造诣,再练五年,当可追得上我。武林中的奇人异士我见过不少,但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造诣,我却是平生仅见,唉,就可惜他偏不学好,我废不废他的武功呢。不废他的武功,只怕他恶性难改,将来更要遗患武林!”

  孟华踌躇未决,又再想道:“不过他是已经受了伤的,再打下去于他身体会有损害。当下剑法一变,意在剑先,出招快极,如影随形的紧逼杨炎,此时他要闪躲都难,更谈不上反击了。

  杨炎浊气上浊,喝道:“孟华,你杀了我吧!”索性连人带剑,猛扑过去。等于是自己送死!

  丁兆鸣大惊急叫:“不可……”话犹未了,只见孟华的剑光恍如化作干点万点寒星直洒下来,杨炎已经中剑,倒在地上了。

  丁兆鸣颤声问道:“孟华,你,你……”

  孟华苦笑道:“我没杀他,武功也没废掉。该当如何,丁师叔,请你处置他吧!”

  接着向杨炎喝道:“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刚才我是有本领可以废你武功的吧,你认不认罪?”

  杨炎暗自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上片刻,自断经脉。原来孟华使的最后一招,名为“胡笳十八拍”,是他三师父丹丘生传给他的崆峒派绝招。丹丘生当年仗此一招,不知打败过多少成名高手;到了孟华手上,精益求精,这一招己是更胜师父当年。

  杨炎早就打定主意:打不过哥哥,最后关头,便即自断经脉而亡。但他想不到孟华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此招一出,电光石火之间,就刺着了他十八处穴道。力度用得恰到好处,血丝也没渗出半点。但十八处穴道被封,还怎能运功自断经脉。

  尽管他对哥哥误会甚深,连原有的几分好感亦已变为恶感,他对哥哥的武功却是不能不暗暗心服,想道:“他说得不错,以他这样的本领,要废我的武功,确实是轻如反掌,在他的剑下,我想要求死也难。”

  但对哥哥的武功心里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头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华并没有刺他哑穴,他在孟华喝问之下,傲然说道:“大丈夫宁死不屈,你要杀我容易,要我求饶,那是万万不能!”

  孟华气怒交迸,喝道:“亏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大丈夫?”

  杨炎冷笑说道:“我的武功虽不如你,品格却不见得比你差了,哼,哼,我还不屑于做你这样的伪君子呢!”

  孟华怒道:“我怎么是伪君子了?”

  杨炎冷冷说道:“你想要杀我,却不敢杀我,不过是怕人说你‘骨肉相残’罢了。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名声吧,你编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认。就是不认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无顾虑的一剑把我杀掉了,动手,快动手呀!”

  孟华心中痛如刀割,凄然说道:“你错了,我不杀你,并非是怕人闲话。你不认我做哥哥,我还是认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我、我只能、只能……”叠声说了两次“只能”,缓缓的举起手掌,便待向杨炎的天灵盖拍下去。

  丁兆鸣喝道:“孟华,你刚说过的话就忘了么?”孟华怔了一怔道:“我说过什么?”

  丁兆鸣道:“你说过杨炎是由我处置的!”孟华松了口气。收掌说道:“是。但凭师叔处置这个孽徒!”

  交由孟元超管教

  丁兆鸣道:“按说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无知,暂且将他逐出本门,交由令尊严加管教!待他将来改过自新,再准他重列门墙。孟贤侄认为这办法怎样?”要知孟华是天山记名弟子,论地位还在丁兆鸣之上。故此虽说他已授权由丁兆鸣处理此事,但丁兆鸣按照规矩还是必须有此一问,以示对他尊重。

  这正是孟华心中所想,口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办法。当初他要丁兆鸣陪他同来,就正是提防有此际之事,盼丁兆鸣能够出头为他转园的。他心中欢喜之极,脸色却是一表端壮的回答道:“师叔计虑周详,师叔说是该这么办自是不会错的。我没异议。”

  丁兆鸣道:“好,那就这么办吧。是你押他回去,还是我押他回去?”

  杨炎听说要把他交给孟元超管教,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还更难过。要不是他被点了十八处穴道,他一定会愤怒得暴跳起来,如今则只能躺在地上嘶声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大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名,丁兆鸣、孟华和邵鹤年都是不禁变了面色,眉头大皱。丁兆鸣斥道:“胡说八道,你的爹爹管教你,怎能说是侮辱?”

  孟华心里猜想道:“炎弟想必是已从辣手观音那里,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过救他性命要紧,父子兄弟之间的误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杨炎继续胡说,便即补点了他的哑穴。

  回到原来的话题,孟华说道:“我回天山吊丧,不仅因为我是得过老掌门指点武功的本派记名弟子,要尽弟子之札,而且是代表义军和我爹爹吊丧的。吊丧之后,我也还有一点公事要办,自是不能为这孽徒之故,因私废公。只好偏劳师叔了。”还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说出来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儿碰上这样意想不到的“尴尬之事”,一定是伤心之极的了。他要找到她为弟弟“赎过”,劝慰她并要求她“饶恕”自己的弟弟。

  接着他又对邵鹤年道:“邵叔叔,你是我们兄弟的长辈,柴达木的义军倘有迁移,由你联络也较为容易。回疆的任务,我和刘抗可以代办。请你也和丁师叔一起回去吧。”

  邵鹤年道:“你不说我也正想请命,如此安排,最好不过。”论亲戚辈份,他高孟华一辈,在义军的地位,则是孟华较高,故此他用“请命”二字。

  孟华说道:“邵叔叔不用客气。我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也还要请你多加教训。”邵鹤年道:“你放心,我会的了。”

  孟华安排妥当,正想动身,发现杨炎的伤口又在开始流血,他心中一阵酸痛,又再回过头来替杨炎敷上了金创药。

  丁兆鸣道:“孟贤侄,我会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唉,杨炎,你再不学好,真是对不起你的哥哥了。”

  杨炎是个性情容易激动的人,虽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鸣的责备,对孟华的恶感亦未消除,但亦已体会得到他的哥哥确是真心爱护他的,不觉心头一股暖意,一直没有眼泪的他,眼角也有一点潮湿了。

  孟华说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临走又道:“丁师叔,我封闭了他的穴道,十二个时辰内,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请你在时辰未到之前,补点他的十八道大穴!”对他弟弟的武功,他确是有点担心丁兆鸣克制不住,故此不厌其详的提醒丁兆鸣。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待过了,他这才怀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深沉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

  小妖女拦途截劫

  丁兆鸣背着杨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个牧场,买了两匹健马拉的铺有锦垫的马车,他和邵鹤年一个看护杨炎,另一个则轮流驾车。杨炎舒舒服服的躺着养伤,他受的伤虽不算轻,却非内伤,孟华给他敷上的金创药,又是上佳的金创药,不过两天伤口已合,第三天差不多全好了。

  丁兆鸣并没忘记,每隔不到十二个时辰,就补点他的十八处穴道。

  杨炎也不理会他们,乐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着静养。丁兆鸣早已在那牧场上购备了充足的食粮,有麦饼,有糌粑,有肉脯,还有马奶酒。马奶酒虽然酸涩,对身体却是甚为滋补。

  在这几天中,邵鹤年故意和丁兆鸣谈起孟元超、云紫萝和杨牧的往事。虽然有些事情,他不便直言其隐,但已把杨牧的恶行劣迹,凡是可以让杨炎知道的,尽都在他的面前说出来了。

  他们说出了杨牧当年怎样捏造孟元超在小金川战死的谣言,向云紫萝骗婚;后来又怎样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惜诬陷妻子,毁她名誉,将她休弃。由他姐姐辣手观音出面,在寒冬腊月,将云紫萝赶出家门,而当时云紫萝正是怀孕在身,怀的就是杨炎。

  最后邵鹤年说道:“杨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说过了一些什么话,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辞,你知不知道,不错,杨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对你非但从无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们母子都几乎给他害死!”

  在邵鹤年说这段话的时候,丁兆鸣给杨炎解开哑穴。

  杨炎心情激动,听到一半,就嘶声叫道:“我不要听,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邵鹤年道:“我知道这会令你伤心,你也不会马上就相信我说的事实。但我还是非要你听不可!”

  他是因为杨炎不认哥哥,从杨炎的语气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经知道自己一点身世隐秘,才索性把事实真相告诉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所料,杨炎是不能马上相信他的。假如换了是冷冰儿对他说出这些真相,他或许会多相信几分。此际他只是在想:“不错,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辞,那我也就不能偏信你的说话。你和孟元超是一伙,当然是帮他说话了。”

  不过,他虽然“不愿意”相信邵鹤年的话,内心深处却是不能不加深怀疑:“难道我的生身之父真是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话,我该怎么办呢?不,不,他们一定是夸大其辞,不会全是真的!”

  丁兆鸣见他如此激动,只好又点了他的哑穴。